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江措在医院躺到天亮, 一直没有睡着。
他枕着一只胳膊, 有些无聊的看看窗外, 隔壁病床的小五这会儿直打呼噜, 睡得那叫一个香。
江措翻了个身, 拿着枕头朝小五扔了过去。
小五哼着鼻子,揉了揉, 迷迷糊糊睁开眼,又睡了过去。江措气的吸了口气, 下意识就抬脚想去踢,刚一动就疼的他直抽气,额头冒冷汗, 好一阵才缓过劲来。
有微弱的光落在地面, 病房一点一点亮起来。
小五哼唧着打了几个哈欠, 抬了抬眼,看见江措靠在床头,声音蔫啦吧唧的:“队长, 你怎么醒啦?”
江措淡淡道:“你这段时间躺上瘾了啊。”
小五嘿嘿笑:“难得有大把时光,还是带工资的,不得好好享受一下对不住我受的这疼你说是吧?”
江措:“觉悟不错。”
小五挪着身子慢慢坐着靠起来, 看了眼江措那不耐烦的样子,不禁道:“队长, 医院可不让抽烟的啊。”
江措拾起桌上的苹果就砸过去。
小五笑道:“这么暴躁可不像你啊队长,我要是猜的没错的话,你现在心里指不定藏着哪个女人呢对吧。”
江措抬眸, 目光里有禁止的意思。
小五贫惯了,才不害怕道:“张记者?”
江措听得漫不经心。
小五又道:“徐记者?”
江措眼神有些复杂。
小五说:“你也知道我在这多无聊的,他们来看我不就能唠一唠吗,也没说啥,就是……”
江措面无表情:“还知道什么?”
“知道她特意从江城跑过来就是为了你,还深爱着你。”小五说的挺有感情,抑扬顿挫的,“真的吗队长?”
江措舔了下下牙,似笑非笑。
小五八卦道:“徐记者条件那么好,江城大报社过来的,为了追你还辞职不干了,这女的哪儿找去啊队长,你俩咋分的?”
江措缓缓收了笑意。
“不会是人家踹了你吧?”小五小声问。
江措一个冷眼过来,小五傻笑。
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江措将脖子朝后仰去,轻轻闭上了眼。他想起那一年又一次他将她堵在巷口,一脸的无赖,就是个地痞流氓。
她眼睛太干净,看着他不屑一顾。
他问她:“有男朋友吗?”
她当时竟然一点都不害怕,目光直视着他的眼睛,特别认真的说:“没有,但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他眉头蹙起:“给我一个理由。”
她问的直接:“你能给我什么,女孩子喜欢的娃娃,香水包包吗,或者带我吃喝玩乐,过一天算一天这样?你连你自己都没混清楚,想好养我了吗?”
他那天都要被她气炸了。
她却还笑了笑说:“娃娃我有,包包也有,我不喜欢香水,我有一个好朋友,每年我们都会去很多地方玩,我会读一个很好的大学,认识更优秀的人。”
他那天真的是一句话都憋着说不出。
她最后道:“我听说你谈过很多个女朋友,追女孩子也很有一套,但我不喜欢,我这辈子就谈一个人,永远不分手那种。”
病房的帘子被风摇起,江措搓了把脸。
他低声笑了笑,呢喃:“永远不分手。”
江措撸了把头发,慢慢从床上移了下来,左脚刚踩着地就感觉一股刺疼直窜腿根,他咬了咬牙,穿上拖鞋。
小五愣愣的问:“队长你干吗?”
江措:“撒尿。”
他强撑着腿,拖到门口,直接推开门出去了,留下小五一脸懵逼还在喊着队长病房有厕所呢。
江措穿着病号服,明显是受过伤的样子,还没走几步已经气喘吁吁,靠在走廊的墙上喘气,停一会儿又拖着脚走。
他在医院门口打了车,直接回了小区。小区还很安静,只有看门的大爷在扫落叶。
江措走的一瘸一拐,平路还好一些,上楼比较费劲,他一只手抬着受伤的腿,一只手抓着楼梯扶手,上一层缓一下,短短两分钟的路他走了二十分钟。
到房门口,灯亮着。
江措靠在墙上,额头冒着汗,一边喘气一边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火机打了几下才着,他低下头点上烟,吸了一口,仰头靠在墙上,烟雾慢慢从嘴里吹出来。
他吸了半根烟,抬手敲了三下门。
不见里头有响动,江措又抬手敲了三下,听见里面有开门的声音,轻微的走动声,接着传出她的声音。
“谁?”挺清醒。
江措:“我。”
有好半天两人都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门的打算。江措低头猛吸了一口烟,他微微抬眼,偏过头对着窗户的位置,扣了两下窗。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挺好。”她口气很淡。
江措将烟拿在手里,看着它慢慢的燃烧,然后一点一点用手指捻灭,手掌一倾,烟灰都落在了地上。
他叫她:“妍妍。”
徐鲁看着门,不吭声。
江措说:“一句话都不想和我说吗?”
徐鲁沉默半晌,道:“你不是出警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上六休一,队里都没有规定了吗?”
江措笑了一声,说:“你开下门。”
徐鲁:“你不是有钥匙吗。”
江措一摸,钥匙落在医院了。他现在穿着病号服,裤兜里除了烟盒打火机什么都没有。
“忘拿了。”他说。
“正好,别进来了。”
她这话给的挺利索,好像是又回到了他那年追她的时候,怎么都不肯低下头,非要跟你嘴硬到底才行。
江措笑道:“那我真走了?”
徐鲁不说话。
江措扬声:“走了。”
他说罢,拖着受伤的腿下了楼。倒不是真要走,只是他心里知道,她不会开门的,到底还是有怨气。
江措坐到台阶上,又点了根烟。
徐鲁没有再听到动静,她走到门口想开门看看,手刚放在门把上就听见他和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心里骂了句骗子,又收回手回了卧室去。六子也在骗她,不是伤的挺重吗,怎么还能到处跑。
那一刻,徐鲁心乱如麻。
楼梯口一个这的住户和江措很熟,看见一身病号服的他也是楞了一下,问他:“腿怎么了,出警受伤了?”
江措低头笑笑。
住户道:“怎么不进屋去?”
江措说:“出警没和她说,生气着呢。”
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住户知道他一直都是一个人,这回听见这么个大新闻,眼睛也一亮,‘哦哟’了一声,道:“把你锁外头了?”
江措笑着点了下头。
“女人吗,一会儿就消气了。”住户说,“先去我家待着吧,几个朋友过来打麻将,这会儿嚷着要喝酒,看我买了多少。”
住户扬了扬手里的两匝啤酒,说:“喝一杯去。”
江措:“还是算了。”
住户不乐意了:“咱都多久没喝过了,难的你有这么个好时间,必须喝一杯啊,要不然说不过去。”
江措难以拒绝,笑着应下了。
住户是开小商铺的,有一年冬天商铺着火,正好是他去救的,完了发现是一个小区的,后来喝过一两次酒,就这么熟了。
他们边走边说,江措走的慢,住户看着叹气道:“你家那位可真够狠的啊,伤成这样也不让你进屋?”
江措笑说:“她不知道。”
住户家在六楼,走上去江措扶着腰喘气,住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一会儿多喝点酒精神精神,还能壮胆。
进了门,几个男的在打麻将。
住户给大伙介绍了一下江措,有人给他让位置,江措推了一下,指指酒,说:“你们打,我就来喝几口。”
大家也都不客气,喝着聊着。
江措坐在沙发上,用牙咬开一瓶酒,直接仰头就喝,偶尔有人问他消防这行苦不苦,他也笑笑,说还行。
没一会儿,他就干了好几瓶。
有人从麻将桌抬眼过来,道:“兄弟,烦啥呢?”
“有什么烦心事是酒解决不了的?一瓶不行就两瓶。”跟着有人接话说道,后半句还唱起来,“人间事,多烦忧。”
江措忽的站起身,拎起桌上一瓶酒。
他说:“有点急事,先走了。”
说完真是一步不停留,瘸着就出了门。下楼能快一些,他走到家门口,发现灯灭了。
江措醉意不是很大,就是步子不稳,摇晃着重重靠在门上,拎起酒瓶就往嘴里灌了半瓶,喉结在晨曦的光雾里上下滚动着。
徐鲁被外头撞门的动静吓了一跳。
她从床上爬起来,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又是几声砸门的声音。她知道是他,从床上下来走去客厅。
江措用酒瓶砸门,低声:“妍妍,开门。”
那声音徐鲁大概听得出来,他喝酒了。
她慢慢走到门口,都能听见他重重呼吸的声音,她知道这门一开她就沦陷了,以前就这样,从来架不住他无赖。
江措倚在门上,说:“不开我就喊了。”
徐鲁才不管。
她最烦他这个样子,又偏偏爱死他这个样子,气的转身就走,却听见他闷哼一声,好像是慢慢在靠着门往下滑。
半天不见再出声。
徐鲁心跳漏了半拍,想出声问又不知道怎么说。门又被撞了一下,只听他‘嘶’的一声抽气。她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他穿着病号服靠着门,想起六子说的他伤得很重,她知道这男人有从医院重伤就跑出来的胆量。
忽的,门外咣当一声。
徐鲁一惊,忙开了门,还没来得及看清外头什么情况,江措就已经迅速闪了进来,反手关了门,她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江措将她抵在门上,酒味喷到她脸上。
徐鲁用胳膊肘想顶开他,她微微皱着鼻子侧过脸去,推他却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抬脚踢了他一下,他痛得直抽气。她低头看,发现他的左腿还缠着厚厚的绷带,那个较着的劲儿一松,愣住了。
江措看她一眼,低头亲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件好玩的事。
上周他说星期天来咸阳。
我平时很少化妆,连口红都没有。
周天提前从家里出来,找了个纹眉店去化妆。
那个大姐问我化什么妆?
我说生活妆就行,简单精神点儿。
化到一半,大姐问:“是干吗去?”
我怕化的太浓不符场合,就实话说:“去见一个喜欢的男生。”
大姐忙笑了,说:“放心,姐给你弄的绝对漂亮。”
化好妆我照镜子看,问后边正在修眉的女孩子:“好看吗?”
她们都一个劲儿笑着点头。
从化妆店出来,我叫了车回咸阳。
大概三点多,他发消息说堵车了。
我在单位收拾了下,刚想躺下,他的电话就过来了。
他说:“我到你们单位门口了。”
我跑下去的时候,他从车上刚下来。
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
我坐上车,他说:“我先找个停车位。”
他绕着单位转了出去,没有找见。
我笑:“怎么办?”
他笑:“那就多转几圈。”
后来找到停车场,停了车,说下去走走。
公园直通咸阳湖,沿着湖边走了会儿,去吃饭。
那天天气特别好,阳光很大。
我穿着米白色羽绒服,他穿着夹克。
我问他:“冷不冷?”
他说不冷。
后来吃完饭,从店里出来,寒风吹过来。
我问他冷吗,他说冷,去车里。
他是一个还挺会搞气氛的人。
上了车,就把车内灯关了。
摸着黑,看着挡风玻璃前的家属楼灯火聊天。
忽然就觉得,那种感觉真好。
坐了会儿,看我打瞌睡,就说送我回去。
见我不下车,就贫嘴:“舍不得我?”
我白他一眼,他笑。
到单位门口,我说你走吧。
他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
然后他说:“看来不是你舍不得我,是我舍不得你多一些。”
我抿嘴笑。
他竟然说:“抱一下。”
我当时:“……”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一个拥抱了。
他抱了我挺久,就是不撒手。
我说:“被人看见了。”
他说:“看见就看见了。”
我说:“有监控。”
他说:“管它呢。”
黑暗的巷道里,单位门前,拥抱了很久。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好像有点想哭,这些年来一个人久了,忽然被这样一个人抱着,很难过,很开心,我也没想到我会有这样的一天,然后相信,真的,总有一天,你会慢慢好起来,该有的都会来。
你看,爱情不是从天而降了吗。
昨晚和他聊天,开玩笑。
我说他:“你没经我同意就抱我。”
结果他来了一句:
“羽绒服真暖和啊。”
我:“……”
锤他。
第42章
他的唇落在她的眼睛上, 些许潮湿。
江措慢慢抬起脸去看她, 借着从窗帘落进来的光, 徐鲁的眼睛盈满了泪花, 鼻头红红的, 垂着眸子。
他很少见她哭的样子。
第一次还是她高考后与同学对答案,算出来的分数有些出乎意外的低, 哭着跑去找他,眼泪止都止不住, 他怎么哄都不管用。
他当时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说:“不行再来一年,我等你。”
她抬着湿漉漉的眼看他,抿抿小嘴, 说谁要你等了, 说完抽着鼻子红着眼低下头, 他当时就想亲她,愣是没敢下手。
他便一本正经道:“老子虽然没有参加过这鸟试,不过这么多年社会也不是白混的, 要不要听听听我的想法?”
