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你们一家团聚(捉虫)
医生怕不怕鲜血淋漓?当然怕, 上了手术台那是顾不上。要抢救嘛, 注意力全被转移了。可换成在其他时刻,有人捧着条血淋淋的胳膊杵在你面前, 不害怕才怪呢。
余秋腿一软, 差点儿当场摔倒。好在那求救的男人及时喊了起来:“大夫,求求你救命,这个解放军战士是为了救我们,他不能有事啊。他还这么年轻。”
说来也是阴差阳错,这几个工人今天一大早下夜班没回家,就在车间小值班室里头睡觉, 那儿原本是废弃的更衣室,不算正经的宿舍。所以当工厂以及街道到处找人撤离的时候,工厂以为他们下班回家了, 街道以为他们还在厂里头,于是睡死过去的几人稀里糊涂间被遗漏了, 压根就没人告诉他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后来到了下午五点钟,解放军清点撤离人员名单时,发现数字对不上。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就过去找人。
这几人是被叫醒了,也准备跟着最后一批撤离。可他们在路上又听说是要搞军事演习,他们想着厂里头新进的一台机器绝对不能留给敌人,想一并带着走, 省得到后方会耽误了生产工作, 便又偷偷返回了。
虽然当时外头已经传马上要地震了, 必须得尽快走,但这几人并没把地震当成一回事。毕竟在他们的概念中,地震距离海城很远。后来的事情不用说了,地震来的时候,他们正在推机器。为了运送这辆机器,他们还修好了一辆趴窝的车子。
可惜机器还没运出来,地震就来了。厂房当时就裂开了一个x型的大口子,墙壁坍塌下来,到处都是灰尘。他们是想跑来着,长方形的大门变成了平行四边形,关的死死的怎么也没办法推开。
关键时刻,还是外头的解放军战士跑过来找人。发现里面有动静之后,他砸碎了窗户玻璃,一个个往外头拖人。
后来黑灯瞎火的,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机器的开关受压,开始飞速旋转起来。解放军战士不明所以,还想伸手拉摔倒的工人,胳膊就这样被打断了。
当时几位工人都彻底傻眼了,赶紧拖着人去医院。他们倒是心里头有数,知道医院都撤离了,直接把人往部队医院送。部队医院倒是没关门,但是在那种情况下,医生根本没办法做断肢再植术,只能放弃胳膊,先保住这年轻战士的命再说。
这几人合计着不行,年纪轻轻的小伙子,怎么能够没了胳膊?听说他才刚当爹呢,这要是少了条胳膊,老婆孩子以后要怎么办?
于是他们做了件胆大妄为的事,他们要拖着人去鞍山,那儿有大医院,那儿应该不地震,那儿的大夫说不定能把胳膊接起来。
解放军战士也不想放弃自己的胳膊,他愿意冒险试试,所以经过部队医院紧急止血处理后,他们就开着车子带人带断掉的胳膊一并出来了。
余秋听得目瞪口呆,她看到脸色发白的年轻军人,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了。
这些人真是胆大妄为,他们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究竟有多危险?搞不好这人会死掉的呀,在路上就咽了气。
严重的外伤情况下,急救第一要素绝对不是保肢体,而是救命。或者说所有的疾病,保住性命才是医疗工作最根本的追求。
开车的司机结结巴巴:“我们本来想去鞍山的。可刚才在路上碰到人说,这儿有个灾区医院,有从京里头过来的大夫。我们知道你,我们看过你的电影,你会给人接胳膊接腿。他情况又不太好,我们怕他撑不住,想就先过来看看。”
“谢谢你们的判断与信任。”余秋满脸严肃,“你们这样子再拖他走的话,不出意外他肯定就要没命,他现在休克了。”
她也谢谢路上那些人的安利,最起码言语的力量帮助了这些人将这位倒霉的解放军战士拖过来了,好歹这儿可以进行基础的抗休克治疗。
她唯一要抓狂的是,为什么各种危机情况都会送到她面前?不过再想想都地震了,房屋坍塌地面开裂,来的能是小伤吗?
刚刚还在讨论双胞胎兄弟小名到底是叫拥军爱国还是叫爱党爱民的医务人员全都忙碌起来,原本是众人关注焦点的小家伙跟产妇也得紧急转移,由刚来的这辆车转运到火车上去,助产士负责在旁边看着。
余秋跟马医生还有普外科的贾医生则瞬间化身为ICU大夫,立刻开始进行失血性休克的抢救。
所有人都满脸严肃,刚才的欢欣鼓舞一扫而空。
想想看,假如一个病人的临床诊断是:左肱骨中段开放粉碎性骨折合并肱动脉断裂缺损;左肘开放性损伤桡骨小头脱位,肱骨外上髁骨折,大面积皮肤缺损;左前臂中段完全性离断伤。当然现在还要加一个失血性休克,无论哪个医务人员都没办法保持好心情。
送解放军过来的青年工人还在焦急地问:“大夫,他的胳膊能保住啊?”
余秋头也不抬,根本顾不上多解释:“现在的重点是保命。人死了就是胳膊接上去了,也没有任何意义。”
几个工人都急坏了:“那人活着胳膊没了怎么办?”
余秋冷静的很:“那也比死了强。”
工人们傻眼了,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件错事。折腾了这么长时间,反而让这位解放军同志情况更不好了。
年纪最小的那位工人师傅眼睛立刻红了:“孙斌同志,我们对不起你。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也不会害你这样。”
余秋浑身一个激灵,再仔细看那张苍白的脸,隐隐约约的倒是与记忆中的面容融合到了一起。
那工人师傅还在哀求:“大夫你帮帮忙唉,他也是你们江县人。”
余秋问马医生:“现在几点钟?”
马医生看了眼挂表:“夜里十二点半。”
余秋估摸了一下时间,地震发生的时候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再过点儿,那这人胳膊被机器绞断,应该差不多不到八点钟,距离现在4个多小时。
感谢汽车,让他们这么快就抵达了这儿。假如不是他的情况太糟糕,也许直接送鞍山医院是最好的选择。
那几位工人都看过电影,晓得断肢再植有时间限制。听大夫询问时间,他们立刻激动起来,反复强调:“现在还不足8小时。”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一路拼命开车的最主要原因。
余秋不敢让他们抱太大的希望:“现在先处理休克,他的身体情况不行的话,什么手术都没办法做。”
失血性休克的处理原则十分明确:抢救生命第一,保护功能第二,先重后轻,先急后缓。外科首要处理原则是止血,液体复苏则是内科治疗的关键。
余秋迅速做了骨髓穿刺,保证液体能够顺利地输入,又大声喊着这位已经要陷入昏迷的解放军战士:“孙斌,你听我的,你必须得好好活着。你的身体状况要是好一些了,我就给你开刀保住你的胳膊。要是你身体状况好不起来,那这手术也没办法做了。你老婆程芬已经生了,我给她接生的。她跟孩子情况都好好的,现在已经抵达了沈阳。你要加油!我希望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
这话像是一针强心剂,年轻战士脸色瞧着都好了点儿。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灯光的作用。
眼下的条件,余秋根本不可能做断肢再植术。患者的身体状况极其糟糕,完全没办法耐受长时间手术。也许胳膊还没接上去,他人就已经没了命。
余秋想要做的是断肢异位寄养,简单点儿讲,就是将它被切掉的左胳膊彻底清创后寄养在身体其他部位上,比如情况良好的右胳膊或者腿,甚至是在肚子上,由寄生部位提供生长支持,使得寄养的左胳膊成活。等到患者全身情况恢复良好,可以耐受长时间手术后,再进行寄养肢体原位回植。
这么做可以大大减少眼下的手术风险,并且尽可能降低术后感染发生的概率。最重要的是因为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恢复断肢血供,可以有效保护离断肢体的生物活性,有助于二期术后肢体功能恢复。
在2019年,这已经是一项相当成熟的技术,基本上三甲医院都有条件开展。最大的难处是争取病人的理解配合,毕竟异位寄生看上去相当怪异,腿上长了手,瞧着跟个怪物一样,很多人心理上接受不了。
孙斌却没有任何意见。
这个坚强勇敢的新手奶爸到现在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自己刚出生的孩子。他希望尽最大的努力保住自己的胳膊。他声音虚弱:“我得留着胳膊,我还要训练打仗呢。”
虽然今天是军事演习,可是他跟他的同袍们都是以作战的心态投入的。帝国主义是不会放过他们的,这些见不得人好的家伙肯定会想方设法搞破坏。他们要时刻做好战斗的准备。
余秋点头微笑:“那你配合,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去保住你的胳膊。”
断臂寄养在胳膊或者腿上都行,余秋选择了给他做小腿寄生,因为这样手术步骤更简单,可以避免血管重建。
血管重建可是细致活,要时间要技术,手术难度太大,在眼下连个无影灯都没有的情况,她实在没办法完成。
比起2019年,70年代的医生分科没那么细。干妇产科的马医生也镇定自若地给病人打麻醉。
手术医生也是分工合作,余秋负责断肢的寄生,普外科的贾医生处理缺了一节的左胳膊。
余秋则将断下来的左前臂缝在了病人的小腿上。这个手术相对而言比较简单,她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恢复了断肢的血供。
不过一期手术只是基础,能不能恢复正常的左臂功能,还得看后期手术再植做的如何。
余秋脱掉了手套,轻轻地叹了口气。接下来他们工作的要点就是紧盯孙斌的生命体征,积极控制感染,毕竟作为一个创伤性休克的患者,在这种条件下给他做手术,只能说明她现在神经已经粗糙无比,无所畏惧。
外头夜风呼呼作响,帐篷里头呵气成雾。余秋都惊讶刚才做手术的时候,自己居然没有冻得两只手都发僵。大概是靠近的照明灯提供了额外的热量。
此时此刻,他们也是依靠大家伙儿给他们留下的照明工具来维持简易手术床上躺着的病人的体温。这种条件下,假如不额外加热的话,玻璃瓶里头的药液估计都能冻成冰坨。
现在,橙黄色的灯光照亮了孙斌的脸,他露出了个笑容:“谢谢你,大夫,我儿子长得像我吗?”
