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北疆狼烟
启明元年的春天，并未给北疆带来多少暖意。龙渊城的新政如同坚韧的藤蔓，在废墟与冻土间顽强地伸展着根系，努力汲取着养分。屯田里的禾苗顽强地泛着绿意，市集的烟火气也一日浓过一日。然而，一股令人不安的肃杀之气，却随着冰雪消融，从南北两个方向，同时弥漫开来。
南方，朔方城。雍亲王如同蛰伏的毒蛇，利用整个冬季，舔舐着黑水河之败的伤口，同时更疯狂地积蓄着力量。朝廷的粮秣、军械、饷银源源不断地输送而来，来自京城的攻城专家日夜不停地督造着各种庞大的攻城器械——高达数丈的巢车、需要数百人推动的巨型冲车、以及射程更远的投石机。斥候传回的消息一次比一次紧迫：雍亲王麾下兵力已补充至八万，且士气有所恢复，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随时可能爆发。
而北方，原本因为寒冬和龙渊的互市政策而相对平静的边境，也骤然紧张起来。
这一日，林枫正在政事堂与墨渊、孙海商议春耕与军粮调配事宜，墨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外，甚至来不及等待通传，便快步走入，脸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王上！紧急军情！”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北境烽火台接连燃起三道狼烟！夏军……大举南下了！”
！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
墨渊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孙海更是霍然起身，脸上血色尽褪。
“具体情况！”林枫瞳孔骤缩，但声音依旧保持着一贯的沉稳。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夏国果然不甘寂寞，选择在这个时机出手！
“据前出斥候和边境守军拼死传回的消息，”墨羽语速极快，“夏国以‘惩戒狄族袭扰’为名，由其南院大王赫连铁树亲自统率，发兵五万，铁骑两万，步卒三万，已突破我北部边境多处戍垒，兵锋直指‘野狐岭’！守将……殉国了！”
野狐岭！那是龙渊北部最重要的屏障之一，一旦失守，夏军铁骑便可长驱直入，直抵龙渊城下！
“赫连铁树……夏国名将，以用兵狠辣、尤擅骑兵奔袭著称。”孙海声音干涩，作为北疆老将，他深知此人的厉害，“五万大军，其中两万是精锐铁骑……王上，我军主力皆布防于南线应对雍亲王，北境空虚，恐怕……难以抵挡啊！”
南北夹击！这是最坏的局势！
龙渊全部可战之兵不过五千，要同时应对南方雍亲王的八万大军和北方赫连铁树的五万精锐，这根本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上了一块巨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墨渊长叹一声：“夏国此举，必是见我与雍亲王对峙，欲趁火打劫，攫取北疆之地。王上，是否……再考虑与夏国……”
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是否要重新考虑与夏国接触，哪怕暂时虚与委蛇，以缓解北方的压力？
“不行！”林枫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眼神锐利如刀，“夏国狼子野心，与之交涉，无异于与虎谋皮！今日若退一步，他日必被其吞得骨头都不剩！况且，雍亲王正愁找不到我等‘通敌’的实证，若此时与夏国往来，正中其下怀，军心民心必将瓦解！”
他站起身，走到北疆舆图前，目光死死盯着野狐岭的位置，脑中飞速运转。
“王上，那……该如何是好？”赵柱忍不住问道，他性子急，只觉得前后都是敌人，憋屈得厉害，“难道要分兵防守？咱们这点人马，分兵就是找死啊！”
分兵？林枫心中摇头。五千对十三万，分兵就是被敌人各个击破，死路一条。
“我们不能分兵。”林枫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我们必须集中所有力量，先打垮一路敌人！”
“先打哪一路？”孙海追问。这是关键的选择。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枫。是南下迎击熟悉的、但兵力庞大的雍亲王？还是北上抗击来势汹汹的夏国铁骑？
林枫的手指在舆图上南北之间移动，最终，重重地落在了北方的野狐岭！
“北上！迎击赫连铁树！”
这个决定，再次出乎了大多数人的意料。
“王上！”孙海急道，“雍亲王近在咫尺，若我军北上，龙渊空虚，他必乘虚而入！届时我等腹背受敌……”
“正因为雍亲王近，所以他才不会立刻全力来攻！”林枫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他生性多疑，用兵求稳。见我军主力北上，他第一反应绝不会是立刻攻城，而是会怀疑这是否是诱敌之计，会观望，会等待我们与夏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看向众人，语气加快：“而夏军则不同！赫连铁树骄狂，其麾下多为骑兵，求胜心切，进军速度必然极快！若我们不能在其兵临城下之前，于野狐岭一线将其挡住，甚至击溃，一旦让其铁骑驰骋于龙渊城下，与雍亲王形成合围，那才是真正的十死无生！”
“所以，我们必须赌！赌雍亲王的谨慎，赌我们能速战速决，在野狐岭击退，甚至重创赫连铁树！然后，再火速回师，应对雍亲王！”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策略！将后背完全暴露给强大的敌人，集中全部力量去迎击另一路强敌，赌的就是时间和对手的反应！
