正胡思乱想着，只见高云锡不知想起什么，摇头哂笑一声，须臾说道：“不过你放心，经此一遭，谅他们不敢再来闹事。”
此前点绛唇火灾，高云锡便想来帮忙，不过元琛已经解决。
又想沈妍在元琛身边，宛如身处风口浪尖，往后只怕麻烦少不了。
他虽为此忧心，但碍于沈妍名义上仍是元琛的侍妾，纵使他明知身份是假，却也不好硬往前凑。
今日总算又能帮她一回，高云锡自觉很是欣慰。
“但愿借您吉言。”沈妍说道。
高云锡颔首，继而幽幽一叹：“适才在店外，沈娘子的反应着实令人佩服。你家那些人那么欺负你，你都不伤心，还能镇定应对，想想真让人自叹不如。”
“那是因为他们并不能算作我的家人。”沈妍想起苏府那些所谓的家人，神色微冷，“比如，我那位祖母和妹妹，其实从未承认和认同过我的存在。我真正的家人只有阿娘，可惜她已经死了。”
“至于旁人轻视我，欺负我，对我口出恶言，无非是因为我的出身、身份、地位、门第……但这些都不是我的过错，也并非我能选择，为什么要为这些与我无关的事伤心呢？”
当然，她也已经不需要苏家承认。她如今自食其力，又不用吃苏家一粒米，她的事，他们也管不着。
高云锡含笑点头：“有道理，想不到沈娘子小小年纪，竟活得如此通透。”
沈妍摇头：“通透谈不上，只是有过一些不太好的经历，继而看清楚了一些人和事罢了。”
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眼神渐渐放空，“我阿娘在世时曾对我说‘自助者天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这个人总是麻烦缠身，但办法总比困难多，再难的路，只要我还没有放弃，终有一日总能走过去。”
她说这些话时，像在看着一个很遥远的地方，一双杏眸清澈坚定，让人不知不觉想要认同她，靠近她。
“那祝你达成所愿。”高云锡定定望着她，轻声道。
但愿有朝一日，他们都能达成所愿。
当日稍晚，卫王府迎晖阁，暗卫阿岚将点绛唇外发生的事报告给元琛。
“当时情况就是这样，属下因看见钦国公出手，便未行动。”阿岚最后说道。
元琛微微颔首，像是赞同他没有轻易暴露的做法，脸色却有些难看：“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及时通知薛坚。”
“是。”
*
两日后，御史大夫顾光庭府上于上都东南的漱玉池畔举办宜春宴，所邀宾客之众，几乎涵盖了全上都贵人圈。
而这次不仅元琛受到邀请，因为顾婉仪的缘故，沈妍也单独收到了一份请柬。
当日宴席之丰盛热闹自不消说，宴后竟还有特地为女子准备的马球赛。
上都民风开放，不乏马术、球技皆精湛的女子。
沈妍虽然并不擅长这些，但能趁机一睹上都女子马背上的风采，她倒十分乐意。
关于马球，她幼时曾跟着干娘学过些皮毛，后来干娘一家被姚承嗣构陷，流放岭南，她便再无机会骑马，更别说打马球了。
适才顾婉仪专程派女使过来邀她一同观赛，沈妍见元琛未反对，便早早移步至球场边等着顾婉仪。
此刻顾婉仪人还没到，她索性站在距球场入口不远的一片栅栏边瞧热闹。
谁知好巧不巧，不多时看见一身骑装的桓莹玉牵着一匹枣红马经过。
对上那道锥子般的视线，沈妍顿觉一阵后脊发凉。
脑中有个声音提醒她：离这个女人远点。
于是欠身一礼之后，她沿着栅栏继续往远离入口方向走去。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怎料才走出没两步，身后有道清润的声音响起：“沈娘子。”
沈妍顿足，转身见来人眉目疏朗，身形修长，穿着一袭绯色襕袍，一头乌发利落地挽在发顶，上面束着皂纱幞头，却不是高云锡是谁？
见沈妍抬眸看来，后者一双桃花眼微微弯起，似笑非笑的声音染了几分好奇：“待会儿沈娘子也要上场？”
沈妍：“……”
就她那点骑术，上场还不够丢人现眼的。
“妾骑术不佳，就是来瞧个热闹罢了。”她摆摆手，不好意思道。
闻言，高云锡眉梢微扬：“听说今日的头奖是一顶珊瑚发冠，不知沈娘子有无兴趣？”
沈妍听得哭笑不得，好像在高云锡眼中，她整天没别的事干，就惦记着各种大赛的头奖似的。
“你若想要，在下倒有个现学现卖的本领可教给你。”高云锡热心自荐，言罢还一脸神秘地冲她眨了下眼。
沈妍对珊瑚发冠并无兴趣，这会儿也没心思学什么本领，只道：“多谢玄清好心，但是不必了。”
高云锡听见她如此说，眉眼间似有些失落：“真不想学？”
沈妍肯定地点点头。
高云锡不无遗憾地耸耸肩，那对琉璃般的眸子仍直勾勾望着她，散出幽幽柔光。
触及他的视线，沈妍不知为何，浑身一阵局促，脑中却倏地闪过元琛一脸黑气的模样。
心头一凛，她连忙道：“妾之前约了人，这厢先行一步，失陪了。”言罢冲高云锡一礼，匆匆往回走。
反正离约定的时候尚早，过会儿再来找顾婉仪也不迟。
沈妍身后，高云锡看着她慌不择路的身影勾唇一笑，继而双手抱臂，一脸玩味地目送她走远，半晌，才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
球场对面有个草坡，站在上面能俯瞰整个球场，也方便第一时间看见顾婉仪。
沈妍正朝草坡走去，忽听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她愕然转身，一匹枣红马不知何时从球场闯出来，正飞扬着四蹄，疾速朝她撞来。
及至看见马背上的桓莹玉，沈妍心里咯噔一沉。
附近传来几声惊呼。