她仰着小脸,“嗯”了一声。
江措记得那是他说的最他妈有光辉的一句:“高考不过是一个经历,一件你人生几十年里很微小的一件事, 考得好的人不见得就能自己去选择喜欢的,考得不好也不能算失败。总有一天你会发现, 这世上还有更多重要的东西值得你去流泪。人生最大的成功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至少你现在已经找到它了,对吗?”
后来方瑜打电话说, 她对错了答案,闹了个乌龙,她本来已经被她哄好又笑着哭了,边哭边捶他,小女孩一样。
每次见她哭,他的心都是抽着的。
就像现在这个样子,她一句话也没有,也不挣扎了,被他堵在墙上,圈在怀里,默默的掉眼泪。
昏暗光线里,她的脸惨白极了。
江措轻声:“哭什么。”
她的眼泪砸了下来。
他低低道:“想我吗?”
徐鲁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有些消沉,她轻轻一吸气,全是他身上的酒味,还有那股熟悉的味道。
江措慢慢将脸埋在她肩上,道:“重新开始好不好?”
她从江城来这的第一天他就心软了,每个夜晚总是睡得不踏实,怕这一步踏出去再也回不了头,不如不见的好,可这一见,就放不下了。
他很慢很轻的将吻落在她的脖子,轻轻的吸了一口气,她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有着清香。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脸,一只手放在她的腰上,将所有的呼吸都撒在她的耳根后面。
徐鲁听到他粗重的吸气,眼眶顿湿。
她想问他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吗,真的就狠心一个面都不闪,说走就走,说回来就能回来吗?她不喜欢纠缠过往翻旧账,说一遍又一遍,她知道男的都不爱听。
她觉得自己太懂事了,女孩子不应该这样。
徐鲁想骂人,想吵架,想摔杯子,想锤他胸口,可这些做了,然后呢?她还是会难过,难过这么多年来她一点都没变,依然为他,成疯成魔。
她忽然张开嘴,哭出声来。
江措狠狠一怔,他从她的脖子里抬头看她,明明还是那个心里眼里都装着他这个混蛋的小女孩。
徐鲁哭的难过,泪水糊了眼。
江措低了低头,笑哭着抬眼:“要不要打我几下?”
她不抬手,他抓着她的手往他身上砸,每一下都砸的很重,她想抽出手来,却被他箍着劲儿砸了一下又一下。
这狭小紧闭的屋里,酒味,咸味,一地的昏黄。
徐鲁最后哭的都没声了,模糊着双眼看他,一双手被他紧紧的握在胸膛,隔着病号服贴着他的身体,凉凉的。
江措眼角湿湿的,低头看她。
“那天二爷爷病逝装棺,你站在你妈旁边,我就在你后头。晚上一堆人打麻将,你故意从我跟前经过,我知道。”
徐鲁鼻子猛地又是一酸。
“你复读考上江大新闻,每一年都去报社实习,有一年新年没有回去,听我妈说你谈恋爱了。”
徐鲁掐着他的胳膊,用力。
江措闭了下眼,泪滴在眼皮下,笑道:“08年江城发洪水,我刚好有事回去,经过你们报社那条街道,看见你被困在车里,想过去的,没来得及,他就砸了玻璃抱你出来了。”
徐鲁的手忽的一松,愣愣看他。
“你住院那两天,他来这,我见过。”江措说。
徐鲁知道他说的是陆宁远。
“我以为你会过得很好。”江措的声音又轻又低,“所以妍妍,休学那一年怎么过的能告诉我吗?”
徐鲁颤着嘴唇,慢慢放松下来。
“现在。”江措说着停顿了一下,道,“还想着那事儿吗?”
他没有挑明说那个字,徐鲁却懂了。
她曾经有过无数个夜晚想去死,总觉得死了就轻松了,不用像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没有一点热爱的活着。
他那一年离开,带走了她全部热情。
徐鲁哭了一声出来,又卡在喉咙里。
江措深深吸了一口气,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不停的掉着眼泪。
“还有一件事。”他道。
徐鲁慢慢抬眼看他。
江措重重的闭了一下眼睛,抬手拂过她脸颊被眼泪浸湿的头发,缓缓弯下腰和她平视,盯着她的眼睛,说话声音很轻,生怕吓到她一样。
江措道:“那个孩子……”
他话到一半,徐鲁猛地痉挛了一下,推开他就跑,被江措用手一圈,从后面紧紧抱住。她挣脱不开,牙齿都要把下唇咬破了。
徐鲁慢慢不挣扎了,无声的掉眼泪。
江措将下巴搭在她的肩上,脸慢慢下滑埋在她的后背。昏黄的房子里,男人的肩膀一直在轻轻颤动。
徐鲁感觉到后背的温热,湿了。
她是打算将这事儿埋心里一辈子的,就连方瑜都不知道。她一个人去医院打了胎,一个人回家,就像睡了一觉一样,醒来就病倒了。
那晚她做了很多噩梦,害怕很多事,害怕他恨她,又怕他不回来,怕再次面对他,怕他和别的女人恋爱结婚,怕他已经不爱她了。
江措咬紧着牙,哭的隐忍。
徐鲁被他圈在怀里,听着他压抑又克制的闷哼,慢慢闭上眼睛,一行清泪流下来,过了很久,睁开眼,目光清明。
她缓缓道:“我都忘了。”
江措嗓音低沉沙哑:“恨我吗?”
徐鲁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她微微侧头看着俯首埋在她后背的男人,他高大挺拔,出入火场从不犹豫,这么多年头一回见他哭。
她轻轻问:“你呢,恨我吗?”
江措的肩膀重重颤动着,胸膛起伏着。他没有说话,将她圈的更紧了,好像是要把揉进身体里一样。
过了会儿,江措说:“结婚好不好?”
徐鲁后背一僵。
他将她整个人转过来,四目相对,她的脸颊湿透了,他拨了拨她的头发,弯下腰,俯首在她眼前。
江措低低的:“嗯?”
徐鲁忽的哇一声,哭了。
她这次是大哭,直接哭出声那种,有些忍到极致的崩溃,眼眶瞬间湿了,泪水啪嗒啪嗒就往下掉。
江措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微微侧脸,慢慢垂下眸子看着她颤动的肩,痛苦的红了眼眶。
徐鲁抓着他的衣服,脸贴紧他的胸膛,哭的很难过,好像要把攒了这么多年的力气都用完一样。
他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到她哭声小了。
那个早晨徐鲁哭了一个多小时,哭到嗓子都哑了,整个人一点劲儿都没了,被他的胳膊圈着才站得住。
他也让她哭,不说一句。
等到她哭累了,在她怀里都快站不住的时候,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去卧室。她筋疲力尽的靠在他身上,眼睛干涩的疼。
江措没让她躺下,将她扶正坐好在床边。
徐鲁低眸,有气无力的看着他。江措半跪在床边,双手扶着她的腿,抬头仰视,静静的凝视着她的眼睛。
江措说:“就从头开始好不好?”
从头开始吗,徐鲁混乱了。
那年他们第一次做,他就是这样的姿势,半跪在床下,仰头看着她,像是在观赏一件很珍贵的瓷器一样。
他二十一岁,她十八岁。
她高中刚毕业,考上了江城最好的大学。他辍过学,混过社会,后来和朋友合伙做生意,那时也还一无所有。
那晚他问她:“怕吗?”
她害羞着低下头。
现在,清晨七点半,深秋,2009年。一个封闭的小县城,一间卧室。他是消防员,她是记者。他二十八岁,她二十五岁。
他低声问她:“还爱我吗?”
屋子里安静,厚重的窗帘挡着光,卧室的门关着,只有他俩。他看着她,她低着头,本来已经干涩的脸颊,又忽的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江措笑了:“我记得你刚上大学就把户口迁出来了,当时好像已经随时做好要和我去领证的准备了,是不是?”
徐鲁眼眶已经噙满泪水。
江措笑道:“水做的吗?这么爱哭。”
徐鲁皱皱鼻子,脸色没那么苍白了。
江措抬手握上她的胳膊,低低道:“再过两天,等这边的事儿办完,我们就回江城结婚,好不好?”
她哭道:“谁说要跟你结婚?”
江措笑笑:“现在整个消防队都是你是我前女友,还特意从江城跑过来找我,咱干脆坐实了算了。”
徐鲁骂他:“不要脸。”
江措笑大了:“再骂两句。”
徐鲁抬脚踢了他一下,江措笑意渐深,缓缓呼出口气,闷声笑起来,胸腔微微颤着,半晌认真的看向她的脸。
然后叫她:“妍妍。”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没有预计好,明晚晋江不更,微博(亲爱的舒远)十点更,两个小时待删,大家留言低调。
第43章
徐鲁总是有些难过的。
就这样平静的低下头看着他, 就觉得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和记忆里的那个画面终于重合, 悲伤的, 压抑的。
她听见他叫她:“妍妍。”
她无声的掉下眼泪, 艰难的想从嗓子里“嗯”一声,可她就是出不了声, 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样子。
方瑜有一年问过她:“妍妍,向前走不好吗?”
她当时心思淡然, 想也不想的说不想走。
方瑜感慨道:“现实里多的是像你这样的人,大都朝前走了,遇见了新的人开始了一段新的感情, 嫁人生了孩子, 过的也挺好的。”
她那天一转眼, 却满脸是泪:“挺好吗?不一样的。”
那是她用尽全力去对抗生命爱过的一个人,从十四岁到十九岁,整个青春年华都是他。讨厌是他, 反感是他,瞧不起是他。暗恋也是他,渴望也是他。他是她的少女心事, 从不敢与人言,哪怕后来他死皮赖脸追过来, 也不敢向前走。
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好,可她却认定了。
卧室里的气氛没有一点点□□,即使她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可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干净, 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在祈求原谅。
徐鲁慢慢抬起手,去摸他的脸。
很硬,很凉。
江措仰脸看她,握上她的手,慢慢的揉在掌心,放在嘴边一点一点亲上去,和多年前一样。
江措半跪着仰头,目光凝视着。
她就那样坐在床上,低头看他。她的肩是那样的纤细瘦弱,锁骨陷下去,很瘦的样子。他用胳膊的力气将她整个臀连人带着托起,往床上多挪了一些,让她的双腿紧紧地贴着床边,被他的双腿固定着,圈在里面,好像这样子就觉得踏实。她在这,在他身边。
江措半跪着挺直了背,去抚摸她的脸。
他抬眼看她,还是他心底那个妍妍,纵容他作乱,一声不吭的样子,只是双手绷直撑着床,眼底有忧伤在。
他双手撑在她两边,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他只是笑笑,可是那喉结打滚的样子让徐鲁莫名的紧张起来,两只手无处安放,搁在他的肩上,一低头,看到的是他黑色眸子,从容专注的样子。
那天清晨他们做了很久,做的筋疲力尽。
后来,他就这样抱着她,让她背对着躺在自己怀里,只是这样静静的和她待着,留下一室的温柔味道。
昏暗里,他将脸埋在她脑后,紧紧拥着她。
江措低声喃喃:“累吗?”
徐鲁已经一根指头都动不了了。
江措笑了一下,双腿缠紧她,徐鲁忍不住嘤咛出声,纤细的手臂被他握着向下,在他腿根前放着,他低头去亲她的脖子。
他紧紧抱着她,低喃:“妍妍。”
徐鲁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一样。
江措低头凝视着她的脸,小小的,巴掌点大,嘴巴轻轻抿着,呼吸也很轻,像秋天午后一缕风。
这些年来,他从不敢再想过还会有现在。
哪怕他们之间发生过那么多事,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这么想,可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他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肚子,垂眸看她,很难想象当这里有一个小生命的时候她那一瞬间的样子,惊喜或者害怕。
那时候她问他:“你喜欢男孩女孩啊?”
他还笑着逗她:“这么想给我生孩子?”
她会一脸不好意思的扭过头,要么捶他一下,装作一脸怒气的样子踢他一脚,小女生的娇羞显露无疑。
江措缓缓挪了下背,贴她更近一些,将她搂在胸前,下巴搁在她的头上,抬手时而轻抚着她脸颊边的头发。
他不禁低声:“长得还挺快。”
徐鲁迷迷糊糊动了一下,只觉得有些冷,寻着他的胸膛就往里靠,汲取着那一点一点温暖,将脸贴在他的胸膛,睡了过去。
江措笑着看她小猫一样的动作,无声笑大了。
他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抬眼去看窗外,光芒透过厚重的窗帘落进来一点,昏沉,暗淡,倏而又明亮起来。
江措声音很低很轻,缓缓的,给怀里睡着的女孩子讲故事,和从前一样,哄小孩似的说着:“我第一次亲你好像是十一二岁,你都忘了吧。那时候你还真是小,和我也不生分,拉着我玩过家家,你做妈妈,我做爸爸。”
他看着窗帘上的浮影,像回到旧时光。
“后来你好像不喜欢理我了,大概是长大有了情窦。”江措说到这笑笑,“见到我就躲,也不喊我小叔。”
还一个劲儿江措江措的叫,没大没小。
江措轻轻呼出一口气,摇头失笑:“我后来退学出去混,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第一反应都是还没我侄女好看。”
怀里的人轻轻动了一下,看不到是睡还是醒。
江措说:“那时候我大概真是昏了头了,十八九岁,天天晚上就想着打你主意,怎么都睡不着,看毛片跟抽烟一样凶,脑子里全他妈是你。”
她那时候是真乖,喜欢杠他。
江措想着,笑意渐收:“也是真他妈怂。”
徐鲁其实已经醒了。
她在他怀里睁着眼睛,听他说以前的事儿,像雾里看花,时光随风而逝,竟然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江措低头瞧她:“醒了?”