余秋挺老实的,没有信口雌黄:“这么小的孩子看不出来,都是红彤彤的一团,不过她看着倒是挺精神的,而且也肯吃奶。”
孙斌高兴起来:“那就好!能吃能睡是福气。”
余秋笑道:“你老婆情况也好,已经有奶水了。”
孙斌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她怀孕吃了好大的亏,特别辛苦。可算是生了。”
外头响起了拖拉机的轰鸣,一阵突突声之后,紧接着是人的呼喊:“大夫,这儿有个人砸破了脑袋瓜子,麻烦你们帮忙看看。”
那破脑袋的老人还在哭哭啼啼:“马,我们队里头的马。”
送他过来的民兵赶紧哄老人:“放心放心,我们肯定在草棚子里头放好多稻草,绝对不让马被冻死。”
那老人仍旧伤心的厉害:“我们生产队就这么一匹马了,要是再没了的话,开过春来,过了年,我们队里头就过不下去了。”
余秋跟贾医生对视一眼,只默然无语。他们应该教育老人不要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其他的东西都可以挣,唯独一条命不可能再回过头。
可是在眼下的大环境中,他们又实在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因为太穷了,不少生产队最值钱的就是牲畜,一头牛一匹马,就是队里头最宝贵的家当。没了它们,全队人的日子都难过。
牛耕地看着是不是很落后?如果用人力的话,那真的会累死人。
民兵在旁边再三再四的保证,一定会善待那匹马。
工人师傅也跟着帮腔:“这么多解放军同志呢,军民鱼水情,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照顾好你们队里头的马。”
老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同意处理脑袋瓜子上的伤口。地震来的时候,他因为放不下生病的马,就守在马棚里。结果木头桩子倒下来了,滑到了他的脸,好长的一条口子。
贾医生给他伤口消了毒,决定做个缝合。不然的话,他这口子不容易长好,搞不好后面还会进一步感染。
现在孙斌的情况不太适合转运,帐篷里头的人太多又容易造成进一步污染。贾医生索性带着倔强的老头儿去火车上做缝合。
那里有车窗车门挡着风,相对暖和,而且还有电,可以满足部分照明需求。
余秋拍着脑袋瓜子,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愚蠢。
火车是更好更方便临时医疗室,最起码的小伤小病在车厢里头就可以处理。现在旅客已经转送走了一批,完全有车厢能够空出来使用。
马医生跟着笑:“那咱们就有辆急救列车了。”
旁边的护士立刻张罗着,将红十字的旗子挂上去,这样目标更明显,大家伙儿也看得更清楚。
陪着孙斌过来的工人师傅赶紧过去帮着忙碌。
看看这些医生护士,明明有条件撤退,却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坚持在如此简陋的环境还要给大家伙儿看伤看病。比起他们来,只会帮倒忙的自己可真够丢脸的。
红十字的标志一挂上去,从鞍山方向过来的卡车就停了下来。
上头跳下穿着墨绿色军大衣的解放军,高兴地朝他们方向喊:“部队医院的支援到了呀?太好了,我们这个刚生的孩子的妇女同志跟她的宝宝就麻烦你们照顾了。我们还要赶紧去海城,参加抢险救灾,带着他们不方便。”
说话的功夫,后面车厢门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姑娘手里头抱着个婴孩,嘴里还在指挥着两位解放军:“小心点儿,她刚生完不久,没力气的。”
余秋看这位妇女被门板抬着朝列车门前去,她也赶紧上前,询问接生人员情况:“她生的时候出血多不多?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抱小孩的姑娘扭过了头,车灯摇晃,照亮了他们的脸。
姑娘立刻哭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要去医院找我的,你怎么就不露脸啊?你是属小狗的吗?”
余秋也看清了胡二姐的脸,心里头咯噔一下,直喊糟糕。完蛋了,她早就将这姑娘抛到九霄云外了,完全不记得这一茬。
不对,看这架势,难不成是胡二姐给这产妇接的生?唉哟,看不出来呀,真人不露相。
胡二姐这下哭得更加伤心了。她到现在都不敢回忆刚才发生的事情。全车上下就她一个女同志,而且大家伙儿都知道她是小秋大夫的学生,她想说她不会接生,光看过,从来没给人接生过,但没人相信啊。
她想强调车上没有接生的工具,可中邪了,偏偏车上就有个急诊药箱跟接产包,她躲都没地方躲。
她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出来找余秋。
她是最早一批撤离走的,当时地震还没有发生,所以这批人就近送去了鞍山。
后面原先跟余秋一波撤退的刚离开海城地面,地震就发生了,所以他们被直接送去了沈阳。
阴差阳错的,双方没有碰上面,胡二姐也不知道余秋究竟在哪里?她听说海城真的发生地震时,吓得当场嚎啕大哭,以为余秋叫地震给埋了,所以才迟迟不出现。
所以等到又有车子从鞍山出发,率领解放军战士们去海城抢险救灾的时候,她就坚持跟着上了车。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体,她跟余秋一块儿来的东北,总不能她一个人回家去呀。丢下同伴不管,就算她再不喜欢这个同伴,那天底下也没这个道理。
结果车子走在路上,就碰上了一个肚子疼的孕妇,疼得够呛。他们让人上了车,想把孕妇送最近的卫生院。结果因为天黑,孕妇的丈夫又指错了路,孕妇疼得厉害,就在车上生了。
胡二姐到现在都不愿意回忆自己的经历,她想到自己抱着个血淋淋的孩子,就要忍不住嚎叫。最要命的是,这个孩子现在还在她怀里头呢。
余秋看着小家伙身上裹的棉袄,觉得有点儿眼熟,再仔细瞧胡二姐。这姑娘居然脱了自己的袄子给娃娃裹上了。
胡二姐冻得哆哆嗦嗦,愈发委屈:“能怪我吗?都要生孩子了,他家居然连包被都不准备。”
车上的解放军战士们倒是想脱衣服。可是胡二姐哪里能让他们脱,他们一会儿还得去挖土,想办法抢救人呢。
实在没办法,胡二姐只能贡献自己刚做的新袄子。这还是她在杨树湾赊的工分做的,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还上这笔账呢。
胡二姐越想越伤心,刚才他们就不应该听产妇丈夫胡说八道,直接朝着这个方向。看到了这个临时医疗站,哪里还需要她接生啊?
