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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笃行守正登坦途.歧路妄为落尘泥

作者:令狐海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事像块投入死水潭的大石,在东临湖乡狭小的天地里激起层层涟漪,迅速传遍每个角落。


    茶馆里、田埂上、渡口边,人们交头接耳。


    有人说鲍旭活该,年纪轻轻就敢跟国家机器叫板,纯属不知天高地厚,自寻死路。


    也有人说杜明这孩子有眼色,懂进退,是块能成事的料子,将来或许能像姬永海那样吃上公家饭。


    姬永海对此不置一词。


    深夜,他独自坐在工业办公室昏黄的灯下,桌上摊着那本被砖厂红粉染了封皮的《统计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粗糙的边缘。


    昊佳英那句朴素得如同泥土般的话,又一次清晰地响在耳边:


    “水太急了要绕着走,石头太硬了别去碰。”昊佳英虽不是科班出身,可她说出的话,总像老槐树的根,深深扎在生活的土壤里,透着扎扎实实的道理。


    ---


    那年冬天,裹挟着洪泽湖湿冷气息的高考成绩终于张榜。


    杜明如愿考上了地区两淮师范。


    拿到那张印着红字、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录取通知书那天,他特意跑到乡工业办公室,对着姬永海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地还上了那七十块钱,外加一小布袋自家地里新收的花生。


    花生壳上还沾着新鲜湿润的褐色泥土,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


    “乡长,谢谢您。”


    杜明的声音有些发颤,眼睛却亮得像洪泽湖夏夜最清澈的星辰。


    “那天从派出所出来,我想明白了,不管旁人如何,自己脚下这条路,一步一个脚印,踩稳了,踩正了,才能走得远。


    就像挑担子,扁担两头得匀实,心,更得放正。”


    姬永海接过那袋带着体温和泥土气息的花生,看着青年眼中那簇灼灼燃烧的希望之火,用力拍了拍他已然厚实些的肩膀。


    鲍旭的结局,则如同深秋坠落的枯叶。


    因为那份来自派出所的、记录着“抗拒执法”的通报,他的政审未能通过,最终名落孙山。


    听说他在家蒙头大睡了一个多月,像条被抛上岸、离了水的鱼,失了所有生气。


    后来,他跟着跑长途运输的船队去了遥远的南方,再没回过东临湖这片生养他的土地。


    再后来,隐约有风言风语传回,说他在外地码头又因与人斗殴,下手没轻重,把人打成了重伤,被判了三年。


    姬永海偶尔在乡间小路上听到这模糊的传闻,也只是停下脚步,望着南三河淌的流水,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


    1984年的春天,带着洪泽湖特有的温润水汽,悄然降临。


    河岸的柳枝抽出了鹅黄的新芽。


    姬永海去地区参加一个工业会议,回来时特意绕了点路,经过地区师范学校那刷着白灰的围墙。


    隔着宽阔的操场铁栅栏,远远地,他一眼就看见了杜明。


    他穿着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的师范校服,正和几个同学一起用力抬着沉重的篮球架。


    阳光慷慨地洒落在他年轻、淌着汗水的脸上,给他周身轮廓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的背影依旧挺直,像一株在风雨中扎根更深的玉米,奋力向上生长着,充满了生命的韧性与希望。


    这幅景象,如同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定格在姬永海的视线里。


    回东临湖的路上,自行车轮碾过开春化冻的泥泞土路,溅起的冰凉泥点子打在裤腿上。


    姬永海微微弓着腰,用力蹬着脚踏。


    洪泽湖的风带着清冽的水汽拂过脸颊,他眼前却交替闪过不同的画面:


    那根在粮站拐角失控打旋的竹扁担,散落一地如同碎金的稻谷,大堤上滚落如同星辰的苹果。


    杜明递出的那五角皱巴巴的纸币。


    鲍旭被按在地上时那扭曲不甘的脸……


    命运的长河,看似平静流淌,水面之下却处处是看不见的漩涡与暗流。


    一步踏稳了,心放正了,或许就能顺顺当当抵达彼岸;一步踏空,一念之差,就可能被汹涌的暗流裹挟,沉入无底的深渊。


    他下意识地伸手,隔着厚厚的棉衣,轻轻按了按内袋的位置。


    指尖触到那张微微凸起的、硬硬的相片边缘。


    昊佳英温婉沉静的笑容,便在这颠簸的归途上,在他心底无声地漾开,如同投进石子的湖面,泛起温暖而坚定的涟漪。


    快了,还有两年。


    等那张沉甸甸的大专文凭真正拿到手。


    就能把昊佳英和儿子,从河西那低矮潮湿的土坯房,接到河东这洒满阳光的岸上来了。


    到时候,一定要给渐渐懂事的儿子讲讲杜明和鲍旭的故事——不,或许不只是讲给孩子听,更是讲给自己听。


    这世上哪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捷径?


    所谓的时来运转,不过是平日里一步一个脚印攒下的谨慎与踏实。


    而那些看似能省力的“近路”,那些因一时贪念或意气踏上的歧途,最终往往要用百倍的代价去偿还。


    风,从辽阔的洪泽湖深处吹来,带着水汽特有的温润与微腥,拂过姬永海沾着泥点的脸颊,温柔得如同昊佳英那双常年操劳却依然温暖的手。


    他挺直腰背,用力蹬着自行车,车轮碾过泥泞,却感觉脚下的路从未如此踏实。


    远处的南三河,在春日晴好的阳光下,宛如一条金色的缎带,静静铺展在苏北大地上。


    河东与河西,滔滔河水相隔。


    然而姬永海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地懂得,这隔开的,何止是地理上的两岸?


    真正隔开命运的,是人在每一个岔路口,在每一次诱惑与冲动面前,那一步的选择,那一步的走向。


    就像杜明与鲍旭,起点都在这片贫瘠却也充满生机的河西土地上,仅仅一步之差。


    一个走向了洒满书声与希望的师范校园,一个却消失在南下船只带起的浑浊浪花里,不知所终。


    车铃在旷野的风中“叮铃铃”地响着,清脆,悠远,像在唱着一支无声的歌谣,一支关于脚下道路。


    关于人心抉择、关于这奔流不息也暗藏凶险的命运长河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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