徐鲁轻轻“嗯”了一声。
她慢慢张开双手抱着他的腰,脸颊轻挨着他的胸膛,坚硬,结实,又温热,只是轻轻呼吸着,就觉得无比安心。
“想什么呢?”他问。
徐鲁静了一会儿,道:“什么都没想。”
江措笑:“想我不好意思说?”
徐鲁皱巴着鼻子掐了他一下。
江措笑开:“这些年我也攒了些钱,应该够买个房了,估摸着还能剩下点,带你出去玩玩好不好?”
徐鲁不咸不淡道:“够在江城买还是这?”
江措笑出声:“还以为你迷糊着呢,挺清醒啊。”
徐鲁没说话。
半晌她才道:“这件事做完我就不做记者了。”
江措:“嗯,想做什么?”
徐鲁:“开一家书店或者找个山弄个客栈,雇个小姑娘看店,我去旅行,然后,每年回山里住一个月,爬爬山采采花什么的。”
江措委屈的抱着她:“我呢?”
徐鲁抬头:“你救火啊。”
江措笑了。
徐鲁忽然想到什么,问他:“你那天和我说你们消防队隔一段时间会去矿山检修,下次什么时候?”
江措眸子渐深:“快了。”
“你们消防队要志愿者吗?”她问。
“你想干吗?”
徐鲁:“总得有个合适的身份。”
江措:“已经有了。”
徐鲁楞了一下,才明白过来。
她重新回到这,就算再无声无息也是危险的。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所有事摆在明面上,她来这是为了他,第一次来也是,虽然她吃了点哑巴亏。
“你早就打算好了?”她问。
江措笑:“赶了巧了。”
那天下午他去给程勇做事故汇报,程勇说电视台打算给队里做一期节目,要他露个脸去,他当即回绝,说没时间陪女朋友。
程勇还纳闷了一下,江措侧眸看见门口方向站着一个人,他知道是谁,便直接对程勇道:“她等了我七年,这次来电视台也是因为我,老大,这样一个女人我怎么放她走。”
“张记者呢?”
江措刻意偏过头,看着门口方向道:“该说的都说了。”
他那样做一个能让外人排除她来江城的别有用心,最好这个人是电视台的。再者她这次来也有个公开的身份,至少能减少一些怀疑。
徐鲁忽的拧了他一下,江措嘶的吸了一口气。
“明明是你死缠烂打,现在弄得我怎么见人。”她皱眉。
江措笑着低头看她,直接吻了上去。
和早晨那次不一样,没那么痛苦压抑,隐忍,克制,好像彼此都放松开,坦诚,没有隐瞒,所有的往事也都烟消云散。
她仰躺在他身下,整个人都懒散着。
江措俯身亲上她的额头,和她四目相对,呼吸着她的味道,此刻平静的凝视着身下的女孩子,抬手拨了拨她眼角的头发。
徐鲁看着他的黑眸,道:“腿还疼吗?”
江措抬眉:“现在才想起来问啊。”
他的语气忽然和刚才不一样了,热气喷洒在她脸上,声音也有稍许不一样,低低的带点委屈和无赖。
徐鲁抿抿嘴:“还疼啊。”
江措:“嗯。”
徐鲁:“该。”
江措:“……”
他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疼,抽了口凉气,眉头皱起来,看起来似乎确实很疼的样子。
徐鲁想起他从医院就这样跑出来,跟她还稀里糊涂了做了一场,用的劲儿不知道有多大,不疼才怪。
她忙低头去看,江措坏笑。
一低头就看到黑漆漆的一团,徐鲁吓得闭上眼睛,耳边只有江措沉沉的笑,她扭过头一脸生气的样子。
江措说:“真好啊。”
徐鲁闷声:“什么?”
“就现在这样子,你在我身边,醒着也好,睡着也好,就这样子,没有着急要干的事儿,和你腻歪一天,真好啊。”江措轻声说。
第44章
徐鲁轻轻推开他, 侧身环抱他的腰。
她慢慢的吸了一口气, 除了他身上的男性味道, 还有些酒味没有散去, 可她还是喜欢, 像旧时光又回来。
房间里很温暖,一室柔光。
徐鲁裹着半边被子从床上坐起来, 若隐若现的沟壑让江措眯起了眼,她拉起被子蒙在他脸上。
江措由着被子盖在脸上, 深深吸了吸脸颊。
过了会儿,他抬手拉开被子,看见她穿着吊带和内裤坐在床上, 就这样曲起着小腿, 下巴搭在膝盖上, 静静看着他。
江措往上靠了靠,头枕脑后,偏眸对视。
徐鲁扫了一眼他的腿伤, 道:“伤成这样还喝酒?”
江措舔了下唇,抬眼:“不喝没胆。”
“你不是挺横的吗,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
江措笑:“本来也不大。”
徐鲁觑他一眼, 歪着脑袋看他。
江措皱眉:“别这么看我。”
徐鲁:“你害羞啊?”
江措还真接了她的话“啊”了一声,然后拉开被子将那玩意儿露出来, 漫不经心的笑笑说:“你还穿了点儿,我光着呢。”
徐鲁抬手去捂眼,羞红脸说:“你盖上。”
江措闷声笑。
见她不睁眼, 江措哄道:“手拿下来,盖着呢。”
徐鲁慢慢张开了一个手指缝儿,瞧了一眼,看他真的没骗她才把手拿开,重重的翻了他一眼,拿起床上的枕头就朝他胸口砸去。
江措抬胳膊虚拦:“谋杀亲夫啊。”
徐鲁半跪在床上,双腿向后拢着,抬起腰咬着牙去砸他,骂他流氓不要脸,他低低笑照单全收。
等她解气了坐下来,江措笑问:“爽了?”
徐鲁抱着枕头,闷闷的“嗯”了一声摇头。她看见他抬起胳膊的时候腋下的黑色毛发,不自在的撇开了眼。
江措懒懒靠着床头,拍拍他身侧道:“再躺会儿。”
徐鲁:“不。”
“那干吗?”
徐鲁摇头。
她左肩的一根吊带慢慢滑了下去,被她的胳膊挡着,堪堪遮住了胸前那一片很美好的风光。
江措别开眼,道:“这些喜欢看我?”
这人不要脸起来她根本不是对手,只有接着的份儿。看他那一副吃饱喝足懒洋洋的样子,徐鲁就有些气瘪。
“谁看你了。”她轻声杠。
“这就咱俩,你不看我看谁?”
徐鲁皱眉:“呀。”
她说不过就喜欢“呀”一下,江措笑笑,抬手轻握住她的脚,端详了片刻,喃喃:“这些年还这么点大。”
徐鲁伸腿瞪了了一下,被他握的更紧。
她反驳:“脚能长多大啊。”
江措抓着她的脚腕往自己胸前放,小小的脚趾精巧极了,他笑笑说:“不大,我就喜欢小的。”
徐鲁动了动脚趾,点了一下他的胸口。
江措倏地抽了口气,低低闷哼了一声。
徐鲁心一提,以为他伤痛犯了,忙掀开他脚下的被子看了一眼,左腿上绷带渗出了一点血迹,一点一点晕开来。
“疼啊?”她轻声问。
就刚抽气那一会儿,江措嘴唇都白了。他摇摇头笑着安慰她说不疼,这么好的日子疼个球。
徐鲁瞪他:“满嘴跑火车。”
江措从床上坐起来,脸贴近她,就这样垂眸看着她的眼,握上她的手,说真不疼,不信你踢几下试试。
徐鲁抽不出手:“别以为我不敢。”
江措笑问:“还有你不敢的?”
徐鲁忽的不吭气了,只是看着他,目光黯淡下来。这让江措有些心慌意乱,俯身去看她的眼。
“怎么了?”他问。
徐鲁抬眸,轻轻道:“我不是故意不要她的。”
江措心底一抽。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之意,随即低下头,抬眼道:“怪我吗?”
徐鲁摇头。
她和他抬杠他还能好受点,可现在这样乖巧的样子却让他更难受了。江措叹了口气,眼里掠过泪花,说是我混蛋,妍妍。
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
徐鲁只觉得下巴被他一抬,他的吻就落下来,轻轻地,时而柔缓时而急躁,放在她背后的手一用力,将她带向他。
她以一种向后跪坐的姿势,仰着脸承受他的唇舌,滑滑的,软软的,淡淡的烟味,雪花啤酒,男人味儿,下面散出来的味儿。
徐鲁顺从的闭上眼,让他来。
旖旎的房间,厚重的帘子,昏暗的光线,迷离的眼神,混沌不清的味道,你很容易想起来,这又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他的劲儿好像用不完一样,一次又一次,最后大概是真的疲惫了,抱着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昏黄暗淡的房间里,风静悄悄来过。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下午,江措腿上有伤,做的也太多,直接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只看见徐鲁在身边站着。
她还穿着吊带和内裤,手里拿着毛巾。
江措低哼了一声,眯着眼叫她:“妍妍。”
徐鲁用毛巾一点一点给他擦着胳膊,胸膛,一边擦拭一边说:“你身上还有酒味呢,又洗不了澡,你说怎么办?”
江措笑了一下:“你不累啊?”
徐鲁看着他大爷似的躺这让她伺候,手下用了劲道:“你是憋了有多久啊,都可以拍毛片了。”
江措:“啧。”
徐鲁笑:“干吗?”
江措:“只和你拍。”
徐鲁:“流氓。”
她擦完他身上,目光落在他腿上,小心翼翼的绕过他腿边的伤,一点一点,擦到大腿部位,然后停了下来,将毛巾往他身上一扔,道:“自己动手。”
江措:“别呀,累。”
徐鲁才不理会,抬脚就走,手腕被她一拉,没有站稳,直接倒在床上,被他翻手抱住,她的脸贴着他精壮的上身。
“干吗你?”她挣了两下。
江措往上挺了一下,隔着被子徐鲁都能感觉到那玩意儿的气势,顿时有些害怕。她脸红不看他,捶了他一下。
江措手伸进被子,看着她说:“你不在我都这么过的。”
徐鲁看见被子下他鼓起的手,抿唇拧过脸,听见他在耳边低低的笑起来,说妍妍你看,没你不行。
“二十八了还没个正经。”她嗔他。
江措拿出手,趁她不注意划拉一下她的鼻子。徐鲁被他指尖那猝不及防扑过来的味道弄的吓了一跳,拍了一下他的手,从床上跳开。
江措哈哈大笑。
他们在房间待到傍晚天色暗下来,才出去吃饭。小区外面的街道寂静又热闹,风静静地,人们三三两走着,也有形单影只的。路上的车缓缓的开过。有摆了一长街的夜市,卖油条的,豆花的,小笼包的,海鲜米线的,冒着热气,滚滚直上。
徐鲁扶着江措坐在一个地边摊上,看着大马路。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安安静静的等着红灯。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徐徐开过,昏暗的路灯围了一圈又一圈的飞蛾。
徐鲁双手挽着他的胳膊,歪头道:“这挺好的。”
江措低眉看她:“哪儿好?”
徐鲁轻轻叹气道:“多有生活气啊,不好吗?你看这条街,还有这些人,熟悉又陌生的样子,生意好不好都笑的很开心。”
江措:“夜市都这样。”
徐鲁:“你说十年后的现在,二〇一九年会是什么样子?像这样的街道,人情味儿还会在吗?”
江措:“会。”
徐鲁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笑什么?”他问。
徐鲁摇头,道:“你当年为什么会来这,还做了消防员?”
江措想了想说:“后来是去当兵了,03年这地方百年一遇的洪水,部队抗洪救灾,一个战友死在了这,再后来分配,就请调过来了。”
“为什么会做消防员呢?”
江措沉吟片刻道:“闲不下来。”
徐鲁问:“会帮老百姓抓猫抓狗吗,还有掏马蜂窝什么的?”
江措笑:“多了去了。”
“忘拿钥匙开门算吗?”
“算啊。”江措笑了一声,说,“有一回一个阿姨报警,钥匙锁屋里了,我们过去弄半天不行,后来还是叫了开锁公司。”
徐鲁:“那个阿姨不会直接叫开锁公司吗?”
江措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当时六子也这么问,你知道那女的怎么说吗,她说开锁,要钱呢。”
徐鲁莞尔。
路边的灯光照过来,衬的她的脸颊有些微红,还有路边摊下的灯火,红色罩子下的灯泡摇啊摇,在她眼睛上晃来晃去。
长街上人群攒动,热气腾腾。
江措看着她的眼睛,问:“那你呢,为什么会去做记者?”
