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亲人了(捉虫)
大表哥都急得要跳脚了, 余秋还是满脸懵, 似乎完全没有进入状态。
做哥哥的人灵机一动,赶紧拦在前头:“不必了, 有劳您费心。医院的事情,我们这边已经在安排了。”
他冲二小姐微笑, 露出8颗牙齿, 十足的阳光好青年模样, 语气诚恳的不得了, “我们家想在海南建所医院,刚好我家有现成的医院,就当是海外分院吧。”
余秋目瞪口呆, 原来苏家真是大宝藏啊,居然真的有医院。难不成他们家庭医生所在的医院就有苏家的份?所以苏二少爷才能那么瞎折腾。
廖组长眉飞色舞,双手重重一拍:“好啊, 建学校盖医院那可都是大功德。我代表人民群众感谢您。”
说着他两只肥厚的手掌伸出去,紧紧的握住了苏嘉邦的手, 眼眶含泪,用力地上下摇晃。
余秋真想捂住双眼, 背过头去,她实在没眼睛瞧。
可是她还是低估了老廖同志不要脸的程度。苏家的东西他接下了,二小姐要送上门的, 他会嫌多吗?当然不可能!
廖组长跟苏少爷握着手, 眼睛又转向了二小姐:“这样就齐全了, 一个中医, 一个西医,中西医结合,刚好能够满足大家伙儿的需要。”
他相当不要脸地畅想蓝图,“撤回来的人当中应该有不少医生,刚好可以安排他们去医院工作。只要我们的药品器械跟上了,医院立刻就能开张。”
余秋没有动手打人,纯粹是当着客人的面,她还要脸啊。
二小姐微笑,目光在余秋的脸上跟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半晌过后,她的笑容更深了:“那我还是办个医科学校吧,刚好可以培养医学人才。小秋大夫,你要是太忙顾不上的话,就挂个名誉校长。”
余秋要跪了,她要彻底地跪下。她现在相信关于二小姐的所有传言,因为这人实在太能撩了,完全骚动人心地撩。这才是高段位啊。跟她一比,什么霸道总裁,完全都是渣渣,给二小姐提鞋都不配。
“好!”廖组长两只肥厚的手一拍,简直震天响,“职业教育要跟上,小学中学也不能落下。我看这儿华文学校办得很好,你也可以在海南办个同样的学校。这个样子,才不会忘记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
他的手热切地拍在苏嘉邦肩膀上,姿态摆的可诚恳了,“你放心,不管是盖学校还是办医院,这些手续通通交给我,我保准给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办好,绝对不伤了你们这颗热忱的心。”
说着,他还拉人背书,“小秋大夫,你说是不是啊?我们在杨树湾的学校跟医院,是不是盖好了就立刻开门吗?哎,小秋大夫,你去哪儿啦?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人呢?”
因为我还要脸啊!
余秋在心中咆哮,她实在是没脸面对任何人,她跟廖组长一点儿也不熟,他们关系可差了!
要不是看在陈招娣跟她家小胜男的面子上,她都不晓得手刃姓廖的多少回了!
晚上余秋去找何东胜诉苦。廖组长就这么闲吗?既然要搞特区经济建设,赶紧回去呀。就是组织柬埔寨撤侨问题,也别老赖在马来西亚不走啊。
算了,山不动我过去。他要赖着不走,姐姐自己先走。
何东胜一整个白天都在外头奔波,浑身臭汗烘烘,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余秋敲了好几下门,他才听到动静,赶紧过来开门。情急之下,何队长也来不及穿上睡袍,直接用大毛巾裹住了下半身。
结果门一开,余秋就是眼前一亮。妈呀,这也太震撼了,太考验人性了。
水珠晶莹剔透,在他喷张的肌肉纹理上流连忘返,那叫马来西亚太阳晒黑的皮肤呈现出漂亮的古铜色,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阳光的热量,展现出漂亮的曲线。结实有力,像一头健壮的小公牛。
余秋坚信,荷尔蒙是有气味的,勾魂摄魄,直接往她鼻孔里头钻。更别说他那水汪汪的眼睛,红彤彤的嘴巴,欲拒还迎,就连下巴上冒出的青茬都写满了诱惑。
余秋伸手抵着他光裸的胸口,把人往里头推。年轻人,功力见长嘛,都晓得玩色.诱这一套了。很好很强大,姐姐表示甚合朕意,姐姐很喜欢。
何东胜被她一路推着,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他满脸懵,不明白自己的女友究竟想干什么。
余秋用语言代替行动,直接推倒年轻人。干什么?当然是吃了你呀。
瞧瞧,如此鲜嫩可口,又这般积极主动。姐姐要是不吃了你的话,你肯定心里头各种不安定,担心姐姐红杏出墙,琵琶别抱,另寻新欢了。
言语都是虚的,千言万语也比不上实际行动。还有什么比真真切切的宠爱来得更加直击人心呢。
何东胜被人压住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你怎么啦?”
余秋直接咬上去:“还问我怎么了,你难道不是在勾引我吗?”
小样,这会儿装良家妇男已经迟了。恭喜你,如你所愿,姐已经注意到你美好的□□了,并且深深的为它所蛊惑。这色香味俱全的,姐姐就是瞎了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妙。
何东胜大喊冤枉,他哪有啊?他明明纯良的很。他只不过是来不及穿衣服,他洗好澡,准备好好写报告的。
他这些天一直在油棕园跟加工厂以及各种销售场地之间奔波,想要将高产的油棕树引到海南岛去种植。
余秋可没那么容易被他忽悠过去。
她一边上下其手一边毫不犹豫地打破年轻人的幻想:“海南的油棕能结果子的不多。海南纬度太高了,好像得南北纬差不多10度内左右最合适。有害低温多,油棕树扛不住。温度高的地方又容易闹干旱,满足不了树木对水的需求。高温多雨,才是最适合它们生长的环境。而且还不能有大台风,不然树会被吹坏的。”
不然真当国家领导傻吗?这么个现成的大油库看不到。国家早就引进油棕树了,就是因为长得不好,所以一直没办法好好推广。
否则就凭海南云南地广人稀的状况,种上油棕树,起码能够满足全国一半老百姓的食用油需求。
何东胜的呼吸变粗了,他下意识地想躲避,结果却叫余秋狠狠压着。
□□熏心的小秋大夫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小伙子,都到这份上了,你还想跑出姐姐的盘丝洞吗?迟了,姐姐一定会吸干了你的元阳,丁点儿都不浪费。
何东胜气喘吁吁,兵败如山倒。他结结巴巴,试图掌控住房间的气氛:“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余秋手上不停,不假思索:“当然是寻找合适的品种了,最好具有一定的抗寒性。”
水的问题相对好解决,没有足够的降雨,那就依靠人工灌溉呗。要是土壤不够肥沃,那就自己施肥。唯独气温以及台风那是老天爷决定的,旁人没办法解决。
余秋轻拢慢捻抹复挑,把人逼得浑身都变成了煮熟的大海虾,也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可怜的何队长大口喘着粗气,眼睛里头全是水光,看着可真是诱人极了。
余秋爱死了他这副模样,直接善心大发:“你就不要缘木求鱼了。现在的关键是种子,适合国内种植的种子。这个问题你在马来西亚的油棕园里头是找不到答案的。人家不需要抗旱抗寒品种。”
哎哟,她的铁憨憨。她天天看着他这么辛苦,可真是心疼。
没想到何东胜却伸手挡住了她的胳膊,认真地强调:“不,就算我们国内的产量做到极致只有这儿的七八成,那也总比没有来的强。”
他看到了,油棕的产油量惊人,即使只是七八成,也胜过于其他多种油料作物。况且油棕浑身都是宝,果皮和种仁含有大量的油榨油后剩下的碎渣也可以当饲料。
何东胜满脸认真:“只要我们掌握了先进的栽培技术,尽心尽力的去种植,我相信起码达到一半产量不成问题。我们还可以进一步综合利用,提高油棕园的效应,比方讲在树底下种植中草药之类的,以及林下养殖。只要方法到位,就一定会有新的收获。”
余秋真是眼睛发亮,她爱死了这样的田螺小伙儿。她伸手摸着何东胜的脸,咬牙切齿:“知道姐姐最喜欢你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多勾人?”
姐姐最喜欢你这样的小太阳啊,永远都信心十足,永远都不怕困难,永远都勇往直前,永远都不轻易认输。
不到100分,那全心全意做到80分也很棒啊。处处都是80分,加在一起也是优秀呢。
余秋直接扑上去,恶狠狠地威胁:“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勾引我?”
何东胜满脸无奈,只能认下男狐狸精的招牌:“嗯,我勾引你来着,你有没有被勾引到啊?”
他额头上有汗,双颊红扑扑,眼睛亮晶晶,何止是勾引到了,她简直要融化了。
余秋压了上去,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今儿爷就收了你。
她毫不犹豫地伸手扯掉了小何队长最后的武装。
房门恰如其时地响起,余秋恨不得杀人。丧尽天良的东西,不晓得春宵一刻值千金啊,这个时候坏人好事要遭天谴的。
然而革命者无所畏惧,苏嘉恒自打投身革命之后,就从来没有畏惧过老天爷。
余秋跟何东胜不吭声,假装屋子里头没人都没用。因为苏嘉恒这人从来就没眼力劲儿,他看到余秋进何东胜的房间了。这儿只有一条道,他没瞧见人出来,就代表小表妹肯定还在她男友的房间里头。
苏嘉恒觉得自己必须得跟余秋好好谈谈。因为现在情况非常危险,他们怎么能够跟国民党反动派混在一起?那是资本主义复辟,革命的目的难道不是为了推翻资本主义的压迫吗?
假如这样的话,那他们的奋斗还有什么意义呢?
苏嘉恒执着地敲着门,他今天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然他没有办法获得安宁。
“余秋同志,请你出来,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余秋听着外头一声声的催促,简直就是雪姨大喊大叫,傅文佩,你给我出来!
她呲牙咧嘴,想要假装没听见,继续啃小何队长。
然而苏嘉恒孜孜不倦,叩击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简直要将门板都凿穿了。最可恨的是还伴随着他的魔音穿耳:“余秋同志,我知道你在里头,请不要躲避我的问题。”
去你大爷的,姐姐不是要躲避你的问题,姐姐是不想见你这个人。姐姐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姐姐还要吃了田螺小伙儿呢。
为了能够安心享用美食,余秋不得不爬起身,先去打发门外的人。
余秋在心中将苏嘉恒千刀万剐了千万遍,恶狠狠地过去开房门:“你有什么疑问?”
苏嘉恒还没有来得及重复问题的时候,余秋就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我们都是听从主席的吩咐做事。你要是觉得民族统一战线有问题的话,那我只能抱歉的告诉你,你从头到尾都从来没有理解过真正的主席思想。”
苏嘉恒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找话反驳余秋。
余秋也不给他思考的机会,跟连珠炮似的突突突:“统一战线,武装斗争,党的建设,是我们党在革命中战胜敌人的三个法宝,谁都不能否认。大乱大治,到了要治理建设的时候,我们更加不能忘记统一战线这个法宝,而是要发扬光大,以它为引导,团结所有能够团结的力量,为我们共同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苏嘉恒结结巴巴:“资本家怎么会为社会主义事业加油呢,他们只会搞破坏。”
余秋不假思索:“资本家的本质是什么?”
“榨取剩余价值。”苏嘉恒脱口而出,“他们的本质就是剥削。”
“不,资本家的本质是牟利。资本是没有信仰也没有国籍的。”余秋表情严肃,“只要能够谋取利益,资本可以迎合各种意识形态。假如跟社会主义合作,他们能够挣到更多的钱,他们为什么要破坏社会主义呢?”
苏嘉恒睁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大大的。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是他又讲不清楚。
他懊恼极了,他想自己肯定是在斗争中忘记了坚持学习,所以现在才说不过自己的表妹。
余秋可没精神跟他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还有佳人在床上等着她呢,春宵一刻值千金。
于是□□熏心丧尽天良的小秋大夫,压根就不体谅革命者的痛苦与纠结,直接上了杀手锏:“我们所有的安排都是听从上级领导的指挥。这是主席给我们的指示,要求我们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全心全意搞社会生产。大破大立,当初赶跑侵略者的时候我们需要民主统一战线,现在我们更加需要。你要是对主席的决定有疑虑,你可以大胆地提出你的疑惑。”
可惜苏嘉恒被吓到了,他完全不敢质疑主席的任何决定。主席在他心目中那是神一样的存在,主席怎么可能犯错误呢?
他想不明白,那就应该是跟小表妹说的那样,他从来就没有深刻领会过主席精神。
苏嘉恒心情沉重地转过身,决定回去好好拜读主席的著作。系统的学习必不可少,否则他学到的肯定都只是皮毛。
余秋看着年轻人垂头丧气的身影,难得有了点儿同情心,居然给他画了张大饼:“你好好学习,假如你在海城搞建设有成就的话,说不定主席会接见你呢。”
苏嘉恒却被她的话吓到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够出现在主席面前?太羞耻了,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叫主席看到了,主席一定会失望的。
余秋看着年轻人落荒而逃的身影,妈呀,为什么她觉得苏嘉恒看上去那么像不敢面对女神的□□丝呀。
啧啧,那谁的总攻之名可真是名不虚传。
咳咳,她在想什么呢?她现在攻了田螺小伙儿才是正经。
小秋大夫满脸狞笑,搓着手转过身,直接扑向小何队长。行啦,年轻人不要装模作样啦,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时候装什么正经人啊?
哎哟,还写经济考察的心得呢。啧啧,瞧瞧这假正经的做派,什么经济自由政策是刺激经济发展的最好手段。姐姐不继续刺激你,你诚实的身体都已经隐瞒不住了。
何东胜被她抓住了要害,压根没办法继续写下去,嘴上却还在逞强:“我没说错呀。人民是最聪明的,不管就是最好的管,无为而治。只要不违法犯罪,他们自己采取怎样的手段发家致富都没问题。”
余秋不怀好意地掂量着笑,直接咬人的耳朵:“没问题吗?我怎么觉得问题很大,必须得马上解决呀。”
何队长叫她把住了要害,哪里敢反抗,只能结结巴巴道:“你要怎么解决问题?”
余秋挑高了眉毛,这可是个好问题。革命同志,咱们好好研究一下吧。
然而她刚又压倒人,外头再度响起敲门声。
余秋毫不犹豫地开始找绳子。她要直接五花大绑了苏嘉恒丢在墙角,嘴里塞上破抹布,省得这人再专门搞破坏。
她怒气冲冲地开了房门:“你有任何问题,自己去看书。”
谁知道门一开,站在门口的居然是苏老爷子。
余秋下意识地想要奔到镜子前头,看看自己是不是衣衫不整。那简直是一定的,她刚才可是在准备吃掉良家妇男。
当人外孙女儿的人立刻尴尬地摸鼻子,只求苏老爷子年老眼花,房中灯光昏暗,不至于照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
苏老先生看着一本正经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何东胜,鼻孔发出一声冷哼。
他将怀中抱着的匣子推到余秋面前:“拿着吧,这是你外婆留给你妈妈的。”
只可惜女儿当年几乎是私奔,根本就没有拿着嫁妆。
余秋惊讶地啊了一声,捧着首饰盒子有些不知所措。
苏老爷子却示意她看:“你外婆年轻的时候喜欢翡翠。现在不戴了,你留着吧,是个念想。”
余秋缺乏宝石鉴赏能力,也不晓得东西好坏。只觉得这匣子古朴精致,里头的翡翠也是熠熠生辉,那色泽均匀过度,渐变的十分好看,一点儿也不刺眼,柔和的很。
苏老爷子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轻声叹气:“你不想留在马来西亚,我们也不勉强你。往后你要是有事,就想办法联系马来西亚在京中的大使馆,我在那儿还是有几个老朋友的。我给他们写过信,也拍了电报。到时候,你要有急事,就直接过去找,不要害怕。进了大使馆,就是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他们胆子再大,也要考虑翻脸的后果。”
余秋动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外公——”
老人表情惆怅:“我倒是希望这世界太太平平的,哪儿都不要打打杀杀。可我又不晓得哪里是真太平。算了,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不要勉强自己。我看你们没有什么私人产业,好像不讲究这些。我跟家邦说了,给你在海南盖点小房子。要是在大陆过不下去,你就去海南。那儿住着也不好的话,我们再想办法接你回家。”
余秋鼻子发酸,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老人的话,只能再度喊了一回:“外公——”
老人却招呼何东胜:“你不要欺负她,也不要死要面子。有事情的话想办法联系家里头,你撑不住,我也不能让你撑。因为我不能让我外孙女儿冒这个险。我已经没了一个女儿,我不能再失去我女儿的女儿。面子是最没用的东西,到时候不要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也是他对女婿始终耿耿于怀的地方。为什么当初在大陆情况不好的时候,他不想办法联系家里头?他都自身难保了,居然都不想想妻女的处境吗?
自私虚伪的家伙,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这个女婿。
何东胜赶紧毕恭毕敬地点头:“您说的是,我一定会照您的吩咐做的。”
苏老爷子表情凄凉:“你要是手头紧想要钱花的话,就直接拍电报过来,不要让她过苦日子。这孩子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不需要吃再多。我不介意再养个外孙女婿,只要你对她好就行。”
何东胜抬起了头:“外公,我们都不要人养,我们都可以养活自己。我一定会好好工作,让小秋吃饱穿暖的。”
老人挥挥手,直接扭过头去,像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一步步地慢慢往外头走。
余秋在后头喊:“外公,我一定好好活着,好好工作。我一定把我的家建设得漂漂亮亮的,请你跟外婆还有舅舅舅妈和表哥们一块儿过去看。”
老人的身形停滞了片刻,却终究没有回过头。
黑暗中的身影消失了,余秋轻轻叹了口气,抱着首饰匣子回屋中。
打开匣子,里头的珠宝首饰主要是翡翠,间或散落着红宝石蓝宝石,唯一一串珍珠项链是最特别的存在。
她看着这些首饰发呆,下意识冒了一句:“何东胜,我有亲人的。”
何东胜伸手搂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是啊,你有一家子亲人呢。你一直都有亲人。”
余秋伸手捂住眼睛,人倒在床上摇头,不,没有的,刚刚才有。
余教授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女儿,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像是合作的伙伴,带着说不清楚的小心翼翼。
更亲密的大概就是师傅林教授了。只不过林教授是天使一样的人物,她的爱平均的分给每一个人,圣洁而光辉。
田雨、陈敏,郝红梅她们是伙伴,秀秀、宝珍还有韩朝英近乎于是晚辈,胡奶奶也不行,因为胡奶奶对他们一样的好。
只有这份偷来的亲情带着含情脉脉。他们以为她真是他们的亲人,苏嘉邦还为着她,叫老廖那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坑了,又是盖医院,又是办学校,做的全是烧钱的买卖。
现在苏老爷子又是给嫁妆,又是给人脉。瞧,多俗气的东西呀,俗气的才是人间。
何东胜抱着她,轻轻地拍肩膀:“你找到亲人了,你娘家人多势众,以后你更有底气了。”
余秋伸手撕他的嘴巴,不怀好意地笑:“怎么样,怕不怕?看你以后还敢得罪我不?”
何东胜笑着用额头碰她的脑袋:“我哪里敢得罪你呀?不是你说的嘛,只要我乖乖听你的话就行。”
余秋得意洋洋:“乖,真听话,姐姐给你糖吃。”
何东胜笑着蹭了蹭他的鼻子:“你大表哥真要盖学校办医院啊。”
余秋无可奈何:“老廖实在不像话,专门欺负老实人。”
她甚至都怀疑他是跟二小姐事先串通好的,就是为了叫苏家帮主动跳坑。
结果二小姐似乎也低估了老廖的无耻程度,又叫老廖顺便给坑了。
何东胜咬牙切齿:“我看二小姐最近似乎很清闲啊。”
“清闲什么呀?”余秋瞪眼,“人家忙得很,这么多人要接出来呢。”
何东胜立刻表示他在吃醋,他不要听女友替别人说好话。
余秋凑在他身上闻:“哎哟,果然酸溜溜的,快让我瞧瞧,说不定已经要馊了。”
两人正在说笑,楼下突然传来廖组长的声音:“哎呀,您怎么能这么赶着走呢?好歹歇一晚嘛。”
余秋听的眼皮子直跳,也不晓得老廖同志究竟在跟谁说话。不过无论是谁,也由不得他如此充当主人,居然都主动留客了。
她赶紧去开窗户,就瞧见二小姐直接挥挥手:“我今天的飞机,定好了时间路线的,得走了。”
余秋感觉自己没耳朵听,也不晓得缪组长究竟跟人家谈什么了,居然逼的二小姐这样的人物采取地遁方式躲避。
可见这人是多么的厚颜无耻。
然而老廖同志在无耻的方向从来都是没有停止的步伐,他听说二小姐坐的是专机,居然立刻眉开眼笑:“那太好了,您就顺带着捎上我们呗。不然我们花钱买机票是小事,那个公害,也就是造成不必要的浪费跟环境污染是大事。”
余秋听的浑身寒毛闹地震。您可歇歇吧,您说您不想浪费国家外汇,我倒是能相信是真的。
还防止能源浪费,我信了你的邪!
余秋恶狠狠地准备关上窗户,眼不见为净。
哪知道廖组长浑身上下都是雷达,他立刻昂着脖子朝楼上喊:“行啦,你们三个,立刻带着行李下来,我们一块儿走。”
二小姐足足有好几秒钟的功夫没有反应,直到她抬起头,对上已经傻眼的余秋,她才点头微笑:“行,那就一块儿走吧。”
老廖不理会余秋已经傻了的模样,自己欢天喜地的跑去收拾行李。
二小姐的手下瞧着这位中公高级干部欢喜的背影,感觉自己的人生都要被颠覆了。他就从来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蹭车的见过,这么明目张胆蹭飞机的,还真是头回见。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以后还不晓得要被他占多少便宜呢。
二小姐手上又抓了根烟,似笑非笑:“要是我党的干部多点儿这样的不要脸,说不定当年赢的就不是人家了。”
做干部的要大方个什么劲?不从自己兜里头掏钱,慷的都是国家的慨。便宜的慷慨,谁不会做?越是抠门,越是斤斤计较,越代表人家会把钱用在刀刃上。
要是碰上漫天撒钱的主,那才叫人头疼呢。他能糟蹋国家的钱,就更能糟蹋投资人的钱,从里头捞好处。
二小姐放回了香烟,直接吩咐手下:“你去安排,回头在海南也办个饭店,规模弄大点儿,档次提高点儿。”
手下吓了一跳,海南那么荒凉的地方办什么酒店啊?办了酒店会有人来吗?
二小姐意味深长:“你去办,怎么会没人呢?官方接待不需要地方吗?以后海南就是一面旗杆,多的是人盯着看呢。”
趁着是这位不要脸的干部主事,赶紧把事情定下来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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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的就是你(捉虫)
为了省钱, 老廖同志无所不用其极。他欢快地在一刻钟时间内迅速收拾好行李, 然后毫不犹豫地拖上了苏嘉恒。要走现在走,反正他是不可能额外给小少爷买机票的。
我的同志哎, 知不知道飞机票有多贵?要花好多外汇的。帼家现在条件艰苦,外汇必须得花在刀刃上, 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撒钱。
苏母眼泪汪汪, 她虽然知道儿子这两天就要走, 可没想到走得这么匆忙这么狼狈。她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帮儿子的饯行, 小儿子就拖着两个行李箱稀里糊涂跟着走了。
苏老爷子倒是淡定,走就走吧,早走晚走都是走。老伴面前都用不着他说话, 人家就自动当女儿嫁人了。
苏母比不上公公的气派,只能慌慌张张地塞进可能多的东西给儿子带上。要不是车子后备箱容积实在有限,她真恨不得将整个家都搬空了。
她甚至还破天荒的想到了余秋, 给人准备了一箱子衣服,似乎很有搞好关系的意思。
就是这些漂亮的旗袍, 余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她总不好穿着旗袍干活,不太方便。
苏老爷子脸色铁青, 让人在红色中帼穿旗袍,亏这个儿媳妇想得出来。果然慈母多败儿,取一个脑袋瓜子不清白的儿媳妇, 就是毁了三代人的基业。
苏嘉恒倒是难得积极帮余秋出主意, 旗袍可以拆掉, 只要有布就能够做成其他东西。
余秋直接合上箱子, 一个个想什么呢?虽然旗袍应该定做,不然尺寸难以合身,可现成的旗袍摆在面前,她不穿吗?还拆掉,做梦!