她这辈子都没碰过这么多血,她吓死了。
余秋只得安慰三魂少了两魂半的年轻姑娘:“别怕,你不是做的挺好的吗?下面口子都没裂开,人也没大出血,你处理的很出色。”
胡二姐瘪着嘴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脐带,我就打了个结。”
余秋忍不住吹胡子瞪眼,个死丫头,说话不说重点,光知道嚎!哪个医务人员像你这么交班的话,早就被揍出满头包了。
胡二姐哭得更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过来找余秋。看看这个人,现在又对她凶的要死。
余秋赶紧抱着小家伙上火车,准备给孩子处理脐带。
北方又来了辆卡车,上头跳下几个穿着军大衣头戴雷锋帽的人,满脸疑惑地问余秋:“你们是哪个部队医院的?你们在这儿设置流动病房吗?”
余秋摇摇头:“不是的,我们是海城医院的,在这儿弄了个临时的医疗站,方便过往受伤的同志进行治疗。”
那人笑起来,拍了下余秋的肩膀:“唉呀是你呀,刚才我看的就眼熟。我们从京中赶过来,到底不比你快。”
余秋看清了对方的脸,惊讶不已:“涂教授,你怎么也来了?”
涂教授笑出了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既然搞军事演习,那我们当然得将配套工作全做好。”
胡二姐突然间停止了哭声,扭头看他们的卡车,然后难以置信地问:“你们是不是跟着我们过来的?”
涂教授不明所以,点头微笑:“是啊,幸亏你们的车子在前头指着路,我们才开的这么顺利。”
胡二姐嘴巴一咧,再度开始嚎啕。她前面有大夫,后面还有京中的教授,她到底造的哪门子孽要给人接生?
呜呜呜,她现在身上还沾着血,她的新棉袄也毁了。她去杨树湾以后做的第1件新衣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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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不能信她(捉虫)
余秋残忍冷酷又无情。
胡二姐都哭得如此之伤心了, 她还一边哄着人上火车避风一边都还不忘拉人入坑:“哭什么呀, 你瞧你多有天赋,看看就能学会, 错不了, 天生就是干妇产科的材料,好好加油。”
远处地光闪闪,耳边风声呜咽,余秋惊恐地抬头看天,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天打雷劈。
然而她害人的心不灭,她鼓励地拍拍胡二姐的肩膀:“过个三五年时间, 你就能独当一面了。”
胡二姐一边抽抽噎噎一边提条件:“那这一趟我跟你出来有没有出差补贴啊?我的棉袄,我的新棉袄。”
余秋尴尬地摸鼻子,这事儿她不能答应。她们都没有单位, 不存在出差补贴这一说。她自己也穷得叮当响,在中央跟省里头的时候, 除了每天5毛钱的伙食补贴以外,她没有一分钱工资。想慷慨大方一回,自己私底下拿钱补贴, 她也做不到。
别说她在苔弯挣的那几千块,那可是购买医疗器械跟药品用的,他们妇幼保健院还弱小的很,需要阳光雨露的不断滋养。
在这事儿面前, 所有的人干事都得通通撤退。
于是胡二姐哭得愈发伤心了。
余秋还在边上恬不知耻地强调:“哎呀, 衣服就是脏了嘛, 拆下来洗洗还能穿。沾点儿血算什么,天底下做大夫的就没有不碰血的。”
胡二姐满脸悲愤:“这是我的新棉袄!”
再说了,她现在怎么可能把棉袄扒回头?那小娃连个包被都没有。她爸爸身上的衣服脏死了,别说穿了,老远闻到味儿就能熏死人,怎么能够拿来包小孩?
余秋摸鼻子,无耻地慷他人之慨:“学习雷锋好榜样,你做的很棒。做好事就要这样,不求回报。人生在世,名与利最多只能追求一样,不能想着事事都齐全。”
眼看着胡二姐又瘪嘴巴,她赶紧摸口袋决定找颗糖堵住大姑娘的嘴,省得她哭个没完没了。
结果缺德的人摸了半天,好不容易顺出颗大白兔奶糖,一剥糖纸就尴尬了。
因为她身上的衣服先前靠着灯太近,大白兔奶糖被烤化了,全都粘在了糖纸上。
胡二姐看着那奇形怪状的奶糖,感觉余秋在隐射她悲惨了人生,哭得愈发肝肠寸断,坚决不理会余秋“糖化了也能吃”的鬼话。
余秋再接再厉,准备想办法摸出点儿啥好歹补救一下,然而她两袖清风,穷得口袋里头连个硬币都没有,哪里还能再找出吃的来。
好在人间自有真情在,关键时刻总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匡扶弱小。
旁边有个旅客主动递来了一块巧克力:“吃这个吧,吃点儿巧克力,心情好。”
余秋感激不尽:“对对对,来吃点这个。乖,我们不哭了啊。”
胡二姐看那巧克力的包装,晓得是好东西,进口的呢。她这才为委屈屈勉为其难的接过了巧克力,掰了一块放进嘴里头,果然又香又甜。
吃巧克力时,她又开始伤心,她都多久没有吃好东西了。
余秋不管她掉不掉眼泪,只要她不嚎出声就拉倒。于是看着泪水涟涟的大姑娘,铁石心肠的小秋大夫居然也能够视而不见。
反正这节车厢空着,她不发出声音,哭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直接扭过头跟旅客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呀,麻烦你了。她受到了惊吓。”
说出惊吓两个字的时候,余秋的脸上也呈现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她难以置信:“你……你怎么在这里?”
妈呀,不至于吧,二小姐走霸道总裁路线吗?难不成要采取紧迫盯人政策还追着她满世界跑不成。
不用这样的,大佬,虽然你气场2米8,但是咱们真的不是一路的。
二小姐微笑:“我听说有试管婴儿要出生了,当然要过来看看情况。是那对双胞胎吧?听说很可爱。”
说着她还朝胡二姐笑,“跟你一样可爱。”
余秋心里头咯噔一下,直觉不妙。
二小姐又朝旁边人微微点下巴。
立刻就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子拿出了大毛衣服。
那衣服一展开来,余秋就知道料子绝对是好货色。再看看做工,那叫一个精细,说不定是私人裁缝的手艺。
天啦,二小姐,拿如此亮闪闪的衣服究竟想做什么?
余秋不由得想到了一句极为恶俗的话,男人给女人买衣服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扒掉她的衣服。
二小姐冲着胡二姐微笑,直接将大衣服披在了她肩膀上,柔声细语道:“年轻姑娘不要受冻,不然以后身体会吃亏的。”
胡二姐嘴里含着巧克力,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身上披着大袄子,那暖乎乎的气息一下子就钻进了她的毛孔。她被这骤然的温暖一激,鼻子立刻就是一酸。
帮她穿衣服的人还对她笑容满面,目光温柔,简直就像是小苏打,瞬间就让她满腹的委屈如面团一般膨胀发酵。
余秋心中警铃大作。
妈呀,前头她没留意看,现在仔细瞅瞅她家胡二姐也是个美人,长得怪标致的。
二小姐这手放到哪儿了,居然还帮人扭扣子!