徐鲁照搬他的回答:“闲不下来。”
江措笑,揉揉她的脑袋。
他说一会儿吃完饭去趟医院看看小五,带你认识一下。她笑着说好啊,还有你们队里的长城和六子他们,也跟我讲讲。
江措玩味看她:“不怕他们烦你?”
“不怕。”
江措“嗯”了一声,说:“明天带你去趟队里见识一下,一会儿完了咱先去看个电影,怎么样?”
“看什么?”
她的眸子亮晶晶的,似乎有了年少时活泼的样子,两只手拿着筷子玩,一点也不觉得这地方寒碜和无聊,反倒是很快乐。
江措声音温柔:“一会儿说,先吃饭。”
徐鲁:“好哇。”
第45章
他们在路边摊坐了有一会儿, 打车去了医院。
江措的腿走起来就有些疼, 不能太用力, 徐鲁扶着他走的很慢, 经过医护办的时候临时租了一辆轮椅车。
她推着他走, 回去病房。
小五正靠在床头玩手机游戏,闻声抬头无意识瞥了一眼, 又低下头,好像看到了什么, 猛地又抬起来,眼睛瞪大,要不是后背疼都能从床上跳起来。
徐鲁推着江措进来, 反手关上门。
她看了眼目瞪口呆的小五, 笑道:“你好。”
小五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女人, 穿着碎花裙,开衫的毛衣,头发松散的搭在肩上, 笑起来很温柔的样子,还有点狡黠的活泼。
江措揣着兜里的烟盒扔过去,道:“愣什么, 叫嫂子。”
小五这才回过神来,嘿嘿傻乐着喊了声嫂子。
徐鲁笑了一下, 将买来的水果袋子从轮椅把手取下来放在桌上,拿出几个装盘子里,对他们兄弟道:“我去洗水果, 你们聊。”
她刚一走,小五就沸腾了。
“队长,你今儿一到早就跑出去原来是干这事儿去了。”小五一副‘我猜的没错吧’的样子看着江措,“人家不来看你,难过啦?”
江措抬眸:“烟扔过来。”
小五:“病房不让抽烟。”
江措眼神半抬,目光危险。
小五哆哆嗦嗦的扔给他,说:“徐记者不在这你才有胆子抽吧?”
江措低头点着烟,没说话。
半晌才道:“你这伤好得段日子,这些天别瞎折腾了,乖乖在医院待着,出什么事儿也别瞎掺和。”
小五一怔:“能出什么事儿啊?”
江措吸了口烟,不答反问:“这两天谁还来过?”
“长城六子他们,指导员来过一次。”小五想了想说,“对了,张记者今天还来过,我猜着是来看你的。”
江措低头,掸了掸烟灰。
“指导员不是说张记者要给队里做个宣传片嘛,我琢磨着虽然吧你俩没戏了,可这宣传片怎么说也得露个脸吧。”
江措:“谁说的?”
小五:“我没说。”
江措手机这时候响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走出去接电话。
徐鲁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的时候,病房里就小五一个人,轮椅空空的,江措不在,小五笑眯眯的盯着她看。
徐鲁好笑道:“他人呢?”
小五说:“打电话去了。”
徐鲁从盘子里拿出一个水果,问小五:“我给你削一个?”
“谢谢嫂子。”
徐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手拿着梨子,一手拿着刀子,认真的削起来,能看出来刀工很好。
小五不禁感慨:“嫂子,你练过呀?”
徐鲁抬头“嗯”了一声,笑说:“练过。”
小五猜道:“队长教的?”
徐鲁眼神询问,小五咧嘴一笑,说:“上回队长来看我,也是这么削苹果的,长长一截没断过,我都舍不得扔。”
徐鲁一边削一边道:“他平时什么样子?”
“平时啊话挺少,一般在队里不是训练就是训练,哪哪儿都好,就是脾气差,真急了遭殃的还是我们。”
徐鲁笑:“你们不反抗吗?”
小五挑眉:“反抗?一百个俯卧撑准备。”
“那我觉得你们应该找个机会揍他一顿,像他脾气这么差你们还能忍到现在也是挺不容易的。”
小五嘿嘿笑:“我们也就想想,现在像队长这样的人不多了。我第一天进队的时候就出火警,要不是队长我早没了。”
徐鲁将削好的梨子递给小五。
小五看着白白净净的梨子,略微低下头道:“我记得有一次电视台的人过来采访,当时问了队长一个问题,他们问作为一名消防员,出入火场最重要的是什么?”
病房安安静静,忽然没了声音。
小五轻道:“队长说,我兄弟们。”
徐鲁低眉,笑了一下。
他从来都是重情重义的男人,想当年十几岁在外面混,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进局子,也会为了朋友的女朋友跟别人约架。
她那时候看不上他那些朋友,直到跟他好了,被他带去K厅玩,他那一堆狐朋狗友热情的开着他俩玩笑,倒也正正经经。
小五道:“你俩怎么认识的?”
徐鲁说:“从小就认识。”
小五“哇哦”一声:“难怪。”
“什么?”
小五说:“队长这些年清心寡欲的,我晓得吧这谈个女朋友也不至于这样,原来都这么多年了。”
病房的门被推开了,江措走进来。
徐鲁回头道:“打完了?”
江措嗯了一声,看向小五道:“好好养着。”完了拉过徐鲁的手,被徐鲁推着坐在轮椅上,跟提线木偶一样。
徐鲁凑近闻了闻:“抽烟了?”
江措舔舔唇,道:“就一根。”
小五在后头憋着笑,看队长难得一脸乖怂的样子,心里想着赶紧到明天,对着大伙讲讲,那感觉不知道会有多酸爽。
江措知道小五想什么,倒是笑道:“早点睡。”
徐鲁推着他出了病房,笑了笑。
江措回头看她:“笑什么?”
徐鲁:“故意的吧,明天肯定你们消防队都知道了,我推着你,你跟大爷似的,拽的二五八万一样。”
江措回身坐正:“不好吗?”
徐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好。”
江措:“这还不好,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怕你紧张你,抽根烟都得你管着不敢多抽,不好?”
“你还觉得光荣是吗?”
江措嘿嘿一笑:“不不,错了错了。”
徐鲁忍着笑道:“傻子。”
他们沿着医院外面的长街走着,前边路口拐角有一家电影院,小县城的排片很少,这个点儿看的人也不会很多。
徐鲁推着他走出十来步,江措右脚垫地,让轮椅停了下来。他从轮椅上下来,隔着昏暗的街灯看她,说:“坐上来。”
她一惊:“你干吗?”
江措走到她身侧,努了努下巴,说:“坐上去,我推你。”
“脚不疼了?”
江措:“这个也叫疼?晚上回去还能再战。”
不正经。
徐鲁白他一眼,看他一脸逞能的样子也没多说,直接坐去轮椅上,手往两边一搁,指挥道:“出发。”
江措看着她的后背,笑了。
他鼓足了劲儿,用力往前一推:“走喽。”
轮椅在街上小跑着,他的力气主要撑在右脚,左脚后跟点地,能缓解一些疼痛,身体前倾,推着她一路小跑。
风从耳边刮过,徐鲁轻轻笑着。
她看着前方的街道和灯火,感受着两边错落的树和楼房,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微微偏头,江措也歪着头看她。
他笑了一下:“坐好了。”
像回到年少一样,他背着她可以走街串巷,风一样的跑起来,在这寂静的夜晚,就他们两个人。
到了电影院,江措将轮椅扔到前台。
他去买票,她坐在大厅的椅子上等他。大厅人真的很少,大电子屏幕上只有两三排片,还有几个老片子。
江措回来的时候抱着一桶爆米花和可乐,他走起路有些跛,走的慢,穿着夹克牛仔裤,朝她走过来。
有人目光看过来,那眼神还挺奇怪。
徐鲁笑道:“那女孩子看你。”
江措递给她爆米花,然后道:“看我长这么帅是个瘸子,可能觉得有点可惜。”
徐鲁“嘁”了一声:“自恋狂。”
那天晚上他们看的是一个很老的电影,放映屏幕上男主人公坐在钢琴前,手指放在琴上,曲子从指尖流淌出来,轻柔和缓。
徐鲁觉得他故意挑的这个片子。
他就坐在她身边,握上她的手,看到钢琴出来的时候,微微侧身靠近她,眼睛还是盯着屏幕。
“现在还弹吗?”他低声。
徐鲁:“偶尔。”
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很轻,微微叹了一口气,只感觉手被他握的更紧了,然后便听到舒缓的伴奏传了过来。
那部电影一个半小时,看完已经十点。
放映厅出来是影院的后面,一条长长的走廊,有一个休息的小厅,厅中间放着一架钢琴,用布盖着。
江措说:“弹弹?”
她看他一眼,心底像是下定了什么主意似的,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手掌,慢慢朝着钢琴走了过去。
徐鲁坐在琴凳上,揭开布,轻轻掀开琴盖。
她的手心已经控制不住的痒起来,慢慢的抚过琴键,清脆的琴音弹跳出来,好像还没有从电影画面抽离出来。
徐鲁抬头看了江措一眼,他靠在琴边看她。
她没再犹豫,低下头,双手放在琴键上,指尖一点,开始弹起来。双手在琴键上飞舞,时而忧伤时而欢快,手指不受控制一样。
很多年前在他的租屋,和他一起看《海上钢琴师》。
1900还是个小男孩出场的时候弹的那首曲子,后来喜欢上那个女孩子弹的Playing Love,她因为太喜欢,特地找的钢琴谱练了很久,弹给他听。
江措听着笑了下,像岁月不曾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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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小时前,他接了一个电话。
“兄弟,这小子被哥困几周了,现在也就剩半条命,前两天放走了立刻见了个男的,你说还跟不跟?”
江措道:“不了。”
“对了,昨天还见到一个女的。”
江措皱眉。
“那小子走了后过来的,和那男的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什么样儿?”江措问。
“电视台的,好像姓张。”
江措眉头皱紧,吐了口烟圈,沉吟片刻道:“这两天你们先进山,最好弄出点动静来,闹得越大越好。”
“得嘞。”男人说罢笑道,“弟妹哄好了?”
江措闻声笑笑,看着病房方向,她刚端着水果盘进去,裙摆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柔和极了。
他轻道:“好了。”
第46章
从电影院出来, 还没走到门口, 一股冷风从脚底窜上来, 徐鲁忍不住裹紧了毛衣, 双手放在嘴边哈气, 灯光下热气清晰的飘散在黑夜里。
她看着面前的灯火长街,忽然觉得不太冷了。
江措从前台推了轮椅过来, 看着她站在门口,纤瘦柔弱, 没有骨头似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那儿, 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
他走近道:“看什么呢?”
徐鲁没回头, 轻声说:“想看下雪。”
江措的目光转向外面安静的街道, 昏黄的霓虹,少的可怜的几辆汽车,远处的居民楼上零星灯火, 有家的样子。
他笑着说:“快了。”
徐鲁转身看他:“我想上厕所。”
江措目光向两边望了一眼,道:“一楼应该没有,去二楼。”
徐鲁说:“你在这等我。”
她说完就跑走了, 剩下江措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看着她奔跑起来的样子,笑了笑, 将轮椅又拎回前台,跟了上去。
这会儿影院的人已经很少了,走廊静悄悄的。
徐鲁一个人穿过长长的过道找到洗手间, 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大面镜子,窗口的风吹进来,她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凉意,只想匆匆上完出去。
一片寂静里,听见有脚步声。
徐鲁随便打开一个卫生间门就进去了,那声音又消失了,她想起以前看的鬼片,这电影院又老旧,顿时有些后悔没让江措跟上来。
从卫生间出来,她站在镜子跟前洗手。
只觉得背后好像真的有什么闪了过去,她回过头什么都没有,迅速洗完手就往外走,脚下蹦跶过一只猫,吓得她啊了一声原地跳起来。
一抬眼,江措就靠在门外。
他笑着揶揄:“一只猫就吓成这样?”
徐鲁镇定下来,仰脖看他:“你故意的。”
江措:“这你就冤枉我了,明明是只猫。”
徐鲁瞪他一眼,转身就走,腕子被他轻轻一拉,整个人朝后靠去,被他抱在怀里,他的脸直接贴下来,嘴唇也被堵住。
她嘤咛着出声:“干吗你?”
江措将她整个人转过来,很快低头吻上去,他吻得有些凶,握着她的肩膀用力,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了。
不远处有说话声传过来,江措半推着她进了女士洗手间,一边亲着她,一边反手将门一关,直接上锁。
徐鲁被他吻得喘不过气,嘴巴都疼了。
她趁着他换气的时候一只手抵在他胸前,一只手将他的脸扭向一边,疲惫不堪的看着他,轻声问:“你怎么了?”
江措低下头,和她四目相对,道:“就想在这亲你。”
“流氓。”她说。
江措笑笑:“你不想?”