那匹马奔驰速度极快，这么近距离朝人撞去，即便身手敏捷的男子也要躲闪不及，更何况这么一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
沈妍也的确毫无身手，眼看马撞来，惊惧交加之下，甚至不知该往哪边躲闪才好。
电光石火间，一道矫捷的身影从侧面朝她扑来。
那人有力的手臂将她圈在怀中，顺势带到一旁，两人在草地上翻滚了数圈才堪堪停下。
这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
沈妍只觉眼前天旋地转，耳畔嗡嗡作响，似有惊慌乱窜的血流直冲天灵盖，缓了两息，她才看清楚被她压在身下的人。
“世、世子？”她语气惊疑不定，怔怔问道。
今日元琛原本计划一直将沈妍带在身边，不想她临时被顾婉仪邀去看球。
这次长庚因事未能跟来，仓促间没找到合适的人手跟随沈妍，只好暂放她一人前往赴约。
他料想顾婉仪身边少不了侍女扈从，沈妍又与她情同姐妹，加上两人不用多久便会碰面，这期间总不至于出什么差子。
但和沈妍分开不久，他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贵胄聚集的飞羽阁露台上，有奴仆燃起篝火，炙烤些新鲜的猎物小食。
元琛盯着前方的火苗，脑中却蓦地闪过上次点绛唇那场大火，忽然再也坐不住了。
此刻，他显然还未从适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胸口上下起伏着，瞳孔紧缩，一瞬不瞬盯着沈妍。
他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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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紧箍在沈妍腰间，另一只手则护在她脑后，象牙白的衣袖杂乱沾了些草叶和灰土。
而沈妍原本挽在头顶的青丝落下来几缕，凌乱堆在元琛薄红的耳边，更为他增添了几许难以言喻的狼狈。
沈妍看在眼中，竟不合时宜地脸颊一阵发烫。
忽听身下元琛声音紧绷地开口问她：“有没有受伤？”
闻言，沈妍忙压下心头微澜，敛神道：“我没事，世子呢？”
话音落下，元琛似是缓缓松了口气，黑眸仍定定凝着她，声音低柔道：“无妨。”
沈妍这才意识到，刚刚生死关头，卫世子竟就那么不管不顾地冲过来。
倘若他动作稍慢一点，此刻怕是已经和她一起被踩在马蹄下了。
世子为何冒险救她？
他们之间只是契约关系不是吗？他这样……值得吗？
这么想着，沈妍又有些愣神。
元琛却以为她是受了惊吓，不假思索地抬手在她背上轻拍了两下，温声道：“怕了？”
怕被他看穿心思，沈妍随口应了句“是”。
实则无形中他早已为她驱散了恐惧，找回神志后，她听见元琛如此问，这才觉出一阵后怕，接着又是一阵委屈，紧咬着下唇，原本清澈的杏眸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水雾。
元琛看着她，喉结滚了滚，垫在沈妍脑后那只手下意识地将她压向自己肩头。
不料下一瞬，沈妍似是想到什么，神色微窘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元琛这会儿反应却明显迟了半拍，直到沈妍推开他才渐渐缓过神。
沈妍刚起身，高云锡急匆匆迎面向她赶来。
“沈娘子……没事吧？”赶到近前，他打量着沈妍，声音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可见这一路走得很急。
沈妍看他如此关心自己，微感意外，正要回话，元琛却在她身后抢先说道：“她和本世子都很好，不劳钦国公费心。”
他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边不咸不淡对高云锡道。
举步走来，元琛状似不经意地往高、沈二人中间一站，睨向高云锡的眼神却是染了几分冷意。
后者乜眼瞧着他，忽地轻嗤一声，面色也冷下来，像从齿缝挤出来的声音夹枪带棒：“你最好别出什么事。”
后面高云锡没再继续往下说。四五名侍卫快步赶来，警惕地护在元琛和沈妍四周。
高云锡右半边眉毛微挑了挑，自觉地向后退开两步，确定沈妍无事后转身离开。
幸而她没有受伤。
高云锡轻舒一口气，片刻后却又摇头一叹。
还是比那个人晚了一步。
*
此时肇事者平陵郡主也赶上来。
她面色苍白，望着险些被她的爱马踏伤的元琛颤声开口：“表兄，抱歉……你有没有受伤？我……我真不是有意的。”
泪眼巴巴又惊慌失措的模样，连沈妍在一旁看了都忍不住暗叹一句我见犹怜。
又听桓莹玉向元琛软言解释，“我的赤焰一向都很乖顺，适才想必是被沈娘子头上的发簪闪了眼睛，突然受到惊吓，这才冲出去。”说着，她视线凉飕飕扫过沈妍，“幸而没有伤到沈娘子。”
沈妍：“……”是没伤到，就差点踩死而已。
不过这话怎么听着还成她的过错了？
没想到堂堂一位郡主，如何自尊自重没看出来，颠倒黑白的本事倒和李胭娘有一拼。
桓莹玉话音落下，还没等沈妍开口，元琛先脱口道：“你该道歉的人是沈娘子。”他声线沉凉，说着侧身移步，让桓莹玉面向沈妍。
桓莹玉似被噎了一下，霎时面色青白，朱唇紧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