不行!就胡二姐这个小鹌鹑,哪里是二小姐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能被人拐跑了。
二小姐又冲着胡二姐笑,你很好,我欢迎你去苔弯,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
余秋简直要跳起来了,这是当着她的面就明目张胆地勾引吗?开什么玩笑,她家的傻二姐真去了苔弯,估计会被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余秋当即立断:“二小姐,您要不要看看那对双胞胎?是对很健康很活泼的孩子。”
二小姐朝胡二姐点头微笑,又轻轻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去就来,你休息会儿,我看你累坏了。”
余秋瞧着胡二姐眼睛跟嘴巴都呈现出o字形的表情,赶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她看向二小姐背影的视线。
不要好奇,年轻的姑娘,当你产生好奇心的时候,那你离距离沦陷也不远了。
有这功夫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就行。
胡二姐看见余秋要走人,立刻紧张不已:“你要去哪儿啊?你别到处跑了。”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她得赶紧把她带去鞍山,哦不,最好塞回杨树湾。
余秋扭过头朝她笑:“没事的,别怕,你就好好呆在这儿。我不走远。”
两人穿过车厢,来到卧铺门前。
他们穿过人群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留守的人都没有睡觉。想想也是的,刚刚看到了地震,哪里睡得着。万一还有余震波及,保持警醒,好歹也能随时撤退。
陈玉洁正忙着指挥她丈夫给双胞胎洗屁股,这俩臭小子现在排胎粪,黑乎乎的一片。
夫妻俩都是新手,手忙脚乱的,狼狈极了。
余秋哭笑不得,立刻伸手过去帮忙:“哎哟哟,让姨姨看看,你俩小家伙还挺能拉的,都成臭小子啦。”
二小姐朝夫妻俩点头微笑,夸奖了一句:“果然是可爱的孩子。”
两口子都笑得合不拢嘴。
陈玉洁更是语气自豪:“能吃呢,他俩都已经开始吃奶了,也要吃呢。”
说话的功夫,刚拉了一大泡的小家伙就哼哼唧唧的。
陈玉洁将他抱在胸前,小东西嘴巴一张,无师自通地开始喝起了奶水。
余秋看着盯着小家伙喝奶的二小姐,顿时眼皮子直跳,下意识地想让她回避。
不想二小姐却面带微笑地说起了正经事:“其实我这趟过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觉得你们的孩子非常可爱,我希望能请他们为我做广告。”
陈玉洁两口子满脸茫然,做啥广告啊?
二小姐温声细语地解释:“就是,使用宝宝的肖像,照片,贴出来给人家看。”
新手爸妈感应过来了。哦,就跟照相馆似的,把人家拍的好的照片放大了贴出来,好叫人见了也想进去拍照片。
二小姐点头微笑:“没错,不过我这照片不仅贴在外面,还要上报纸上杂志上电视。我还想找人过来给他们拍广告片,然后天天在电视上播放。”
陈玉洁夫妻对于电视没什么概念。此时的电视对于大陆人珉而言就是个模糊的概念,与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算是一种特权阶层的象征。
不过说拍电视片,他们就直接理解成拍电影。龙凤胎的电影他们也看过,哎呀,那对小娃娃也好玩的很。
两口子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行啊,拍电影多光荣,只有做得好的人才会拍电影呢。
余秋却微微皱眉,其实她并不希望这对双胞胎被大肆宣扬。从小生活在镁光灯下的孩子,其实很难获得幸福,因为他们生活的每个细节都容易被恶意放大,乃至让他们整个人都被撕扯变形了,就像是地震的力量,让他们没办法推开生活这扇门。
做试管婴儿,她只是希望帮助这些不孕不育的夫妻拥有自己的孩子。这不过是一种医学治疗手段,生出来的孩子其实跟其他孩子没什么区别,不过怀孕的方式不一样而已。
二小姐极为敏锐,转过头安慰余秋:“你也不用紧张,这个广告我主要摆在苔弯香岗还有美帼播放,应该影响不到这两个孩子。”
余秋心里头哀嚎,那可是全世界出名,怎么可能不影响啊。
二小姐微微地笑,跟自言自语一般说下去:“你们很喜欢自己的地方,你们也未必愿意走出你们的世界。其实那些地名对你们来讲也许没什么意义。”
陈玉洁立刻反对:“谁说的?我们还想带孩子去苔弯看看呢。这可是我们的宝岛,我们的宝岛苔弯。同志,你是苔弯人?听说你们那儿冬天也很暖和,是不是真的呀?”
二小姐点头微笑:“你们的冬天也很暖和,暖融融的。”
陈玉洁语气自豪:“那当然,我们围绕在太阳边上。”
窗户外头响起了振聋发聩的呐喊:“主席万岁,公产党万岁。”
二小姐笑着朝夫妻俩点点头,没有再打扰他们带孩子,转身退出了车厢。
余秋也同陈玉洁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跟着出去。
空荡荡的车厢里头,二小姐脚步不停,她在笑,喃喃自语:“我似乎真的明白为什么赢的是你们了,因为热爱,你们成功地让老百姓热爱你们了。”
那一声声的“主席万岁,公产党万岁”是发自人珉的心声。无论条件多艰苦,无论工作多困苦,无论生活多疲惫,可是他们所有人都相信未来很美好。他们相信他们的主席他们的党始终心心念念地记挂着他们,会想方设法将最好的东西送到他们面前。
二小姐自认为见多识广,无论怎样光怪陆离都不足为奇。可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整齐划一地疏散,她从来没有看到如此齐心协力。
就连当年抗日战争爆发,大家集体往西北方向撤退时,都不曾如此的纪律严明。
军人护送陪同百姓撤出城来,所有人都反应迅速,不过是短短大半个白天的时间,原本热闹繁荣的工业城市就瞬间连个人影子都看不到了。
恐怕全世界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令行禁止说起来简单,可真正执行下去却无比艰难。
然而他们做到了,即便他们事先一声招呼也没打,张口就来军事演习。他们的老百姓也没有丁点而抱怨,立刻收拾细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撤退的队伍。
到底是怎样的精神,怎样的热爱,怎样的凝聚力才让他们如此紧密的融合在一起?
二小姐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帼珉党耿耿于怀,虽然每个人心中都有无限的委屈。但她得说,起码在这件事情上,珉帼输的一点儿也不冤。
同样是20多年备战,同样政治态势高压,同样的人珉负担极重。然而他们这边却并没有让老百姓产生多反感的情绪。相反的,他们愈发热爱他们的领袖,热爱他们的政权。
车窗外头的欢呼声没有停歇,伴随着马的嘶鸣跟牛的哞哞声。解放军战士不仅解救被掩埋的人珉,就连地震发生时惊惶四处逃窜的牲畜也被他们找到了,统一带了过来。
还没有来得及撤退的人怎么能够不发出欢呼呢?可是农珉最重要的财产。
二小姐面对欢呼的群众微微笑了:“我不相信奇迹,我相信每一个政权都会被腐蚀掉。不过我希望你们的奇迹能够久一些,希望再过20年,你们的人珉仍然热爱你们。”
余秋信心十足:“会的,就算20年后声音更多世界更复杂,我们的人珉仍然会热爱祖帼,热爱我们的大好河山。”
二小姐狡猾地笑了:“你不用避重就轻,我是说你们的政权。”
“也会的。”余秋认真地强调,“天底下没有一个政权是完美的,不过我们会始终保持警醒,积极应对错误,所以我们的老百姓愿意相信也愿意拥护。”
虽然有抱怨有委屈有不快,但是当人珉需要的时候,祖帼总会出现在面前。无论身处何方,祖帼都有能力接你回家。就像是面对调皮的孩子,父母总会宽容。
所以,无论外头的声音有多大,无论世界多光怪陆离。我们仍然会热爱我们的祖帼,为我们的祖帼自豪骄傲。
也许将来我们不会高声呐喊口号,但这份爱永远都不会消失。
外头的欢呼声不断,火车门被拍了好多下,余秋才意识到外头有人求助。
她赶紧跳下车去看情况:“怎么了?”
抱着孩子的老人愁眉苦脸:“大夫,你给看看吧,我孙子肚子痛的厉害呢,他吃了雪水。”
这对祖孙是附近的村珉。
虽然地震并没有波及到他们的村庄,不过那震动传过来的时候,还是吓坏了村珉们。
有被吵醒的人家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进屋子了,宁可大冷天在外头溜达,防止还有大地震过来,自己来不及逃跑。
外头天寒地冻的,小家伙口渴难耐,就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头,大人连拦都拦不住。结果好了不知道是被雪冰的还是雪水太脏,这孩子的肚子就疼了起来,疼得厉害。
家里头的大人一看,扛是扛不住了,赶紧想办法找大夫。
村里头的赤脚医生给这孩子扎了针,但是他的情况并没有缓解,反而越来越厉害了。
赤脚医生没办法,只得建议他们赶紧上医院。他手上没有什么药可以用了。
他们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看着这边有亮光,琢磨着可能会有人,于是就过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搭顺风车去前面的公社医院。
结果家里头的大人一过来瞧见火车上飘着的红十字,他们就晓得这也是个医院了。这个时代专家组巡回义诊不稀奇,摆出这样的架势,肯定是大医院的大夫。
大人就赶紧抱着孩子过来求助。
余秋赶紧让大人将小孩放下来,好方便她给孩子做体格检查。
也难怪家里头没办法扛下去,这小孩表情痛苦极了,呼吸急促,嘴巴干得起口子,一张脸叫风吹的皴裂了,脸色发青。
无论余秋问什么问题,小家伙都没办法回答,因为他实在太疼了。
余秋解开孩子身上的棉袄,暴露出他的肚子,明显的肠型,她再伸手上去摸,立刻摸到大量包块,肠鸣音倒是没有听到。
余秋抬头问家长:“他几天没解大便了?”