徐鲁锤他胳膊,无声看他。
江措微微俯身,慢慢将唇落在她的鼻尖,低声道:“你在身边的每一分钟都想要你,想的都快疯了。”
徐鲁红着脸道:“就想着这个啊。”
江措:“什么都想。”
徐鲁的脸开始发烫了。
他的声音低低的,有蛊惑的力量:“你的头发,味道,内衣我也想,反正你穿不穿都好看,不穿最好。”
徐鲁骂:“不要脸。”
“要脸干吗?”他还真的一副无赖的样子道,“又不能和你做。”
徐鲁倒吸一口气,这人现在什么荤话都能往外说,还一点都不脸红,比起十几二十岁更流氓了。
“害羞了?”他低声笑。
徐鲁:“没有。”
江措:“我看看。”
他抬起她的下巴,徐鲁一把打掉他的手。
江措:“不给看?”
“不给。”
江措“啧”了一声:“管天管地还管不了你了。”
徐鲁抬头,正要回嘴,他的唇又落下来,舌头在她的嘴巴里乱搅,重重的呼吸压着她,徐鲁仰脖低哼出声。
他亲了她一会儿,将她的胳膊放在自己腰上,抬手捋了捋她的头发,静静看着她。
徐鲁靠在墙上,仰头。
“你怎么了?”她问。
总觉得他今天晚上有些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事儿一样。
江措:“好着呢。”
徐鲁不信:“你就骗我吧。”
江措笑道:“骗你是猪。”
徐鲁:“你本来就是猪。”
江措笑意大了,点头“嗯”了一声,说本来就是。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
他说:“还是教琴吧,不然可惜了。”
徐鲁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记者也可以做得很好,对得起自己,不攀附任何人。”
江措:“我知道。”
他们就这样互相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过了很久,不知道是谁先凑上去的,两个人又纠缠在一起。
她穿的裙子有些单薄,他的手却是冰凉。
一个目光柔软,一个胸膛坚硬。她整个人都被他拥在怀里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他湿滑的唇舌,低声喃喃的样子不知道有多蛊惑。
后来出了电影院,徐鲁的腿都软了。
他抱着她坐在轮椅上,将夹克脱了下来搭在她身上。徐鲁不好意思的扭着腿,谁又知道裙子下什么都没有?这个人疯魔不要脸起来,她根本招架不住。
她盖着他的夹克,缩在轮椅里,闻着他衣服上的味道只觉得倦意上头,整个人软绵绵的,就那样睡着了。
回到家里,江措将她放在床上。
他关了卧室的灯,去了客厅抽烟,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放着的电脑,打开,监控屏幕上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中途有侍应生进来打扫卫生,说了几句话。
江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抽了几根烟。
最后一根烟抽完,他将监控视频导出在优盘里,关了电脑,又去阳台上站了会儿,散了散烟味才进去卧室。
她睡得很熟,看样子像是做了个好梦。
江措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想脱去她的衣服让她睡得自在点儿,结果刚伸手过去,她就翻了个身侧着睡去。
他无奈叹息,低声叫她:“妍妍。”
床上的女孩子意识全无,轻哼了一声。江措笑笑,慢慢抬起她的头,一点一点将她的毛衣脱了下来,剩下里面的裙子。
她双腿蜷着,裙子往上蹭了点,掀到了大腿根。
那里面光光的,江措知道。
他眼眸黑沉,舔了一下唇,克制着心底的欲潮,又将被子给她盖上,手刚离开,她又翻身过来,一张小脸洁白无瑕,无辜又干净。
江措再也没忍住,俯身亲了下去。
徐鲁像是深处梦里,身体温暖的被人拥着,好像又回到很多年前的时候,她睡觉不安分,被他裹在胸前。
他会说:“别动,把眼睛闭上。”
徐鲁半睡半醒,睁着眼看着身上的男人。他似乎还是少年样子,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神里有宠爱。做这事也是近乎极致的温柔,虔诚到底,只是那双眼眸里,多了些许沉重。
一场酣畅过后,她已然清醒。
江措生怕打破了这场宁静,低声道:“再睡会儿。”
徐鲁在他怀里摇头,她又往他身上蹭了蹭,紧紧抱着他,也不说话,仿佛就这么静静待着已经很安心了。
“年底二哥婚礼,咱俩也一定?”他道。
徐鲁一愣,抬头看他。
“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当你的新娘。”江措笑。
徐鲁又低下头,将头靠在他胸前,手指一点一点拂过他的胸膛,指尖画着圈圈,过了会儿才道:“谁要跟你结婚。”
江措笑:“我想跟你结婚。”
徐鲁:“哦。”
江措知道她心里憋屈膈应什么,道:“妍妍。”
她闷闷嗯了一声。
“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忽然问。
徐鲁忽一怔。
“不是你报的警,为什么不说?”
徐鲁心一沉。
江措缓缓道:“当年他被当场击毙的时候我是有些崩溃,二十多年他从没有养育过我,却还想着给我过个生日,哪怕他犯了要死的罪,我也还是想让他安心的走。”
徐鲁鼻子忽的一酸。
“他也答应我生日过完就去自首。”
江措遥想当年,那个不像为人父的亲生父亲,贩毒走投无路,被他拉着去自首,可怜又可恨,瘦的皮包骨,没脸见他,却把这一辈子攒下来的钱都给他,说这钱不脏,就当爸欠你的。还有后来决定自首,哭着和他说话的样子,一张老泪纵横的脸,说儿啊,下辈子还能做我儿吗?
他知道,这一去就是死刑。
徐鲁听见头顶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环手将他抱紧,眼角也跟着湿了。半晌,听见他在头顶道:“对不起,妍妍。”
徐鲁闷声摇头。
“是我错了。”他说。
江措平生最后悔的大概就是离开她了。
至今记得两周前江河那通电话,电话里江河的声音苍老,一句话说完总要停一会儿再说下一句,说了很久。
他静静听着,江河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从他离开那一年讲起,故事里的女孩子一天比一天憔悴,再也没笑过,医生说这样下去会毁了的。于是这个做爸爸的,一面温和的陪伴,一面发疯似的去寻找所有让她难过的理由。
后来发现,她堕过胎。
这个爸爸想去找那个男孩算账,却发现这个男孩是个秘密般的存在。好像就是只有那一年,女孩活泼极了,绚烂的像阳光一样。
再后来,女孩子慢慢的从悲痛中走了出来,似乎只是藏的更深了,变得不太一样,有时候活泼,有时候痛苦的想死。
直到前不久,这个爸爸终于发现真相。
那还是一个多月前二爷爷那场葬礼上,女孩子和一个妇人在房间里说话,声音很轻,刻意压得很低。
妇人说:“我们的话还作数吧?”
女孩子没吭声。
妇人说:“你今晚看他的眼神婶儿知道,还喜欢着,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之间还隔着这么多事儿,他难得回来一趟,别让婶子为难。”
女孩子只是静静听着。
妇人:“当年我就是怕他被他那个混账父亲给害了,才报的警,让你替我顶这么多年也是难为你,可是孩子,婶子没办法,他要是恨我我就不活了。反正你们俩也走不到一块,被唾沫星都得淹死,不如就这么了断也好。别执着了,好好嫁人。”
这个爸爸听到这,泣不成声。
他的宝贝女儿一个人承担了这么多痛苦和挣扎,徘徊在崩溃的边缘,他一个做父亲的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种痛苦压在心底,直到突发脑梗。
那个故事听得差不多了,江措已经面目僵硬,拿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像是站不稳了一样,硬是扶着墙站了起来。
江河说:“要不是她爱你,老子真想打死你。”
卧室里的空气好像都流的慢了,江措眼眶湿润,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女孩子轻微颤抖的身体,低低吸了一口气。
他叫她:“妍妍。”
徐鲁整个人都轻松了,可又很难过。她也不说话也不摇头,只是静静的,抿着唇,目光没有焦距。
片刻,她道:“如果真是我报的警,你怪我吗?”
她问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别的方向,有些迟疑,听着像是没有底气的发问,生怕那个答案不是她要的。
江措沉默了一会儿。
他抬过她的脸,和她对视,低声道:“七年前我找过你,你妈出车祸那天我就在当场,她让我放你自由。这些年我没有一天像今天一样觉得活着,从你出现在这第一天起,我他妈就要疯了。就算你后来离开这,不回来,我也会去江城找你。妍妍,是我他妈太怂。”
这些年现实的冰冷麻木已经让他都快忘记温暖是什么样子,脾气越来越坏,以为平凡一生也不是不行。可再见到她,在这满城风雨里,他一颗心忽然平静了。
江措低声:“是我不好。”
徐鲁已经泪流满面。
接着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夹杂着极致隐忍的哭腔,痛苦而压抑的说:“把你弄丢了这么多年。”
第47章
徐鲁一直是不愿意提及这个事儿,却又渴望被他提起。这是她心底最痛的伤疤,好像一经提起就会像结的痂被人撕开一样,血淋淋的疼。
他知道这一点,说的很谨慎。
徐鲁抬起胳膊握上他的手,平静的看着他,低声:“我今年二十五岁,有喜欢做的事,喜欢的人,过的也挺好的。”
江措听她说着,轻笑出声。
她皱眉看他,小女生一样口气道: “笑什么? ”江措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她又笑了一声。她总有一种把明明很糟糕的局面扭转的很轻松的力量,好像他们现在谈论的是明天的天气一样。
可是徐鲁知道,经历过黑暗的日子,才能明白现实平凡多难得可贵,她对这样的温暖近乎渴求。
她脸颊上的泪还没有干,眼睛湿漉漉的。
江措抬手去擦,笑说:“笑我家妍妍哭都这么好看。”
徐鲁皱皱鼻子,拍掉他的手。
“别动手动脚的。” 徐鲁蹙起秀气的眉头,轻声说,“流氓。”
她还记得今晚在电影院里他疯狂的在她身体里头抽插的样子,一声声的闷哼,低哑的嗓音,也不说话,就是闷声做。后来内裤湿透,被他直接扒掉,她就穿着单薄的裙子,盖着他的夹克回来了。
江措听她这样叫,笑:“我哪儿流氓了?徐鲁坚定道:“哪儿都流氓。”
他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她穿着昨晚的吊带,胸脯挺立,乳头若隐若现,下面用被子盖着的样子, 眼波流转,眸子里还有泪滴,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江措声音压低了:“试试看? ”
徐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深沉的欲望,他的喉结滚了一下,裸露在外的胸膛坚硬的发烫。昏暗的灯光下,八块腹肌,肌肉结实,内裤下黑色一坨已经挺起。
她糯糯道:“干嘛?”
江措委屈:“硬了。”
她故意傻傻的问他:“哪儿硬了?”
江措:“你摸摸。”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就往自己那儿放,刚接触到一个尖就吓得轻“嗯”出声,倏地缩回手指,江措低低笑。
“又不是没见过,脸红?”
他弯下腰,俯身去看她的脸,呼吸的热气扑过来,徐鲁缩了缩脖子。
江措低声:“我现在有点难受,妍妍。”
徐鲁想着今晚都做了两次了, 她现在就是想和他这样待着说说话,便无辜的眨眨眼:“那怎么办?”
