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得见到小治真正的黑脸。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假笑，没有挖苦，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点令猫起鸡皮疙瘩的阴郁感。
就是不知道他是对着我还是对着织田了。
……可能都有吧。
他柔声对我说：“小咪，过来，过来我这边。”
还友好地伸出自己的手，敞开自己的怀抱，甚至刻意地挤出一个笑容，但却只是增添了他身上的扭曲感而已。
他可能也意识到了，很快就将这个勉强的笑收了回去，只是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我。
我仿佛又看见了那个雏人偶。
但我知道我要是这个时候真的主动走过去，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过去的话，也没有好果子吃。
总之，我现在的境地就是两相为难。
不过，我很清楚要怎么做——或者说，我早就想好要怎么做了。
我从织田的手中叼走了那粒“罪证”，他看了我一会，小声问我：“小咪，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点点头，但因为叼着东西，并不方便说话，最后也没有对织田说明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不太清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想要做些什么，但他最终并没有阻止我，只是在轻柔地抚摸了我的头之后，便主动放下了我，任由我就那样走向小治。
但小治见到我主动向他走去，却反而收回了手，揣在胸前，吝啬地不肯再多露出一点友善的气息，就像是之前他的作为都只是在演戏一样。
……说不定呢？
咳，这不是重点，我没必要太纠结这种事，小治其实就是个很别扭的人，忽冷忽热算是他的常态，就算说起来似乎有些无情，但这也是他的特色……在这种时候突然发作一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就这样顶着小治疑似抗拒的情绪，继续向他走近，直到来到他的脚边。
“咪咪……”我含糊地发出了一点声音，用爪子扒拉了两下他的裤脚，但他却置之不理，像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一样，无情地无视了我。
但他仿佛自言自语的话却让我知道并非这样：“真奇怪，怎么好像有什么麻烦的小东西在抓我……不会是什么无情无义的黑毛小老鼠之类的吧……哼，外表黑漆漆的，内心也黑漆漆的。”
小治，你光明正大说我坏话……甚至都不愿意伪装一下。
我无语地抬头看了也抬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小治。
但我得说，我并不讨厌老鼠，它在很多时候其实属于粮食，他的话根本伤害不了我。他要是说我是“狗”之类的我可能还会反应大一点，但这并不是说我讨厌狗，和狗有什么矛盾之类的，而是因为小治他本人很讨厌狗。
不过我并不是很清楚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虽然狗作为一种大多体型大于猫的动物，属于能给猫带来生存威胁的危险源之一——特别是流浪猫。在作为流浪猫的时候，我也是会躲着这种动物走的，但我本身对于它们并没有什么喜恶。
但小治就不一样了，他比我这种更理应对狗有厌恶情绪的存在都要来得更理直气壮地讨厌着这种生物，甚至就连听到它们的存在都会觉得晦气。而据我所知，他也没有和狗有过任何意义上的矛盾，就仿佛他天生就讨厌这种被大多数人喜爱的动物一样。总之，这也是我在小治身上所见识到的谜团之一。
而在小治本身如此讨厌狗的情况下，他要是将我比作“狗”……那我就真的要担忧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不过，小治在闹什么情绪我大致也是有头绪的……但我相信，只要我做完接下来的这件事，他很快就会摆脱这个毛茸茸的小麻烦的。
但现在小治不配合，我又没法开口，所以我只好使用我本身的优势，顺着小治的衣物，两三下爬到他的肩头，轻轻地蹭了被我的动作惊吓到的小治。
“咪~”我难得像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时那样，甜甜地夹出一个甜度超标的标准猫叫声。
但不知道是因为我刚刚才见识过那只远比我会夹的白猫，还是因为我有太久没在小治面前装模作样，或者是因为我正叼着那颗定位器，它妨碍了我的发声？总之，我发出的猫叫声并没有像我预期中的那样美妙。
……没关系，这只是一个行动中不起眼的小纰漏而已，对我接下来要做的并没有那么大影响。
小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托住我的身子，护着我防止我一个不小心掉下去。
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安静地向下垂去，并不像它的主人一样多言。
“小咪，你……”小治说到一半，忽又泄了气，“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呢？”他轻轻地将手往我的毛发中陷进去，压出一道手掌印来。