她当然要穿了,旗袍可显人身形了,穿的好看,很有魅惑力的,分分钟就是化成人形的狐狸精。
她偷偷跟何东胜咬耳朵:“我穿给你看,我就搞资本主义。”
可怜的何队长耳朵立刻红了。哪个年轻人心中没有一个关于女特务的幻想呢?女特务就会穿那种很显身形的衣服。小秋身上穿的裙子也很好看。
不过何队长还是要挣扎一下的。他认真地强调,衣服不是资本主义,衣服就是衣服,人不可能换了件衣服就变了个主义。
二小姐在旁边似笑非笑,总算搭了句话:“承你吉言。”
何东胜也冲她笑:“那当然,我们都等着穿皮夹克呢。”
余秋可不管他们话里有话。她美的不行,直接笑纳了舅妈的礼物。
苏母还想再给儿子搬东西,一辆车子装不下,再送一辆车就是了,家里头又不是没车子。
二小姐在边上侧着头要笑不笑的样子,手里头依然夹着烟卷,却没有点燃的意思。
还是苏嘉邦反应灵敏,立刻提醒母亲,飞机也是有限重的,搬太多东西上去,到时候飞机超载会很危险。
余秋在旁边听的眼皮子直跳。这话还真不是唬人,听说苏联人的太平洋舰队就是毁于飞机超载。高级将领们难得回帼开会,从莫斯科购买了大量海军基地没有的物资强行塞上飞机。机组人员根本不敢拒绝长官们的物资,于是飞机严重超载了。加上碰上恶劣的天气,倒霉的飞机直接坠毁,将整个太平洋基地上层将领全部一网打尽。真是来场战争都不带这么惨烈的。
苏母这才意识到飞机上不仅仅只有她儿子一个人,只得讪讪收手。
苏嘉邦又做好儿子的角色,安慰母亲道:“你放心,小弟人过去,我们的船也不慢。直接走海路,把东西运到辽宁去。海城海城,肯定离着大海不远嘛。”
苏母忧心忡忡:“那些怎么行?都是些罐头食品,都吃不到新鲜的东西,人会坏掉的。”
苏嘉邦不假思索:“您担心什么呀?我听何队长都说了。海南那边气温高,他们连地都不整,直接水面种菜。空心菜跟芹菜都已经长得老高了,等到小弟过去的时候,肯定能吃上菜。”
苏母快要疯了。为什么还去海南啊?那边的华侨搞不好就是带坏她小儿子的人,要离得越远越好。
苏嘉恒急了,他当然要去海南了。等海城的重建工作完成之后,他要去海南学建设生产呀,这样才能学以致用,重建好柬埔寨。
余秋赶紧朝苏母使眼色,安慰这位二表哥:“一件件来。”
何东胜也在旁边帮腔:“当然先去海城,那儿才是最需要革命者的地方。舅妈你放心,海城那边也有蔬菜的,不用担心吃不上新鲜菜。”
没有新鲜蔬菜也有干菜,辽宁那地方海滩上有大片的盐蒿子,已经晒干了,直接在滚水里头烫烫就能吃。跟着方便面放在一块啊,味道还真不赖。
二小姐脸上要笑不笑的表情愈发深了。她又将香烟塞回头,打开车门上了车。
苏嘉邦又拉着余秋,认真地强调:“我们家里头不缺东西,也不缺人。你要是缺什么了,直接和家里讲,不要朝别人伸手。”
余秋心中涌动着说不清的温情,她立刻点头:“我知道了,大表哥。”
苏嘉邦满意地点点头。二小姐不就是拿钱砸人嘛,他家又不缺钱。
二小姐摇下窗户,朝外头喊:“走了,迟了飞机可要飞走了。”
众人赶紧上车。
车子朝前头走,都已经开出苏家,苏母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跟着送人去机场的。好歹还能跟儿子多待一会儿。这几年的时间,儿子在医院养病的时候,是他们母子唯一团圆的时刻。
可惜的是,汽车已经绝尘而去,根本没有给她后悔的机会。
苏嘉恒兀自别扭,他不是因为离家而心情惆怅,而是由于同车的人实在是刺眼睛。
他虽然已经开始看主席关于统一战线的论述,但毕竟看的时间太短,还没有真正进入角色,面对帼珉党反动派他感觉很别扭。
经过沙场历练的二少爷很想跟余秋交流一下感情,奈何自己的小表妹从上车以后就始终靠在她男友的怀中,还一刻不停地玩着人家的手,完全没有要搭理表哥的意思。
被玩手的人更加不用说了,估计现在旁边发生地震,他都没感觉。
迫于无奈,苏嘉恒只得退而求其次,准备想跟廖组长聊聊天。
虽然他觉得这位中公干部随时都有叛变的危险,虽然这人看上去不正经极了。但苏嘉恒觉得自己还是可以忍受的,毕竟对待同志要像春风般温暖。
奈何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廖组长眼中根本没有这位二少爷。他光盯着二小姐了,还在跟人一个劲儿的寒暄。
哎呀,有学校有医院,大家干活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过还少了个托儿所,毕竟小娃娃不好直接往学校里头送。有托儿所帮忙看着,就能够大大提高劳动效率啦。
二小姐的手下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就没见过如此雁过拔毛的人。都说帼珉党贪,地皮都要削薄了三层,他瞧着中公的干部也不差,恨不得将人剥皮削肉还要骨头渣里榨出油。
手下不轻不重地来了句:“对没错,还得再办个孤儿院,是不是?毕竟战争让很多孩子失去了父母。”
他本意是为了嘲讽廖组长,是不是连厕所也让他们帮忙盖了?
不想廖组长听了却是眼睛一亮,双手重重地拍了一下,发出响亮的脆响:“哎呀,我要怎么说呢,强将手下无弱兵。您这位同志一下子就说到了问题的重点。是该办孤儿院的,不仅仅是孤儿院。”
他笑容可掬地看着二小姐,“办遗族学校,我记得令姨妈蒋夫人办遗族学校就卓有成效,大家都夸好呢。这一回,还请蒋夫人帮着牵头,将这个事情办起来呀。老夫人一向醉心于教育事业,我们也很感动呢。”
余秋听了差点儿没晕过去,她真是服了老廖这个狗胆包天的家伙。还来真的,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他居然敢让帼珉党大佬办学校,而且是办遗族学校这种教育从娃娃抓起的学校。他怎么不怕人家直接被教导出三珉主义呀,到时候中央会直接敲死这个祸帼殃珉的家伙。
没等余秋跳脚,苏嘉恒先忍无可忍,直接脸色铁青的强调不可以,教育乃百年大计,岂能儿戏之?
这个中公的干部肯定是已经被资本主义世界彻底腐蚀了。听听,他说出来的话又多么的不靠谱,这是让帼珉党培养小帼珉党吗?瞎胡闹!
廖组长从善如流:“都可以的,你想办学校也可以办嘛。你办的好,人家自然愿意来。你办的不好,你就是锁着,人家也要跑。要是怕引来的人少,那你就多办几所学校,积少成多嘛。”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朝苏嘉恒眨眨眼睛,一副一般人我可不告诉他的德行。
二小姐的手下很想直接将老廖踹下车,他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还中公的高级干部呢!高级干部都是这德性,难怪当初帼军会输了。你跟流氓讲什么道理呀?
如此恬不知耻的家伙,明明已经在占二小姐的便宜,蹭人家的车,蹭人家的飞机,结果这会儿还直接拉着二小姐再往外头掏钱不讲,又拿人做椽子,哄骗这个傻乎乎的小少爷掏干家底子。
没瞧见这位廖组长的同志,苏家的表小姐都没眼睛看了吗?直接扭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余秋真是没脸见人啊,老廖这家伙真是厚颜无耻本耻。
可怜的苏小少爷虽然参过军打过仗,然而对于人性的险恶还是认识不足,不知道生活比战场还残酷。他居然半点犹豫都没有,便直接跳下了坑,立刻拍胸口打包票:“好,你建多少学校我就建你的两倍。”
二小姐大概是难得碰上正儿八经的傻小子,立刻毫不犹豫地坑人到底:“行,那咱们就立字为据。”
廖组长喜不胜喜,当然看热闹不嫌事情大,立刻当场就要给他们做中人。
汽车如此之颠簸,车厢里头晃得一塌糊涂,都没有耽误他掏出笔记本,当场奋笔疾书,写下字据叫两人签字画押。
苏嘉恒挑衅地看了眼二小姐,毫不犹豫地接过笔,立刻龙飞凤舞,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二小姐瞧了一眼他,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廖组长,他真不知道这位中公的干部是利欲熏心,直接钻到钱眼里头,没瞧出风险还是胆大包天,压根就不在意这些。这一张字据真要牵扯起来的话,可就是他搞资本主义,而且跟帼珉党勾结的铁证。
这人就不怕死吗?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政治前途吗?只要有人抓住了做文章,不管他的主席真正想法究竟是什么,哪怕是为了平息珉意,也会推他出去祭刀。
政治策略,她从来没有待过政界,可是她从小就是在政治中长大的。她当然知道政治有多么的道貌岸然,又有多么的肮脏不堪。
国字号干部却懒得管这些,他的原则是东西抓到了手里头的才是好的。海南岛那么大呢,不多建几所学校怎么够用?不仅仅是那60万华侨,海南岛上本来就有人家啊。这么多孩子呢,总得有学校教他们学知识,教他们做人的道理。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
他高高兴兴地收起了笔记本,还得意洋洋地冲何东胜眨眼睛。别光顾着谈恋爱啊,这种关键时候得多做事,何东胜情绪复杂,伸手推着廖组长的胳膊,直接跟着人下车,汽车并没有停靠在机场,而是停靠在了河岸边。
苏嘉恒刚从慷慨激昂的情绪当中冷却下来,这会儿看着渡口却是惊讶不已。跑这儿来做什么?
余秋也满脸茫然,不明白二小姐为什么会选择坐船,按道理来讲,开车直接去机场似乎是最方便的选择。难不成他们还要避人耳目,特地更换交通工具?
河岸边黑黢黢的,如同大团大团的水墨画,那是暗夜中的树木。渡口不大,停靠在渡口边的月亮船也没有豪华游轮的气派,小的可怜,不过刚好让他们连人带东西坐上去而已。
二小姐已经先朝船上走,摸不着头脑的众人只好带着自己的行李也跟着去上船去。
苏嘉恒忍不住抱怨:“你想做什么?这儿很慢的,开不了快船。”
廖组长颇为奇怪,为什么开不了快船?开船走水路说不定更方便了。
“要保护虫子啦,都不能开大灯,还怎么开快船?”
他话音刚落,小船已经飘飘荡荡往前走。廖组长也来不及再问保护什么虫子,因为他看到了奇异的美景。
星星点灯,星星全都坠落人间了。他们徜徉在星河当中,河水轻轻地摇晃,漫天遍野的全是飞舞的星星。
老廖同志花了足足好几秒钟的功夫才辨认出来,那是萤火虫,长在地上的星星,仿佛银河。
余秋感觉自己身处梵高的名画星空当中,星星就围绕在她周围,满世界全部都是星光。先前在车上看到的黑黝黝的树木,此刻变成了圣诞树,所有灯都开亮了的那种。星河浪漫,漫无边际,一条河流像是永远到不了尽头。徜徉其间的人,也舍不得走出这条星河。
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安静,除了河水发出的缓缓流淌。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沉浸在如此良辰美景中,就连一向什么都上不了心的二小姐也盯着漫天飞舞的星星看个不停。更别说已经彻底傻眼,嘴巴张的可以塞下鸡蛋的廖组长。
苏嘉恒不习惯这样的沉默,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不就是萤火虫吗?”
他小时候跟哥哥经常过来看萤火虫。一回两回瞧着还挺有趣的,一直看下去就无聊极了。水上还有蚊子,难道坐船的目的就是为了看萤火虫?那也真是太蠢了。
廖组长直接一巴掌拍在了这小子的脑袋上,嫌弃他多嘴多舌。
他懂个屁,简直是身在宝山而不知。多好看啊,瞧瞧这萤火虫,这么多萤火虫聚在一起,多新鲜多稀奇呀。
他家胜男瞧见了,肯定又蹦又跳,欢喜死了。
他家招娣看了,也一定会说稀奇,说这个好看。
可惜呀,这些虫子又不能带回帼内去,就只好他一个人过过眼瘾了。
二小姐已经从最初的震撼中平静下来,听到廖组长的嘀咕,她立刻帮忙出主意:“东西不能动,人还不能动吗?你带他们过来看就好了。”
廖组长可真动心啊,这么好看的东西他光自己一个人瞧,怪对不起老婆孩子的。
不过他自己心中也有数。这事儿不成,太贵了。不说吃的住的要开销,光来回一趟机票钱他就扛不住。
再说他家招娣级别不够,坐不上飞机的。
二小姐似笑非笑,直接发出邀请:“反正我也是要请亲戚一块儿过来看的。你工作忙,老婆孩子我帮忙照应就是了。到时候,直接坐车子去机场就好。”
廖组长直接摇头:“那就不用了,我瞧着这儿跟海南岛差不多。萤火虫是夏天有的嘛,海南岛四季如夏估计也会有。”
他兴致勃勃,“我们把海南建设好了,到时候看萤火虫不就方便了吗?”
说着他又习惯性地拉盟友,招呼余秋,“小秋大夫,你讲是不是呀?”
乖乖,到时候漫天遍野的萤火虫。他家胜男要不肯回家睡觉喽,肯定会在船上看一夜,然后跑回杨树湾,跟她的小姐姐们挨个儿炫耀。
啧啧,到时候得开一条专线。直接从江县出发,走水路坐大船,一路开到海南岛。
等到大家伙儿手上都阔绰了,去海南岛吃椰子吃菠萝也很不错嘛。热带水果就是香甜,还得靠太阳才能长得好。
他在马来西亚这几天,除了吃海鲜就是吃水果,水果比饭还便宜呀。
对了,海南水果肯定也多。就是交通不方便,不容易运出去。水果这东西又不经放,很容易摆坏了。他们要开罐头厂干果厂,把水果做成罐头做成干果运出去,叫全帼人珉都尝尝鲜。
不过这是权宜之计,想办法搞好运输技术的确是关键。总不能这么好的水果吃不完,外头想吃个新鲜的都买不到。
廖组长越说越觉得自己手上事情可真多。得好好抓,海南搞好了的话,就是全帼的示范点。大家伙儿都会有样学样的。
其他地方不用一个个盯着。就说深圳吧,一群人天天盯着香港想偷渡。只要门一开,他们比谁都精明。
上海也不要讲,老上海人眼睛毒着呢,跟洋人打交道他们最在行。
包括东北那边都不是问题,嘿,当初又是日本鬼子,又是老毛子,哈尔滨可是号称东方巴黎的,见过大场面。只要政策不卡着,他们自己就能搞起来。
海南得带着,海南人太少先前又没怎么开发过,当地的少数珉族连菜都不会种,过的说是封建社会,其实更加像是原始社会。
他们没经过外头的冲击,不晓得该怎么自己做。那就一定得好好带好好帮,趁着华侨移过去的机会,直接飞跃式的三级跳。
哎呀呀,等到那个时候,去看萤火虫才真是美呢。
余秋怀疑海南没有那么多萤火虫。起码她没听说过海南一年四季都能看萤火虫。况且就胡二姐那个爱显摆的性子,要是海南有那么多萤火虫,她肯定要天天在自己面前炫耀来着。
廖组长急了,凭什么就没有呢?大家都是一样的地方,热气腾腾的。难不成萤火虫还挑肥拣瘦,嫌弃海南穷不成?
苏嘉恒觉得这位干部讲话可真没什么水平,不仅政治站位很成问题,就连常识都搞不清楚。
难不成光是热的地方就能有萤火虫,开什么玩笑,他家的油棕园难道不热吗?有看到这么多萤火虫吗?
“树,关键是树。”二少爷得意洋洋,“要热,要有水,还得有树。你们看,这一大片都是红树林,所以萤火虫才能长出来。”
老廖长长的哦了一声,感情这萤火虫也是能够分辨的,晓得红的好,愿意往红树上钻。
余秋忍无可忍:“红树不是红色的,是它的树皮里头含有单宁,氧化过后会变成红色。”
老廖同志一点儿都不害羞,相当坦荡荡:“原来这样啊,那这树还怪有意思的。那我们海南能种不?能种的话我们也种。”
种树好呀,一种就是一大片。不说木材能够派上大用场,说不定还结果子;单单就讲树底下养鸭子养鹅,到时候鹅蛋鸭蛋都是大收益。
海南那么大的地方,光是多种几片红树林,就足够养活好多人了。到时候再引来了好看的萤火虫,那可真是美滋滋。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人家种红树林是为了防风消浪。到了廖组长这儿好了,直接的目的就是搞林下经济,先养活人再说。
老廖倒不觉得自己是本末倒置,他还美滋滋地问苏嘉恒:“我讲的方法可以吧,到时候大家伙儿就不愁吃的了。”
苏嘉恒没见过人家在红树林里头养鸭子养鹅,不过他倒是晓得红树林赶海。
他这样哼哼唧唧不爽快的态度,居然没让老廖发火。帼字号的干部亲切地拍着苏嘉恒的肩膀,热情地鼓励他:“好好干,辽宁也有海滩。你们在那里种上红树林,等你们养好了,也是为海南的老百姓做了示范。”
苏嘉恒双眼放光:“对,我们也要搞好建设生产。”
余秋跟何东胜立刻连声附和,认为他讲的很有道理。
二小姐的手下在旁边捂眼睛,对个屁!不是讲学到本事就去柬埔寨搞建设的吗?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建设海南了。
妈呀,这个二少爷的脑袋瓜子可真的不太好使。
二小姐抬头看了眼漫天的萤火虫。倒觉得苏家的小二子说的没错,再美丽的风景看多了也会腻,完全不比吃的喝的来的打动人心。
瞧瞧这帮人,哪个还在讨论萤火虫啊,热火朝天的,全都在说吃喝拉撒的事。
果然没有一个人不是俗人。
亏她还以为小姑娘还有点儿诗情画意的浪漫。结果在那地方泡久了,眼里头果然只剩下吃喝。
瞧瞧这姑娘,居然一个劲的强调海水蛋有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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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女神不行吗?(捉虫)
二小姐满腔罗曼蒂克悉数喂了狗。
抬头星光灿烂, 扶手萤火熠熠, 多么宁馨多么美好。
结果船上的人却在唾沫横飞的讨论红树林里头应当养多少只鸭子的问题。
不能养太多,就跟稻田养鸭一样, 你放多了鸭子,没有东西吃, 小鸭子就该祸害里头的稻苗跟鱼苗了。这红树林里头的鱼虾虽然是天然的, 但也不能叫鸭子吃光呀。
鸭子跟个土霸王似的, 啥都吃没了, 那人赶海的时候要捡什么东西?再讲了,稻田里头养鱼,还能吃各种小虫子。红树林里头估计也差不多, 能长萤火虫那就代表其他这样的小虫子也不少。
这些小虫子总不能靠喝露水过日子吧?肯定还是要依靠红树林生活的。它们的数量一多,红树林肯定就吃不消喽。
还有小鸭子的嘴肯定啄来啄去。红树林跟稻田还有山上的树林都不一样,后面两个地方小鸭子的嘴戳, 叫翻土,能够帮庄稼、树木长得更好。这红树林天天被大海拍着, 一点儿也不需要松土,松的太厉害, 树根全露出来了,估计树也活不下去了。
何况鸭子养的少,鸭粪是肥料。鸭子要是养多了, 肥太多会烧死树的。
几人越说越热闹, 感觉的确得控制养鸭的数量。最好就跟稻田养鸭一样, 一亩地放25只鸭子, 这样子刚刚好。大鱼大螃蟹大虾小鸭子吃不到,还可以叫人捡了回家。
廖组长脑洞大开,觉得重要红树林就得充分考虑开发利用。这树林里头养鸭子,树林上方也可以养鸟嘛。
大青山就在养鸽子,鸽蛋营养滋补,销路好的很。
海鸟蛋他没吃过,不过水鸟蛋他尝过,味道还不赖。搞海鸟养殖也可以考虑嘛,海鸟肯定会吃树叶上的小虫子,刚好还解决了虫害问题。
二小姐的手下完全听不下去了,这人从头到尾嘴巴就没离过吃字,活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
他简直掩饰不住自己看不下去的表情,直接扭过头去,坚决离这人远远的,省得连萤火虫都没办法荡涤他的灵魂了。
余秋默默地瞥了一眼这位苔弯来的专业人士,心道,慢慢适应就好。老廖同志现在已经很收敛了,他还没提在红树林里头也养木耳种蘑菇呢,你就该谢天谢地吧。
谁知老廖就跟同她有灵犀一般,她刚想到蘑菇木耳这一茬,廖组长就迫不及待地提出可以搞蘑菇木耳的养殖。
湿度大呀,这红树林里头潮湿湿的,连给蘑菇木耳喷水都省了。这地方要是不养菌菇,那实在太可惜了。
二小姐的手下简直要忍无可忍的时候,亏得何东胜开口打消了领导的异想天开:“不行,海风海浪太大。到时候一拍过来,鸭子可以自己跑,搭的菌菇架子没处藏,直接就叫大海给拍没了。”
廖组长立刻呲牙咧嘴,活像他已经搞出了一片种植园,损失了多少蘑菇木耳一样。
他只能勉为其难地表示暂且放弃这个想法,但不能就此罢休,还是得深入研究,要充分发挥红树林的作用。
这么多人呢,你不养活了人家,就说树林再好也没用。人要吃饭呀,饭都吃不饱,说其他的,谁还听得进去?
廖组长高瞻远瞩,直接吩咐何东胜:“这个问题你要好好研究,尽快拿出个方案来。”
余秋正靠在男友怀中欣赏萤火虫呢,闻声立刻大惊:“你倒是会使唤人啊,怎么又成我家的事情?”
老廖不假思索:“年轻人就是要多做事嘛。海南是片热土,需要年轻人的加入。好好干,大有前途!”
余秋简直要拍案而起。开什么玩笑?海南现在就是个是非窝子。别瞧着表面上热闹纷呈,实际上里头却是暗潮汹涌。一个不小心踩进去,叫大浪拍死了,叫海水淹死了,叫海风刮跑了,叫太阳晒死了都有可能。
这里头的关系错综复杂,又是苔弯,又是柬埔寨,又是海外华侨,还有本土力量。刀光剑影,暗箭难防。你自己不怕死也就算了,别想拉上我男人。
何东胜笑着拍跟炸毛猫一样女友的后背,轻声安慰:“没事,我先去问问种油棕树的情况。那边有农场在搞实验,看能不能结合马来西亚的经验。”
一直没怎么插上嘴的苏嘉恒却突然反应强烈:“去海南种油棕树吧。这个我家有经验,我可以一块儿过去。”
他现在对海南岛充满了担忧,十分害怕国民党反动派的思想会腐蚀了格命群众。到时候海南岛要从虹色变成白色啦。
所以他们一定要加强力量,首先从数量上压倒对方。
廖组长眼睛发亮,深刻赞同苏嘉恒的意见:“对,你家种油棕树有经验。刚好,你把经验提供出来,你在辽宁搞好了红树林种植跟海城重建的工作,两边都不耽误事。”
说着他还语重心长地拍苏嘉恒的肩膀,“年轻人,有冲劲,很好。”
余秋的白眼都快飞上天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他这分明是想坑苏家的油棕树种植技术。
可怜苏嘉恒天真幼稚又无知,居然翻两句话就被他绕晕了。
何东胜一下下地拍着余秋的肩膀,笑着看廖组长:“我听从组织安排,组织让我上哪儿我就上哪儿。”
余秋立刻瞪眼,组织个屁,成了我的人就得跟我走,我就是你的组织!