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林枫这孤注一掷的决断所震撼。
“可是王上，”墨羽冷静地提出关键问题，“即便我军全力北上，以五千对五万，其中还有两万铁骑，野狐岭一带地势相对开阔，利于骑兵驰骋……我们，如何能速胜？”
这也是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兵力、兵种、地形皆处于绝对劣势，速胜谈何容易？
林枫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手指沿着野狐岭的走向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岭下一片标注着“沼泽”和“灌木林”的区域。
“野狐岭……并非无险可守。”林枫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自信的弧度，“赫连铁树善用骑兵，朕，便偏要让他这铁骑，无用武之地！”
他猛地转身，目光灼灼：“传令！”
“枢密院即刻点兵，除必要城防外，所有能动之兵，随朕即刻北上！”
“赵柱！你的陷阵营为前锋，轻装疾进，务必在夏军主力抵达前，抢占野狐岭隘口，并依托地形，构筑阻击阵地！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死守，是迟滞！想尽一切办法，给朕拖住他们至少三天！”
“孙海！你统筹中军，携带所有弓弩及军器监新打造的‘破甲弩’！”
“墨羽！监察司所有力量，全部撒出去，严密监控雍亲王动向，同时，给朕盯死赫连铁树的粮道和斥候！”
“墨国师！龙渊城防，就拜托您了！多布疑兵，广插旗帜，做出我军主力仍在的假象！同时，动员所有青壮，准备守城器械！”
“王胡子！你部熟悉北疆地形，前出引导，寻找可利用之水泽、密林！”
一道道命令，如同连珠炮般发出，清晰而果决！
“诸位！”林枫最后环视众人，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此战，关乎新朝存亡！胜，则北疆可定，我新朝威名远扬！败，则万事皆休！望诸位，与朕同心，死战到底！”
“臣等（末将）誓死追随王上！死战到底！”众人被林枫的决绝所感染，胸中热血沸腾，齐声怒吼！
军情如火，龙渊这台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不到半日，四千五百名新军精锐（留五百老弱及部分新兵助墨渊守城）便已集结完毕。
没有冗长的誓师，没有华丽的辞藻。林枫一身玄甲，跨上战马，目光扫过眼前这些眼神坚毅、带着赴死决心的将士，只说了简短的四个字：
“出发！北上！”
“出发！”
大军如同离弦之箭，冲出龙渊北门，沿着崎岖的山路，向着烽火连天的野狐岭，疾驰而去！
一路上，气氛凝重而肃杀。士兵们沉默地赶路，只有马蹄声、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在寂静的山谷间回响。他们都知道，这是一场几乎没有退路的远征。
林枫策马行在军中，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不断完善着作战计划。他深知，与赫连铁树的正面对决，龙渊军毫无胜算。唯一的生机，在于利用地形，出奇制胜。
两日后，大军抵达野狐岭以南二十里处。前锋赵柱派回斥候禀报：夏军先锋五千骑兵，已抵达野狐岭北麓，正在试探性进攻隘口。赵柱依仗地形和提前布置的陷阱，暂时挡住了对方，但压力巨大。夏军主力，预计明日晌午便可抵达。
“来得正好！”林枫眼中寒光一闪，“传令赵柱，放弃隘口前出阵地，佯装不敌，后撤至‘落马坡’一线！命令全军，加速前进，务必在日落前，抵达落马坡预设阵地！”
落马坡，位于野狐岭中段，是一片相对开阔的谷地，但其东西两侧，却连接着大片的沼泽和灌木丛生的丘陵，道路也变得狭窄崎岖。这是林枫为赫连铁树的铁骑，精心选择的葬身之地！
当林枫率领主力抵达落马坡时，赵柱正带着浑身浴血的陷阵营弟兄们且战且退下来。夏军骑兵耀武扬威地在后面追击，箭矢不断从头顶飞过。
“王上！狗日的骑兵太猛了！弟兄们折损了不少！”赵柱喘着粗气汇报。
“辛苦了。”林枫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投向远处那如同乌云般压来的夏军骑兵，“接下来，看朕的。”
他立刻指挥部队，依托落马坡东西两侧的复杂地形，构建防御工事。孙海指挥弓弩手，将带来的数百架新式“破甲弩”（军器监根据守墓人技术改良，弩箭更短，穿透力更强）部署在两侧高地和灌木丛中。王胡子则带领熟悉地形的士兵，在沼泽边缘和灌木林里，设置了大量的绊马索、陷坑和伪装。
整个落马坡，被林枫打造成了一个巨大的、专为骑兵准备的死亡陷阱！
翌日，晌午刚过。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抖，沉闷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仿佛整个野狐岭都在为之震颤。夏军主力，到了！
漫山遍野的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了落马坡谷地。为首一员大将，身材魁梧，披着华丽的狼皮大氅，手持一柄巨大的马槊，正是南院大王赫连铁树！他望着前方看似慌乱布防、阵型单薄的龙渊军队，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狞笑。