“咪。”我在他的肩上转了个身，用爪子将他那只护住我的手往下压，压成一个平铺的形状，再用爪子轻轻地点了点，确保这个平台不会突然坍塌。
但这个平台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突然蜷缩起来，握成拳状，不给我继续下去的机会。
“咪？”我疑惑地发声。
小治用他的拳头轻轻地撞了我一下，艰涩地发声：“……小咪，你……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我觉得他已经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可是我这样不是正好顺了他的意吗？这不就是他一开始的想法吗？为什么当我主动向他要求这样做的时候，他反而退缩了呢？
没办法，虽然小治不是很配合，但我也有我的办法。
我将头往他的拳头处挤去，他的拳头并没有握得很紧，刚好给了我机会，我成功地将定位器塞到了他的手中。
“小治，我希望你可以继续将它用在我身上。”我亲昵地舔着他微微发抖的手指，“我知道这在人类社会中，似乎是不好的事，但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人类社会的规则与猫咪的是不一致的。”
我看着他发抖的瞳孔。
“小治，或许是你和我相处得太久了，以至于你忘记了我其实是一只猫，猫其实是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我看着他发抖的唇。
“你看，我也不会在意我的脖子上突然多出了一个颈圈——这在人类社会中，似乎含义也并不怎么好吧。但是，猫是不会在意的。”
我拨弄了一下脖子上的鱼型木片，木片发出了轻快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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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小治，其实你可以继续这么做。”
我蹭了下他的手，可他的手此刻却意外地松，被我这么稍微一蹭，便一下子解开了束缚，那颗黑漆漆的小黑豆就这样从他的手缝间溜走，落到了地上去，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一圈。
地上回响着它孤独的泣音。
“我介意的并不是你监视我的事，我介意的是你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隐瞒我呢？你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不怎么能理解人类的社会……人类的‘爱’。像是你之前的家庭里，那些人对待孩子的方式，虽说他们常冠之以‘为你好’，也就是‘爱’的名义，但我隐隐觉得是不正常的——你并不喜欢那种氛围，我觉得，如果连接收人都抗拒的话，这应该算不上真正的‘爱’。但是……”
我看着他发抖的手，再次轻轻地舔了舔。
那上面带着一点点的咸涩味，可能是汗，也可能带有一点灰尘，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触感也很一般，就是普通的人类皮肤的触感，光滑，有一点点弹性，没有什么新奇的，只能感受到我舌面上那些小小的刺从他的皮肤上柔软地抚过……我不太清楚舌头舔舐在没有皮毛的皮肤上是什么感觉，但至少小治从来没有对此多加置词，所以他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接受猫的“爱”。
这种行为在人类社会中其实是很古怪的，但对于猫咪们来说并非如此。
那么……
我轻轻地将头倚靠在他的掌中：“小治，这应该就是你的‘爱’吧。”
同样的，虽然小治的行为在人类社会中看来不太道德，但这种行为的确成功地向我传达出了小治的意思——他是在乎我的。
所以，这大概，这就是人类（小治）的“爱”吧。
“小治，我希望你‘爱’我。”
我用尾巴轻轻地圈住他的手腕。
“小治？”
我奇怪地问那个僵住了的人。
“你怎么了呢？”
我舔了舔他的脸，但他这回却不像以前那样随意地任由我随意地舔他的脸，有些惊恐地捂住了他被我舔过的那块皮肤。
只是他惊恐之下的紧急应对行为也导致了一些小小的颠簸，我一个没站稳，从他的肩头滚了下去。
我差点落到了和那个定位器一样的下场——小治虽然伸出手了，但没能成功捞着我。
“咪咪！小治！”我大声朝他抗议，他怎么可以突然这样，害得我差点落得一身灰……还好我及时反应过来，调整了落地的方式，要不然我的毛发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洁净滑亮还是两说，要知道这里的地面可不是什么很干净的地方……说不定还会有哪些可疑的小虫子！
“我的毛差点要被你弄脏了！”
要知道如果是这种程度的脏污的话，我是很难单靠自己就完成清洁的，到最后还不是得靠小治来帮我洗澡。但洗澡这回事我虽说不像普通猫咪那样排斥，但到底毛发湿漉漉的也不太好受，我也算不上喜欢。
“小咪……”小治低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你就只想说这些吗？”
他的声音中甚至还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