何东胜就看着她笑,一下下地轻轻按揉她的脑袋,非得把人按晕过去不可。
河面有风,抬头有星光,萤火虫在她周围流淌。结果它们加在一起,居然都比不上何东胜眼中的星星。
这家伙似清风明月,如踏星而来,眉间有银河,眼中闪星光,居然叫她没办法开口说出拒绝的话。
一定是气氛太蛊惑人心,一定是这儿的萤火虫带有魔力,一定是这流淌的河水如同催眠,所以她才忘了要坚持。
余秋拼命地挣扎,坚决不让自己点头说出答应的话。可惜喉咙越来越痒,可惜话已经冲到牙齿边上了,嘴唇根本没办法拒绝。
船身微微晃荡,二小姐突然间站起身来:“到了,我们该下船了。”
余秋恍若梦中惊醒,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谢天谢地,她可算是从魔法幻境中挣脱出来了,不然就要上当受骗,都成了星星惹的祸了。
她警觉地扶着何东胜的肩膀站了起来,认真地强调:“我没答应。”
何东胜也不跟她争执,就乖乖地点头:“我们先回家再说。我去哪儿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余秋悬着的一颗心稍稍落地。没错,用生不如用熟,老人家需要一双在外头的眼睛跟耳朵。何东胜就是他的压力感受器,想要跑出去,可没那么容易。
一想明白这点,余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也敢放何东胜跟着臭屁哄哄的领导进京汇报工作去了。这一趟出门呆了差不多有小一个月了,当然不能白跑。
至于她自己,则直接往辽宁去。她还有个做了一期手术保留手臂寄居在小腿上,等着她过去做二期手术将手臂重新移植回头的病人在等着她。
二小姐跟他们谁都不顺路,将人丢在机场,她就直接掉头走人了。
廖组长不明所以,只觉得二小姐沉默的诡异。这一路飞机,无论他在旁边怎么说话,二小姐都基本上没搭理。
余秋直接翻白眼,这怪谁呀?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往死里头薅。人家没当场翻脸,摸出把枪对准你就不错了!
二小姐的手下跟着自己上司跑,闻声愤愤地瞪了他们一眼。还好意思说,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余秋只得摊手,得,她就说她不能跟老廖靠得太近,否则会严重影响她的社会形象。
廖组长鼻孔里头出气,直接哼了一声,带着何东胜走人。
余秋也不含糊,顺带着捎上了因为跟二小姐分开而如释重负的苏家恒。
走了,年轻人,赶紧赶火车去。
他由徐同志转交的申请已经获得了批准。经过援助柬埔寨的中方工程人员居中传话斡旋,所有的华侨干部都已经撤离,全部前往海城参与灾后重建。
听说虹色高棉方面还因此松了口气。因为他们担心中国人会同越南人一样,试图掌控这片土地。共同敌人的消失影响着国与国之间的关系。为了自由与民族独立而战的人,谁都不想沦为别人的傀儡。
也许不管有没有虹色高棉的极端政策,越南都会入侵柬埔寨。因为他们原本的理想就是要建立起印支联邦,况且两国还有领土纠纷。
想要实现和平,真的没有那么简单啊。而满目疮痍的国家,伤痕累累的国民,最需要的不是持续的斗争,而是休养生息,尽快恢复平稳安定的生活。
余秋领着苏嘉恒下火车。铁轨还在修复,他们只能在县城前头的一个临时小站下车来,然后从这里坐公交车往县城去。
因为是临时调度的车子,每天只有几班,他们得在原地等待公交车的到来。
然而这种等待对于苏嘉恒而言,根本不是事。他到过中国,他在南方地区接受过游击战训练,但北地,他还是头回来。
从踏上东北土地起,他就激动得浑身直打哆嗦。
他发誓,绝对不是冻的,虽然这儿的确冷得够呛。明明已经过了正月,听说大部分地方都入春了,但这儿的气温对于从小在热带地区长大的苏嘉恒而已仍然够呛。他裹着大皮袄子都觉得为什么天气能够这么冷。
然而正是这寒冷的天气让他激动。因为他看见男女老少正在热火朝天地劳动。天寒地冻,这些人手里头扛着钉耙锄头还有他不认识的农具,埋头在农田里头忙碌。
他们清理地震冒水喷砂淤积的农田,好尽快清理好土地,种下庄稼,确保这一年的丰收。
不远处,是一架架矮小的窝棚,那是防震棚。在房子重新建好之前,所有人都是在这样的简易防震棚中生活安住。
虽然省城跟鞍山的同志们都非常热情,留着他们过了热热闹闹的年,而且从来没有开口赶人走的意思。但是,他们灾区人民也要尽快投入生产建设。
这都过了正月,该地震的早就地震完了,就连天气都回暖了。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赖着不走,他们积极要求回家乡开始灾后重建。
虽然眼下地震的痕迹还是那么明显,但人人脸上都浮现着快活的笑容。因为劳动,他们的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精神极了。
苏嘉恒无比热爱这样的精神。这是在格命者在建设者脸上才能够看到的精神。
他知道马来西亚要比柬埔寨生活条件好很多。可是在柬埔寨的解放区,他却看到了以前自己生活的地方从来没有过的乐观与精神。
格命最吸引人的地方是什么?就是这样的笑脸。
苏嘉恒激动的不得了,他立刻就想脱下身上的大袄子,投入到热火朝天的劳动中去。劳动创造了人民,劳动让人民实现了价值,劳动是这世间最美好的事。
余秋赶紧拉住人:“你不要见异思迁,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临时车站的工作人员接到了电话,通知所有人往前头走。为了不跟积极恢复生产建设的拖拉机运输队抢路,公交车在前头150米的地方停靠。麻烦各位旅客同志前往那里坐车。
有人发出小声的抱怨,这不是在开玩笑吗?150米听上去不远,可是拎着箱子走也是要人命的。
苏嘉恒二话不说,立刻要上前帮忙。他来替旅客拎,坚决不能耽误了灾后重建生产。至于他自己的两个大箱子,就请余秋在原地看着吧,他一会儿过来重新拎。
苏嘉恒的国语带着闽南腔,旅客很快就辨认出来,下意识地问:“你是苔弯人?”
这个洋气的衣服跟大陆不太搭,而且最近来海城的苔弯人不少,面前的年轻人瞧着就像。
苏嘉恒简直要跳起来了,他怎么可能是苔弯人?他是格命者,绝对不是国民党反动派。他义正言辞地强调:“我是马来西亚华人,我不来自苔弯,我来自柬埔寨。”
结果那旅客立刻夺回自己的箱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让苏嘉恒帮忙拎了。
他要脸呢,不想叫华侨留下坏印象。
这回地震,华侨可是捐了不少东西给灾区人民。亲不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到关键时候,就能体现出中华民族大家庭的感情了。
人家这么千里迢迢的过来,自己再叫人帮忙拎东西,简直就是不像话。
苏嘉恒还想坚持,结果却拗不过拎着箱子就跑的旅客,只能看着人家的背影,满脸茫然:“他这是怎么了?我又不是小偷,又不会偷他的箱子。”
余秋皮笑肉不笑,拎着自己的行李走:“人家突然间有力气了,不需要你帮忙。”
好歹有亲戚上门了,人家也要面子的。
两人沿着铁轨走,前头一群小孩子正在废墟边上玩耍。突然间,一个小家伙发现了一袋气球,他顿时高兴地分发给自己的同伴,大家伙儿一块儿吹气球。
还有人吹大了气球,直接扭着封闭口子,让气球随着风飘了起来。
旁边的小家伙们个个兴奋不已,都在比赛谁吹的气球最大。
苏嘉恒乐呵呵的:“看,这才是幸福的国度,幸福的人民。”
在幸福的国度里,天灾都不算什么。
他高兴地甩着两条膀子,也想跟着小孩子们一块儿吹气球。
余秋赶紧伸手拉住他,认真地强调:“我们做正经事才是真的。”
吹个屁的气球啊,小孩子不懂,你还不懂吗?那哪里是气球?分明是避孕套!
估计是卫生所之类的地方倒了,避孕套叫小崽子们掏了出来,就当成气球玩了。
童言无忌童心单纯,算了,大家就假装没看到吧。
小家伙们正玩得热闹,突然间跑过来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姑娘,大声扯着嗓子喊。
于是这群小家伙立刻一窝蜂地跑到了一处空地上。说是空地,那儿整整齐齐摆放着小板凳。前头还有位老师模样的人手上抓着书本。
最前面的歪脖子树挂着小黑板,上面写着《春天来了》。
小学生们跟着老师念:“春天来了,风轻轻地吹着,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他们没有教室,因为房子还在修建当中。他们不能待在防震棚里,因为棚子当中光线太过于昏暗。于是天地就成了学校,原野是他们的课堂。
书声朗朗,孩童稚嫩的声音是这天地间最美妙的乐章。
苏嘉恒兴奋得难以自抑,这才是课堂,真正学习的地方,培养有文化有信仰的劳动者的地方。
他手忙脚乱地翻着照相机,他要给每一个人都拍下照片,因为他看到的每一幅画面都值得珍藏留念。
这是天地间最美好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与之相比拟。
看看,幸福的劳动者,欢快的小学生,还有着明亮的太阳,从废墟中升起的希望。这是解放区才有的温暖,即使地处辽宁,他都觉得心中暖和和。
旁边的人已经晓得这是位华侨,估计他对国内的所有东西都新鲜。他们立刻高兴地帮忙指点,别看现在还是一片废墟,将来这儿绝对高楼大厦林立。
这一片,各个大队震塌了的房子都重建。建在一块儿,盖成楼房,家家户户都楼上楼下还有电灯,听说以后还会通电话。你看那边的坑,那就是大沼气池子,等到沼气出来了,家家户户都不愁柴火了。
前头那一片大工地,是在建设风热转化场,以后这一片地区的冬季供暖就靠这个转化场提供,不用再烧煤了。瞧瞧,人家国外说的公害,咱们不要,咱们就是漂漂亮亮的。
他们刚才经过的那一大片农田,以后会变成集体农场。大家伙儿都是农场里头的工人,开着拖拉机开着收割机上班,再也不用天天趴在地里头了。
还有这边,这边要建少年宫。跟城里头的娃娃一样,社员家的孩子也要去少年宫里头学习新知识。
……
一桩桩一样样,从当地人的嘴里头说出来,渐渐都是亮晶晶的希望。
苏嘉恒热血沸腾,感觉自己果然来对了地方。他也要投入到重建生产中去。不废不立,一片废墟中建立起崭新的城镇反而更方便。捅破屋顶才能打开窗户。
他转过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余秋:“我也加入他们吧,我就从这里开始学习。”
余秋摇头,态度坚决:“不行,你先跟我去港口。”
从马来西亚运过来的援助物资是苏家牵头募集的,由另外一位做海运生意的华商免费运送。东西到了港口,得有人负责接收。再没有比苏嘉恒更加合适的接收人员了。
苏嘉恒十分抗拒,作为格命者,他不愿意插手商贾之事。金钱是万恶之源,会腐蚀人的灵魂,让人堕落。
多少格命前辈枪林弹雨不怕,反而倒在了糖衣炮弹之下。
余秋一句话就把他堵得死死的:“商贾之事如此丑陋,那请问你还不打不打算在海南办学校?”
苏嘉恒立刻认真地强调:“君子一诺,重如千金。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算数。”
余秋点头,慢条斯理道:“那你告诉我,你打算从哪儿弄钱盖学校?”
苏嘉恒刚要不假思索,他家不缺钱,盖学校而已,家里人肯定是支持的。他家每年都给华文学校捐钱呢,大大小小好多奖状,一直都被安公珍藏着,说这是比什么奖章都闪亮的荣誉。
余秋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让我猜一猜,肯定是问家里头伸手讨钱对不对?那家里头的钱是不是商贾之事挣来的?既然如此,这钱你应当不能花呀。”
苏嘉恒说不过她,立刻表示自己会去募集。华人一向重视教育传统,而且东南亚的华人素来是团结一体的。大家心里头都清楚,当初下南洋闯荡基本属于迫不得已,受了很多苦楚。所以大家同根同枝,碰上有人有难,都愿意伸手帮一把。
看看,这回爷爷出面,光是在柔佛州就募集了一船的物资。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地物资送过来。
倘若是搞教育的话,大家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余秋点头,认真地强调:“请问掏钱的是不是大部分是商人?就是街头的小商贩,他们的职业类别也是商人。那他们挣的每一分钱是不是都充满了鲜血与恶臭?”
苏嘉恒说不出话来了,小商贩根本没有奴役剥削的对象。相反的,他们也是社会底层民众,受到上面的层层盘剥。
余秋正色道:“在实现公产主义社会之前,商贾之事永远不可能消失。没有买卖就实现不了物资流通,从而没有办法促进社会生产力发展。眼下取缔商业活动,实际上不仅仅是损害了社会建设,也是在阻止我们朝公产主义社会迈步。”
苏嘉恒满脸不自在,他出身于资本家家庭,感觉自己的骨子里头都流淌着剥削的血。他一想到自己成长过程中,究竟依靠了多少民脂民膏的供养,他就羞愧难当。
余秋摇头:“错,利润不是罪恶。倘若资本家的骨子里头流淌的都是恶臭的脓血,请问你要如何定义恩格斯?商业活动本身就必须得产生利润。倘若没有利润,作为商业生产者,他的劳动价值又从何体现?
马克思伟大,恩格斯也伟大。倘若没有他资助马克思一家人的生活,马克思也写不出《资本论》。那么我想问你,恩格斯哪儿来的钱资助马克思?他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工厂?他是不是也是个剥削者呢?倘若不剥削的话,他们要如何进行格命活动?”
苏嘉恒脸涨得通红,认真地强调:“恩格斯很痛苦的,他在被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他是为了格命做出牺牲。”
余秋点头,也不反驳他的话,就顺着说下去:“那么苏嘉恒同志,我想告诉你,眼下格命也需要你做出同样的牺牲。我们没有充足的经费进行学校建设,所以你得想办法挣钱,这样才能够帮助国家进行建设。”
苏嘉恒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内心进行着剧烈的思想斗争。他最不愿意沾上的就是铜臭。资本的每一分每一毫都浸泡着鲜血呀。
然而在余秋饱含鼓励的目光注视下,顽强的格命者还是为了自己奋斗的目标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佛教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作为格命者,他不牺牲谁牺牲呢?
余秋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很好,朝着内心的目标坚持不断的前进前进再前进,我们就距离自己的人生理想越来越近了。”
苏嘉恒皱着眉头,让余秋保证:“等到学校盖好之后,我可以重新投入到劳动者的行业中吗?”
余秋认真地点头:“当然,到时候你要是管理学校的话肯定是最合适的人选。”
年轻人,你对职业有什么错觉呀?谁告诉你商业活动者就不是劳动者?谁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呀?除了贪污受贿,哪个挣钱不是头发都掉光了。贪污受贿也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呀,搞不好直接连头都掉了。
前方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大家伙儿全都精神起来,朝着远方看,准备迎接公交车的到来。
没想到停下来的是解放军的大吉普车。上头先是下来几位军人,然后两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缓缓踩下汽车。
余秋看着老妇人的脸,惊讶不已。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什么时候来了?她们是来慰问的吗?
苏嘉恒不认识两位老人,疑惑的很:“她们是谁呀?”
余秋已经双眼放光,开始摸镜子整理头发。哎呀,今天早上下火车之前居然忘记洗脸了,该死的,眼角还有眼屎。
她一边忙着张罗形象,一边认真地强调:“国家副主席以及妇联主席。”
苏嘉恒兴奋起来:“你是说总理夫人?那是不是代表着我们能见到总理了?”
余秋斜了他一眼,年轻人,你想什么呢?谁规定妻子就一定得跟丈夫待在一起?妻子也有妻子的事业!
苏嘉恒满脸茫然:“那你干嘛要整理仪容?”
难道不是为了见总理吗?听说所有的女同志都会在总理面前面红耳赤的。她们争先恐后,就为了见总理一面。
余秋默默地收回小镜子:“我要见两位老夫人不行吗?”
开玩笑,女为悦己者容。没有男神也有女神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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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何处不相逢(捉虫)
王老先生当然没有来。王老太太同老夫人是为了灾后妇女儿童的工作再度进入灾区。
两位年逾古稀的老人相互搀扶着, 步伐缓慢而平稳地走到小学生的旁边。她们的衣着都十分简朴, 就连老夫人的棉布旗袍瞧着也不醒目。
然而她们什么都不做,只要站在那里, 人们就没办法忽略她们的存在。这就是气质与温度,与所有装饰品都无关的存在。
正在上课的老师情绪激动得不得了。她瞪大眼睛, 想要跟两位老夫人握手。手伸出去了, 老师才意识到自己手上全是粉笔灰。她赶紧胡乱在身上擦了擦, 羞愧的厉害。
然而王老太太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完全不嫌弃粉笔灰,还夸奖道:“你辛苦了,我们都谢谢你。”
学校还没有建起来, 学习却永远不能中断。
那老师不知所措,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哆嗦,慌乱地一个劲儿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老夫人冲她微微点头, 倒没有同她在握手。因为紧张过度的小学老师一直抓着王老太太的手不松开。温和的老人也没有挣扎,就任凭老师始终握着。
小学生们好奇地看着两位老妇人, 就好像伸长了脖子看外头世界的雏鸟,一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 感觉什么都新鲜。
老夫人摸摸靠她最近的孩子的脑袋,又试了试孩子的小手的体温,捏了捏孩子的袖子, 微微有些担忧:“冷不冷啊?衣服穿的太少了。”
那小家伙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不冷, 太阳可暖和了, 我身上暖融融的。”
他的小脸像是阳光下的向日葵, 满满绽放的笑容。
王老太太摸了摸他的头,立刻建议老师:“要是没太阳或者起风的话,就带孩子们进去。身体重要,不能冻坏了。在屋子里头,大家也可以背诵课文,继续学习。”
老师仍然在打哆嗦,拼命点头,也不知道她听进去没有。
两位老夫人又关心了孩子的吃饭跟住宿问题,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营养。光吃方便面也不行,得卧上了鸡蛋,里头加上蔬菜。要是实在没有绿叶蔬菜,加上菜干也好。
因为孩子的父母们都在集体劳动,所以他们的午饭由学校老师帮忙解决,也只好请老师多费心了。
解放军战士搬了筐子下来,那里头有鸡蛋咸鸭蛋,还有大白菜跟胡萝卜,旁边摆着好几条腊肉。
小家伙们看见筐子就开始激动,开始交头接耳议论中午吃好吃的。大白菜熬开了,里头放上肉片,可香了。跟着方便面一块儿,味道美得很。
老师这才反应过来还在上课呢,赶紧维持课堂纪律,带领大家继续朗读课文。老人们就在旁边看,脸上全是温和的笑。
小学生们愈发起劲,朗读课文的声音简直要传遍整个原野。
苏嘉恒更加激动。他双眼放光地盯着王老太太,几度试图想要过去跟人说两句话。
解放军战士当然不允许,始终张着手阻拦激动的人民群众。还是余秋看他的模样可怜,主动帮他背书:“这位是我表哥,马来西亚华侨,在柬埔寨打过仗,现在回国参加海城灾后重建。”
老夫人看见了余秋,朝解放军点点头。苏嘉恒这才如愿以偿,直接奔到了王老太太面前。他想表达自己对于总理的敬佩,他太崇拜总理了。
老夫人看着年轻人激动到连话都说不周全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能够放下优渥的生活,去帮助受迫害受侵略的人,这也是一位勇敢的青年。
她伸手捉余秋的手,目光慈爱地落在余秋脸上:“晒黑了,你都没戴帽子吗?马来西亚的太阳还是很大的。”
余秋摇头:“还好吧,我基本上都在医院跟诊所里头,没怎么晒。”
主要是跟何东胜对比,她实在白的不行。况且她平常也不怎么爱照镜子,所以没感觉。
老夫人不赞同地摇头,还是要注意的。美好的仪容能够给人良好的印象,也会让自己身心愉悦。
老人的目光掠过苏嘉恒,轻声念叨:“你家里人原谅了?”
听说她外公坚持要带她回马来西亚,还将她母亲的坟迁走了。
余秋苦笑摇头:“没有什么原谅的。活人永远不可能代替死人原谅。”
怎么原谅呢?
听听现在老师带领学生念的课文:“我们的甘蔗蜜样甜,我们的生活苦黄连。夜夜昂首望北斗,想念救星主席。主席啊主席,苔弯人民想念您!日日念啊夜夜想,眼望大陆盼太阳。”
阶级斗争一直存在人们心间,即使这些孩子现在每天吃的方便面是苔弯方面捐赠的。
苔弯估计也差不多,苔弯的小朋友学的也是要解放大陆人民。
看,多有趣。其实是好事,最起码两边都认同对方是自己的家人,而不是彼此之间没有关系。
老夫人面上浮出了一个近乎于无奈的表情。统一是统一了,可是其中存在的隔阂恐怕要很久才能够消除。假如处理的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越来越深。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苏嘉恒身上,似乎在询问,既然不原谅,那为什么还要让家里头的第3代跟着这位叛逆的外孙女儿一块来中国呢。而且听说,他们还募集了很多物资。
余秋轻轻地吁出口气:“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原谅。到最后不过是算了。”
斯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能怎么办?时间治愈不了伤痕,时间也冲淡不了痛苦,时间只能告诉人们,那就算了吧。实在太过于疲惫,实在计较不起。
人这一生当中,真正能够顺应本心生活的时间少的可怜。无论是谁,都得顺应社会规则,谁让人是社会性生物呢?
王老太太正在同苏嘉恒说话。年轻的华侨激动地嘴唇颤抖,不停点头。他的姑姑死在这片土地上,然而他义无反顾,还是对这儿充满了向往。人对于自己认为对的事情永远无所畏惧。
前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李大哥带着一队工作人员匆匆忙忙地过来迎接两位老夫人。
他一直在旁边的工地上忙碌,想要快点儿建好那个风—热转化场,好尽快投入使用。即使现在天气转暖,等到建好以后恐怕人民群众不需要供暖,但是风热也可以提供热水,满足大家的沐浴需求。
他从一大清早忙到现在,连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压根不知道两位老人已经过来了。
王老太太立刻表示让他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她们不打扰正常的灾后重建工作。
因为风大,加上天气干燥,一直在各处工地上奔波的李大哥嘴唇都已经开裂,他立刻表示羞愧:“这怎么能说是打扰呢?这是在支援我们辽宁人民的灾后重建工作。假如这是打扰的话,我们所有人都欢迎这种打扰。”
他又过来跟老夫人握手,老夫人微微点头,冲他微笑。
看到余秋的时候,李大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你也过来了?小何在不在?我正好想跟他好好谈谈,听听他的高见呢。”
“他不在,他回京中了。”余秋摇头然后抬眼看着李大哥,“我的拙见你想不想听一听?”