“区区数千步卒，也敢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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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铁骑？真是不知死活！”赫连铁树马槊前指，“儿郎们！踏平他们！让这些南人知道，谁才是这北疆的主人！”
“呜嗬——！”
夏军骑兵发出震天的怪叫，开始加速，准备发起冲锋！铁蹄翻飞，卷起漫天尘土，气势骇人至极！
龙渊军阵中，不少新兵面色发白，握武器的手微微颤抖。
林枫却依旧稳坐于中军旗下，目光冷静地注视着冲锋而来的骑兵洪流，计算着距离。
三百步……两百五十步……两百步！
就是现在！
“破甲弩！放！”林枫猛地挥下右手！
“嗡——！”
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震响！数百支特制的破甲弩箭，如同毒蜂般，从两侧高地和灌木丛中激射而出，带着凄厉的尖啸，狠狠地扎进了夏军骑兵最密集的阵型之中！
“噗嗤！噗嗤！”
不同于普通箭矢，这些破甲弩箭威力极大，竟然能轻易穿透夏军骑兵的皮甲，甚至对某些部位的铁甲也能造成威胁！刹那间，人仰马翻，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绊马索！起！”王胡子在侧面发出信号。
隐藏在草丛中的绳索猛地绷紧！冲在前面的夏军骑兵猝不及防，战马前蹄被绊，惨嘶着向前栽倒，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出！后面的骑兵收势不及，接连撞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混乱不堪！
“弓箭手！覆盖射击！”孙海厉声下令。
剩余的普通弓箭手，将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向陷入混乱的夏军骑兵！
落马坡，这个看似开阔的谷地，此刻却成了夏军铁骑的噩梦！速度提不起来，阵型被打乱，还要承受来自两侧的致命打击！
赫连铁树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对方竟然有如此犀利的弩箭和这么多阴险的陷阱！
“不要乱！散开！从两翼包抄！”他试图调整战术。
然而，两翼是更可怕的沼泽和密林！骑兵进入其中，更是寸步难行，成为了龙渊弓弩手的活靶子！
战斗，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赫连铁树最不愿看到的烂仗！他空有兵力优势和骑兵之利，却在这诡异的地形和龙渊军有针对性的防守下，完全无法发挥出来！
林枫看准时机，再次下令：
“陷阵营！长枪阵！前进！”
“杀——！”
养精蓄锐已久的赵柱，率领着最为悍勇的陷阵营老兵，排着紧密的长枪阵，如同移动的钢铁刺猬，向着陷入混乱的夏军发起了反冲锋！
与此同时，林枫亲自率领中军精锐，从正面压上！
“北辰之血，永不言败！新朝将士，随朕杀敌！”
林枫一马当先，手中长矛如同闪电，直取一名夏军百夫长！
王上亲冒矢石，身先士卒！龙渊军士气大振，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然将兵力远超自己的夏军，打得节节败退！
赫连铁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精锐铁骑在泥泞和箭雨中挣扎，看着对方的步卒如同疯子般反冲过来，气得几乎吐血！他自征战以来，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林枫！本王誓杀汝！”他咆哮着，挥舞马槊，想要亲自去找林枫拼命，却被亲兵死死拦住。
“大王！形势不利！先撤吧！重整旗鼓再战！”副将焦急地劝道。
看着不断倒下的儿郎和越战越勇的龙渊军，赫连铁树知道，再打下去，恐怕真要全军覆没于此。他无比憋屈地看了一眼那个在阵中纵横驰骋的玄甲身影，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撤退！”
鸣金声响起，损失惨重的夏军，如同潮水般，狼狈不堪地向北溃退，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哀鸣的战马。
落马坡之战，林枫以寡击众，利用地利和奇计，大败夏国名将赫连铁树，毙伤俘敌近万，尤其是重创了其赖以成名的铁骑！
消息传开，北疆震动！
落马坡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林枫甚至来不及仔细打扫战场，墨羽派来的第二波信使便已抵达，带来了南线的最新消息：
雍亲王大军，已于三日前离开朔方城，缓缓向北推进，其先锋距龙渊已不足百里！显然，在确认龙渊主力北上的消息后，这条老狐狸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回师！立刻回师！”林枫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
来不及庆祝北线的胜利，甚至来不及妥善安置伤员，四千多名经历了血战、疲惫不堪却士气如虹的新军将士，再次踏上了紧急南返的征程。
这一次，他们的脚步更加匆忙，心情却与北上时截然不同。北线的大胜，如同给这支军队注入了灵魂，一种叫做“信念”的东西，在每个人心中生根发芽。他们相信，在王上的带领下，他们能够战胜任何强大的敌人！
林枫骑在马上，回望了一眼北方狼藉的战场，又转头望向南方隐约可见的烟尘，眼神冰冷而锐利。
打退了北方的狼，现在，该回去收拾南方的虎了。
雍亲王，你的死期，到了！
北疆的狼烟，并未因夏军的败退而熄灭，反而因为新朝的崛起与雍亲王的再次北上，变得更加浓烈。这场决定北疆命运的大战，即将进入最高潮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