江措舔唇,看她:“你说呢? ”
徐鲁下意识的看了他那坨坚挺,道:“要不你自己去洗手间解决一下? ”
江措轻“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他黑色眸子紧缩了一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摸了两下鼻子。
“没你怎么弄?”他问的坦荡,“你教教。”
徐鲁当即拍了一下他的胸膛:“不许耍流氓。”
江措脸上挤出一个很痛苦的表情,声音低而沉 道:“真的妍妍,我快忍不住了。”
徐鲁蹙紧眉头,又怕他这样子,看着他难受的样子,不禁道:“那你轻点,我一点劲儿都没有。”
像特赦令一样,江措低笑。
他当即亲了上去,双手覆在她的后背,慢慢抚摸着,两个人以一种坐在床上的姿势纠缠着,贴的紧密,吻得炽热。
江措抚着她的头,舌头在她嘴里滑溜着,一只手慢慢勾下她的吊带,露出娇小饱满的酥胸,红红的乳头已经挺立起来。
他眼底渐深,低头凑了上去。
徐鲁当即嘤咛一声,被迫仰脖,承受着胸脯上他唇舌的突袭。江措一只手揉着她的胸,另一只手慢慢滑向被子里。
她没有穿内裤,身体光光的。
江措一边吮吸着她的乳头,手在用力揉捏着她另一只,轻拢慢捻,很快乳头就硬了,滑在他的掌心,更是挑起他内心深处的欲望。
徐鲁两只手抓着他的肩,忍不住道:“你慢点。”
江措将脸埋在她胸脯上,低低笑。
她哪里敏感他一清二楚,基本前戏不用太久就让她高潮,江措吐出她的乳头,抬眼去看她迷蒙的眼神。
他笑着逗她:“怎么慢,你教我。”
徐鲁推着他的肩, 撇过脸不看他,他的那只手还覆在她的胸脯上揉捏,另一只已经钻进了她的下面,整个人已经被他弄的酥软,忍不住气道:“这怎么教啊。”
江措笑,揉着她下面的手用了力气。
徐鲁被他揉的发软,整个人挺直了背,只觉得他的手抓着下面那里,凉凉的,滑滑的,包裹着,她整个人都伏在他身上,被他带着动起来。
不过一只手,就让她受不住了。
江措做了很久的前戏,直到她软趴趴的才停下动作。他从她身体下面抽出手,低头又咬了一会儿 他的乳头,牙齿轻轻撕扯着,半晌才把嘴挪开。
徐鲁忍不住呻吟了一声,很低很轻。 他将她慢慢放平在床上,跪坐在她身前。她的皮肤白皙滑腻,光溜溜的像个白瓷,太干净了。这些年胸脯还是挺翘,揉在掌心,江措都要疯了。
她下面已经湿透,整个人随他摆弄。
江措喊了声妍妍,看她迷着眼睛已经不太清醒,笑着将她的双腿推了上去,摆了个M形,然后附身亲上她那一片湿透的沟壑,一口将所有的瓣膜吮吸进嘴里。
徐鲁挺起腰溢出声来,双手无处安放。江措抓住她的手固定在两边,牙齿撕咬着她的下面,一点一点往嘴里吸,她的味道迷了他的鼻,每吸一口都挑动着他的神经。
徐鲁忍不住出声:“江措。”
他一边吸着还不忘应她:“嗯。”
“你慢点。”她低吟。
江措:“慢不了了妍妍。”
他说完直接跪坐起来,握着自己的坚硬,撸了一把,对准她早已湿润的穴就推了进去, 直接推到底,顶的她仰脖啊了一声。
一个柔软,一个坚硬,紧紧结合。徐鲁被他这猛地一顶弄得叫出声,她半张着嘴缓了半天,躺在床上,抬着雾蒙蒙的眼睛看他,低声骂他:“江措你混蛋。”
他皱眉笑着,开始前后抽动起来。江措整个身体被她双腿夹着,他双手握着她的双腿,将自己的坚挺一次又一次的顶进去,每一次都顶到极致。
他想听她叫,叫的越大越好。
徐鲁被他顶的都快失了魂儿,垂眼问他:“你这房子隔音吗?”
江措又是一顶,微微俯身,低头看她:“管他呢。”
徐鲁砸了一下他的大腿:“流氓你。”
江措挑眉:“还有劲儿打我?”
接着又是一次抽动,猛地冲了进去,紧紧地被她里面的嫩肉包裹着,只觉得一层一层,吸着他的逛拔,酥爽发麻,让他近乎上瘾。
“我累,江措。”她都快没声了。
江措揉了一下她的脸颊,将她整个人抱坐起来,跨在自己身上,那根玩意儿还深深的顶在她身体里。
徐鲁抱着他的腰,将脸侧靠在他的胸膛,双手放在他的臀上,有气无力道:“你出来。”
江措低头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一只手揉着她的胸,时而两指揉搓着她的乳头,另一只手把着她的大腿根,手上用力将她慢慢靠紧自己,在她耳边低声:“真想我出来?”
徐鲁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惹得他笑起来。
江措趁她放松的时候抬臀挺了一下,将那根坚硬又往里送了一点,整根没入,震的她一时失了声,趴在他胸前,两手柔软无力的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一只手用力揉搓着她的胸脯,低头问:“ 舒服吗?”
徐鲁赌气般,又无力的摇头。
江措咬了咬牙根,猛地又抽动起来,不断地抽出来又送进去。他看着身上的女孩子被他抽送的身体上下起伏,胸乳轻轻震颤,眼神迷离,发丝微湿。他黑眸紧缩,深吸了一口气,对准乳头咬上去。
徐鲁:“啊。”
江措咬着她的胸脯,道:“大点声。”
这一次他做了很久都没有停下来,直到她累得不行了,捶打着他的后背,不停地喘气,江措才慢慢将自己的庞大抽出来。
他抱着她呼吸沉重,喘着粗气。
江措用力的咽了一下喉咙,头发已经湿了,额上冒出了很多汗,滴在两个人中间,落在她胸脯上,划过粉嫩的乳头。
他喘着气叫她:“妍妍。”
女孩子已经昏睡。
江措深深的闻了一下她的味道,潮湿的,她身下的,体味浓浓的,他生怕散去,将自己埋在她的胸脯里。
然后一点一点亲上她的脖子,一只手抓着她垂落在一边的手,引导着她握住自己的那根粗壮,教着她慢慢滑上滑下。
徐鲁被那玩意儿烫到,吓得睁开眼。
“你不要脸。” 她连骂他都没力气。
江措低笑,抓着她的手放在嘴边,重重的吸了一口气,说:“你闻闻?”
徐鲁扭过脸,不看他。
江措笑着低下头,将她抱紧,握着自己那玩意儿慢慢的一点一点摩擦着她的下面,滑不溜秋的。她下面已经湿润,他这次不费力气就送了进去,又慢慢动起来。
两个人坐在床上,身体纠缠在一起,她就这样跨坐在他腿上,被他扶着腰一下一下包裹着他,裹得他酥爽极了。
江措全身都出了汗,这一场酣畅淋漓,他很久没有将自己抽出来,就这样抱着她,慢慢动着,好像一抽出来整个人就空虚起来。
徐鲁趴在他肩上,慢慢睡着了。
江措揉着她的胸,笑着 亲她的颈,近乎沉醉,最后一次他将自己整根都沉入她的身体里,低低的吼了一声,闷哼粗喘道:“妍妍,真他妈紧。”
那晚他们做了很久,一直在做爱。
江措换了很多姿势,将自己送进她身体里,弄的她一会儿睡一会醒,在他快抽出来的时候她抱紧他,轻“嗯”了一声。他没再动,就这么抱着她, 手抚摸着他的胸乳,揉搓逗弄,双腿夹着她,将那根硕大埋进她身体,慢慢的,沉沉睡去。
江措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慢慢从床上下来。卧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他一边裹上浴巾,一边低头看她。
她被他弄的疲惫不堪,这会儿睡得很安静。
江措站着看了一会儿,去客厅简单的处理了一下腿伤。他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摸到烟盒,点了支烟。
烟雾缭绕在空气里,衬得这夜静极了。
他想起这几年每逢去山里矿上检查安全隐患,都是程勇带人去的,带的也不是一二队的兄弟,大都是新兵蛋子,说是普通检查不必要浪费资源。还有上次商场的安全事故,矿山那次出事有人报警,消防车却半路返回,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矿上真出了事儿,这事儿就大了去了。
江措吸了一口烟,重重的吐了出来。他抽完一支,还想再点上,卧室的门被推开了,徐鲁穿着吊带靠在门框上,细长的大腿白花花的。
她静静的看着他,也不说话。
江措拍拍大腿,看她说:“过来。”
徐鲁走到他身边,被他伸过来的手一拽,坐在他大腿根上,就这么靠着他的胸膛,拿着他的烟盒玩。
江措问:“怎么不睡了?”
徐鲁摇头:“醒了睡不着。”
江措抱着她,想起她这几晚似乎睡得都不是很好,偏头道:“睡眠质量平时都这么差吗?”
徐鲁想了想,说:“还好。”
“这叫还好?”
徐鲁歪头道:“现在都好多了,放以前晚上失眠都睡不着的,整晚整晚做噩梦,跟没睡一样。”
江措半晌没声,过了会儿低声道:“等忙完这阵子,带你出去玩。”
徐鲁眼睛一亮,看他:“真的?”
“真的。”
“可是你工作那么忙。”她说。
江措:“再忙也带你去。”
徐鲁莞尔。
“开心了?”他道。
徐鲁笑,就是不说话。
江措道:“吭个气呗大小姐。”
徐鲁拧他。
江措:“大姐,大妹子,要不……”
他还没说出那个词,徐鲁已经吸了口气紧紧盯着他,那眼神里似乎是“你敢说出那个词试试看”的样子。
江措笑:“侄女?”
徐鲁气的拍了他一下,江措闷声笑。
那个晚上他们说了很多话,有一句没一句的,像是又回到了从前。他逗她开心,有说有笑的样子。
她给他讲做了记者的一些事儿,有时候被领导砍掉选题,气到想骂人,最后还是乖乖的换了选题,被岁月慢慢磨平了棱角。
徐鲁记得一件事。
那时候她想做一个很好的纪录片,一个人拿着相机就跑去别的城市,拍下一些特别的人,还有他们说的话。也有过隐形拍摄,被人追着跑的时候。这个纪录片并没有在圈内公映,只是出现在一些小范围的贴吧论坛里。
有一个留言,她记得特别清晰。
留言说:“你这也太不现实了,一个人到处跑采访,现在条件基本都是一个团队,再不行也两三个人,你们报社直接就让你去?假的吧,而且拍的也不怎么样。”
徐鲁看到这条,忽然就有些难过。
她想一个人想做一个采访怎么了?就是想做一个自己觉得比较好的事儿怎么就被人说不现实呢?
什么是现实?
非得是每个月朝八晚九,按部就班,再找一个合适的人结婚,做着一个差不多的工作,也没有喜欢不喜欢,是这样吗。
就像她来这,大概也被人说是笑话。
如果很久以后她写一本书,把这里的故事写下来,被人看见。或许他们会说,你看这女的,不现实。你看这故事,太假。
后来,那条留言有人回复。
回复说:“这个记者难道不是在做她应该去做的吗,新闻这个行业不应该多出现这样一些人吗,为什么一个人单枪匹马就被说成可笑不现实呢。这个世界怎么了,还会好吗?”
看到这条,徐鲁鼻子泛酸。
读大学的时候她曾经和一个朋友聊起,说新闻这行太多负能量了,你什么都做不了,全他妈是利益优先,正面优先,要想做一个很好的深度报道太难了。
朋友说:“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人啊。”
也是这句话,撑着她来到这。为了曾经奋不顾身的誓言,哪怕孤立无援,总觉得,应该来做一些事的。
说到天快亮,江措问她:“后悔过吗?”
徐鲁想了想,回答说:“刚来这的时候,去南坪的那个晚上,从车上下来,天都黑了,下了雨,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想这会儿要是待在自己被窝多好,一个人跑过来是有点傻,但不后悔。”
江措说:“那就行了。”
徐鲁靠在他怀里,玩着他裹在臀部的浴巾,又道:“那个你在南坪抓到的疯子,应该不是想杀我,只是想给我点警告,让我迎难而退。我想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可能现在觉得我也没什么用,我毕竟是个记者,出了事他们要负责的。”
江措抱紧她,道:“不会有事儿。”
徐鲁忽的回头看他的脸,说:“现在是二〇〇九年,你说十年后这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江措:“怎么突然问这个?”
“你说说呗。”
江措:“我想想啊。”
徐鲁:“快点。”
江措下巴搭在她的肩上,鼻尖慢慢一点一点蹭在她的脸颊上,缓缓道:“世界好不好我不知道,你会很好我知道。”
徐鲁笑:“我哪里好?”
江措看着她的眼睛,似乎比这灯光还亮,清澈又干净,跟个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样,什么都想要一个答案。
“哪儿都好。”他说。
第48章
二〇〇九年深秋的一天, 是个平平常常的日子。
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简单的饭, 吃完后江措要去一趟消防队, 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她说很累, 送他到小区门口。江措说送到这就行了,又不是不见了。徐鲁看着他笑笑, 说早点回来。
然后她看着他离开,远去, 拐了个弯不见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以后,徐鲁才走了回去。她走的很慢,上楼梯, 钥匙插进锁里, 开锁, 进了房间。
她朝四周环视了一眼,小小的客厅,沙发上还放着他的浴巾, 阳台的窗帘被风吹了起来,洗手间的灯没有关,卧室一片狼藉。
徐鲁花了一个小时打扫房间,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轻便的衣服, 毛衣,外套,牛仔裤, 还穿着运动鞋。
做完这些,她站在客厅里。
手抄进衣服口袋,摸到录音笔,里面的东西是昨晚从他衣服里翻出来的优盘里拷出来的,虽然没有什么价值,但也有用。
她最后看了一眼窗帘,走过去拉开,让阳光进来。
房间本来空空荡荡的,忽然被阳光充满,好像一下子回到春天,每一个角落里都盈满了希望的样子。
徐鲁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然后,再也没有一秒钟迟疑,拎起脚边的黑色包,转身开门,走了出去,一步都没有再回过头。
阳光慢慢从头顶晕开,风也小了。
江措到消防队的时候,迎面碰到六子,后者大惊失色的看着他道:“队长?!你不在医院待着跑回来干吗?”
“就这点伤待什么医院。”他说,“老大呢?”
六子:“办公室吧。”
江措“嗯”了一声,径直就往那方向走。
六子看着他还伤着的腿,走路也不利索,便随后跟着道:“指导员好像在和人说事儿,队长,你先回宿舍歇歇呗,有啥事我去说。”
江措闻声,停下脚,道:“谁?”