李大哥笑得眼睛都弯了:“你羞煞我也,你的都是真知灼见。你想说什么?我愿洗耳恭听。”
“我说的是那个。”余秋的眼睛示意小学生的方向。
那群小家伙正在欢快地跟着老师念诵课文:“主席啊主席,苔弯人民想念您!日日念啊夜夜想,眼望大陆盼太阳。”
因为知道来了客人,是好大的干部呢,所以孩子们愈发要积极表现自己。声音响彻云霄。那清脆的声响配着他们活泼的小脸蛋,是那么的让人侧目。
余秋声音轻轻的:“这种课文最好不要再上了吧。”
两边既然都已经谈妥了,这时候在提什么解放苔弯之类的话,很容易造成恐慌情绪。
最近来辽宁海城的苔弯人不少,他们有的是来学习地震预测技术,苔弯地处太平洋板块、菲律宾板块和欧亚板块相互作用的边界地区,是地震频发地带。倘若能够成功预测地震,对于减少人员伤亡以及财产损失有着巨大意义。
还有人纯粹就是为了灾后重建而来。海城地震的预测成功激发了人们的民族自豪感。不少苔弯人是带着救灾物资过来并且投身入灾后重建工作的。
这是双方关系最融洽,对彼此都带着试探的善意的关键时刻。这个时候作为政府,最要做的是放大这种善意,而不是冷冰冰的将别人伸出来的手,直接推回头。
“我想这种课文已经不太合时宜。最好还是跳过去,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挑选一些强调民族和谐团结的文章来补充教学。”
余秋恳切地看着李大哥,“我知道教科书永远滞后,我也晓得现在灾后重建工作千头万绪,大家都非常辛苦。但教育乃百年大计,学生在课堂上接受的教育,会影响他们的一生。而且人们对于小孩子的话反应更加强烈。”
因为孩子是希望啊,孩子是什么样的,20年以后社会就是怎样的。
余秋看着李大哥,声音轻轻的:“而且辽宁情况不一样,所有人都看着辽宁呢。”
海城大地震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世界各国各地区的人民都过来参观学习,试图积累地震预测的经验。都说外交无小事,况且红色中国对于世界上大部分国家人民来说都是个神秘的存在。
管窥蠡测,很可能他们在海城看到了什么,就会认为中国全是这样的。每一个点都容易被放大,每一个点都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审阅。这是中国展示自己最好的名片时机,所以任何时候都不能疏忽大意。
况且,余秋看着李大哥的脸咽下了剩下的话。
况且李大哥身份特殊呀,谁都知道他跟主席的密切关系。他的一举一动都很容易被放大化,叫人理解成这是主席的意思。身处这个位置又是如此的身份,他不谨小慎微谁去谨小慎微。
李大哥立刻道歉:“我的工作没做到位,科教文卫一分钟都不能放松。我马上去安排,通知老师们开会,给他们印刷新的教学材料。”
老夫人在边上但笑不语。
王老太太微微点头:“这事儿不要耽误。天暖和了,来的人会越来越多。大家还是打起精神,将这段最辛苦的日子坚持下去。后面我们的生活也会春暖花开,随着春风,万物复苏。”
李大哥连连点头,立刻转头吩咐旁边的秘书马上去处理这件事,一分钟都不要耽搁。
王老太太冲他笑,又叮嘱道:“工作重要,身体也不能不当回事。你们熬夜就爱抽烟,我晓得的。少抽烟少喝酒,对身体好。你看,主席都把烟戒掉了,总理也不喝酒了。你年纪轻,应该更有意志力。要控制,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这代人都老了,搞建设主要还看你们年轻人。”
李大哥立刻掏出了口袋里头的香烟,转身送给身旁的人:“给你了,我不抽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余秋看着苏嘉恒闪闪发亮的眼睛,赶紧帮忙引荐:“表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李大哥。这趟辽宁成行,全凭李大哥费心思了。”
李大哥反应极快,虽然事先没有接到电报之类的通知。但光凭余秋简单的两句话,他就已经判断出苏嘉恒的身份。
他立刻伸长两条胳膊,往前紧走两步,紧紧握住了苏嘉恒的手,用力上下摇晃:“欢迎你,苏同志,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建设队伍中来。”
苏嘉恒被他这一声“同志”喊的心里头热乎乎的,他立刻大声表态:“我一定会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实践机会,全心全意投入到灾后重建工作中去。”
余秋笑容满面,直接功成身退:“李大哥,我表哥就拜托您帮忙了。我先带他去港口接了马来西亚过来的货,后面就麻烦您安排了。”
李大哥的目光落在了苏嘉恒的行李箱上,笑着抬起手:“还是先安置好住宿的地方,跟你的同志们见个面。然后我再安排车子送你去港口。”
余秋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反正他们总归会碰面的。在说华侨干部当中有不少专业人士,说不定能够在物资接收以及发放方面提供更加专业的帮助。
李大哥朝旁边的工作人员吩咐了一句。不多时就有两个戴着雷锋帽的年轻人跟着工作人员从风—热转化厂的工地里头走出来,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等两人大约距离余秋20米远的时候,即使他们戴着大帽子,余秋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妈呀,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又是两个熟人?
小川君跟凯瑟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天啦!难道是小川君知道了北田武在红星公社开厂做生意的消息,要千里追杀,直接再切断了北田同志的小JJ吗?
麻蛋,到时候要真的再切了,打死她都不给他再造JJ了,累死个人。
凯瑟琳已经兴奋得张开了两条胳膊,朝余秋的方向飞奔而来,然后紧紧的拥抱了自己的医生。
“很高兴见到你。”热情奔放的美国大妞用蹩脚的中文直抒胸臆,然后又是叽里呱啦的英语。
她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余秋,她真是太高兴了。
余秋心道,姐姐也没想到在这儿会遇见你呀。不过姐姐的情绪是懵逼。你怎么跑中国来了?你不知道你的花生过敏很危险吗?中国食物根本就不会标注出这些的,因为中国人很少花生过敏。
李大哥在旁边微笑:“我们都知道凯瑟琳同志的特殊之处,她吃东西另外起一个锅。我们吃大豆油,不吃花生油。”
余秋根本顾不上听,她现在真正懵逼的是凯瑟琳怎么跑过来了?而且还是跟着小川君一块儿。凯瑟琳不是已经跟小川君分手了吗?因为闹得一塌糊涂,所以当时他们没有随同北田武一块儿来中国。
凯瑟琳高兴地挽住了小川君的胳膊,认真地同余秋强调:“我们说一块儿到格命热土来看看。假如我们还有共同的人生追求,我们就可以成为彼此的格命伴侣。假如已经没有了,我们就不要勉强。”
她用力地吸了口空气,脸上浮现出陶醉的神色,“从我踏上这片热土开始,我就感受到内心涌现的激动。我前面的人生全是白活了,只有在这儿,我才能够感受到生命的意义。”
苏嘉恒双眼放光,完全被格命同伴的情绪感染了:“对,这才是生活的真谛。既往享受的一切都是肤浅的,庸俗的,丑陋的,令人作呕的。只有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才是我们生活的本质。”
小川君立刻伸出手,激动地同苏嘉恒握手。没错,全世界的格命者为了共同的理想目标,集聚在格命的热土上。大家朝着同一个方向奋勇前进。
“在一片废墟中重建出我们理想的家园。我们要让这儿成为全世界社会主义的标本,成为全世界人民向往的圣地。”
小川君的中文水平相当不错,他高兴地挥舞着两条胳膊,抒发着豪言壮语。
他要感谢大地震,感谢老天爷将这次机会摆在他们格命者面前。他要号召更多的格命者投入到生产重建中去。
余秋差点儿当场摔倒。妈呀,小川君跑过来搞建设,还不晓得会建设成什么样子呢。
李大哥却伸出了手,笑着表示欢迎:“我们欢迎所有愿意为了社会主义事业建设奋斗终生的人。”
苏嘉恒更是兴奋地直接抱住了小川君:“真高兴能够遇见你们。我们在一起可以做更多的事。集装箱,你们能够找到更多的集装箱吗?我觉得我们现在很需要集装箱。”
他既羞愧又感动。为了帮助柬埔寨人民减轻负担,伟大的国家从柬埔寨疏散了好几十万的人口。
要知道金边有200万人啊,这些人都是靠美国的援助粮活着的。美国人都被红色高棉打跑了,他们怎么愿意继续为金边人民提供食物。
粮食不会一天长成,即使所有人都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去,眼下的情况,倘若没有外来援助的话,金边人民甚至整个柬埔寨的人民都会活活饿死。
纵使一年四熟,也没有人能够一整个季度吃不到东西还能活下去。
可是红色中国也是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呀。他们的人民生活同样艰难。明明他们已经募集到了集装箱,却优先考虑安装在海南来安置从柬埔寨过去的华侨。而他们自己地震后的灾民居然还睡在简易的防震棚中。
甚至连他们的学生,这么小的孩子,都没有办法待在能够遮风挡雨的地方,而是在露天进行学习。
假如有集装箱就好了。利用集装箱改造成房屋,情况一定会比现在好很多。所以他们现在需要更多的集装箱。
小川君有些犯难,集装箱,那是搞集装箱运输生意的人才有的东西呀。他去想办法问问看是不是有报废的集装箱吧。
苏嘉恒目光坚定,眉头紧锁:“好吧,我决定了,我就从事集装箱运输生意。”
说这话的时候,他饱含了大无畏的牺牲精神。
余秋直接拍他的肩膀:“可以,你就从头学习吧。”
有眼光,小伙子,集装箱起码有几十年的市场。你就好好做吧。
苏嘉恒看她掉头走人,奇怪的很:“你不跟我们一起吗?”
“当然不。”
余秋头也不回,她要蹭老夫人跟王老太太他们的车,她还得去鞍山开刀呢。
刚好省了买车票的钱。
疯了,她肯定是被老廖那个病毒一样的家伙传染了。明明这个车票能够报销,她为什么要省这个钱?
至于小川君跟凯瑟琳他们,就让李大哥自己头痛去吧。假如他连这帮人都搞不定,估计以后也没办法在仕途上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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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们发现了新病案(捉虫)
海城隶属于鞍山, 车子开了没几个小时, 便抵达海城医院。余秋甚至还来得及在鞍山医院蹭了顿中午饭。
这回她又是沾了两位女神的光。海城大地震中几位重伤的病人都是在海城医院住院,目前还有数位病人尚未出院。二位老太太就是过来看望他们的。医院自然要准备接待, 有领导作陪,工作餐的标准相当不赖。
他们不仅吃到了风味独特的北国红血肠、炸芝麻虾以及铁锅靠大鹅, 吃过饭之后,端上桌的水果居然还有草莓。
那红彤彤的草莓往桌子上一放, 颜色鲜艳的简直叫人挪不开眼睛。现在的草莓大概没有经过品种优化,个头比较小, 然而那鲜艳欲滴的色泽叫太阳光一照,就令人不由自主地垂涎三尺。何况这里是冬天连新鲜蔬菜都比较稀罕, 新鲜水果压根在街面上难得一见的辽宁。
市委干部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着中央领导的脸色。看到两位赫赫有名的女领导面上瞧不出任何表情时,他立刻认真地强调:“这真不是我们从外面进口的, 这就是我们海城特产。海城腾鳌有温泉,我们这儿的老百姓就用温泉水的热度养鱼、种西红柿、还有栽草莓。地震了, 我们都以为东西全没了,没想到还有一块草莓地长得好好的,刚好这个时候能摘。”
王老太太与老夫人面上都显出了惊异的神色。老夫人轻言细语地感慨:“生命真是顽强。”
她伸出手, 拈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头咬了一口, 夸奖道:“真好吃。”
这下子餐桌上的人都伸出手去,一人抓一颗细细品尝。
余秋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草莓了。在马来西亚的时候, 苏老爷子倒是觉得天气太炎热, 想带余秋去金马伦高原度假来着, 顺便可以在那儿的草莓园玩一玩。只可惜事情太多, 谁都腾不出来空。
海城的温泉草莓虽然块头不大,但是味道却不错,酸甜可口,一颗果子下去叫人还想再吃下一颗。
不过她数了数草莓的数量,还是默默地收回了手。
老夫人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将自己面前的小碟子推到她手边,笑着道:“吃吧,你吃饱了好有力气干活。”
余秋立刻苦着脸:“您可千万不能在医院说这话呀。我镇不住的,我肯定会有病人找上门。”
她话音刚落,就看见食堂门口有人影晃动。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瞧见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探头探脑地看。跟她对上视线的时候,那大夫还露出了个局促的笑容。
院长见状立刻招呼:“周医生,你有什么事吗?”
周医生叫人抓了正形,索性大大方方:“我是听说小秋大夫到了,刚好手上有个病人比较棘手,想请她帮忙看看。”
老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出了股孩子气的不可思议,整张脸都写满了“还可以这样啊!”
余秋苦笑着站起身,临走之前也没有忘记顺掉几颗草莓,无可奈何道:“我说我镇不住的嘛。只要进医院的门,我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
病人是为产妇,产后第三天,高热不退。来住院的时候肚子就开始疼了,当时疼的就呕吐。胎儿刚34周,因为小,所以生的特别快。
生完孩子以后,她倒是不吐了,但回到病房之后没多久身上就开始发烫。一开始她本人以及家属都没当回事,因为病房里头人多而且采取的是集体供暖,特别暖和。加上生孩子本身就极为耗费力气,他们便想当然地认为是累着了,休息休息就好。
结果当天晚上夜班医生接班的时候过来看她的情况,觉得她脸红的不太对劲,就给她测了个体温。当时体温已经是38.7℃,做心肺听诊,发现肺部呼吸音稍粗,但没有听到干湿啰音,心率偏快,达到了128次/分,没有病理性杂音,呈典型的发热面容。
医生一开始考虑产褥感染,给她急查了血常规,并且应用抗生素治疗,但是患者体温始终没有降下来,一直维持在39℃往上。
拍了胸片显示她双肺有积液,腹部没有压痛,恶露正常,没有异味。产科请呼吸内科医生会诊,考虑肺炎的可能性。但是患者除了高热以外,并没有明显的肺炎表现。
现在产妇高热,用着药又不能给孩子喂奶。小家伙生下来就是早产儿,身体比其他的宝宝弱,给他吃奶糕,他就吐。大人小孩都遭罪,医生也急得不行。
余秋随口问道:“她来医院之前有没有拉肚子?这几天大便情况如何?血培养的结果出来没有?有没有发现李斯特菌?”
三天了,应该能够培养出结果了。
周医生目瞪口呆:“什么菌?”
余秋疑惑地抬头:“李斯特菌啊。”
孕妇腹痛呕吐腹泻来院,早产,高烧不退,口服磺胺类抗生素无效,首先应该考虑的就是李斯特菌感染。
可造成人体感染生病的单核细胞增生性李斯特菌是一种兼厌氧的革兰氏阳性杆菌易,孕产妇、婴幼儿、老年人以及免疫功能低下者易感。一般夏秋季节高发,但因为东北地区不少地方是集体供暖,所以3月份发生也不奇怪。
这病菌最大的特点就是耐寒性比较强,4℃依然能够顽强生长。冰箱食物头号杀手非它莫属。
人们常常有种错觉,食物放进冰箱里头就不会坏,也不会有病菌滋生,实际上并非如此。吃冰箱食物,吃坏了肚子甚至造成生命危险,每年各大医院都能碰上不少例。就比方说这个李斯特菌感染吧,拉肚子发烧都是小事,发展为脑膜炎,败血症乃至死亡,在它的疫情史上,根本就不是稀罕事。
周医生还是满脸茫然,他没听说过李斯特菌,也不晓得这是什么玩意儿。检验科也没有听讲过这种病菌,更加不晓得该如何培养。
余秋有些傻眼,她也搞不清楚呀。她一妇产科大夫能够想到妊娠合并李斯特菌感染已经是棒棒的了,哪里能什么都晓得要怎么办。
好在培不培养的出细菌不是关键。临床医生要是单纯依靠病菌培养结果看病,基本上病人是扛不到那个时候的。大部分都是经验性用药,治疗有效果了,就代表一开始的诊断没问题。
余秋当机立断:“换药吧,你们现在用的抗生素解决不了这种病菌感染。它对青霉素类药物敏感,用这个效果最好。”
周大夫愁眉苦脸:“她青霉素过敏啊,不能用。”
余秋微微皱眉:“是皮是阳性还是用药过敏?”
“皮试阳性。她小时候摔破脑袋,做过皮试,是阳性的。一直不敢用青霉素。”
余秋点头:“再做一次皮试,那不是禁忌症。青霉素皮试有不少是假阳性,而且特异性 IgE 抗体可随时间衰减,发生过敏反应者半数人在 5 年内不再过敏,80% 在 10 年内不再过敏。只要近4周内没有发生速发性过敏反应,非过敏性休克的高危人群,没有皮肤划痕症急慢性荨麻疹这些问题,就可以再度做皮试,做好应对过敏性休克的准备。随时备着肾上腺素,一旦有问题,直接肌肉注射。假如还是过敏的话,就改用复方新诺明,这个药也可以。”
说话的时候,他们人已经走到了产科病房。因为产妇持续发热,虽然不知道具体病因,但为了防止交叉感染,产科还是给她单独安排了间病房。
产妇还在发烧,用了冰枕物理降温以后,效果并不太好。她的致病源没有解决,就只能一直烧下去。
家里人愁眉苦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周大夫:“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娃娃喂奶呀。娃娃现在都没得精神。”
余秋安慰家属:“大人身体好不了,娃娃精神怎么能好呢?先暂时不能喂奶。你们也看见了,她高烧一直不退,我们考虑要给她换个药瞧瞧效果。你们家可真是运气好,而且又心疼人。妈妈肚子一不舒服,奶奶就赶紧送妈妈到医院来,这样我们的小宝宝才平平安安地生了下来。有的人运气不好,拉肚子的时候,宝宝在妈妈肚子里头就没命了。”
她转头招呼周医生,“这个孩子要注意观察,因为有可能会通过胎盘以及产道传染。不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就暂且观察,不做特别的处理。”
产妇的婆婆吓得不轻,下意识地就抱紧了自己的小孙子,脸都白了,结结巴巴道:“还能这样啊?”
余秋认真地点头:“那当然,这个病很凶险的。现在宝宝安安稳稳地生了下来,就剩下妈妈自己一个人扛着受罪了。”
其实她没有说是母亲为孩子做出了牺牲之类的话。然而落在产妇婆婆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做妈妈的拼死拼活生下孩子,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扛着病痛。
孩子奶奶立刻眼睛红了,焦急地看着自己的儿媳妇:“你说这可怎么办?大夫,好好的人就这个样子了。”
“不怎么办,有病治病。这个药效果不好,我们换个药试试。大家一起加油,争取度过这个难关。”
余秋伸手摸了摸小家伙,听说他家吃的是羊奶糕,她又转头招呼周大夫刚闻讯赶过来的产科医生,“注意补充维生素k啊,不然营养跟不上的。”
产科医生立刻点头应下。她招呼护士过来做青霉素皮试,准备给人换新药。
护士拿着皮试针过来的时候看到了周医生,赶紧打招呼:“周医生,你在这儿啊?检验科的楚老师刚才打电话过来呢,说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她可能培养出东西来了。”
余秋眼前一亮,立刻追问:“培养的什么呀?是从谁身上取得标本。”
护士一边给产妇消毒,一边笑:“就是你们家呀。楚老师可负责了,不仅要了血样,还取了胎盘进行培养。”
因为当时产科跟检验科都考虑产褥感染,加上产妇分娩后不久就出现高热现象,大家认为是产前便发生感染的可能性大。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孩子会早产。
只不过大家都不晓得具体的致病原因,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余秋激动得厉害,她立刻招呼周医生:“走,我们可能有新发现。”
既然检验科的老师特地招呼呼吸科大夫帮忙去看,那就说明一件事,她培养出来的病菌不常见,很可能是她第一次碰上。
楚老师是位年过半百的中等身材女性。她身上穿着的白大褂不知道洗了多少,瞧着已经薄薄的了。她戴着护袖,正在显微镜前观察标本。
听到门响,她招呼余秋跟周大夫进门,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就直接喊周大夫过去瞧:“小周医生,你看看这个,它在翻跟头。”
这是一种短棒状杆菌,用显微镜的油镜观察,可以看到它有轻微的旋转跟翻滚现象。
楚老师肯定地摇头:“我以前没有培养出这种病菌,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可能还需要再培养一段时间瞧瞧,不然我没办法发报告。”
周大夫盯着望远镜瞧了一会儿,又是以余秋过来看:“这是不是你说的李斯特菌呀?”
他转头问楚老师,“会不会是呢?”
楚老师显出了茫然的表情:“李斯特菌不是感染动物的吗?”
所谓的李斯特菌是本世纪20年代一位英国科学家穆里在病死的兔子体内首次发现的。不过为了纪念近代消毒手术之父——英国生理学家约瑟夫?李斯特,所以才配国际微生物大会命名为李斯特菌。
楚老师对这种病菌知之甚少,之所以有印象,也是因为它独特的命名方式。但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李斯特菌可以导致人生病。
“有些疾病是人畜共患的。”余秋慢条斯理道,“楚老师,麻烦你好好培养,做好实验学诊断。我想有可能我们发现了一个之前没有被注意到的病例,需要跟踪调查。它可能导致的病例绝对不止我们眼下发现的这一例。”
楚老师倒是无所谓,她原本就想好好培养出这种病菌,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余秋点出了病菌可能的名称,那她的培养就更加有针对性了。
周大夫则是有些发懵,反应不过来余秋让他跟产科医生一道追踪病例并写文章的意义。
余秋认真强调:“你得将这个病例让全世界人都知道,那么以后大家在碰到的时候不至于不知所措。”
周大夫笑了起来:“其实也不会。就算不晓得是什么病,你不是说它对青霉素敏感吗?那正常情况下,大家也会直接上青霉素的。”
余秋愣了一下,她突然间反应过来为什么这种病菌治病被发现的比较迟。也许真的跟经验性用药相关。青霉素发现的早,在临床上应用的广泛。所以在碰上这种高热病人时,大家会直接按照抗感染的原则给病人上青霉素治疗。那么很有可能先前已经有这样的病例稀里糊涂间就治好了,所以也不会在特地追究究竟是什么导致的疾病。
后来为什么李斯特菌致人生病被特别注意到了呢?
一方面是实验室检查手段设备在发展,人们对于疾病的研究追求不仅仅是好听还要搞清楚为什么得病,所以实验室检查的范围与深度都前进了。
另一方面可能跟青霉素的耐药性增加有关。因为青霉素被普遍耐药,加上青霉素导致的过敏性休克实在太吓人,所以临床上青霉素的应用范围降低了。
这个时候,碰上高热不退的病人,一般情况下会直接上档次更高的抗生素,但是效果不佳。在这种情况下医生会下意识的使用档次更高的抗生素,并且联合用药。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效果的时候,大家就只能寻求实验室培养的结果,依据药敏实验,来调整用药。
恐怕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李斯特菌居然也可以导致人生病。
医学的发展可真是有意思,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
余秋朝周医生点头,认真地强调:“这个案例你好好追踪好好写,我们要投到世界一流的杂志上去。”
也许他们可以让李斯特菌感染病例早好几年的时间被世人所注意。这件事意义非凡,因为感染病的人基本上属于老弱病孕幼,抗病能力极差,如果不能及时获得有效的治疗,很可能会送命。
她刚才跟产妇婆婆说的,李斯特菌感染导致胎死腹中可不是吓唬人。真的有冰箱里头的一瓶牛奶导致孕妇死胎这种事情发生过。
而这世上大部分疾病只要及时治疗,就能够取得不错的效果。
这个高烧了好几天的产妇,挂了一下午的青霉素,到了余秋吃过晚饭再过去看她的时候,她的体温已经降到了38℃。
她婆婆正在给她喂米粥,看到余秋过来,嘴里头一个劲儿的喊:“神医啊,您可真是神医,女华佗。”
瞧瞧这个药一用上去,人立刻就好了,都晓得饿,要喝粥了。前头人烧的哦,什么都不想吃,一点儿精神都没有。
余秋笑着摆摆手:“也是你们照顾的好。不要觉得好了就停止用药。她这个病比较凶险,一定要听我们的,坚持做完了疗程才能出院。”
产妇婆婆连连点头,再三再四地表达感激,把人送出病房外。
余秋跟产科值班医生说了几句话,叮嘱注意事项之后就转身准备回外科病房看望明天要手术的病人。
结果她人还没到楼梯口,就看见楼梯边上站着个人。
余秋看着程芬,笑着问:“你怎么来了?孩子呢?谁给你看着呀?”
这对夫妻好像真的跟孙斌的母亲已经断绝了来往,即使孙子出生,做奶奶的也没有过来。很可能她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程芬的表情有些忐忑,小心翼翼地问余秋:“大夫,我爱人做完手术之后,他的胳膊还能再当兵吗?”