孩子的爷爷满脸茫然:“不晓得唉,他不太爱解大便。进了冬天更不喜欢。”
余秋估计这是因为当地气候寒冷,入冬以后新鲜蔬菜水果少见,所以孩子的饮食状况不利于排便,导致了他肚子里头很可能有大量粪便积压。
“我先给他想办法把大便排出来看看。如果解出来肚子疼好了,以后你们家里头要多注意小孩的排便情况,不要让他养成习惯性便秘,不然以后会受很大的罪。”
余秋拿了生理盐水,又用了开塞露,让家属配合着给小东西塞肛门。自己解不下来,那就只能大人帮忙想办法了。
开塞露用下去不到5分钟,小家伙就有反应了,肚子开始咕咕。再接着,硬结的跟砖头一样的大便终于解了下来,接下来便是排山倒海,简直让人看了目瞪口呆。这孩子究竟怎么忍受的呀?这么多大便,难怪肚里头这么多包块。
家属千恩万谢,到底是大城市大医院的大夫,果然厉害。这上手一摸就晓得怎么回事了。
余秋不敢放小孩立刻走,就让家里大人抱着这小家伙坐在火车里头,等天亮再说。
小孩的病情变化最迅速,前脚眼看着要好了,后脚情况就能直接发生变化。到时候人再折腾回医院,说不定就来不及了。况且现在黑灯瞎火的,他们又没有个交通工具。
二小姐默默地看着余秋忙进忙出,等到她停下手来,二小姐才叹了口气:“我现在想,你不愿意去苔弯,也许不是托词,你在这儿的确可以做更多的事,因为你们有这么多人。”
余秋有点儿不好意思,她估计自己现在身上味道不好闻。没办法,现在又没什么检验工具,所有的事情都得靠她一双眼睛看。她也不喜欢屎尿屁,可她没办法躲呀。
二小姐还想说什么,那头又有病人找了。有人在雪地里头摔到了腿,疼得走不了路。
余秋再忙罢了过来,发现二小姐已经回自己的位置上休息去了,居然连胡二姐都没再勾搭。
胡二姐倒是老老实实坐在车厢里头,身上拢着大衣裳,瞧着真像只傻呆呆的鹌鹑一样。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余秋:“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余秋敷衍她道:“怎么着也得等到天亮。你自己乖乖待着,我要去忙了。”
胡二姐心惊胆战:“你不能再一个人跑掉啊,你忙完了赶紧过来啊。”
余秋点头,随口应道:“知道了,你睡你的觉吧。”
胡二姐立刻坚定地摇头:“我才不睡觉呢,我跟你说,你甭想跟那个人再拿苔弯给我画大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才不会上当呢。不过衣服我收下了,这是我今天工作的报酬。”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还瞪圆了眼睛,瞧着居然有点儿可爱了。
余秋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这姑娘的脑回路究竟是怎么长的,但她实在没精神纠结这件事:“好好好,你乖乖待着,姐姐干活去了。”
胡二姐眼睛瞪得更圆了,气急败坏地强调:“我比你大!”
余秋认真地点头:“嗯,小孩子才会强调自己年龄大。”
说着她还在胡二姐脸上摸了一把,哎哟,这小脸都哭皴了,回头得抹点蛤蜊油。
可怜的胡二姐惨遭言语跟身体上的双重调戏,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瞧着余秋走了。
结果她刚处理完一个烤火被烫伤了手的倒霉蛋,先前那肚子疼的小孩家里头又找过来了。
孩子爷爷愁眉苦脸,像是犯了大错误一样,小心翼翼地问:“大夫,我孙子还疼。”
余秋下意识地皱眉头。怎么回事?按道理来说,如果是因为严重便秘导致的腹痛,大便解出来之后情况应该明显缓解才对。
乡村的小孩都挺皮实的,一般不是疼得厉害,在他们看来都不算个事,连哼唧都不哼唧。既然家里头都找上门了,可见这孩子的确疼得很严重。
余秋没犹豫:“我再给他看看。”
小家伙表情仍旧痛苦,喘气声越来越急促。
余秋又给他测了次体温,仍然没有发烧。孩子就是肚子痛,不呕吐,大便解完以后也没拉肚子。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难道是急性胃肠炎?可一般情况下急性胃肠炎大部分都有消化道反应,恶心呕吐常见。
余秋又伸手摸小孩的肚子,希冀能有更多的发现。
孩子爷爷在旁边急得不行,一个劲儿的抱怨孙子:“你就这么渴吗?要忍忍啊,非得在外面喝雪水。”
余秋脑袋瓜子一个激灵,突然间反应过来:“这孩子很爱喝水?那容不容易肚子饿?小便解的多不多?”
孩子爷爷对此完全没有概念,只觉得孙子好像挺爱喝水的。至于吃的多,半大的小子吃穷了老子,就没有不爱吃的小孩。
余秋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赶紧让小孩解了小便。
胡二姐不明所以,却认为自己抓到了重点:“他肚子疼,是不是因为尿路感染啊?或者尿路结石?”
余秋头都不抬,表达了一句夸奖:“能想到这个就不容易了,不过,你得再多想想。”
她招呼胡二姐从医药箱里头拿试纸做测验。现在可没有什么血糖监测仪,她只能凭借尿糖试纸进行判断。
果不其然,尿糖试纸很快就变了色,这孩子应该是糖尿病。
儿童糖尿病相对隐匿,很多孩子是以酮症被发现的,平时家长也很难注意到孩子多饮多尿表现。临床上以患者出现呕吐腹痛、深大呼吸以及脱水貌作为提示诊断的关键。
虽然医务人员也不太容易将糖尿病跟肚子疼联系到一起,但因为临床常规入院会测一次血糖,所以这个病的漏诊率其实并不高,相当于无意间被发现。只是在基层环境跟门急诊工作中要尤其小心,必须得紧着根弦儿,否则漏诊很容易出事。
因为酮症一般会合并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高渗性脱水以及低钾血症等电解质紊乱,还是挺危险的。
胡二姐傻眼了,她完全想不到一个人肚子疼为什么会跟糖尿病扯上关系。
余秋也不看她:“书到用时方恨少,让你好好看书你不听。”
胡二姐气呼呼地扭过头去,她就知道这人嘴里头不会有好话。
余秋手上能用的药品跟检测工具都少,她不敢托大,又招呼小孩的爷爷抱着小孩子跟她一块儿去隔壁车厢找医疗队的内分泌科专家。
胡二姐紧张地站起身:“你忙完就赶紧回来啊。”
余秋嘴上应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内分泌科的大夫看过孩子以后,又给他做了几项简单的检查,认可余秋的诊断,这孩子就是个酮症酸中毒。小小年纪就这个病,怪倒霉的。
明确诊断后,治疗方案倒是很清楚,纠酸补液控制血糖。药水挂上去不久,孩子的情况就好多了,虽然肚子还疼,但是深大呼吸明显得到了缓解。
孩子爷爷千恩万谢,一个劲儿念叨还是主席好,派这么多大夫来给他们看病。要不是主席的恩,他孙子就要活活痛死了。
余秋却没办法跟着开心,因为糖尿病又叫富贵病,真正意义上的富贵病,需要精心小意地养着,才能平平安安地活着。这孩子以后恐怕得常年打胰岛素,对于他跟他的家庭而言,是个沉重的负担。
医疗救援队留守的人陪着看了几个病人,感觉海城医院在这儿的医疗站应该能够应对工作,留守人员就决定继续往海城灾区出发,那儿应该更加需要他们。
领头的中年女医生看了眼余秋,主动发出邀请:“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我看你医术挺全面的。”
余秋愣了一下,立刻点头:“要!”