六子摇头:“不认识。”
江措脸色慢慢凝重起来,抬头望了二楼一眼,沉吟片刻,没有上楼,而是随便在楼下找了个地方抽烟。
他靠着墙,问六子:“说多久了?”
“十几分钟好像。”
江措低头点烟,有意无意道:“张记者还来过吗?”
六子说:“没有啊,好像有过一次,大伙午休的时候我撒泡尿出去溜达了一圈,张记者在和指导员说什么烈士,反正没听懂。”
“是她哥的事儿。”
六子点头:“她哥是烈士啊?”
江措没答。
六子忽然道:“出来了。”
江措抬眼看去,还是程勇亲自送出来的。那人带着一顶帽子,穿着黑色大衣,那张脸莫名的有些眼熟。
程勇并没有看见他,送完人就上了楼。
六子说:“指导员好像心情不太好啊,可刚送那人还倒客客气气的,那人谁啊这么大面子?”
江措眸子一缩:“回宿舍去。”
“那你呢队长?”
江措没说话,直接上楼。
在程勇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之间,江措的手挡了一下,门被拉开,程勇瞬间眼睛瞪大,算是很惊讶了。
“你不在医院吗?”程勇问。
江措:“嗯。”
“腿还没好乱跑什么呢?”
江措:“有事。”
他的表情不太好,以至于程勇忽的噤声,低眸不知道想起什么,眉头皱了皱,侧身让开一条路,道:“进来说。”
江措进门,程勇反手关上。
程勇见他似乎也不是急着开口,径自接了一杯水放桌上,然后坐在沙发上,对他道:“喝口水,坐下说。”
江措站着没动,道:“刚那个人我见过。”
那次第一商场着火,他后来又去了一趟,被人请去了人皇酒吧,刚见到的就是那天请他的那个人。
可就这一句,程勇脸颊倏地一紧。
江措确定心里所想,神色复杂的看了程勇一眼,偏过头顿了两秒钟,然后回过脸看向程勇。
江措平静道:“我想知道,老大你和他们什么关系?”
程勇紧紧抿着唇,半晌道:“那人是商场那边过来的,只是说了几句上次的着火事故,你也知道,人家后台比较大,来咱这也算是给面子,以后也好打交道。”
江措低笑了声。
“商场那次着火,队里也是有责任的,没有及时检查出问题,按理来说咱也应该……”
程勇还没说完,江措打断道:“是没检查出来吗?”
空气近乎凝滞,两人目光对视。
江措缓缓道:“我听说商场那块地皮当年签了十五年,如果因为严重的意外事故导致商场受破坏或者坍塌,合同到期三个月内,负责人有权提出灾难赔偿。算的没错的话,下个月就到期了。”
程勇哦了声:“是吗。”
江措严肃了:“老大。”
程勇:“你想说什么?”
“我之所以来问,是因为相信你,这么多年出生入死,你要有什么危险我江措第一个豁出命去。”江措道,“不管出什么事。”
程勇咬了咬牙:“别再说了。”
“我还记得当年来这第一天,你拍拍我的肩说好好干,我背过无数次的消防誓言。”江措忽然站直了,将右手举至头右侧,敬礼,铿锵有力道,“对党忠诚,纪律严明。赴汤蹈火,竭诚为民。”
程勇慢慢闭了闭眼:“别说了。”
江措:“这是你教我和张弢的。”
程勇情绪有些抑制不住,低下头揉了把脸,好半天没有说话。办公室里的窗户被风吹得呼呼响,似乎又要变天了。
许久,程勇道:“你还记得张弢当年出事后,我和上面说过不止一次追封他为烈士,可这事儿就是批不下来?”
江措知道,为这事他差点闹省里去。
“后来人皇酒吧闹过一次失火事故,当时我带队去的,就那么认识了。一来二去的,他们不知道哪儿得来的消息,说会给张弢弄个烈士。”
“我当时感激不尽,也承诺会还这个人情,所以有时候出队便会格外照顾一些。只是这人情久了,就扯不开了。”
程勇说到这,停下来。
江措缓缓吐出口气,轻声道:“几个月前,矿上出了事故,队里也去了车,可是半路又开回来了,说是虚惊一场。新闻也是什么没抖出来,电视台连个屁都没放,我也想知道,晓丹和这事儿什么关系?”
程勇脸色瞬间变了,猛地抬头。
“为什么这么问?”程勇缓缓道。
江措:“先回答我。”
“矿上那个事儿确实子虚乌有,电视台又不是张记者开的,报道什么也不能她说了算,你在怀疑什么?”
江措说:“晓丹来电视台是他们弄进来的吧?”
程勇眸子一暗。
“老大,我信你。”江措说,“我答应过张弢好好照顾晓丹,这个也不会食言,今天这事儿当我没说过,你也没听过,能早抽身就抽身,有需要帮忙吱一声,刀山火海兄弟都敢去。”
江措说完,转身就要走。
程勇在身后叫住他:“放心吧。”
门被拉开,江措身影顿了一下,走了出去。还没走出几步,队里忽的警铃大作,江措倏地就开始往楼下跑,全然不顾脚伤。
广播里道:“……煤矿区矿山六路发生严重坍塌事故,发现有不明火势蔓延……距离市区三十五公里的矿山……”
装备室里一二队都在用最快的速度穿消防服,个个面色严肃。消防队的大门敞开着,消防车一辆接着一辆从里面开出来,往矿山方向驶去。
长城看了副驾驶座的江措一眼:“队长,你这脚伤……”
江措:“没事。”
对讲机响起来,传来程勇的声音,似乎还刻意停顿了一秒钟,才道:“火灾原因不明,可能随时会发生爆炸,注意安全。”
最后四个字压得极重,江措明白的。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跟着的第二辆消防车,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程勇的轮廓,低沉道:“放心吧老大。”
市区距离矿山路,按照现在的车速,过去大概十多分钟。
江措看了眼窗外一闪而过的梧桐,掏出手机给徐鲁打了个电话,却是忙音。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又拨了一个电话给小五,直接道:“去家里找下你嫂子。”
挂掉电话,长城担忧道:“怎么了?”
江措沉默着,一言不发,面目沉静,连续给徐鲁拨电话,还是拨不通的时候心底忽然跟漏了气似的。
“开快。”他说。
消防车加速行驶在公路上,路过一个有一个路标牌。每近一点,江措的心就慌一些。他一遍遍的回想起昨晚她所有的样子,是那样的平静,明明今天还照常送他下楼,笑着说早点回来。
江措不安的看向窗外,那座矿上愈来愈近。
天气似乎也要变了,阳光被乌云驱赶,成团成团往山上飘去,车外的风刮到耳边直作响,沉重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后来那样一个看似普通的一天,却成为了所有人都忘不掉的日子。山城遭遇百年罕见大雨,洪水爆发,短短半个小时大半座城已经湮没。
湮没之前,山上发出重重的坍塌声。
那声音轰隆隆的,伴随着几下爆炸而来,再也没有什么能压住这个潮湿,落后,昏沉的小城了。
第49章
半个小时前。
矿山电视台楼下, 徐鲁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她戴着帽子和口罩, 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
有人缓缓朝着她走了过去。
徐鲁平静的看着对面的人, 倒是张晓丹先笑了, 很客气的样子说:“你什么时候回这儿的?”
“我以为你知道。”徐鲁说。
张晓丹没说话。
徐鲁默了三秒, 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要是方便的话, 我们……”
“就在这说吧。”
徐鲁低了低头,半晌轻轻抬起, 开门见山道:“半个月前我接到过一个电话,那时候我已经回江城了,甚至有过放弃来这的打算, 觉得做一个平凡的小记者也挺好。”
张晓丹挑了挑嘴角。
“可人生就是这样, 总是会在你做选择的时候给你又扔给你一条路。”徐鲁停了一下道, “你去见过梁阳(那个白血病去世的小女孩)是吗?”
张晓丹猛地震了一下,看向徐鲁,眼神犀利。
“如果不是找不到别的证据, 我也不愿意打扰你。”徐鲁说。
张晓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徐鲁缓缓道:“听说你为你哥做不成烈士一直耿耿于怀,其实有那么重要吗,当年他既然选择走出那一步, 就不会想身后可以得到什么,唯一希望的大概就是你过的比他好。”
张晓丹垂在两边的手颤了一下。
“这两年你为那些人做的不少, 想要的得到了吗?”
张晓丹的手慢慢握成拳状。
徐鲁:“我来不是追究这些的,我想从我来这第一天起你就看好戏了。一直到我去南坪,又让人跟了我一路, 好像我做什么都晚一步,是你在通风报信吧?”
张晓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当然知道。”徐鲁笑笑,“我来这就是查这事儿的,不过至今都没有证据,但我觉得你应该会有,毕竟当时报道那场事故的第一现场主持人是你。”
张晓丹缩了缩瞳孔。
“好奇我怎么知道是你的吗,其实很简单,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巧合,再查一查这两个月江城医院的出入记录就知道了,只是没人会怀疑你罢了。”方瑜无意间这些告诉她的时候,徐鲁还是有一些意外,可是后来就明白了,“不过你放心,我都删完了。”
张晓丹的眸子慢慢变成惊讶状,又瞬间恢复常态。
徐鲁将身上的书包拿下来,拍了几下然后递过去,道:“这个给你。”
张晓丹没有接。
徐鲁笑着塞到张晓丹怀里,道:“里面是一台电脑和优盘,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视频里只有几句对话,也许出乎意料的时候会起点作用。”
“你这是干什么?”
徐鲁侧头,看了眼远处的山峦,道:“我要进山,这些东西交给你可能会更安全。”
张晓丹一愣:“你疯了?!”
徐鲁微微笑了笑。
张晓丹慢慢道:“江措他……知道吗?”
徐鲁摇头:“不知道才好。”
张晓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想要脱口而出说你别去了,可她不敢说,哪怕现在徐鲁把所有重要的东西都交给她保管,看似完全信任,她也不能说。
徐鲁轻道:“如果我没回来,就劳烦你了。”
说完,她沉默的笑了笑,转身就走。
张晓丹的手机响了起来,看着已经远去的那个背影,张晓丹接过电话淡淡的喂了一声,随即狠狠愣住,然后对着那个背影大喊道:“等一下。”
徐鲁停住脚,回过头去。
张晓丹颤着嗓子道:“出事了。”
这三个字明明说的很轻,可徐鲁就是听到了。看着张晓丹脸色都已经变了的样子,徐鲁几乎害怕接下来会听到的话。
二〇〇九年十一月二日,矿山市全城戒备。
不到半个小时,暴雨已经极速落下,风云大变,路边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雨势极大,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江措正带着几个人举着水枪对准火势进行直攻,没几分钟火势就变小了。这会儿风好像也慢慢起来了,有一部分小火被吹散开,很快就扑灭了。
矿洞下面幸好没有施工人员,这场火不算很大,也没什么损失。六子正和长城去检查事故原因。
江措靠在一堆石头边,眼角四下瞥了几眼。
矿上的工人这会儿都一堆一堆站着,交头接耳说着话。江措目光落在一个方向,像是很随意的走了过去,一边四下看看,从兜里抽出一支烟,一眼就瞥到了远处的老钱。
老钱也朝他走过来,道:“兄弟,给根烟。”
江措整包烟扔过去。
他低头点烟,含糊道:“火你放的?”
“还真不是。”老钱道,“倒也省的哥哥我闹事了。”
江措吸了口烟,将头偏向一侧,问的随意:“有发现什么情况?”
“还没有,不过东头有一个矿不让我们靠近,总觉得不太对劲,昨晚哥还猫了过去,你猜发现什么了?”
江措沉默着,缓缓吐了口烟圈。
“那地方鬼都不去竟然藏了个摄像头,真他妈的。”
江措又吸了几口烟,扔到地上踩灭。
“今天有没有什么人上山?”他问。
“没啊怎么了?”
“没事。”他说,“走了。”
江措回到消防车上,看了一眼面前这几座大矿,瞧了眼窗外的天,也暗了下来。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没有未接来电。
六子上了车,看他一眼:“队长。”
江措向后靠着,正准备拨号,小五的电话过来了。江措刚一接听就问找到了吗,小五叹了口气说家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江措皱紧眉头,把电话挂了。
如果不在山上,他想不起来徐鲁会去哪儿。再次拨电话过去的时候,那边依然是关机。
消防车开出了矿山,慢慢行驶在回程的山路上。
江措烦躁的揉了下头,正想点根烟抽,身后六子递上了一根,打着火机,江措接过咬在嘴里,低着头,凑上火机点燃,吸了几口。
“烦什么呢队长?”六子问。
长城凑近:“嫂子?”
江措瞥了他俩一眼。
六子说:“知道你现在看着像什么样子吗?就跟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一样,魂不守舍心不在焉,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长城:“徐记者可真行。”
六子:“这样一个女人走进你心里什么感觉?你瞅瞅人家啊,为了你从大城市来咱这小地方,又知书达理,一看就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小姐,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什么感觉?”