余秋摇头,言辞审慎:“我不知道。不过我希望你能够降低心理预期值。他的胳膊肯定没有办法恢复到受伤之前,这事儿不太现实。我能够尽力做的就是保留胳膊的外观以及尽可能让他恢复一部分比较大的生理功能。更加精细化的操作,对他来讲是很困难也基本上不可能的。
明天把长在腿上的手重新移植回头还是第1步,后面复健有漫长的路要走。我希望你们能够做好思想准备,不要想一步到位,这不可能。”
程芬脸上浮现出焦急的神色,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那您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丈夫留在部队呀。”
余秋奇怪:“这个问题你不用担心啊。你丈夫是因公受伤,谁都晓得他是为了救灾民,胳膊才受伤的。部队也给他请二等功了呀。”
几乎已经是普通士兵能够拿到的最高的功勋。因为据说只有死人才能荣获一等功。
有了这个二等功,孙斌晋升职称退伍安置工作都能够得到优先的安排。
可以说,以后只要不出大问题,他们家平平安安稳稳当当地过下去不是事情。
再说江县这两年发展的很好,居民生活水平普遍提高,各处都需要人才。像孙斌这样在部队历练过的英雄,肯定不愁出路。
余秋安慰了几句,再抬眼看陈芬的脸,突然间反应过来,她不是害怕丈夫退伍,她害怕的是回到江县。
正常情况下,士兵退役都是回原籍安置。而这恰恰是夫妻俩都不愿意发生的事。
至于为什么,余秋心中再清楚不过。
曾经发生的一切并不会随着时间消失,人们对于桃色新闻的记忆好的出奇。
夫妻俩不在江县的时候,大家只能是遥远的记忆,搬不起来就不再提。可要是他们荣归故里,那么曾经的过往势必要成为别人嚼舌头的谈资。
余秋试探着问:“你们是不是不愿意回江县?”
程芬落下泪来:“没错,我无所谓的,可是我不想我爱人因为我被嘲笑。他胳膊以后还不知道能恢复成什么样子。本来就容易叫人家一直盯着瞧。再有我的事情,旁人什么难听的话都能说出来的。我也不想回去,在东北这几年是我过得最清静舒坦的日子。我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些人,我也不想念家乡。我就愿意把这儿当成我的家。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在这儿清清静静地长大,不要因为我这个妈妈被人说三道四。”
余秋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提建议:“要么你们就跟领导谈,就地复员成不成?”
程芬又落下泪来:“我要怎么谈呢?”
这个时候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直接由丈夫提要求,那么很容易会给领导造成坏印象,觉得他立了点儿功劳,就架子端的老大。
虽然听上去不可思议,但在这个时代,人们最强调的就是一切服从组织安排,不给组织增添任何麻烦。越是被表扬越是成楷模的,这个姿态就要摆得越明显。
假如由程芬开口跟团里头讲,那搞不好会引起组织上的好奇与怀疑,好端端的,为什么不愿意回乡?人都愿意回到自己的家乡啊,而且还是风风光光地回去呢。人武部都给安排的好位置。
要是到时候组织上回江县去调查,那么不出意外就能查出曾经发生的事。这个时代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什么隐私概念。尤其是在男女问题上,所有人都是义正词严的审判者,搞不好他们会被当成反面典型,接受集体的劈判。
等到了那一步,就连东北都没有办法继续当他们的避风港。不要说是组织上的惩罚了,就是流言蜚语唾沫星子能够直接淹死他们。
余秋觉得程芬已经变成了惊弓之鸟。说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从良,生怕被人翻出旧历史。她实在太过于敏感,然而余秋却没有办法笑她。
人这一生都难以避免犯错误,可偏偏又都害怕犯错误。犯了错误之后,错误的阴影甚至可以伴随人一生。无论逃到哪里,心中都害怕被人翻出来。
程芬眼泪汪汪地看着余秋,似乎她是自己最后的救命稻草。
余秋在心中叹了口气,暧昧不清道:“算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我希望你能够将这份智慧应用到生活与工作中去。”
程芬来找她,不是为了让她确保孙斌的手还能恢复到正常状态,而是希望经过她直接跟领导打招呼,改变孙斌的复员地点。
她要怎么夸奖这位小心翼翼的妻子呢。
余秋自己都想不到比她自己更加合适的人选去当这个说客了。她知道孙斌跟程芬的过往,所以不存在扩散消息的威胁。偏偏她好像还算是个干部,能够跟省领导以及中央的领导说上话,可以帮忙解决问题。
所以,她会帮忙,可她得说,她心里头有些不舒服。
她感觉自己像被绑架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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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室惊魂
余秋以为自己会睡不好, 因为她心里头不舒服。然而她的神经已经被生活锻炼的无比粗糙。她上了床就呼呼大睡。
在医院里头不值班, 那可真是件极为幸福的事。就算外面吵得一塌糊涂,你都有种暴风雨肆虐, 而你偏安一隅的暗爽。
人就是靠着这点暗搓搓的小确幸感觉自己活得还不赖。
一大早,从京中部队医院过来的手外科的黄教授便抵达了病房。大家伙儿也不含糊, 简单吃过早饭,便赶紧带孙斌去手术室。
程芬跟在病床旁, 瞧见余秋就一个劲儿小心翼翼地笑:“谢谢你啊,麻烦你了, 小秋大夫,劳您费心了。”
余秋没吭声, 只跟京中来的黄教授交代情况。
她现在真不愿意搭理程芬。其实她觉得这个爱耍小聪明的女人有点儿蠢,很没有眼力劲。
程芬其实不应该在术前影响手术医生的情绪, 这非常容易对手术效果产生负面效应。尤其是断臂再植这种精细手术,很大一部分程度考验的是手术医生的刀功。一旦吻合不好, 就前功尽弃,啥都不用再说了。
病区外头已经等候了记者,还有几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现在海城营口最不缺的就是关注, 包括国际友人的关注。
作为抗灾英雄, 孙斌本来就是被关注的焦点。更何况他的小腿上还长了胳膊,这简直就是稀奇中的稀奇。
无论是患者的身份还是患者的诊疗情况, 对于绝大部分人都充满了新鲜, 足以引爆众人关注的热情, 从新文学的角度来讲, 这实在是个爆点。夸张点儿讲,全世界人民都盯着他这条断掉的胳膊呢。
院方跟记者以及外国友人商量过后,决定可以将手术过程全程拍摄下来,但是不允许他们进去采访。毕竟手术室有手术室的规矩。要是他们影响了病人的情绪,那很有可能会导致手术失败。
其实上了台,孙斌就被麻倒了,谁都没办法干扰他。这对他来讲实在是件大好事。因为从一大早见到孙斌开始,余秋便觉得他昨天晚上很可能压根没睡着。
紧张害怕这种情绪再正常不过了。无论是懂还是不懂的人,都会对手术充满了惶恐,无比畏惧。
余秋看着已经睡着的孙斌,心中突然间涌现出个无比清晰的念头。他是救灾英雄没错,但同时他也就是个普通人。
只要是人,就有身为人类的需求。不管宣传如何人为拔高塑造出大公无私毫无个人所求的高大上(假大空)形象,他也没办法舍弃人类的本能。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好了,我亲爱的伙伴们,开始战斗吧。”
断臂寄养再植术,比起简单的一期手术,二期手术简直能要人老命。
大工程,妥妥的大工程,从天亮开到天黑,再从天黑开到天亮,绝对不是什么故作夸张的描述,而是在这种手术中极为常见。
断肢血液循环的重建、组织缺损的修复,哪一桩是简单的事情呢?
余秋刷手上台,她要跟京中过来的黄教授分头行动。他俩一个人带领小组处理断臂残端,另外一个人则负责领导将接在小腿上的胳膊切下来。
等到两边都处理好了,他们才能将这节胳膊再重新移植回断臂残端上。
巡回护士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手不会动了吧?”
她从病人被接进手术室,就高度紧张,老担心小腿上的手会动。
“不会,没有麻药也不会。”余秋手上不停,嘴巴也没停,“一期手术的目的是保证血供,让断臂不会坏死。没有接神经,所以这其实就是一块长成胳膊模样的肉。无知无觉也不会动。”
现在他们要将长好的肉切下来送回去,接好血管,接好神经,固定肌肉肌腱,缝合好皮肤筋膜。
国内在显微外科方面发展早进步快,想象力与创造力都是一流。即便2019年,也没有被国际水平甩下来,还是这个行业的扛霸子级别的存在。简直堪称神奇。
为什么呢?因为显微外科相对而言不需要什么高新设备,主要考验的是医生的手上水平。中国人口多病人多,医生锻炼的机会多,所以中国医生的手上绣花功夫的确厉害。
为了练功夫,手外科的大夫动不动就对小白鼠尾巴下手,通过接小白鼠尾巴来训练自己的刀工。接完了之后还要看成功率,失败了就代表自己练废了,要好好总结经验教训。
可怜小白鼠为人类的医学健康事业发展做出了多卓越的贡献。
京中来的黄教授最近一直忙着开会,即便如此,他都没有放过无辜的小白鼠保持手感。
手术开始,台上就只能听见器械发出的声响。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即使是巡回护士也保持高度紧张的情绪。胳膊被切下来了,断臂残端被处理好了,现在就是要将这胳膊回归原位了。
麻醉大夫一直小心翼翼观察病人的生命体征。这台手术考验外科医生的功夫,同样也是一把枪顶着麻醉医生的后脑勺。
谁都清楚,麻醉的时间越长,对于病人而言面临的危险越大,也越考验麻醉医生的用药水平跟抢救能力。
摄像机忠诚地记录着手术的每一个步骤,固定好骨头,修复好肌腱韧带,光这个就花了足足两个小时的时间。然而这才是刚开始,接血管的细致活才真正是要人命。手术台上的所有人都忙碌不休,众人全神贯注,生怕一有不妥就前功尽弃。
手术室外头的大树上,小鸟叽叽喳喳响,它们像是更早察觉到春天的到来,已经要迫不及待的欢腾热闹。
然而小鸟独自欢闹许久,也没有人过来瞧它们一眼。太阳照在头顶上又落下山坡,手术室里头的无影灯始终没有关上。
等候在手术室外头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都已经扛不住,分批去吃了饭,解决生理需求。等到他们回来的时候,医疗组还坚守在手术台上。
天地良心呀,大夫们的肠胃能好才怪呢。瞧瞧他们,这个样子怎么可能做到身体健康?
不仅不吃不喝,他们还不眠不休。夜色已经深了,手术却还没有停止。
等候的人渐渐焦灼不安,担心这台手术失败了。这种担心不是无的放矢。手术开始结束的太快是问题,因为这往往代表着医生上了台发现刀没办法开下去,那就直接结束吧。
手术进行的时间太长也有问题,这说明手术很难进行,每一个步骤都要了人的老命,很有可能挣扎到最后手术也开不下去,甚至病人在台上直接没了命。
外头的人等待的焦灼不安,手术间里头的人同样疲惫不堪。挨饿的是他们呀,没觉睡的也是他们。巡回护士跟器械护士还能换班,分批去吃饭休息。倒霉的主刀医生却坚决不能离开,还在小心翼翼地绣花。
手术难度太大,风险过高,每换一次手术医生都会增加手术失败的可能性。所以尽管又累又饿,余秋还是硬扛着。她甚至都拒绝了护士小姐姐给她喝的葡萄糖,因为喝了水她就要出去小便。这太耽误事了,她只能忍着。
这也是余秋最不爱干显微外科活计的真正原因。又累又饿,两个眼睛都发花。最要命的是中国特色医疗器械贵试剂贵药品贵,但是医生的技术最不值钱。因为人力在领导看来是最不重要的,也是最好打发的部分。
夜色深了,原本陪伴在手术室外头的大小领导都被请去休息。本来孜孜不倦等待的人也扛不住,各自换班先找地方睡觉。
当真扛不住,手术室外头又没有暖气供应。鞍山啊,这可是辽宁,4月份才入春呢,这会儿夜晚的气温简直感人。你坐在外头守一宿试试,保准你两条鼻涕拖老长。
手术室内外的人都换了几波,余秋却还在手术台上绣花。
无影灯孜孜不倦地工作了一天一夜,待到天边显出鱼肚白的时候,它都疲惫的要合上眼睛了。
余秋的眼睛同样疲惫不堪,最大的表现就是她看着病人的手臂是正常的影像投射。她再抬头看其他东西,所有的东西都变形了。
等到无影灯关上的时候,她眼前一阵发黑,差点儿直接栽在手术床上。
不行了不行了,她脑海中的念头十分清晰,她真的不能再这样扛手术了。
年纪大了吃不消,况且她低血糖真的会昏倒的。
巡回护士同样是一夜未休息,却要比余秋的情况好很多。
她眼明手快,直接一把抱住人,然后二话不说招呼自己的同伴拿葡萄糖来。
一瓶葡萄糖喝下肚子,余秋终于感觉世界恢复了清明,没错,天光已经大亮,外头太阳都已经爬上了山坡。
“吃饭。”护士年纪不大,却像是主心骨一般,立刻下了命令,“把东西吃下肚子再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余秋觉得很有道理。
她像只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手术间外头的休息室里头吃羊肉汤面。
黄教授熬出了两个黑眼圈,比起年轻气盛的余秋,年过半百的他扛得更加辛苦。他一边打呵欠一边夸奖:“还是咱东北的羊肉汤面地道。”
面粉是好面粉,羊肉的滋味也十足。撒了青蒜叶,加了胡椒粉。一碗羊肉汤面下肚,妈呀,活着可真美好。
余秋毫不客气,一个人就干掉了一大碗面条,然后坐在椅子上打饱嗝,开始发呆。她知道自己应该去睡觉,可问题的关键是她现在完全不想动弹。
黄教授没有勉强她,今天这台手术,噢不,准确点讲,是昨天这台手术,主刀的人是她,让她放空一会儿也好。
手术室的护士长过来请两位专家出去接受采访。记者同志也熬了一天一夜,这会儿都冻得开始打喷嚏了,还是坚守着岗位。
黄教授拍了拍余秋的肩膀,示意这姑娘跟着自己走,这可是露脸的时候。
余秋毫不犹豫地摆手。她现在特别理解当红的小花小鲜肉不愿意接通告的心情。第一不稀罕,曝光度实在太高工作量实在太大了,不愁这份活。第二就是累呀,累得要死要活,实在不想去挣这个钱了。
黄教授也没再勉强她,只好自己再去硬撑着出去解决记者的问题。
余秋自己坐在休息室的太阳下,发了大概半个小时的呆,人才算是缓过来了,可以慢慢吞吞地回去睡觉。
结果她人刚出休息室,手术间的护士长就跑过来,满脸慌张。
护士长是出来打电话的。于2019年每个手术间都有电话不一样,1975年的中国电话属于稀罕事物,不仅私人家除非是国字号的人物才有电话,就是公家电话线路也非常紧张。
一个偌大的手术室,只有一台电话机。当发生情况需要外援的时候,一般都是由巡回护士帮忙出去打电话请人赶紧过来。
现在,手术室的护士长就是要请外援。她看见余秋,直接松了口气,赶紧请人去看看产妇。
这个产妇也悬乎。她是第1次生孩子,宮口开到三公分的时候,羊水破了,看上去羊水性状就不好,浑浊的很。考虑到她是初产妇,短时间内经荫道分娩几乎不可能,产科医生决定直接剖腹产解决战斗。
可邪乎的事情是,人生孩子总是充满了各种不可思议。这个产妇在破水之后,宮缩突然间就一阵接着一阵,强的不行。人上了手术台,麻醉打好了,手术医生开始外科消毒,居然发现胎头拔露,小家伙的头发都显了出来。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自己生啦。上了把产钳带了一下,小崽子就离开了妈妈的肚子,哭哭啼啼地独自面对这个人世间了。
事情一直发展到现在,标准的皆大欢喜,一点儿毛病都没有。大人少挨了一刀,小家伙看着小胳膊小腿也有力气的很,十分欢快。
但是,手术间里头万恶的但是又发生了,产妇一直在出血。对,不是那种波涛汹涌而是涓涓细流似的出血。
一开始产科医生以为是产道裂伤,因为宮缩太强生的太快,所以宮颈裂伤了。
但是拉钩上去一看,再上手一摸,大家都没有发现出血点。可产妇的出血压根就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还在不停往外头细细地流淌。
知道什么是钝刀子割肉吗?就是这种感觉。倒霉的医生们不知道为什么出血,病人就用这种细细的淌血来提醒你们,赶紧想办法解决问题啊。我也不来大出血,我给你时间,你赶紧上治疗手段。
实际上大夫们已经在积极按摩子宮,并且上了缩宮类药物,然而没用,产妇还在不停地出血。
虽然目前出血量只有300多毫升,下不了产后出血的诊断。可临床医生有自己的经验,他们已经感觉到不对劲,这个病人情况可能会很凶险。
于是他们想到了请外援,不敢耽误任何功夫。事实证明,他们的当机立断也算是救了自己的命。
余秋跑到手术室里头,明显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护士询问医生要不要继续推缩宮素,手术大夫则在拼命地按摩病人的子宮。
余秋靠过去便闻到血腥味,这种味道在产房里头太常见了,刚刚吃过羊肉汤的余秋居然没有任何反胃的反应,只盯着病人看。
产妇的状况还好,因为已经推了麻药,所以她现在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即使医生在不停地按压她肚子,她也没觉得哪儿特别不舒服。
她就是想看看她家宝宝,宝宝小呢,大夫原本说她要过一个多月才能生。
她动的时候,余秋突然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穿刺点,她的穿刺点在出血。
“凝血功能怎么样?”余秋立刻喊人拿病历给自己,但是报告单里头只有血常规却没有凝血功能。
手术医生有些慌张:“重新抽血了。送去化验室的血污染了,要求再抽一管血。”
急诊产科手术往往等不到检验结果返回就得进行,在极为紧急的情况下,人都来不及送手术室,甚至在楼道里头就直接划开肚子了。
这个产妇当时情况危急,为了挽救胎儿的生命,急诊开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有些事情容易被忽略掉。比如说,产妇的凝血功能如何?
余秋指着出血点,表情严肃:“这很可能是全身性疾病。肝功能,她的肝功能怎么样?我没有看到报告单,赶紧检查。”
眼下产检的概念基本上没有,即使是城镇居民,怀孕也就是等着生。真正去医院做检查的少的可怜,因为怀孕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大家也不把它当成生病来看待,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做检查呢?
而肝功能一般得在空腹的时候进行检查,肚子疼来医院生孩子的,常常都等不及抽血查肝功能就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手术医生赶紧招呼护士帮忙再抽一管血。她已经有些慌了,因为产妇的出血过于邪门。她都想到了羊水栓塞,只觉得实在太可怕了。
余秋一边翻看病历,一边追问产妇的情况。病历当中的病史写的很详细,产妇一周前曾经感冒,感觉肠胃不舒服,不太能吃得下东西。
余秋追着问:“你的感冒除了胃口不好之外,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产妇想了想:“就是打了两个喷嚏吧,反正我感冒的时候胃肠道反应特别重。大夫说我是胃肠型感冒。我也没吃药,就喝了点开水,然后天天喝白粥。”
余秋在心里头飞快地分析,这可未必是感冒,也许跟肝功能有关系。这回检验报告发回来的非常快,检验科的老师直接跑到了手术室。
情况不好,病人凝血时间严重延长,纤维蛋白原下降的一塌糊涂。至于肝功能,肝酶基本上正常,但是胆红素很高。
余秋立刻一脑门子汗,这人的肝酶不是没升高,很可能是升高了之后下降了。
临床上有种情况会出现这样的表现,肝炎发展过程中,由于肝细胞的大量坏死,对胆红素的处理能力进行性下降,所以胆红素出现上升。同时转氨酶由于已经维持相当长时间的高水平,进行性耗竭,因此转氨酶不高的现象。
这叫胆酶分离,往往提示急性肝坏死。
再结合产妇的病史,胃口不佳,凝血功能异常,结合在一起,就是一例罕见的产科凶险疾病——妊娠期急性脂肪肝。
这病发生概率低,但起病急骤、病情凶险,进展迅速,常伴肾、胰、脑等多脏器损害,危及母儿生命。最要命的是,在缺乏详细的产检数据时,它往往会被忽略掉。
余秋苦笑:“这应该不是羊水栓塞,但情况也差不到哪儿去了。按照DIC的标准上治疗吧。输血,全血跟血浆全都要,能有多少血,通通拿过来。”
手术室又变成了战场,所有人都忙着抢救产妇。
家属还在外头等待。他们是见到了小孩,但是始终不见大人出来,就开始心里头发慌。既然都已经生,那为什么还老是把人留在里头不放出来呢?
可惜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能够停下来详细跟他们解释。他们收到的只有硬邦邦的几句话,产妇情况非常危险,医院正在竭尽所能抢救。
没空解释,能够解释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的医生护士正在参与抢救,没有办法分出身来。
而有空出来跟病人交代的又所知有限,讲不清楚究竟是个什么状况。
这就是临床上尴尬的地方。参与诊疗过程的医务人员往往要接着参与抢救。因为他们接手过病人,对病人的情况更了解,做起来也相对的更加得心应手。
于是他们就没有办法分出去,跟患者家属进行沟通。而等在外头什么都两眼一抹黑的家属只能焦急地继续等待,他们的情绪没有人去安慰。
矛盾往往是在这个时候发生的。产妇丈夫等了许久都没有人跟他讲清楚他老婆到底怎么了,已经在焦急地踹手术室的门。
他想看看他老婆,他害怕,他害怕他老婆死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他们才刚刚有了个孩子呢,他怕死了。
1975年的医院手术门压根不是那种高大上的金属铁门,而就是普通的木门,根本扛不住踹。
手术室的护士跑出去阻止病人家属:“你们够了吗?不要再吵了,我们是管你们还是管病人?她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在抢救。”
可是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产妇的丈夫,他也急得大喊大叫:“你告诉我我老婆怎么样了呀?”
护士突然间哭了起来:“你还要怎样?她命悬一线,我们所有人都在忙着抢救。血不够了,我们都在抽血,你们还要怎样?”
余秋跑出来喊护士,还要血,继续输血,不然的话这人肯定得死。
护士哭着指着余秋:“她从昨天早上进来开刀到现在,一分钟没合眼睛,连厕所都不敢上。你们还想怎么样啊?”
外头聚拢的患者家属们朝手术间门口涌过来,全都看着余秋。她就是那个小秋大夫吗?哇!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那可是30个小时了,她居然一直都没有离开,始终在手术台上给人开刀?果然是雷锋式标兵,果然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有人大声喊着,安慰产妇的丈夫:“你着急什么呀?主席都已经把最厉害的大夫派给你老婆了。”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指责,觉得他家不像话,这个时候怎么能够打扰大夫呢?大夫都忙死了,管了你,到底要不要管你老婆?