灾区肯定是最需要医务人员的地方。
于是倒霉的胡二姐不过是不小心打了个盹,待到车窗外亮起来的时候,她就惊恐地发现余秋又不见了。
一声招呼没有,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胡二姐悲愤欲绝,她就信了她的邪。余秋这家伙明明从来都言而无信!她又丢下自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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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得辽宁省委当机立断, 直接按照空城原则将灾区群众全都抢运了出来。
地震过后, 海城营口一带很快天降大雪,原本暖和的南风也迅速变成东北风, 气温直接降到了零下20度。就是大中午的, 气温也是要到零下5度。
余秋他们进入灾区搜救的时候,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都觉得自己冻成了狗。
这种室外温度,要是让大家伙儿待在简易不保暖的防震棚里头,可不得冻出个好歹来。
原本热闹繁华的海城县已经满目苍夷,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医院歪着身子, 呈现出楔形,房梁摇摇欲坠。
那条彻夜嗷叫不休的狗居然还在,正蜷缩在断壁残垣间呜呜叫唤, 显然饿得不轻,冻得够呛。
它的主人站在坍塌的屋子前破口大骂, 威胁这破狗要是再不下来的话,他就炖了它吃狗肉汤。反正他隔壁的满族老头子已经去沈阳避灾,他倒是要看看现在还有谁护着这条死狗。
大约是他骂狗的气势太足了, 可怜的傻狗都忘了自己不下去的话,主人也没办法抓到他,居然呜咽着委委屈屈地下了房顶。
手里拿着棒子的男人突然间丢下了木棒,一把抱住狗就嚎啕大哭:“回家了, 你个狗东西, 咱家没了, 咱家啥都没了。”
好不容易起的新房子,好不容易打的新家具,好不容易积累了大半辈子的家业,就这么没了。
这一声哭泣起,街面上的人都开始嚎啕大哭。他们各个单位组织返回灾区进行抢险救灾的青壮年职工。看着已经化为废墟的厂子,有的人哭着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根本顾不得满地的冰雪与泥水。
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多么的弱小,面对灾难时,只能如同蝼蚁一般仓皇逃生,什么都再顾不上。无论是繁华都市还是悠然乡村,无论是高楼广厦还是土坯草房,大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一切都化为乌有。
何东胜在旁边轻轻地叹了口气,自我安慰道:“幸亏人都撤出去了,不然麻烦大了。”
地上裂开了长长宽宽的口子,一只脚掌都能放下去,人在边上看着都觉得心惊胆战。
前头瞧着像是单位领导的人扯着嗓子喊:“嚎什么嚎?一嚎两行冰坨坨,还不赶紧动手干活。”
哭泣的年轻人这才止住了眼泪,赶紧开始收拾家当,把还能用的东西赶紧全扒拉出来,后面还要恢复正常生产。
街面还没有坍塌的墙上刷着红漆大字:自力更生重建家园。
有人拿铁锹不停地往下挖,然后挖出个缸,高兴地大喊:“我们家的腌肉还在呢。”
前头被主人抱着嚎啕大哭的狗像是会通灵一样,居然还听得懂人话,呜嗷嗷叫着过来想要偷肉。
旁边人破口大骂:“老子还没有吃呢。”
好像这侥幸保存下来的咸肉,给了大家伙儿过年的气氛。
不错,人还活着,又有肉吃,还看到了土地爷爷给放的焰火,好大一场,漂亮的要命。这么多热闹,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听说了没有?他们这个地震有7级往上呢。7级地震是啥概念?□□,相当于□□爆炸了。
乖乖,当年美国佬给日本人投了两颗□□,差点儿直接将日本炸沉了,死了好几十万人呢。
还是他们伟大的主席英明,说搞军事演习,老天爷都趁着这会儿配合他们行动。为啥呀?那洋鬼子占领了他们的地盘可不得搞破坏了,当年日本鬼子就是烧光杀光抢光,跟现在也不差了。
既然是军事演习,那就得从头到尾。前面他们撤出去了,现在相当于解放军战士消灭侵略者了,他们要生产自救,重新建设家园。
一个人站在大街上吼,其他人跟着附和。没错,就是这么个道理。当初他们的爷娘老子就是在满片废墟上建设起的家园。
老子英雄儿好汉,没有理由做怂蛋。不就是建设新家园吗?他们做的肯定不会差。
众人挥舞着拳头,开始大声喊口号:“自力更生,重建家园!”
前头传来了汽车的声音,有人开始大声喊:“领导到了,领导下来慰问了。”
余秋跟何东胜瞧见李大哥从车上跳下来,他脸上红红的,雷锋帽上的雪还没有融化,显然是刚从上一个慰问地点过来。
海城县的领导赶紧上去迎接,还没开始说话呢,大地就又抖了起来。这是余震,谁也不知道具体会持续到哪一步。
县委书记赶紧上前握手,一个劲儿地劝省委领导离开。这儿不安全,余震不断,大家都小心翼翼的呢。
李大哥笑了起来:“我不安全,你们就安全了吗?越是这个时候,做干部的越是要深入到一线。”
他朝聚拢过来的群众挥挥手,大声宣布:“咱们这儿遭地震的事,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了。他高度赞扬了我们群众积极配合紧急撤离的成绩。我现在可以骄傲地宣布,根据我们省委政府统计的结果,我们成功疏散海城营口两县的人民群众,迄今为止,没有一人死亡。轻伤783人,重伤67人,目前都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正在接受我们医疗队的进一步治疗。
这不仅是全国,也是全世界到迄今为止首次成功预测的大地震,也是这个地震级别唯一一次没有造成人员死亡的地震。
我们一直说人定胜天,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街上所有的人都沸腾起来,他们的喜悦随着雪花一般纷纷扬扬。
他们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是他们伟大的祖国,他们伟大的党,伟大的主席创造的奇迹!
欢呼沸腾声中,李大哥两只手往下头压了压,笑着示意:“是伟大的人民,人民万岁!主席他老人家说了,是我们伟大的人民创造了不可思议的奇迹!主席鼓励广大人民群众克服困难,注意人身安全,千万不要逞强,一切以安全为第一要素。”
他煞有介事地强调,“别到时候地震没有造成群众死亡,地震完了再出事啊。记者可是下来采访过,到时候我们面子都挂不住的。”
街上的人都咧开嘴巴笑,一个劲儿拍胸口强调,一定一定,他们可是创造了奇迹的光荣海城人。
李大哥发过话了,下面的工作人员开始发放慰问品,主要是防寒的手套衣服,还有就是食品。
大家伙儿看着东西包装感觉很稀奇,这花花绿绿的,跟平常在商店里头瞧见的可不一样。
李大哥笑容满面:“我们要自力更生,我们也要依靠外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全国人民都看着我们呢,包括苔弯人民。他们已经用最快的时间,为我们募集急需的救灾物资。我们中华儿女的心是连在一块的,我们是同根同源的兄弟姐妹。”
人群中响起了哄笑声,有人大声嚷嚷:“那这回就麻烦苔弯同胞帮助我们了。等到他们碰上麻烦的时候,咱们也绝对不缩着脑袋!”