长城:“说两句。”
江措抬手挨个拍了一下他俩的头:“边儿玩去。”
“无聊呗,说说吧队长,你看看我俩现在这多么富有求知欲的眼神就知道了。”六子双手握拳,一同抵在下巴下,眨了眨眼睛,“队长?”
长城也做着相同的动作,眨眨眼睛道:“队长?”
驾驶座的小林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一只手握拳,抵在下巴下,对江措眨眨眼道:“队长。”
江措:“……”
六子嘻嘻一笑:“看在我没多久就退伍的份上,队长你就可怜可怜……”
话还没说完,远处一声巨响。
那响声太大,以至于震的消防车都摇晃了一下。前后几辆车迅速停了下来,江措很快朝窗外看了一眼,矿山上空浓烟滚滚。
长城一身冷汗道:“怎么了?”
对讲机里程勇干脆冷硬道:“掉头。”
山路弯弯绕比较多,几辆车往回开费了些时间,还没有开出一会儿,,路两边已经不间断的有石头滚落下来,随即跟着的是忽然变暗的天。
六子不禁皱眉道:“刚检查过一点问题都没有啊,这怎么回事?”
江措:“去了再说。”
消防车还没有开过去,天上已经下起了雨来,慢慢的越来越大。矿上的火势被雨水很快扑灭,众人正要松一口气,只听见山上又一声巨响传来。
程勇道:“大家做好救援准备。”
雨水太多,山路又被大石挡住去路,所有消防队员即刻下车,江措迅速安排作战计划,现在这样的情况,火已扑灭,距离又远,但还不确定矿上是否还会发生爆炸,是否有人员伤亡,不确定因素太多,基本都是只能背着灭火器和破拆工具上了。
一堆人冒着大雨跑过去的时候,矿上已经乱作一团。
就刚才还屹立在那儿的矿顶已经塌陷,现场除了浓烟和大雨,只有零星几个人趴在一堆乱石废墟里刨人,还有几声悲号的大喊。
江措跑过去,眼睛被大雨打到很难睁开,大声喊:“怎么回事?”
男人大喊,哭声都出来了:“都他妈跑了,我兄弟还在底下呢。”
江措回头喊:“这边来两个人。”
刚才那场爆炸就连矿上工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家正准备下去干活,就听见底下一声巨响,被吓懵了,几十个人迅速就往外跑,有一些没跑出来被压在了里头。
下山有两条路,估计他们都从后山跑了。
雨势越来越大,砸在冰冷的破石上。一堆橘黄色的身影在这大雨磅礴里衬的更显眼,一个个伏着身子,一块石头一块石头用手搬开。
脏水打在脸上,整个人被淋得湿透,这会儿没有一个人顾得上喘气,找累了抹把脸继续埋头干。可这石头压得太重,要扳开也得费很大的劲儿。现场一片混乱,根本不确定哪里还有人,也不敢排除再会出现爆炸风险,雨水又太大,这样地毯式救援,实在困难。
江措的全身已经泥泞不堪,整个人都快要埋在石头里,手上不知道被划了多少口子,脏水流进去,一双手沾满了黑泥。
远处有几个人穿着工服衣服的人跑过来,帮着他一起抬起那块大石。江措抬头一看,楞了一下。
是老钱,带着一帮兄弟:“哥想过了,不能见死不救。”
江措抹了把脸,低头道:“我喊一二三,大家一起用力。”
那天大雨一直在下,从早上下到中午。矿上的救援紧张又急迫,目前已经挖出三四个人,只能让六子带两个人背下山去。医护车进不来,山上信号也已经中断,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只会更糟。
他们连续奋战在一线,此刻已经大部分已经有些疲惫,最多歇一会儿又继续爬起来干。远远看去,那橘黄色的消防服已经被灰泥染了色,又脏又重,湿透。
程勇说:“照这样下去,泥石流就该来了。”
江措那会儿蹲在在石头上,一只手已经磨出了血泡,他硬生生给挑开了,流的满手都是,和在泥水里,朝石头缝里钻了进去。
他跟没听见似的,仍然低头,用手一个个将石头搬开。
程勇握住他的一只胳膊,站在他面前,大声道:“我说收队听到没有?!过不了多久最多一个小时,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江措没吭声,低着头继续干。
程勇:“江措!”
江措:“要走你走。”
“你给我清醒一点。”程勇大喊道,“现在不是逞英雄的时候,这地方再呆就危险了,山下现在有可能已经被洪水淹了。”
江措闻声,动作一顿,抬眼。
程勇:“必须马上离开这。”
第50章
如果需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矿山这个小县城, 最合适的应该是“憋屈”。它四面环山, 地势凹陷, 又常年雨季, 很多大小街道总是被雨水灌溉着, 水洼也是经久不散,往往快要干涸了, 雨又来了。
徐鲁喜欢下雨,特别溺爱。
那天真的深秋里一个特别普通的日子, 就像相聚总有离别一样,也以为大雨下过就会停。那场大雨真的是突如其来,却一直未停。
大雨冲刷着这座闭塞小城的巷道和房屋, 路边的树很快就被吹歪了。大风肆掠起来毫不心慈手软, 矮小瘦弱的树木瞬间就有可能被吹断, 砸在马路牙子边上,或者毁掉一辆刚经过的小汽车。
所谓天灾人祸,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的矿山县已经被洪水覆盖, 淹没了郊区的小村庄和房屋,小城里的水已经淹没在膝盖位置,水位还在不断上升。
徐鲁坐在房顶上, 看着面前的一片汪洋。
这些房子只有屋顶还露出在水外,上头也都坐着人。这地方距离县城还有十五分钟的距离, 要等到营救机会并不容易。
她坐的那个屋顶正好朝着矿山方向,虽然除了树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也被淋透了,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颊, 看着雨水融入洪水里,听到身边一阵一阵哭声,小孩的,妇女的,哭的让人绝望。
徐鲁旁边坐着一对母女,六七岁的女孩子躲在母亲怀里,一声也不吭。年轻的母亲用身体挡着风雨,瘦弱不堪,却有着惊人的力量,勇敢,强大。
雨水模糊着眼前的视线,前边的大树上似乎还挂着一个人,可是风雨这么大,坚持不了多久就会被冲走了。
这样的画面后来在她脑海里留存了很久,悲伤的,抹不去。
她想起张晓丹拉着她的手,那一刻的眼神认真又诚恳:“你不能去山上找他,太危险了,去了又能怎么样呢,他是保护你还是保护别人?”
徐鲁听进去了,没上山。她去了山下最近的那个村落,消防车如果经过她一定会看见。可是路上就下起了大雨,还没到山下路已经淹到脚踝,她被这场洪流赶到了村子里。
山下都已经这样了,她不敢想象山上什么样子。别说矿山上发生爆炸,如果再有泥石流爆发的话,会惨不忍睹。
她的手机被洪水冲走了,现在只能坐这干等。
好像前途一点希望都没有,昏沉的天,瓢泼的雨,泥水一点一点往上爬,视线所及都是被吹倒的树木,屋顶,和她一样等待救援的人。荒凉,破败,惨烈。
雨声里,她听见女孩问:“妈妈,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那一声坚定如铁:“会的。”
徐鲁慢慢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雨水打在脸上,生疼生疼。她用双手抹了把脸,眼睛瞬间又湿润起来。
她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现在如何。
平生第一回 真正弄明白了“听天由命”这个词,她除了那样坐着,再也没有其他法子了。她想如果能活下去,她一定不会孤独的活。
她直直的看着远方,忽然想起小时候。
她问江河:“爸,长大好吗?”
江河会说:“想听真话?”
她点点头。
江河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长大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长大意味着从今往后你要自己面对这复杂世界,独自处理很多焦头难额的问题,还有一道又一道看似跨不过去的坎,笑也不能大声笑了,眼泪只能往肚子里咽。”
“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想长大呢?”
江河会笑笑说:“大概是小时候的烦恼也会像天一样大。”
后来她长大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爱情有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工作了,烦恼一个接着一个。再后来,她变成了斗战佛,偶尔失败,偶尔会赢。
人生好像总是在面对着这些,顺势也好,逆境也罢,长大后真正快乐的日子似乎也少了,总觉得小时候希望的生活愈来愈远。
怎么会突然感慨这些?她不知道。
雨势渐渐的有变小的趋势,可是水位还一直在升高。徐鲁听见小女孩对妈妈说爸爸会来救我们吗?女人说会的。
徐鲁偏头看了一眼这对母女,年轻女热也朝她笑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道:“再等等,应该很快就有救援兵到了。”
女人看她一个人,便问:“你家人呢?”
徐鲁目光落向一侧,道:“山上。”
女人眼里随即一片同情的样子,也不好再问了,只能安慰她说:“你也别太担心,山上至少淹不了。”
徐鲁沉默回过头,看向前方。
过了一会儿,雨慢慢的变小。灰尘的天亮了一点儿,风也小了,不远处的几家屋顶有人喊起来。
年轻女人松了口气道:“雨停了就好说了。”
小女孩忽然指着某处,清脆的喊道:“妈妈你看!”
徐鲁的目光落过去,几艘小船慢慢的出现在视线里。船上是穿着迷彩服的解放军,划着桨,在一个个屋顶停下来。
四周的人欢呼着,还有的甚至在房顶跳起来。
一艘船慢慢的朝她们这边划了过来,停在屋顶旁边。小女孩和妈妈先坐到船里,徐鲁站在屋顶上,最后看了一眼这四方的洪流,下到船里。
她扶好船边,问:“同志,外边现在什么情况?”
“整个县城都是这样子。”男兵道,“这趟洪水太快了。”
徐鲁问:“山上呢?”
男兵:“不知道。”
船划了很久,经过市区,从前的街道都被淹没的严严实实,身边不时地经过几个船只,坐满了人,有的拥抱在一起,有的抱膝低头,各有各的心存感激,各有各的伤心难过。
到安全地方,徐鲁下了船。
矿山县目前就只有东边没有被完全淹掉,这边也只有一家小医院,现在也是挤满了人。徐鲁穿过人群跑进医院,乱哄哄一片,没有看见一个穿消防服的人。
她正要松一口气,看见大厅方向过去了几个人。
有人说:“那个消防员真是可惜了啊。”
“可不是吗,听说泥石流下来的时候,想都没想就推开身边的人,瞬间就被冲走了,你说他家人得难过成什么样子啊。”
徐鲁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一颗心慢慢的在往下坠,冰凉刺骨,好像突然没了魂一样。
她失魂落魄的跑过去,拉住门口那个说话的男人。
男人眉头一扬,奇怪的看她。
徐鲁嘴巴张了又张,半天说不出话,眼看就要哭出来了。男人和身边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向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缓缓的道:“有什么事儿吗姑娘?”
徐鲁眼皮一颤,眼泪就下来了。
从知道他去矿山救火那一刻起,她就相信他一定会回来找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哪怕坐在摇摇欲坠被洪水就要淹没的屋顶,她也坚信不疑,相信忽然的一个回头,他就在这,所以她不害怕。
男人见她一哭,吓道:“怎么了姑娘?”
徐鲁抬起湿漉漉的眸子,垂落在两侧的手紧紧地掐着掌心的肉,像是这样才有勇气问出来,接着很轻很轻的开口:“您说的那个消防员现在在哪儿呢?”
男人恍然,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只听说被泥石流冲走了,瞬间就没了,现在好像也没打捞上来。”
“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挺年轻的还是个队长好像。”
徐鲁眼底的一丝光亮,顷刻间暗下来。
男人安慰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你别难过啊,万一不是你要找的人呢。”
男人说完和同伴走了,大厅里人满为患,推推嚷嚷,你来我往。不时地有官兵抬着担架进来,医生护士都不够用了。
这混乱的人群里,徐鲁像一尊雕塑。
她没有大哭,只是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没有抽泣,就这样静静的往下流。也没有那种彻底的悲痛,只是好像人被掏空了一样。
昨天夜里,他还抱着她说:“等这阵子忙完,我们就回江城。”
她问他:“干吗?”
他不要脸的笑笑,会说:“结婚啊。”
她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无声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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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终于停了。
山下的救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山上不好进来,出口都被堵了,泥石流往往来的突然,流速又快,官兵都不敢贸然进山。
江措他们被堵在了半山腰。
大概有四五个人,程勇,老钱和他两个兄弟,一个被从底下挖了出来,伤了一条腿,一个前胸后背都是伤,只能勉强止住血。
其他人,都埋在里头了。
那会儿他们前脚刚离开矿上,泥石流就来了。几个人背着伤员一路狂跑,发现后山也全是泥石流,只能被卡在这凸起的一片半山腰上,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洪。
老钱问:“兄弟,咱还出得去吗?”
江措没答,只道:“给根烟。”
他抽着烟,眯起眼看着脚下被石头挡住的路。想起刚才那一瞬间爆发的洪流,面色凝重,缓缓地吸了一口烟。
然后听见程勇道:“也给我一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