余秋趁机大喊:“有O型血的同志吗?知道自己是O型血的同志麻烦你们去那边排队化验。我们有个产妇刚刚当上妈妈,她情况非常危险,需要大量的输血。”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三三两两有人走出来,还有人冲着护士喊:“我不晓得我是啥血,我化验看看哈。”
余秋连连点头,大声道谢:“谢谢!抽完血之后,麻烦你们在原地等会儿,食堂会送营养餐过来。”
她推着护士,又朝手术室的方向跑。
现在的情况主要就是支持治疗,输血还不够,得做血浆置换。
这个病烧钱的很,是一场艰难而持久的战役,不是说今天情况稳定下来后面就没有危险。
但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不需要再想办法终止妊娠。
手术室里头一直忙碌到吃晚饭的时候,病人的情况才相对稳定。这个相对稳定说的是他们经过了病人昏迷又苏醒的过程,然后将他送去了重症监护室。
这个重症监护室也是本次海城大地震发生之后,为了方便治疗病人,由京中部队医院帮助鞍山医院新建起来的。
后面的情况,产科大夫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主要就是看ICU医生的造化了。
没错,当大夫的就是如此悲观。时时刻刻都祈求老天爷帮忙,千万不要故意为难人。
余秋觉得自己也应该去给这个产妇烧一炷香,求求各路神明行行好,她才刚当上妈妈呢,她还这么年轻,她应该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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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生命多不容易(捉虫)
从ICU出来的时候, 产科大夫突然间感慨:“人生个孩子可真是不容易。”
就说这两个产妇吧, 来的时候都是肚子疼,没什么特殊的。虽然都早产, 但月份算是比较大的,不需要特别再有什么处理了, 保胎也没什么太大意义,顺其自然生就好了。
非得说有什么要强调的, 那就是没胃口,恶心想吐。可这也没多少好奇怪的, 人反胃的时候多了去。
结果一个生完孩子高烧不退,一个生完孩子血流不止。明明开始都是相类似的情况, 却偏偏是不同的疾病,而且都凶险的要命。
太难了,产科医生都想感慨。
太不容易了,疾病千变万化,稍微一个不小心, 人就要送命。
余秋也跟着感慨:“是啊,人活着真不简单。”
能够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那可真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希望这位年轻的母亲也有另一位妈妈的福气吧。
那个李斯特菌感染的新手妈妈体温已经恢复正常,等到疗程结束之后,她就能顺利的出院了, 也可以给她家宝宝喂奶了。
产科医生邀请余秋一块儿去她的办公室吃饺子。她丈夫包好了刚送过来的, 是羊肉馅的, 正好热乎乎吃下肚。
余秋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不是不好意思, 是她真的不想吃。
很奇怪,她不想吃也不想睡。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吃饭跟睡觉的力气都没有。
她跟产科大夫在楼梯口奔的时候,站在楼梯中间发了半天呆,才勉强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去看看病人的。孙斌做完手术之后,她还没有去瞧过呢。
最热闹的时候过去了,围观的记者以及国际友人们已经散开,孙斌也恢复了清醒。
病床旁边,躺在婴儿车里头的小家伙嘴里头吐着泡泡,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世界。
孩子的旁边是母亲,她正用棉签沾着蜂蜜水给丈夫润湿嘴唇。她嘴里头说着什么,面上浮着欣喜的笑容。
她的丈夫虽然虚弱,眼里却有光,正同妻子说话。
旁边的孩子像是不满被大人忽视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哼唧声,小胳膊小腿手舞足蹈。
做母亲的人只好放下手中的棉花棒,抱起小东西来回走动,好好安抚他别再闹腾。
余秋隔着门上的玻璃看病房里头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也不好意思进去?”
李大哥站在走廊靠着病房的地方,轻声同她打招呼。
这个病人很重要,他当然知道。只不过灾后重建的工作每一桩都重要,他直到今天才赶过来看情况。
但是很不巧,人家夫妻在说话,他感觉自己冒冒然进去打扰不合适。
余秋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我突然间觉得生活是件很美好的事。”
因为太美好,所以不舍得松手。因为美好,所以想要更加美好。每个人都在竭尽所能,希望自己过得更好。
她说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情绪,但她突然间释然了,不再纠结。
“李大哥,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
余秋目光示意病房的方向,“我跟他们家做术前沟通的时候提到过,孙斌的胳膊不可能恢复到跟以前一样。他在部队再呆下去不合适,最好退役。他本人比较想在海城转业,希望继续建设海城。但他们又担心直接跟组织上提,可能会给组织添麻烦。”
李大哥笑了起来:“这算什么麻烦。现在我们搞建设,更需要各方面的人才,也需要这种英雄作为标杆。这样吧,这件事我知道了,我来处理。”
余秋笑着点头:“那就麻烦你了,李大哥。”
李大哥笑着摆手:“这有什么麻烦的,像你这样全心全意为病人考虑的,才是麻烦你了。”
他感慨万千的模样,“我们都说赶英超美,现在一步步的,也有东西得让人家学我们了。”
看看他们的医疗发展,今天他听市里头的同志汇报了。来参观的外国友人都惊讶的不得了,一个劲儿的喊:“long long lives Chairman mao。”
李大哥兴致勃勃,余秋却毫不犹豫地泼冷水:“其实没什么,给外国人同样的条件,他们也能锻炼出来。”
况且像这种程度的断肢再植,除了保持外观的完整之外,很难恢复肢体的健全功能。一些比较精细的操作,比如说写字之类的,基本上没戏。因为与血管不同,即使神经吻合好了,神经的再生也是不受医生控制的。而吻合不好的情况下,肢体畸形坏死甚至导致死亡也不是没可能。
没错,2019年,我们的显微外科依然可以笑傲全球。但欧美国家不是没有发展。他们的发展主要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精确和灵敏的机械肢体,比方说手、胳膊、腿,在智能化操作下,它们可以恢复绝大部分肢体的功能。
如果不是因为价格过于昂贵,大部分人承受不起的话,说不定它们早已经取代了显微外科。
所以我们不能放松,更加无法沾沾自喜。因为全世界都在飞快地前进,你引以为豪的东西如果不进化的话,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甩在后面。
显微外科要发展,那就必须得想办法提高断肢再植之后的功能恢复水平。不然机器总有一天会越来越便宜,就好像90年代的大哥大后来变成不值钱的砖头一样。当价格的优势不复存在的时候,人们会选择功能更加齐全的机械肢体。
李大哥笑了起来:“你怎么妄自菲薄呀?起码现在,这个技术拿出去大家都是震惊的。”
余秋还是严肃地摇头:“不行,我们必须得精益求精,不能躺在功劳簿上呼呼大睡。”
李大哥脸上的笑容更深:“你有这个警觉性,真的很难得。”
余秋摇摇头,在心中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想我所有的努力最后化为停滞不前。
技术就是这样的。假如有一天显微外科真的被取代了,那在发展显微外科过程中,锻炼出来的一项项技术成果也可以转化到其他地方去使用,仍旧能够发光发热。
社会的进步就是这一点点的小创新小发明推动起来的。
李大哥主动邀请:“我们一块儿进去吧,我看他们夫妻话应该说的差不多了。”
余秋笑着摇头:“不了,您进去看吧。我还要去找他的管床医生,有事情要讲。”
她转过身,直接往医生办公室去。手术结束才是刚开始,后面还有漫长的战役要打。接上去的手臂能不能存活?活了之后除了好看以外还能不能再拥有点儿基本功能,要如何进行复健,都是大问题。
余秋在鞍山待了一个礼拜。
这一个礼拜的时间里,苏家恒接了从马来西亚开来的船,跟他的同伴们完成了援助物资的分发工作。
小川君与凯瑟琳分别通过他们与自己国内亲朋的关系,联系到了更多的集装箱。感谢近10年世界集装箱事业的蓬勃发展,他们拥有更多的报废箱子来完成简易房的搭建工作。
而在医院里,李斯特菌感染的产妇体温始终正常,还在继续进行疗程观察。至于她的孩子,像是已经适应了妈妈肚子以外的世界,能吃能喝,反应活泼的很。
比起她,妊娠期急性脂肪肝的新手妈妈运气显然要差上不少。她在ICU里头再次陷入昏迷。后面又是上呼吸机,又是持续血浆置换,又是甘露醇脱水,好不容易人才缓过来,余秋离开鞍山的时候,她刚脱离呼吸机,后面还得看恢复情况。
谢天谢地,比起在鬼门关打滚的母亲。这两个孩子倒是幸运的不像话,都活泼又自在。
这话说的可真残忍。但如果母亲还备受煎熬的时候,孩子的情况又不好,那真是让人心酸。一场妊娠,似乎都变得毫无意义了。
余秋没有在鞍山继续逗留。她的工作很多,作为333干部,这三个月时间她应该在京中呆着,好跟着指导全国的计划生育工作。
临离开鞍山之前,孙斌的老婆程芬送的余秋一副毛线手套。这玩意儿是她在医院陪伴丈夫的时候,一针一线打的。
刚出月子没多久的女人又要照顾自己的孩子,又要照顾住院的丈夫;天知道她是如何挤出时间来打毛线的。
只有真正照顾过手术病人的人才知道这活儿究竟有多辛苦。而跟这个比起来,照顾一个满月的孩子更是难度up up,那是请了一个月嫂都不够,还得额外再请位保姆的高难度高强度工作。
所以尽管无论是3月中旬的京中还是杨树湾都用不到毛线手套,余秋还是笑纳了她的好意。
也许这样,她心里头能够舒服些。
李大哥喊秘书帮余秋订了车票。车子抵达京中以后,她没有直接回计划生育小组所在的小楼报到,而是直接拎着行李箱去学校里头找何东胜。
夕阳西下,何东胜下了课,跟同学一块儿去食堂打完饭,端着搪瓷缸子往宿舍走。
余秋瞧瞧他左边的女同学,再看看走在他右前方,还一个劲儿回头回头说话的男同学,顿时忍不住磨牙。
可以呀,小何队长,男女通杀啊,姐姐看样子很需要彰显存在感。
于是她站在原处,就等着自己自带的金光晃瞎男朋友的眼睛。
然而现实总是残酷又残忍。何东胜正跟他的小伙伴说的兴高采烈,完全无视余秋的存在,就这么华丽丽地飘过去了。
余秋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友越走越远,感觉这个世界已经好不起来了。
反而是一直歪着头说话的男同学看到了余秋,还朝她的方向指了下手,同自己的同伴们说了句什么。
后知后觉的何东胜好奇的转过脑袋,待看清余秋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时,他那迟钝的求生欲可算是上线了。
何队长二话不说,直接奔过来一把抱住人。为什么是一把呢?因为他单胳膊,他右手还端着今天的晚饭,总不能抱到余秋身上。
余秋倒是伸长了两条胳膊,只不过拥抱何东胜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下他的腰。不老实啊,何队长,都背着姐姐在外头做了些什么?
何东胜高兴傻了,叫她掐了都不知道反抗,就高兴地搂着人腰往宿舍的方向带,兴高采烈地跟众人介绍:“这是小秋。”
其他同学发出哄笑声,全都挥挥手:“知道了知道了,谁不认识啊?放眼整个国家,哪个不认识余秋?”
先前同何东胜说话的女同学认真地看余秋的脸,像是破案一般点点头:“人上电影果然会被拉宽,你怎么这么瘦啊?”
这个年代的人崇尚健康美,力量美,劳动美,红扑扑的圆脸蛋才是美女的标配。跟招贴画跟银幕上的美女一比起来,余秋真是太瘦了,好像起阵风就能把人刮跑一样。
何东胜看着她也心疼,同自己的朋友们解释:“她刚去了趟海城,支援建设来着,肯定没吃好睡好。”
其他人都推着何东胜:“那快点,带她回去休息吧。眼睛都熬出红血丝了。”
一群年轻人七手八脚,又是帮余秋拎箱子,又是要把自己手上打的菜送给他们今晚庆祝一番。
何东胜赶紧推辞,表示自己马上会去食堂再打一份。
大家伙儿将人推进宿舍,就笑嘻嘻地全跑了。
何东胜没有学籍,在学校一直是旁听生的身份。其实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有宿舍。只不过他情况特殊,学校的后勤就给他收拾出楼梯口的杂物间,里头一架单人床,一张旧书桌,外加一个木头柜子就成了他的宿舍。
单门独户,这在眼下可是超规格享受了。
余秋在宿舍里头转悠了一圈,何东胜摆下手中的搪瓷缸子,招呼她先吃饭,他自己再去食堂打一份。
结果一扭头,看见女友活像要鸡蛋里头挑出骨头的劲儿,他顿时哭笑不得:“你放心,这屋子里头的蚊子都是公的,从来不叮我。”
余秋挑高眉毛,在心里头冷哼,年轻人,你太天真了。这年头不仅要防火防盗防闺蜜,还要防你的兄弟!瞧瞧刚才跟你说的热火朝天的劲儿,眼睛都在放光呢。
何东胜拿开水烫过了筷子,拉着人在书桌前头坐下:“吃饭吧。他们在讨论毕业后的去向问题。他们今年就要毕业了。”
余秋不假思索:“不是包分配吗?有什么好讨论的?”
按照现在的原则,大部分是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回原籍安置。
何东胜摇摇头:“今年政策有变化,可以双向选择。最重要的是搞开发区,需要一大批有专业技术的年轻人。廖组长这些天全泡在各个院校了,正号召大家伙儿去特区参加建设呢。”
余秋下意识冒了一句:“难得呀,他还做了件好事。”
改革开放以后,头一波去深圳发展的人,基本上都赚了。
这个年代经济特区听着不受人待见,因为太资本主义,感觉很不靠谱。但是头一个吃螃蟹的人,真被毒死的没几个,吃的满嘴流油的倒是一大波。
“大家心里头在打鼓,不太放心,就想找我问问。”
何东胜将筷子递到余秋手上,积极给她做推荐,“你先喝点儿面汤润润嗓子,我给你打土豆排骨去。”
余秋看着他的搪瓷缸子里头就是一碗面条,大概是骨头汤做的汤底,所以上头还有点儿油花,但除此之外就是葱花跟少的可怜的白菜叶子,既没有肉也没有蛋。
她立刻沉下脸:“你怎么搞的?怎么吃成这样?我不是跟你讲,每天起码一个鸡蛋保证营养吗。”
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大的块头,光吃这点东西怎么够?
余秋瞪他:“你老实交代,是不是钱不够花?”
他现在这样的情况,跟333干部差不多。帮老人家跑腿,根本就没有工资拿,全靠杨树湾的工分。
说个不好听的话,老人家才是挖社会主义的墙角呢,专门占杨树湾大队的便宜。
何东胜笑得两只眼睛都弯了:“没有的事,我中午吃的多,晚上不消化,就要了碗汤面条吃下肚子舒服。”
余秋恶狠狠地瞪他:“我警告你别想蒙我。回头我给你做全身检查,少了一块肉,我唯你是问。你是我的,我不准你瘦下去。”
何东胜无奈:“对对对,我都听你的。你先喝面汤,我去打饭了啊。去晚了,好吃的都被人打光了。”
余秋这才放人走。
等到小何队长大手笔的打了土豆炖排骨跟腊肉炒面片回来,发现女友已经躺在他的单人床上睡着了。
她眼睛下方显出淡淡的青色,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何东胜心里头又酸又涩,像是被谁捏着心脏一样,难受的不得了。
他给余秋盖好了被子,然后用热水温着打回来的土豆排骨跟腊肉炒面片,自己吃完了那碗被喝了一半面汤白菜骨头汤面。
完了以后,他就给余秋留了张条子,自己背着书包去教室里头上课了。今晚有节公选课,是讲西方哲学史的。他很感兴趣,想去好好听听。既然要搞特区,那就得琢磨透了从外头来的人是个什么想法,大家交流的时候还不至于舌头碰牙齿,彼此都疼得够呛。
何东胜上完课又在教室里头待了半个多小时,完成了作业才回宿舍。
路上碰到先前一块儿说话的同学,大家全都笑他不像话,居然将女友一个人丢在宿舍里。
何东胜无奈:“她好几天没睡觉,一直在医院里连轴转,我怕在宿舍会打扰到她。”
其他人都啧啧赞叹,感觉这个赤脚医生真是不好当。小秋大夫还不满18岁吧,这要是放在国外算不算童工啊?居然就正儿八经地当医生,还一个人干这么多活了。
先前同何东胜讲话的男同学倒是替他犯愁:“那你怎么办?今晚你睡哪儿?要不你到我们宿舍将就一晚上,你跟我睡。”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走。”隔着老远,余秋就主动冲众人打招呼,“我明天一早去单位报到。一会儿我就回单位宿舍。”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3月中旬的京中虽然入了春,但要是打地铺的话可吃不消,肯定要冻出毛病来的。
何东胜听说她要走,顿时失落不已。他紧走两步,还没有来得及表达对女友的思念,结果就听见她恶狠狠地跟自己咬耳朵:“不许跟旁人说,你是我的。”
何队长哭笑不得,只得回宿舍放下自己的书包,然后拎着她的行李箱准备送人走。
结果余秋却拉住了他,直接瞪眼:“干嘛,这么迫不及待赶我走?你老实给我交代,你想干什么坏事呀?”
何东胜无奈的很:“天不早了呀,你早点回去也好,早点休息。”
余秋直接点他的下巴:“你傻呀,我的宿舍要么不知道多久没住人要么肯定现在就住着人。你让我回去怎么睡?”
何东胜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是这样的。作为333制干部,她的宿舍也是流动的。里头住的人不固定。再说就是不流动,这么长时间没住人的话,被褥肯定也没晒过,怎么睡觉啊?
现在的后勤服务可没有那么到家。333制干部在中央当官的时候,也基本上靠自己照顾自己,没什么特权享受。
何东胜想了想,直接推着余秋回床上:“你睡吧,我在旁边看着你就好。”
余秋伸手揪他的耳朵:“你傻啊,要睡一起睡。”
何东胜的耳朵跟着了火一样,结结巴巴道:“睡……自己睡呀,我不跟你睡。”
余秋瞪眼:“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
开什么玩笑啊?姐姐都发出邀请了,你当什么柳下惠?
何东胜面红耳赤:“不行,你……你会怀孕的,我们还没扯结婚证呢。”
小秋还不到年龄,这个时候怀孕的话对她的身体也不好呀。
余秋翻白眼,一点儿形象也顾不上了:“不会用套子呀,你真是丢我的人,作为我的家属,居然都不晓得避孕套避孕的道理。”
何东胜愁眉苦脸:“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避孕套都是计生部门发放的,外头根本没得卖。再说就是有的卖,他一个单身小伙儿买避孕套做什么?
余秋高傲地抬高了下巴,示意他看行李箱:“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我就是专业搞这项工作的。去,拿过来,好好洗白白,上床伺候我。”
小样,今天姐姐一定要吸足了元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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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下一章的标题叫不能白睡。
小秋:那就说明我还是睡到了咯。
阿金:色字头上一把刀。
小秋:知道了,我会好好睡的。感谢在2019-12-15 10:19:46~2019-12-15 18:1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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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疯了(捉虫)
为了睡到何东胜, 余秋可真是操碎了心。她认真地检查门窗, 坚决不放一只蟑螂进屋。她又满世界的找电话线,防止突然间会有夺命连环call打扰。
还是何东胜哭笑不得地拉住了她, 哪儿来的电话机呀?整栋楼就门卫大爷那儿有一部电话。
一向对自己的人品没什么信心余秋就立刻捋袖子,打算去直接拔了电话线。
亏得何东胜直接从后头抱住了她,否则她肯定要破坏公物。
何东胜哭笑不得, 从后面搂着人:“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怎么他老觉得他俩跟反过来了一样。
余秋恶狠狠地咬人:“你就别想逃了, 今天你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人会救你的。”
何东胜愈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应对女友。他眼睁睁地看着女友像饿虎扑食一般, 三下五除二就扯了他的衣服,然后直接将他压在了床上。
他笑着抱住女友亲了上去, 然后将人搂在怀中,柔声问:“怎么了?谁让你不痛快了?”
余秋有些悲愤, 年轻人, 拿出点儿血性行不行?姐姐衣服都脱了, 你问我这些?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何东胜却压住了她的手,一下下地拍着她的后背:“什么事情不舒服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头。”
余秋愤愤不已:“你不打算让我睡吗?”
何东胜无可奈何:“你睡了我,心里头就能痛快了?”
那当然了, 傻小子,食者性也。人生中再不痛快的事情, 饱饱吃一顿,狠狠睡一觉, 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何东胜可不敢苟同她的观点:“那让你不痛快的事情还是没有解决呀。”
余秋直接翻白眼:“为什么要解决?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解决的。只能让它在那儿继续存在, 而我得吸饱了元阳去忍受它的存在。”
何东胜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光果的后背, 轻声安慰道:“是不是在海城不痛快了?”
小秋肯定是累坏了。在海城她既要给人看病,又要帮忙处理妇女儿童的工作,还要接受海内外媒体的采访。这几桩事情哪件都不轻松,搞不好她还受了许多闲气。看看报纸上说的,她连着30个小时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她还不愿意被记者采访,不希望记者宣传报道。
“我本来就不愿意。我认为这样子本身就不正常。我可不认为医生应该这样。”余秋直接勾他下巴,眼波流转,“知道我不舒服还不让我痛快点?”
还不赶紧贡献出元阳给我吸取?
何东胜苦口婆心:“你痛痛快快地说出来不就行了吗?”
余秋想要搞偷袭,没想到这人居然关键时刻如此讲原则,完全无视她的女性魅力,非得她说出原因才行。
余秋悲愤了,年轻人,你这样子很容易会被甩掉的。姐姐在婚恋市场上也是很有排头的。号称要成为姐姐格命伴侣的人能排成一条长龙。姐姐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打得血流成河。
何东胜抚摸着她的面颊,眼底有暗火汹涌:“小秋,我爱你。”
房间里头的灯已经被余秋强行关闭了。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射在他的脸上。何东胜的目光迫切又焦灼,嘴巴微微张着,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一样。
余秋有瞬间都觉得自己渣了,感觉自己好像古代在前朝受了气的帝王,回头进了后宫就找妃子泻火,是怪不要脸的。
她叹了口气,埋头进何东胜的肩窝,老大不乐意:“其实还好了,我已经想开了。”
她叽里咕噜说了孙斌跟程芬的事情。其实她真想开了,搞道德绑架这种事,她不是最得心应手吗?
北田武、小川君还有苏嘉恒,哪个没有被她强行借着格命的名义忽悠过?这实际上也是一种道德绑架。只不过她的道德换成了格命大义而已。
余秋声音闷闷的:“她还给我打了副手套,虽然我现在也用不上。”
这下子笑的人变成了何东胜,他拍着余秋的后背:“说出来不就好受多了嘛。没事的,只要不是原则性问题,能伸把手的时候就伸把手。”
余秋抬头瞪他:“现在还让不让我吃?”
何东胜猝不及防,直接被她捏到的要害,惊慌失措:“我们就不能好好说会儿话吗?我还想跟你说——”
然而余秋可不给他机会,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是最要不得的。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赶紧拿出点儿行动力来。
夜风又轻又柔,轻轻拂弄着夜色中的人。天上的月亮也被那清风拨动了,叫人影映在窗帘上都摇摇晃晃。
过了惊蛰,眼看椿分,万物复苏,蛰虫惊而出走矣,俱在土里头拱来拱去。冻土叫椿风化雨泡软了,于是无所阻碍的虫儿探头探脑得愈发肆意,大地叫光热烘软了,做好了椿播的准备。
猫咪也到了发椿的季节,一声声地叫唤着,焦急又迫切。因为得不到书解,所以那喵呜声愈发委屈,一声声的撩拨着人的心弦。简直跟吃不到乃水而闹腾的小孩子一样,迫切的寻找母亲的汝儿。
母亲被闹腾的不行,只得抬起身子,叫焦渴的汝儿叼住了乃头。得偿所愿的汝儿立刻大口吸吮,发出心满意足的呜咽。
叫椿的猫咪也入了巷子,两团黑影在月光下扭成一处。喵呜喵呜的声响不断,一会儿它在上头一会儿它又在下面,彼此追逐着尾巴尖,两团影子始终不分开。
猫咪追逐的太过激烈,亮堂堂的月色都乱成了散乱的星光。
那星光或明或暗,都拖着长长的光亮的尾巴。颜色或白或红,都是热腾腾的燃烧的星球。星子或直直坠落,或横扫蜿蜒,俱在暗夜中与大气燃烧出热度来,于是夜空也热气腾腾起来。
猫咪终于闹腾累了,吃饱喝足的汝儿也发出了心满意足的喟叹。钻透了酥土的虫儿完成了翻土的准备。椿天,正是播种希望的季节。
一股温泉浸泡着大地,夜深了,万物俱寂。
月亮累了一宿,也疲惫地合上了眼睛。夜风静悄悄,只小心翼翼拨弄窗帘,试图看清楚人间。
何东胜醒得早,他习惯性早起。准备出去打一趟拳,好强身健体。
谁知道余秋也警醒的很。他一动她就不满的发出哼唧声,似乎不高兴人形暖炉居然敢中途退场。
何东胜无奈,只好重新躺回被窝,轻轻拍着人:“没事,睡吧,我陪着你。”
余秋得陇望蜀,蹬鼻子上脸,食髓知味地蹭了上去,娇声娇气:“我还要。”
何队长又成了老婆婆,苦口婆心地劝她:“你——”
然而她已经直接压了上去,不给他开口拒绝的机会不说,还直接往人耳朵里头吹起,手脚也不老实。天知道她浑身酸痛的情况下是如何完成这些动作的。只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可以逼的人不择手段。
何队长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哪里是居心叵测的狐狸精的对手,很快叫她拿捏了要害,被她牵着鼻子走。
甫一上路,何东胜便觉道路泥泞不堪。他吃惊不小,昨晚上他可是用了小秋从东北特意带回来的作案工具。按道理来讲,不应该还有这么多粘稠的液体呀。
于是尽管狐狸精发出了不满的哼唧声,一向很警觉的唐长老还是坚持做了检查。这一检查不要紧,简直吓得唐长老三月天里头都是满头冷汗。
出血了,好多的血。这个出血量,跟常规意义上的落红好像不太一样。
余秋也惊呆了,努力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
夭寿啊,她当然碰到过同房大出血的病人,还有人到医院的时候都已经休克了。不过那其中有的是入错了门,走了旱路,造成直肠损伤破裂大出血的。有的则是因为伤到了荫道后穹窿,直接破裂出血的。
无论是哪一种,余秋都不愿意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意味着她要去医院处理呀。不仅仅是她丢不起这个人,更重要的是,现在男女之大防的观念实在过于强烈。要是这会儿她出现在医院,她跟何东胜估计都可以坐大牢了。为什么?非婚男女居然搞破鞋,这不是流氓罪是什么?