李大哥笑容满面:“对,就是这个道理,我们中华儿女永远心连心。”
他行程忙碌的很,慰问完一处就要去下一处。县城跑完一圈之后,他还要去看抢修被地震破坏的排灌站的同志们。
瞧见余秋跟何东胜,他赶紧把人叫上车简单说话。他抓着何东胜的手用力摇了几摇:“谢谢你,何同志,你跟余秋同志为我们辽宁人民做的贡献,我代表省委政府铭记于心。”
余秋哪里敢居功,她这几天参与抢险救灾才知道当地百姓的防震意识已经强烈到骨髓当中去了。
省委政府还没有发令的时候,营口县就开始采取紧急预防自救措施,他们还组织民兵夜间自行巡逻,防止晚上发生地震的时候大家人睡在屋里头一无所知,都来不及逃跑。
地震结束后,大家的抢险救灾工作进行的也非常迅速。现在正常的饮水已经恢复供应,电路也已经抢修完毕,速度快的惊人。
“即使我们都不说,你们也已经做得很好了。”余秋言辞恳切,“我觉得这次防震的经验应该好好总结归纳升华,对于以后碰到地震该如何自救,会有很好的指导意义。”
虽然目前的防震知识宣传手册余秋看过了,有些知识已经落后,在后面的日子里被证明是错误的;但整体的防震意识还是很不错的。逃生之时介绍也颇为详细。
这几天除了参与救助灾民以外,余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将自己当年参加培训时的教材默写下来。就算她所知有限,能做一点是一点。
除此以外,她还想编写重大自然灾害卫生急救方面的书籍。这一次是运气好,海城发生地震的情况于1966年邢台地震很像,所以才近乎于诡异的被预测到了。
但是为什么时隔一年的唐山大地震却造成死伤无数呢?此后就再也没有大地震被准确地预测过。
余秋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明白地震发生的征兆具有偶然性巧合性,未必会有密集的小地震作为警报,所以很难被预估。
人类既然没办法真正做到抢在地震前头躲开,那首当其冲要做的事情就是做好防震准备。就像地震频发的日本流传的观点,地震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地震还没有来临时。居安思危,提高房屋建筑物的抗震能力,建立完备的预案,那才是真正需要发力的地方。
说句实话,海城大地震给她最震撼的地方不是成功的预测,而是事先做好的准备。正是因为这些,才让后面的疏散工作做得如此顺利。
李大哥用力握了握何东胜的手:“你们太过于谦虚了,你们做出来的成绩还是不容抹杀的。在主席面前,我也要这么说。”
余秋秋觉得自己已经彻底历练出来了。
听了这话,她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情绪激动,反而只关心另一个重点:“只有苔弯同胞吗?其实这是一个增强凝聚力的好机会,可以将其他比方说香岗澳门的同胞也发动起来,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这样可以增加中华民族的核心凝聚力。”
说个不太好听的话,这有点儿像大家庭下的小家庭,亲戚要常走动才有感情。如果一直没有交往的话,即使从血缘学上来讲关系很近,也难以真正心贴着心。
李大哥脸上带着笑:“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能做的就是坚决执行中央的命令,好好完成抢险救灾的工作。”
他又朝余秋跟何东胜点点头,笑容满面,“辛苦二位了,你们是跟着我一块儿走,还是继续留在这儿?”
两人赶紧要下车去,他们还有其他工作要做,自然不可能跟着李大哥。
刚下车的时候,因为下来太急,余秋差点撞上人。
省委秘书赶紧跟她道歉,然后迅速将一张文件送到李大哥面前。
余秋看着李大哥面色大变,不明所以。她又不好伸长脖子去看人家手上的文件。这种级别的文件十之八.九是涉密的,不到一定的级别,根本看不到。
李大哥脸上的表情复杂莫名,过了足足有好几分钟,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中央想到的事情果然比我们深,比我们远比我们快,你们看看吧,要搞特区了。”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要不是文件上的日期写的清清楚楚,1975年2月7日,她还以为是穿越到了1978年,怎么现在就有特区了呢?
她贪婪地看着文件上的内容,只不过这一回的特区与她记忆中的设置不尽相同,除了汕头珠海深圳以及厦门之外,居然还有福建平潭跟上海以及宁波。
余秋都傻眼了,一下子设置这么多经济特区,已经彻底颠覆了她的记忆。
她甚至不明白中央为什么要突然间步子迈得如此之大,甚至达到了普遍撒网的地步。
真正的历史走向当中,好像是深圳珠海先办,能取得一定的成果积累了充分的经验后,在考虑汕头与厦门设置的问题。
李大哥脸上的困惑与迷茫简直压抑不住,余秋看到他的手伸向烟的时候,甚至在颤抖。
过了半晌,他到底没有点燃香烟,而是长长地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主席高瞻远瞩,想的肯定比我们深远。”
秘书像是有些不知所措,又递上了另一份文件,压低声音道:“中央说我们辽宁也接边境,条件很合适,也选一个特区。”
余秋差点儿扑哧笑出声,这还有什么悬念啊?著名的丹东市,中朝贸易最火爆的地区。
眼下的朝鲜可不是2019年人们心目中贫穷落后的模样。
这么讲吧,对于像北田武这样的赤军而言,他们的理想之国就是朝鲜。那是一个经济社会建设很成功的社会主义国家,朝鲜现在的经济实力并不比亚洲四小龙差到哪儿去,甚至可以说是伯仲之间。
现在的朝鲜,是诸多社会主义国家学习和赶超的目标。
李大哥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过了半晌,他才微微点头:“知道了。”
他掐指算了算时间,“下午吧,哦不,今天晚上,把省委的同志都召集起来开会。现在去通知,不要耽误了。这件事情很重要,要心里头有数。”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赶紧告辞。
此刻的李大哥应该需要安静的环境,独自一人好好思考问题。
其实从另一个层面上来讲,这既是一项任务也是一次摆在面前的机会。假如他能把这件事情做好,那就是大大功劳一件。
但同样的这也是个雷区,一不小心就会炸得粉身碎骨。
自古富贵险中求,人们很容易看到富,却不太容易留心到后面的贵,其实政坛也一样。
余秋跟何东胜走在大街上,迟疑着问:“你说为什么突然间设置这么多地方?”
何东胜压低声音道:“深圳汕头这个我知道,当地是逃岗的前哨站,逃岗非常严重。二十几年前,跟香岗那边比起来,这头也不差,也压根就没有逃岗这个概念。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一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歇。在这些地方设置特区,除了经济建设的意义之外,主要是政治目的,堵不如疏。”
现在的人逃岗,跟意识形态基本上没关系。逃走的人也基本上不恨社会主义,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只是因为生活太困苦了物资太缺乏了,想过上衣食无忧的平安日子而已。
既然如此,那就让那边的东西过来。有了东西,逃岗的热情就会降低很多。毕竟人不是到了过不下去的时候,不想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每年死于逃岗的人数都不亚于一场规模不小的天灾。
同样的,福建平潭应该是因为距离苔弯最近,所以可以作为一个对台沟通的最佳地点,有利于两边人增进感情。宁波不用说了,沿海城市,交通便利是其次,又有着特殊的意义,搞成试点很能表达这边的诚意。
至于上海,原本就是国际化大都市,又是老夫人与蒋夫人娘家,算是政治与经济两个方面都考虑到了。
余秋笑了起来:“那应该还有个南京啊,同样意义深远,人家更加留念。另外还可以开放哈尔滨,以前它可是号称东方小巴黎的。威海也可以,距离日本挺近的,正好可以表现我们对于双方民间交往的欢迎。”
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开放的地方太多,人们思想受到的冲击太大,到时候容易引起骚乱。
何东胜笑容满面:“这我就说不清楚了,我刚才讲的也是我瞎猜的。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估计只有老人家他自己清楚。”
好像大家伙儿已经习惯了一件事,他发号施令,下面的人立刻执行。为什么要发布这样的命令?没有人敢问,也没有人会质疑。
除了不知死活的林斌。
快要过春节了,累塌了几层皮的小林大夫可算是成功地从地头爬回京中了。
他发现自己不过才离开了几天,世界就好像地震了。好吧,的确地震了,他还想着要过去支援来着。结果被他老师直接拎回头。行了,歇歇吧,人全转移去沈阳跟鞍山了。真正受伤需要救助的人还不到1000个,附近的医务人员上去一支援就把活给干完了。
听说情况最危重的就是有几个人被压到了腿,还有一个人胳膊叫机器给绞断了。另外一些就是天气严寒又在外头奔波造成的突发心脑血管疾病,有几位老爷子中风了。
所有这些加在一起,已经抵达灾区的医务人员能够应对。小林大夫这种二道毛水平三脚猫功夫,还是不要过去给人添乱比较好。
有那个买车票的钱,他不如省下来捐给灾区人民,还能给人家多买点吃的。
可惜林斌同志没能去灾区感受地震,回了京城却觉得自己灵魂受到了排山倒海的冲击。
其实搞特区的事情他算是听过一耳朵。上次老人家将□□的同志们叫过来开会,那位邓公临走的时候就跟王老先生讨论要设置起特别区的问题。
只不过,这才过了多点儿工夫呀。这个冬天还没过完呢,他们居然都已经把名单确定了出来,然后还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布了。
日暮岁寒,老人家愈发不愿意动弹,人就靠在躺椅上,眼睛闭着问话:“他们说什么呀?”