何东胜瞧她出血似乎没有停止的意思,一张脸吓得煞白又绷得死紧,咬牙下定了决心:“来,我给你穿衣服,我们去医院。”
打死余秋,她都不愿意现在跑去医院。开什么玩笑,现在过去就是此地无银300两。
何东胜满脸严肃:“你还在出血,血止不住怎么办?”
余秋有些崩溃,主要是她自己没办法完成自我体检,她也搞不清楚出血点在哪儿,就没办法自我应对。
何东胜果决的很:“没事,我们去医院请大夫看看就好。”
余秋急了:“我怎么能去医院?”
要是普通人,上医院谎称是夫妻,大夫一般情况下也不会要求查看结婚证。可关键问题是她这张脸太有名了呀,旁人一下子就能认出她来。
一点儿不夸张,现在国内最有名的电影明星知名度都未必胜过于她。最最要命的是,多少医务人员拿着她的医学教育纪录片反复观摩,不熟悉她才怪。
何东胜不假思索:“我们悄悄地去。要真闹腾起来,你就说我强迫你的。”
“强迫个屁!”余秋沉下了脸,“你发什么疯呀?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呀?”
何东胜已经帮她穿好了上衣,表情无奈:“不管怎么说,总比你这样淌血来的好。”
余秋哪里能听他的话,立刻下意识强调:“可我不疼啊。”
说出这句话之后,她可算是从慌乱中微微收了神。假如说是严重的外伤,按道理来说,她应该会感受到撕裂般的疼痛。可实际上她觉得还好。
没错,昨天晚上她当然感受到了疼痛。可是后面的过程,她得说她爽到了。大约是□□熏心,不怀好意的时间太久了,到后面她根本就没有感受到强烈的疼痛。
这不合理呀。她神经又不迟钝,她这人手上烫个泡都要大呼小叫的。
两人正在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间一股暖流滑过,余秋又出血了,在床单上开出了一朵妖娆的花。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好像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会这样。这感觉直接激得余秋抬头问:“今天是几号?”
何东胜不假思索:“3月21,椿分。”
余秋顿时眉飞色舞,唉呀,妈呀,她知道椿.潮带雨晚来急的原因了,她来例假了。
她当然不会稀里糊涂到搞不清楚自己的生理期。她只是经常忙得不知今夕是何夕,搞不清楚每天的具体日子而已。
余秋喜不胜喜,立刻勾住何东胜的脖子,嘿嘿笑出声:“我没事了,正常的。”
说着她还往人怀里头钻。
年轻人去什么医院啊?趁着天光好,赶紧叫姐姐继续吸元阳。
何东胜立刻压住她,皱着眉毛道:“你老实点儿,你来例假了还闹腾。”
余秋呆滞了,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大姨妈虽然是位常来常往的亲戚,可大姨妈在家的时候,她就不能在对唐长老下手了呀。
她顿时悲愤不已,感觉老天爷真是不帮她。她才刚吃了一回夜宵,再想来顿早饭都不能满足她。
何东胜可不由着她瞎闹腾。暖水瓶里头还有热水,经过一夜已经变温了。他立刻兑了热水,让余秋好好清洗,然后帮她换上干净衣服。
谢天谢地,小秋大夫虽然搞不清楚每天的具体日子,但她作为女性还是知道出门应当带卫生巾这个基本道理。
何东胜顺利从她的行李箱里头翻出了卫生巾,让她穿戴好,然后自己将床上的床单被褥一并儿搬下来清洗。
真尴尬啊,床单上开出了鲜艳的牡丹花,一开就是一大片。脏的床单褥子被拿下去之后,他又从柜子里头取出了另外一套,赶紧铺盖好。
这一套明显要比昨晚他们睡的薄上许多。何东胜又将被子垫上去,一半盖一半垫,将余秋送进被窝里头裹裹好,然后自己去洗床单褥子。
血这东西一旦落下去,假如不趁早清洗的话,很快就会咬住纤维,就再也洗不干净了。况且倘若不一大清早趁着大家伙儿都没起床的时候洗,到时候他可没办法再端出去。
不然他要如何跟朋友解释,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出了这么多血?假如说是痔疮犯了,这标准,够血流成河了吧?必须得去医院做手术了。
余秋有些羞愧。何东胜端着洗好的床单褥子回寝室的时候,她忐忑不安地问:“你晚上怎么睡觉啊?”
床单还好,毕竟三月天晒一白天就能够干。可是褥子不行,褥子很难晒干的,又没有洗衣机甩水,难不成今天晚上就让他这样睡觉?这才刚出正月不久呢,京中的倒椿寒一来,这薄薄的被褥怎么扛得住。到时候会冻出毛病来的。
余秋犯愁,琢磨着怎么搞票给男友再买一床被褥送过来。
何东胜却笑着安慰她:“没关系,我这礼拜就去海南了。海南天气热,用不着这么多被褥。”
他话一出口,就发现女友脸上的神色不对了。
余秋咬牙切齿:“去海南,你怎么到现在才说?”
好啊,不得了了,学拐了。这是觉得姐姐睡了你,你就有恃无恐了?胆儿肥的很啊!
何东胜无奈的很:“我昨晚就想讲的,你不让我说呀。”
何止是不让他说话,那个劲儿简直要扯着他的肉,一块块吞进肚子里头去。他一直知道小秋力气大,完全没想到她在床上的力气更加不小。直到后面化成了一汪椿水,她才乖乖地由他主导。前头的时候,可都是她说了算。
余秋吹胡子瞪眼,狠狠地一口咬住人,恶声恶气:“狡辩!”
没错,就是强词夺理。狡辩,居然敢玩先斩后奏!
何东胜知道她闹脾气,只能一下下拍着她的后背。因为他刚洗过床单,手太凉了,所以他还特地隔着被子拍人。
这下子又叫余秋不满,抓着他的手又开始咬起来。
何东胜就蹲在床边,既不反抗也不松手,由着她闹腾。
余秋发了半天火,就像拳打脚踢打在棉花上,根本找不到落力的点。
最后她只能狠狠的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恶狠狠地诅咒:“活该!到时候累死你。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以为海南这口螃蟹好吃吗?天真幼稚,到时候复杂的关系能够逼疯的你,你连哭都找不到地方哭去。
你能跟老廖那家伙比吗?老廖是正儿八经的国家干部,国字号开头的!”
说个不好听的话,虽然人们常讲泛海沉浮,但实际上国家培养干部的成本也不低。所以实际操作中,干部其实是受保护的对象,要允许干部犯错误。他们在一处搞砸了,给国家人民造成了巨大损失,政府的常规处理手段是先冷静一段时间,等到舆情焦点转移后再调任到其他地方当领导干部。
这样的案例比比皆是。反正舆论的关注点持续不了两个礼拜。反正一般闯祸了,压不下去了,被推在前头的都是临时工。临时工就是口万能的锅。
何东胜是什么呀?何东胜就是这样的临时工。他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政治身份,他甚至连余秋这样的333制干部都比不上。起码余秋是发了文的,到时候真有事情闹腾出来,她可以拿着文去讨个说法。
何东胜就是叫人一句话,直接被差遣得东奔西跑。出了事的时候谁承认他呀,权力场上讲究个屁的人情。他就是现成的反格命,他就是现成的走姿派。
这个二傻子,简直就是一头蠢驴,眼前吊着个胡萝卜就以为自己有了奋斗的目标吗?
何东胜由着她发泄,也不辩解。他就隔着被子搂着人一下下地抚摸她后背。
余秋却气不过,从被子里头伸出了拳头,一下下倒他的胸口:“你个傻瓜,让你不要在官场上混的,你非不听姐姐的话,叫你不去海南,你还偏要对着干,你干嘛听老人家的呀?他又不给你发工资。你好好跟着姐姐回杨树湾不行吗?咱们开养兔场,咱们专门养兔子剪兔毛卖。胡杨他们都已经找到大学研究所研究出兔毛的混纺技术了。以后咱们剪了兔毛就自己生产出衣服,跟二小姐合作,挣得盆满钵满,不好吗?”
何东胜一开始还好脾气地笑着,听女友斥骂。到后面,她提起二小姐了,他立刻拉下脸:“不行!”
当他是傻的吗?二小姐贼心不死。他可不能给二小姐趁机做妖的机会。
余秋瞪眼:“你现在就是把机会拱手送到人前。你走了,人家会天天到我面前献殷勤的,你就一点儿也不紧张吗?”
何东胜拿额头顶着余秋的额头,鼻子蹭对方的鼻尖,声音带着热浪,直接往余秋的脸上扑:“小秋,这事儿总要有人去做。”
余秋气呼呼:“那你让别人去做。国家养了这么多干部呢,他们都是吃干饭的,这个时候他们不去谁去。在其位,谋其政,猫捉老鼠天经地义,狗拿耗子那叫多管闲事。”
何东胜满脸无奈:“可是他们都没有我合适。”
对,就是因为他没有官方的身份,所以他才能进能退。对内,他的身份被默认为是老人家的使者。他做任何事,他们这边都只能配合,否则就会被当成是违背领袖的指示。对外,他这样的特殊身份,可以安抚外资的情绪,让他们减少猜疑。
不要想换另外一个政府高官,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因为正是他没有正儿八经的身份,所以一旦闯了大祸,从正经的流程上来讲,他做的某种事情都只能代表他自己,而无法代表官方。
这是不是有点儿耍流氓啊?就是耍流氓。摸着石头过河,大家都没有经验。明里暗里,官面上私底下,文章多得要命。假如他们不多几种应对策略,到时候被人耍的团团转,吃了一肚子哑巴亏,却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余秋立刻哭了起来,泪珠儿直接在眼眶里头打转。她哑着嗓子:“那你知不知道到时候追究责任的时候,你第一个会被推出去上铡刀?”
你知道个屁啊,她在心里头骂,你真以为老人家对着你和颜悦色说了几句话,就跟你掏心窝子了吗?反击右氢翻案风知道吗?他从来都没认为自己犯了极左的错误。他的接班人也不认为,甚至4人帮被打倒以后,安在4人帮头上的罪名是极右哌。
“你以为这几年死掉的□□少吗?尤其是像你这样,可以轻而易举被安上里通外国罪名的家伙,那可是叛国罪,根本翻不了身的。”余秋哭得极伤心,整个人连话都说不出来,就两只手拼命地捶着何东胜的胸口。这个二愣子,怎么就转不过弯来呢?
老廖这个畜牲,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勾着他连她都不管了。
何东胜却抓住了她的手,目光深沉如水:“我知道,小秋,我一直都知道。”他握紧了手,将余秋拉在怀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是喜欢王老先生跟王老太太吗?希望我们能够跟他们一样,我也希望。你知道吗?当年王老先生同王老太太说,希望将来他们一块儿上断头台。对,情书里头就是这么写的。
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你做好了蹲大牢的准备,你知道自己做的事情随时有可能会被人抓住了做文章,说你是反动,把你下大牢甚至割脑袋。
那时候我说,我给你送牢饭。现在我改主意了,我跟你一块儿蹲大牢。”
他捧着余秋的脸,眼睛好像是要看进他的灵魂深处,“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也是在悬崖边上刀尖上走路,要么是被刀戳死了,要么是跌下悬崖摔死了。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块儿蹲大牢?”
余秋一个劲儿地拧着何东胜的嫩肉,泣不成声。她就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堂长老如此乖乖就范,叫她轻而易举吞下肚子了,肯定是藏了穿肠毒药。
王八蛋,非要跟着一块儿坐牢吗?就不能安安生生过几天太平日子吗?她吃口肉怎么就这么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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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秋又气又怒。何东胜打了小馄饨跟酥烧饼回来都没有能够安抚她受伤的灵魂。
她倒是有意想要人肉偿抚慰自己来着, 既然精神已经受打击, □□好歹也得有点补偿吧。可惜她身体不争气,大姨妈盘旋不走, 愣是不能让她阴谋得逞。
于是愤怒的小秋大夫只能一边恶狠狠地吃馄饨, 一边气汹汹地瞪着自己不听话的男朋友。
不懂事的家伙,对生活充满了天真幻想的家伙,谁要跟你蹲大牢啊。我还想跟你生两个娃, 逗他们玩吗?
你这样子,是打算让姐陪着你在大牢里头生小萝卜头吗?
何东胜好脾气,还在旁边伺候她吃烧饼,顺带着提醒她喝口馄饨汤润润嗓子。自己却不吃不喝,态度殷勤的很。
看得余秋愈发火大, 直接吼出声:“吃你的,别搞得我虐待你一样。”
何东胜立刻低眉顺眼坐边上, 乖乖吞她吃了一半的烧饼, 模样乖巧的不得了。
余秋更加想掐他了, 这会儿晓得装乖啦?早点儿干什么去了?光会装样子!
眼看着何队长又要惨遭毒手, 亏得宿舍门被敲响了, 外头廖组长扯着嗓子喊:“东胜, 东胜你在不?”
何东胜赶紧主动跑腿:“我去开门。”
结果余秋愈发火冒三丈, 顺带着瞧廖组长也不顺眼。哦不, 她就从来没看老廖顺眼过!
比起她阴沉的脸, 老廖同志的面部表情就丰富多了。廖组长冷不丁瞧见这和尚庙里头多了个大姑娘, 顿时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脸上的每块肌肉都积极发挥着作用,一张圆滚滚的脸写满了“哎哟哟”。
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小何可以啊,居然都晓得生米煮成熟饭了。啧啧,阳台上晒的是什么东西?乖乖,被褥可是新换的吧?
何东胜看他的眼神哪里还不晓得老廖在想什么,立刻澄清:“小秋昨晚回去把箱子落我这儿了。怕回头我去了海南,她没办法进来拿,所以就赶紧过来拎箱子。”
廖组长脸上浮现出“不用说我了解,我都知道”的笑容,连连点头:“应该的,顺便再吃个早饭吧,好好补补身体。”
余秋冷哼,坚决不给老廖好脸:“廖组长,你不是去海南了吗?怎么到现在还赖在京里头不走啊?海南可是千头万绪,一堆事情等着你。到时候那边打起来直接动刀动枪,您不在的话,可没人能镇得住场子。”
“唉哟,有什么好镇不住的。”老廖同志不以为意地挥挥手,“让他们打,不打的话我们怎么好管?打完了,格局定的差不多了,我们才好做事嘛。就跟地里头种庄稼一样,光秃秃的一片地有什么好管的?苗儿草儿全长出来了,再拔草长苗嘛。”
余秋翻白眼,直接威胁道:“他们可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到时候打出人命案来看你怎么收场。”
廖组长向来乐观,完全不放在心上,直接挥挥手道:“慌个什么?要论起打仗,我们打仗的功夫怕得了谁。”
何东胜在边上小心翼翼地解释:“石老去海南了。”
余秋先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哪位石老?等到何东胜的目光落到她脸上,她才恍然大悟,是老石啊!
他不是回家种地去了吗?怎么又跑到海南去了?多大的心啊,一个背着里通外国罪名好些年的人居然还跑去资本主义最前沿,真是生怕罪名来得不够快。难道是死过一回的人无所畏惧,要使劲儿造剩下来的日子吗?
何东胜言简意赅:“老石想去海南搞农业。他在他们寨子里头种了两年水上的庄稼跟蔬菜,积累了一些经验,他想去海南搞推广。”
余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的人好像就学不会聪明,即使年逾古稀,到了风烛残年,依然不知道要颐养天年,还在做事。
何东胜笑了起来:“现在长出来的空心菜跟芹菜还有娃娃菜,就是石老带海南的民兵种的。”
余秋听到民兵两个字就眼皮子直跳,不晓得上头将他们划拨给老石管理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让他以后接着带兵吗?要说带兵的话,活着的这几位老帅肯定经验丰富。经过这些年的动荡,军队实在应该好好整整了。精神固然重要,业务能力才是实打实的。
何东胜看着女友的目光,却笑着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晓得老石准备依靠种盐篙子跟油棕树解决岛上人吃油的问题。”
余秋茫然,为什么不种花生呢?她印象当中沙壤地种花生效果好啊。因为透气,所以花生长得大。
何东胜脸上笑容大大的,语气当中难以压抑的自豪:“石老打算改造全岛的盐碱地呢,等到他搞成功,就在全国推广,到时候咱们就没有浪费的地方了。”
廖组长可不打算听他们谈论老石,他这趟过来是找何东胜有正经事的。
国家干部抓着何东胜的胳膊,满脸期待:“现在是不是有新的小麦品种?你把那位教授介绍给我,好东西怎么能藏着掖着呢?”
余秋大吃一惊,感觉廖组长实在是丧心病狂。
开什么玩笑啊,海南的气候根本不适合种小麦。到时候一连个把月的雨水一泡,小麦直接沤在地里头淹死了。就是在水面上种植小麦也不合适,气温不对呀。这个气温这个光照,长出来的小麦磨面粉不好吃。还不如直接种水稻,产量更高品质更好。
廖组长立刻大手一挥,煞有介事地开始批评余秋:“不是我讲啊,小秋大夫,你现在虽然是333干部了,但你这个思想觉悟还是得提高。谁说我光管海南呢,全国这么多地方呢。种小麦的地方多了去,有好的小麦种子,为什么不推广啊?我看你还是没有在田里头好好锻炼过,不晓得小麦条锈病有多厉害。长了这个病,小麦几乎要绝收的。”
何东胜赶紧解释:“这个还在研究当中,没达到杂交水稻的成果。你要是想在海南种杂交水稻,倒是可以甩开手去干了。现在技术已经成熟,杂交稻的产量高,口感也蛮好。”
廖组长瞪眼:“我怎么听说小麦已经弄得很好了?何东胜同志,你不能人去了海南就不管家乡的发展了。到哪儿都不能忘记自己的家乡,这是最根本的。”
何东胜觉得廖组长的逻辑比小秋还奇怪,他可真是要无语了:“我哄骗你做什么?那个报上去的数据里头有的做假了。你别这个表情,主席都晓得了。前天教授去见主席的时候,自己照实讲的。他们的成果没有出的这么快。”
余秋有些发懵:“他为什么要造假?”
关键是造了假之后还在老人家面前承认,这不是在找死吗?有点出息好不好?科研学术造假就一定要拿出理直气壮的架势,坚决不能自己露了怯啊。看看人家水变氢气,市委书记都帮忙站台呢。
何东胜无奈:“经费,他是搞远缘杂交的,用偃麦草和小麦杂交得到新品种,抗病性强。不过远缘杂交本来就受质疑,搞农学研究你也知道,人不能替植物长,一代必须得那么多时间才能长出来,短时间出成果实在太难了。所以他的科研经费就很难报下来。没办法,他就搞些普通杂交得到小麦新品种,这样子才能继续拿到经费。”
这回也是因为杂交水稻获得了巨大突破,国家要大面积推广。主席想起来一个稻子,一个麦子,问在小麦方面我们有没有什么新突破,才有人提起了这位搞远缘杂交的小麦专家。
结果这人真是老实,他一听说国家要大面积推广他的新作物,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部都交代了。他上报到有些成果不是远缘杂交的结果,距离他想要的理想状态还有一定的差距。
余秋听得唏嘘感慨,原来这年头虽然没有论文的压力,但是科研经费压力同样不小。上级单位要成果,没有成果国家哪里能源源不断地掏钱呢?万一花了一堆钱,最后什么结果都没有怎么办?而这在科研工作当中却是最常见的事。很多普通科研工作者忙碌了一辈子也没有什么重大突破,但他们付出的艰辛劳动却不比任何人少。
搞科研这种事情,除了能吃苦以外,很多时候看的还是运气。牛顿的那颗苹果有没有砸到脑袋,实在说不清。
廖组长有些失望,在宿舍里头开始来回踱方步。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那他最新的研究成果我们也用嘛。就在山上的水塘里头种,种出成果来了也是在为科研做贡献。”
余秋真心想翻白眼,感觉老廖这家伙一分钟不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就不痛快。
廖组长可不这么觉得,他自我感觉可良好了,还相当自来熟地直接从桌上摸烧饼,相当不客气地不问自取吞下肚。
他昨晚上才晓得的消息,实在太晚了学校宿舍锁门了,他进不来。今天他又担心何东胜去蹭课会找不到人,一大早起床就跑了过来,到现在还没吃没喝呢。
余秋看廖组长的眼睛已经盯上了馄饨,她毫不犹豫地直接端起汤喝了一口。做梦!她家何东胜到现在也就吃了半个烧饼。
廖组长呲牙咧嘴,只得悻悻地就着开水啃嘴里头的干烧饼。
他一边吃一边渣子掉一地,还指着何东胜强调:“你记好了,你就遵循你搞农村经济工作的原则。不要手伸太长,不要管太多。他们自己就能成一个小社会,只要不违法犯罪,他们之间怎么相处我们不插手。”
余秋嫌弃的恨不得拍死他。她真佩服陈招娣,这样的男人也能忍受,早就该休了。
廖组长斜了一眼小秋大夫,心中暗道,也就是小何不讲究。不然这么挑剔的媳妇,他到底是怎么看上眼的?
余秋喝完了半碗馄饨汤,推给何东胜叮嘱他吃早饭。
外头又想起咚咚的敲门声,有男生也有女生的喊叫:“何东胜,你在吗?我们有个事情想问你。”
何东胜刚要起身,就被余秋摁住:“行了,吃你的饭,我去。”
廖组长脸上立刻又浮现出诡异的笑容,暧昧的不得了,还一个劲儿的朝何东胜眨眼睛。
哎哟,这是当了媳妇到底不一样了,小秋大夫这丫头居然都知道心疼男人了。
何东胜警告地瞪了眼廖组长,又捉住了余秋的手:“你坐着歇会儿,我来开门。”
门一打开,外头居然站了好几位青年学生。有昨天跟何东胜一块儿走的,也有余秋头回见的。
先前最早认出余秋的男生看到她还满脸惊讶:“哎,你昨晚不是走了吗?唉呀,你们也太客气了。就让何东胜去我宿舍挤一晚上也没关系的。”
廖组长脸上全是团团的笑:“哎哟,你们误会了,同志。小秋大夫是今天早上才跟我过来的,刚好可以跟你们说说海南的事情。”
余秋恨不得在桌子底下直接踢死廖组长。要不要脸?关她什么事啊?她这辈子还没有去过海南呢,她对海南有个屁的了解。
登门的大学生们倒是落落大方,昨天余秋见过的女学生露出爽朗的笑:“那正好,碰见廖组长您了。我们还有些问题想问问看,我们过去的话,住在哪里呀?我听说海南的瘴气很重,我怕我们到时候水土不服的厉害,不仅没办法参加工作,反而还要连累其他同志来照顾我们。”
“当然是住齐齐整整的屋子啦!”廖组长看到这些学生,眼睛都笑弯了,态度殷切又热情,跟对着余秋的完全是两张脸。
他从手提包里头拿出两卷招贴画,摊在桌子上,示意学生们看:“你们瞧瞧,这就是海南。”
余秋靠的近,一伸脑袋就看得清清楚楚。顿时她嘴里头吃了一半的馄饨差点儿喷出来。
做人要讲良心啊!廖组长你这样子睁眼说瞎话,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她这辈子是没有去过海南,可是胡二姐在海南插队了4年啊。海南到底是什么样子,余秋还不知道吗?
要是跟着这招贴画上一样,活像海上美人鱼的故乡,胡二姐也就不绞尽脑汁拼命想要回家了。
瞧瞧这淡蓝色的集装箱楼房,标准的海景房配置。看看里头家具家电齐全的样子,简直就是乡间度假别墅。
房子周围有大片的农田,风吹稻花香满园。不远处还有高高的工厂,那竖起的大烟囱提醒着里面正在进行热火朝天的劳动生产。
旁边的学校红旗迎风飘扬,挨着的医院,红十字的标志倒是分外明显。连着的还有剧场,外头贴着电影海报,显然有新片子上映。再往远处延伸,那是游乐场,有鸭子船,还有公园。
一张招贴画面积不大,里头的内容倒是不少。就连海水养殖以及海边的鸭子跟鹅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大片红色的是什么?妈呀,秋后的盐篙子,被他们相中的油料作物。
余秋看得眼皮直跳。
旁边的大姑娘小伙子们则是啧啧赞叹。这个年代无论乡村还是城市,住房紧张都是常态。
乡间是农民经济条件有限,虽然有地方,但是盖不起房子。城里头的住房基本上都是国家分配的,三世同堂共居一屋属于常态。甚至上下铺可以分别睡着两对夫妻。
跟现实生活中憋仄的住房条件比起来,招贴画里头瞧着简直就像天堂。
一群学生互相交换着眼神,目光中显然闪烁着惊喜。
廖组长笑眯眯地指着余秋跟何东:“这个房子,还是杨树湾的同志设计的。家家户户都用沼气做饭,每天都有热水洗澡。保准大家天天都开开心心地上班去,回来也能洗个痛痛快快,然后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到海南岛上,我们实行休息天制度,每个礼拜上6天班,休息一天。休息日自己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们不强制义务劳动的。
剧院还有电影院都是现成的,想去看戏也好,想去看电影也罢,都可以。学校从托儿所到大学,一应俱全,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也不用担心上学的地方。医院也是,你想看中医还是西医,都有地方,就是配套的。”
他伸手指着余秋,认真地强调,“里头的医生都受过我们小秋大夫的指点,水平那可是呱呱叫。”
最早发话的女同学表情十分严肃:“我们过去,真住这样的地方吗?”
余秋在心里头翻白眼,怎么可能?现在那么多从柬埔寨迁过来的华侨还在找地方安置呢。不出意外,作为京中过去的大学生,肯定要放在后面考虑。总要体现牺牲奉献精神嘛。
廖组长却满脸认真:“你们夏天毕业过去,我保证每个人都能住上这样的屋子。最起码的,绝对不会比你们在学校宿舍来的差。”
周围人发出一阵嘘声,感觉有些没得劲了。学校宿舍起码4个人一间房。上学的时候还好,等到毕业了,大家总归有自己的生活呀。
尤其是他们这波大学生,基本上都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才来上大学的。现在毕业了,成家立业的不说,基本上都是考虑回去,总不能夫妻分居孩子也不管吧。
还没有结婚的单身汉,普遍年龄都二十四五往上跑,也该考虑个人生活问题了。要是再挤集体宿舍的话,还怎么结婚成家?
虽然讲国家提倡晚婚晚育,但太晚了也不行啊。到时候会影响家庭生活的。
廖组长满脸团团的笑:“你们要听我把话说完啊。我说的是你们毕业过去先住宿舍,我可没讲让你们一起住集体宿舍。”
他伸手指着招贴画强调,“你们过去跟华侨的标准是一样的,先过度。过度完了,盖好房子,每个人都分配。我就在这儿打包票了,起码是个单间。”
他的目光上下左右地瞥了一遍,十分肯定地点点头:“有这个宿舍两个大,有厨房也有单独的卫生间。”
这下子,天之骄子们都傻眼了。
要知道,眼下除非是上了一定级别的干部才有机会单门独院。绝大部分城镇居民,条件好的住的筒子楼也是一层楼一间公共厕所。至于连筒子楼都住不上的,还厨房卫生间呢,厨房基本上就是煤炉,卫生间则是隔了老远才有的公共厕所。
冬天出门上个大号,那真是考验人的意志。
大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去海南的话,离家远,将来发展成什么样都不好讲。可要是不去的话,错过了眼下的条件,又实在可惜。
廖组长多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看出他们心中的动摇,赶紧适时添了把火:“我的同志们,人年轻的时候就应该追逐梦想,到祖国最需要我们的地方去。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你再跟着做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要做就做新做强做大,做到旁人都盯着你当楷模。”
他直接拉出了余秋当招牌,满脸严肃,“你们看看我们小秋大夫,她刚下山没多久,去县里头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县医院就想留下她的。那个时候,她年纪小,也不晓得该做怎样的选择。我就跟她讲,比起县医院的病人,肯定是广大贫下中农更加需要她。因为农村更加缺医少药,需要我们的赤脚医生。所以她放弃了穿白大褂当洋医生的机会,毅然决然地还是回农村继续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
余秋恨不得一脚踩死廖组长。
她一直都知道这家伙不要脸,但是她还是永远都低估了老廖同志的下限。这人时时刻刻都能刷新她的三观。
恬不知耻的家伙,合着她还应该感激他,视他为人生导师了?
廖组长却没有感受到余秋身上浓浓的杀意,还在语重心长:“你们再看看现在的小秋大夫。比起一个县医院的医生,她是不是成就更高?影响更大?对社会做出的贡献也更多呀?
好走的路,走的人多,越走越窄。难走的路,过去的人少,还要披荆斩棘,但是越走越宽阔。
人生在世,你老想着舒服,就越来越不舒服。你想着我要好好奋斗,我做好了吃苦的准备,那前面的天地就愈发宽广,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苦,你看到的世界也更加广大。”
何东胜在旁边微笑:“同学们,鲁迅先生说,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没错,现在的海南不是招贴画上的模样,也远远比不上京中。但这就是我们的规划蓝图。我们计划在三年的时间内建立起这个新兴的社区。”
他目光扫视一圈,眼睛简直在发光,“我亲爱的同学们,我希望这个建设者的队伍当中也有你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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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男神面前撒狗粮(捉虫)
开局一张图, 故事全靠编。余秋看着各位大姑娘小伙子满怀期待, 已经沉浸入美好生活的表情,默默地咽下了嘴里头的话。
年轻人, 既然都大学毕业了,你们也得学会面对生命的险恶。招聘这种事, 就没几个不打广告的。
不过如果能够好好熬一熬,去海南发展的确是个大机会。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海南现在集中要吸引的外来资本主要来自于台湾以及东南亚华侨那一边。深圳的主力军则是香港。
两边既是伙伴也是竞争对手,以后能够发展成什么样子,除了天时地利之外, 重点还得看人和。
她没有陪着大姑娘小伙子们继续乐淘淘,留着他们被舌灿生花的廖组长灌鸡汤。她自己抬脚走人了, 她得回去上班了。
何东胜也停止了慷慨激昂的演说,赶紧拎着行李箱跟上,态度殷勤的不得了。
余秋往外头走的时候,他还小心翼翼地跟人咬耳朵:“痛不痛啊?”
余秋恶狠狠地瞪眼睛, 声音阴测测:“你试试呀,你姨妈在身上你痛不痛。”
想知道是什么滋味吗?掏出你的小雀雀, 上手弹,一下不行弹两下, 一刻不停地弹上几天。你就能够初步感受到什么叫做亲戚拜访了。
可怜的何队长挨了怼, 赶紧老实地缩回脑袋, 特别乖巧听话地陪人一块儿上公交车。
等到了余秋的宿舍, 他也是积极主动, 眼里头到处都是活,又是晒被褥,又是拆洗床单,忙得不亦乐乎。
周围的同事们看到余秋就打招呼:“回来啦?”
再看到何东胜,就挤眉弄眼冲着余秋笑,哎呀,小伙子不错。瞧这干活儿麻利的。
何东胜见到他们就是笑出了8颗牙齿,模样看着既阳光灿烂又纯情朴实。尤其受广大中老年妇女的喜欢,是标准的毛脚女婿模板。
因为计划生育工作是跟妇女儿童权益保障事业结合在一起做的,所以计划生育小组的大本营也安排在妇联的那栋楼里头。
大概是妇联的气场问题,在这儿的半边天们,尤其喜欢看到勤劳的小伙子,感觉老怀甚慰。
瞧瞧这年轻人叫一个能干懂事,手脚真麻利。
余秋则是彻头彻尾的甩手掌柜,从头到尾她连行李箱都没碰一下。就这么施施然地丢下宿舍钥匙,直接出门去工作单位报到了。
一路上碰到的婶婶嫂子们全都冲她笑得满脸欣慰,不错,这是找对象啦,瞧这小对象勤快的。
余秋骄傲地挺起胸膛,那当然,不勤快姐找她做什么呀。姐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难不成还学习雷锋照顾别人呢?
她刚走出宿舍,还没进入办公区,就迎头撞见王老太太送着王老先生出来。两人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恐怕还在交代工作上的事情。
京中情暖,海棠花已开,红艳艳的热闹纷繁。花影丛中,两位老人慢慢地朝前走,脸上全是轻松的笑。
余秋瞧着两位老人就心神摇曳。瞧瞧这气质,看看这风采,真是天上的大太阳都不能抢夺走他们身上的光芒。
哎呀,她得重点说一下,王老先生果然是一辈子的美男子。每次见到他,都感觉他比上一次更加帅一些了。
余秋晕乎乎的,感觉自己要醉倒在如此和谐美好的画面中了。
何东胜在旁边一个劲儿的咳嗽,各种想引起她的注意力都被拔X无情的小秋大夫彻底忽略了。
吵吵个啥,不要耽误我看男神女神。
反而还是王老太太先看到了他们,笑着朝余秋招了招手。
她看余秋无事一身轻的模样,再瞧瞧她后头水池边,忙得额头都冒出汗珠的何东胜,忍不住就笑了。
当着男神女神的面,余秋理直气壮,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我做家务没他细致,他干活比较利索。”
王老先生也露出爽朗的笑容:“我们新时代的半边天同志们,是不拘于这种生活小节的。”
说着他笑着指自己的妻子,“你们大姐也不会做饭。我比她还会多做几样菜。”
余秋笑容满面,感觉自己跟女神又同步了,语气自豪的不得了:“我也基本上不做饭。”
自从她学医之后,做饭的次数就屈指可数。那时候奶奶还在,不许她在上灶台。理由是她的手以后要开刀的,伤到了手,还怎么上手术台?
何东胜在边上表示没事:“我爱做饭,以后我来做饭就是了。”
王老先生今天心情显然很不错,居然哈哈大笑:“那你可是自己往坑里头跳咯。”
余秋在边上一本正经:“这怎么能是跳坑呢?古往今来名厨以男性居多,可见从大数据统计学来看,男性应该更擅长厨艺。我们不能打压,要积极给男性发挥所长的机会。”
王老太太笑得厉害,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男同志做饭好吃那就让男同志多做嘛,这样家庭生活才能和谐。”
何东胜赶紧在旁边表态:“没问题。小秋爱吃我做的菜,我们的感情就能更加融洽。”
余秋瞪眼,瞧这话说的,好像她是吃货,叫人几顿饭就直接拐走了。好吧,虽然她的确爱吃。
怎么照你这么一说,就是因为姐好吃懒做,所以才被你给瞧上的?
何东胜笑出了酒窝:“因为你勇敢,你特别勇敢。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刚来我们杨树湾,碰上桂枝嫂嫂难产。那时候闹水灾,人送不了卫生院,我们都吓坏了。你一声不吭,就上前给人接生。那个时候我就想,这姑娘又勇敢又善良,真是好样的。”
那个时候小秋的爸爸还在蹲大牢,妈妈自杀了。作为黑五类的狗崽子,她做什么都要被人家戴着有色眼镜看。做好了没人感谢,做坏了就是她原本就居心叵测,存了心的想要迫害革命群众。
就是那样,她还勇敢地站了出来,积极主动帮助难产的孕妇,不计较任何后果。
余秋不好意思起来,干嘛呢?这家伙,强行在男神女神面前撒狗粮不觉得生硬而别扭吗?嘿,这家伙说这些干什么?
她难得不好意思起来,推着何东胜干活去:“我没那么高尚,我来不及想那么多,不过是条件反射而已。”
王老先生倒是夸奖了一句余秋:“很好,我们新时代的女同志就是要自信勇敢,相信自己什么事情都能做好。”
余秋毫不犹豫地摇头,认真地强调:“这事儿天赋与努力各占一半,我觉得我在家务上没什么天赋。光凭努力是难以扭转乾坤的。”
王老太太乐不可支:“反正你就是不想干家务活咯。”
何东胜这会儿积极了,立刻开始搓洗床单:“我干就好了。”
余秋在心里头冷哼,嘿,不要脸,这个时候在男神女神面前故意塑造光辉形象。
她相当无情地丢下何东胜,赶紧陪着王老太太一块儿送王老先生出去。能跟男神女神多相处一分钟,那天上的太阳就能多灿烂一分。
几人快要行到大门口的时候,迎头撞见一行客人踏过大门进来。
走在靠前面位置的是邓公,他正陪伴着几位穿着简朴的客人往里头走。
瞧见王老先生,他立刻笑了起来,侧过头朝客人们说了句什么。那几位客人的表情都极为激动,下意识地往前,想要跟王老先生握手。
王老太太立刻后退一步,将位置留给了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余秋这时候再仔细观察客人们的面容,就瞧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他们的容貌体现了东南亚的特色,虽然余秋也搞不清楚他们具体是哪儿人。因为他们说的话,既不是英语好像也不是地方方言。
王老先生高兴地同客人们握手,然后招呼余秋过去,主动介绍道:“这是我们柬埔寨的同志。经过5年的不懈奋斗,他们即将取得抵抗外来侵略者的伟大胜利。这也是你表哥的同志们,他们共同在丛林中并肩作战,团结一致,证明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像主席说的一样,小国是能够打败大国的,弱国也是可以战胜强国的。”
比起男神的激动与兴奋,余秋的脑袋瓜子则是嗡的一声。她脑海里头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妈呀,已经打完了吗?这回怎么能这么快?不是应该到4月份才结束战斗,解放金边吗?
完蛋了,华侨撤退完毕没有?现在通讯又不发达,谁知道千里之外的柬埔寨正在发生什么?万一他们已经开始金边大疏散怎么办?
余秋真是心慌意乱,客人们跟她握手的时候,她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太可怕了,她正跟未来的刽子手们握手啊。他们即将会造成大量人口的死亡。她真不希望自己知道这些,因为她不晓得如何开口劝告他们千万不要做那些事。
5年的时间,从1970年到现在,他们付出了无数牺牲,流了无数的血与汗,才取得了民族独立运动的胜利。如果不自掘坟墓的话,也许他们真的可以带领国民走向富强。最起码的,没有持续不断的战争,人们可以在稳定的环境下进行生产建设。
就像苏家恒强调的那样,柬埔寨人也是勤劳而勇敢的他们不应该遭受那么多苦难。
翻译尽职尽责地传递着两边的意思。
虹色高棉的领导层这回来京中,主要目的是为了表达对于中国的感谢。中国对于柬埔寨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战争,提供的各种有效而且积极持续的支持,柬埔寨人民将永远感激。
倘若不是中国最早反对美国人扶持的柬埔寨伪政权,表示只承认柬埔寨的斗争力量,那么国际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国家直接站在他们这一边,从道义上支持他们的斗争。更不用说中国为柬埔寨人民的斗争运动,持续提供的抗争物资。
王老先生先是表达了对他们即将取得全面胜利的祝贺,又谦虚的表示,因为交通运输关系中国能够提供的帮助极为有限。
双方的气氛热烈而友好,站在海棠花下就进行了亲切热情的谈话。
可是余秋整个人却像是坠在冰窟窿里头一样。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任何国家都不欢迎别人指手画脚。可情感上她又接受不了。
她是医生,她见惯了生死,她的心应该冷酷无情,事实上她也的确谈不上多温暖善良。可是对于生死,她却永远没有办法做到真正的释然。
余秋焦灼不安。她很想找个人来分担她的压力,实际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热闹的人群,直接跑回去找何东胜。
何东胜当然也看到了外宾到访,瞧见了,热情友好的交谈气氛。只不过他同样认不出柬埔寨人,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外宾,倒也没有投入过多的注意力。
余秋过去的时候,他还在老老实实的洗床单被套。洗完了就过水,认真的不得了。
他抬头瞧见女友满脸焦灼的模样,顿时惊讶不已:“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摸女友的手,又意识到自己的手刚泡在冷水里头,实在太凉了。
他就只能担忧地捧着余秋的胳膊,让人的手碰上自己的额头来试试温度。感觉有些凉,小秋体质一直不太好,尤其到了冬天,手脚常常是冰凉的。小秋的脸色也不太好。
何东胜建议道:“要不你今天先休息会儿吧,不要老急着上班,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
余秋却没心思管这些,她只焦急地问何东胜:“我问你,如果柬埔寨重新陷入战乱会怎么样?”
何东胜愣了一下,有些摸不清头脑。小秋说柬埔寨会排华,像印尼那样屠杀华侨。这个他信,独立运动过后,排外是最常见的事。也许他们一开始的目的并非全面排外,但是所有的政策推到后面都有简单粗暴化的趋势,直接变成了全面打击。
不过柬埔寨陷入战乱,理论角度上可能性应该不大呀。伪政权原本就没什么战斗力,压根不是虹色高棉的对手。现在虹色高棉气势正盛,理论角度上没有那么容易被轻易打击到。
余秋则下意识地想要咬手指甲。柬埔寨肯定会陷入战争的,因为它会跟越南打。不管是意识形态还是国土争端,他们势必会有一仗。
那个时候中国不可能站在越南那一边,因为中国还要对抗苏联。
跟国内人们普遍认知不同,其实在对抗美国的时候,苏联也给越南提供了大量的援助。而且有个重要的事情,据说当年越南分裂成南北越的时候,北越也就是越共方面根本就不愿意坐下来和谈,他们想统一解放了南越。可惜的是,当时中国不希望再有战争,因为中国需要稳定的环境进行社会生产。所以同样的,当时中国并不支持越共。据说北越之所以在和谈协议上签字,正是因为中国方面的压力。
在他们需要中国援助赶跑美国人打倒南越政府的时候,这些矛盾会被迅速的淡化,甚至不再提起。
可等到这一切结束了,取得胜利的人是不愿意忍受曾经的窝囊的。
这是个非常奇怪的格局。
所以不管虹色高棉如何执政,从地缘政治的角度来讲,中国势必都要支持虹色高棉来抵抗越南方面。
战争的最终结果是越南入侵者被赶跑了,但糟糕的是,新兴的社会主义政权还是失败了,当然也许这对于柬埔寨人民而言是件好事,毕竟虹色高棉的政策残酷又血腥,人民已经忍无可忍。
可是情况是不是能够更好一些呢?
余秋抓着何东胜的衣角,一下下抠着,脑袋瓜子在飞快地旋转。
多一个意识形态相接近的盟友,尤其是临近国家,对于任何国家来说,都绝对是好事吧。
美国人的手伸的实在是太长了,他不停地拉拢扶持所谓的盟友,来制造各种各样的问题。
无论美国人的手伸向哪里,战争就会带到哪儿。但神奇的是,世界人民好像集体记吃不记打,每每都能让美国人的拙劣手段得逞。还习惯性地看美国人的脸色做事,生怕惹到这位老大不高兴。
也许不是因为人蠢,而是因为人都有贪心。明明知道这是带了砒.霜的糖,却贪图那点儿甜味。
余秋摇摇脑袋,松开了何东胜的衣角。
算了,跟她没关系的事情,她不要多那个嘴。再说她要怎么多嘴呀?她多嘴,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这又不是本国自己内部的事。
前头传来喊声,王老太太笑着朝她的方向挥了挥手。
余秋赶紧丢下何东胜,又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她有点儿不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忘了把钥匙放下来了,到时候他没办法进去。”
王老太太笑着摸了摸余秋的头,将她介绍给柬埔寨方面的女同志:“这是我们搞计划生育的专家。我们国家的计划生育工作也是刚刚起步没多久,指导谈不上,只能说可以互相切磋,共同学习。”
余秋被推到前面,赶紧介绍国内目前进行计划生育的主要手段,鼓励教育为主,形成少生优生的社会氛围,为妇女健康以及孩童的抚养教育提供积极的帮助。
“柬埔寨的情况,我所知有限。但我想战争过后休养生息是最重要的,战争摧毁了家园,大家要积极重建家园,那么这个时候政府的作用是引导帮助,尽可能不要使用强制性的手段。”
余秋保持诚恳的表情,“比方说,进行避孕方法的宣传,为夫妻双方提供免费或者是廉价的避孕手段,像是避孕套避孕药以及男子结扎术跟女子节育环。我个人不推荐女子结扎术,因为手术比较大,造成的痛苦也大,而且恢复慢。这不利于恢复社会生产工作。”
她做久了计划生育,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到后面王老先生都忍不住邀请柬埔寨的客人们坐下来谈话休息,不然一直站着实在是吃不消。
他握着柬埔寨方面领导的手,语重心长地强调:“你们年富力强,正是建设的好时候。公产主义意味着人民的幸福,繁荣,尊严和自由。在社会建设方面,我们曾经犯过错误,走过弯路。作为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朋友,我们殷切的希望你们不要犯同样的过错,而是朝着正确的方向大步前进。”
众人落座之后,余秋拿了资料给柬埔寨方面做妇女工作的女同志看,又下意识地插了句嘴:“其实我觉得,对于战后的柬埔寨而言,重点工作应该是消除饥饿。”
她抬眼看着柬埔寨的女同志,带着点儿孩子气的好奇,“我表哥在柬埔寨参加游击战争,目前已经回到东北学习重建工作。我听他说,伪政权通过美国人的手段,将大部分居民都聚拢在城市中,给他们发援助的粮食维持生活。现在美国人要走了,援助应该也停止了吧。不知道接下来,你们会采取什么手段来解决人民饥饿的问题?如果老百姓饿肚子的话,他们很可能会不满,甚至会错误的怀念有美国人在的日子。”
余秋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关切,天知道她一颗心已经扑通扑通跳成什么样。为了消灭饥饿,所以将所有的城市人口全都驱逐入农村进行农业生产。
结果社会生产秩序被彻底破坏了,这样的方式导致了更加严重的饥荒以及瘟疫,大量人口死于饥饿与疾病。
余秋目光温和:“建国以后,我国人民的医疗卫生健康水平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其实主要归功于两件事,一个是爱国卫生运动,改变了人民群众的生活环境。另外一个就是农业生产跟上了,老百姓能吃饱肚子。一个能够得到充足营养的身体,抵抗疾病的能力也会大幅度提升。我对于柬埔寨还不够了解,但我听我表哥说,柬埔寨是个好地方,稻谷能够一年四熟。我想在这样的好地方,只要我们的方法正确,那人民应该不会陷入饥饿当中。”
她的目光始终不离开跟她交谈的女同志,“我听说柬埔寨河道不少。我们有个水上种植的方法,也许你们能够用得上。柬埔寨有很多竹子是不是?这些竹子可以做成浮床,然后让水稻直接在水面上生长。等待稻子熟的时候,我亲爱的柬埔寨同志们就可以利用这个空隙进行扫雷修整田地以及兴修水利的工作。”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可是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少点儿死亡吧,就当是她蒙受穿越大神恩庇,能够为人类做出的一点儿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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