小林同志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还得被迫给人当秘书,乖乖地念手上的文件:“记者问我们是不是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所以才搞这么大规模的军事演习。但是外交部表示这不过是场误会,从头到尾我们做的都是地震撤退。因为预测到了地震,所以必须得尽快疏散群众。不过国际社会普遍认为这不过是托词,这场行动真正要展现的是中国全民皆兵的高速行动素质。仅仅不到12个小时的工夫,中国人就完成了两个工业城镇人口疏散的工作,效率极高。即便后来发生地震,他们的应对反应能力也是世界一流。7.3级的地震,居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死亡,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奇迹。”
老人笑出了声:“军事演习?这个军事演习不错嘛,我看可以。”
林斌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摸着鼻子强调:“我看他们也是没辙了。地不地震,谁说的清楚呀,万一到时候发布了预警,结果却没有地震,到时候会被说劳民伤财的。”
老人家不以为意地挥挥手:“你还是大夫呢,你有没有给小孩子打过预防针?就算不打预防针,也不能保证这辈子肯定会碰上这种病。打了预防针也有可能会有危险,说不定本来不得这个病的,结果却得了。但是,你讲预防针要不要打?还是要打的嘛,不打危险更大。做事情就要抓大放小,不要老想着做砸了怎么办。这个就是搞了撤退,地震却没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错误。”
林斌小心翼翼:“可是会劳民伤财呀,建设生产停下来会造成很大的损失呢。”
“比起这么多老百姓的性命,不算什么。”
老人家兴致勃勃,“准备工作做得好,损失也没有那么大。就是造成了损失,后面加把劲,好好把损失弥补起来就行。这个军事演习搞得好,很有意思,选的地方也好,很不错。”
老人笑了起来,就跟个孩子看到了新鲜的东西一样,“他们肯定搞不清楚我们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呢。”
林斌抱怨道:“我们也搞不清楚呀。那为什么不开放哈尔滨呢?如果沿着一圈,黑河也可以呀,那里……”
他深深刹住了嘴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表情极其无辜。他地理学的不好,他不知道那儿离哪儿近。
老人却笑了起来:“苏联要跟我们交往,我们也不是说不可以呀。我们骂了那么多年的美帝,不也能坐下来好好谈话嘛。一样的,苏联一样的,存异求同,我们好歹还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呀。”
林斌彻底傻眼了,他完全不明白老人家想要做什么。他就像一位兴致勃勃的棋手,随意在棋盘上落子,每一个步骤究竟有什么意义,谁都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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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中(捉虫)
蹭救援飞机回京的路上, 胡二姐一直幽怨地盯着余秋。
她就不应该相信这个撒谎成性的家伙。大骗子, 她整整等了她三天!每次有余震,地面晃荡的时候, 自己都快吓死了。
梅大哥说要送她回父母身边, 她哪里敢啊?要是两个人出去的,就她一个人回去,她爸能打断了皮带。
余秋尴尬地笑,试图跟满脸控诉的胡二姐讲和:“忙啊,事情都是一桩接着一桩的。都撞到眼前来了,我总不能不管吧。我跟你说呀,……”
胡二姐头一扭, 小辫子差点甩到余秋脸上。她才不信她呢。这人说话就是嘴上跑马,舌头上能撑船。
余秋惊讶不已,立刻假模假样地表达谦虚:“同志您过奖了,实在不敢当, 宰相肚里才能撑船呢, 我这样的实在跟不上。”
胡二姐差点没被这不要脸的人给活活气死。就这样的家伙,她爸还说自己有她1/10,他就高兴死了。她就知道她爸眼睛早老花了, 不过是死撑着要面子不肯承认。
余秋怕她下飞机的时候还哭哭啼啼, 到时候万一有大佬接见,那自己面子也跟着挂不住。
于是她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别哭了, 我跟你说, 今天我可是要去见王老夫人的。”
胡二姐先是茫然, 反应不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什么王老夫人?就是见王老夫人又怎么样啊!
稀罕!说的好像她没有见过领导一样,她小时候可是被好多婶婶阿姨抱过的。
余秋谆谆善诱:“是去家里头见。”
胡二姐少女心立刻敏锐起来。去家里头见,家里除了王老太太之外,还有王老先生啊。
她立刻止住了眼泪,开始拼命地往脸上煽风,试图让自己的眼睛赶紧恢复正常。要不是飞机窗户实在打不开,她简直要用冷风吹吹脸,好利用严寒帮自己消消肿。
天呐,王老先生,她要见到王老先生啦!
她运气不好,比她早一波去□□的红未兵都受到了主席与总理的接见。
结果他们参加串联,去的时候火车还免费,回来火车就要买票了。真是一声招呼都没打。更凄惨的是,主席跟总理谁也没露面,他们就被直接打发回去了。再然后,就是轰轰烈烈地下乡。
现在,她终于要见到王老先生了!
两个女孩子是凑在一块儿咬耳朵的。何东胜没听到她俩谈话的内容,就看见胡二姐突然间不哭了。
他不由得奇怪,小秋到底跟这姑娘说了什么呀?胡二姐怎么笑得跟春花盛放一样。
这姑娘可不好哄,据说她找不到小秋的时候,嚎啕的点儿没直接震塌了火车。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秋咬牙切齿,双颊肌肉还不停地抽来抽去,整张脸简直可以用扭曲两个字来形容了。
何东胜欲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底怎么了呀?你们这是?”
余秋靠在何东胜怀里头,眼睛盯着傻乐呵的胡二姐,冷笑:“拔剑吧,情敌,我们是没办法和平共处下去的。”
何东胜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澄清事实:“我天天跟你在一块,我跟她连话都没怎么说过。这事儿你可不能冤枉我。”
余秋呲牙咧嘴:“我男神,她也觊觎我男神。”
何东胜现在已经习惯了小秋稀奇古怪的说话方式,瞬间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位。年轻人的一颗心真是刹那泡进了山西老陈醋,酸的不成样子。
“原来是你的心上人啊。”何队长身体往后退。
既然如此就不要勉强了,别靠着他的胸口。整得他跟个恶霸似的,非让人家身在曹营心在汉。
余秋赶紧抱住人讲和:“没有的事,我就是怕她傻呵呵的,到时候掉份子。”
何东胜才没有这么好哄呢。一直到要下飞机的时候,余秋在她手心里头挠了两下,他才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心猿意马的女友。怎么办呢?她爱上的可是一匹野马。
好在她眼光足够高,到今天为止,心猿意马的对象只有一位王老先生。算了,自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余秋戏太多,实际上飞机抵达机场以后,没有任何大佬亲自出面迎接。
想想也是,这天寒地冻的,又不是见外宾,大佬特地跑出来做什么?只有几辆黑色的轿车将他们一飞机人分别拉送去不同的地方。
饶是如此,胡二姐仍然觉得自己走在云堆上。她一路傻笑就没停过,直到车子开到花厅前头,她还是一副晕乎乎的样子。
余秋都后悔带她出来了。她立刻严厉地警告胡二姐:“你再这样的话,我不带你进去了。”
刚才还跟泡在茅台酒坛子里头一样的胡二姐瞬间清醒了,立刻摆出标准的革命女战士表情,朝余秋一挥手,大踏步往前走:“走!”
余秋头大如斗,立刻拽住她:“你给我歇歇。”
姑娘你清醒点儿,王老太太虽然不是王老先生,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大佬,手上有一堆事情呢。他们得等着,然后被叫到了才能觐见。
先前跟余秋有过一面之缘的钱同志出来,招呼他们进屋去:“别站着了,外头冷,先进来吧。”
进了屋之后,果然暖和多了,余秋都忍不住浑身抖了一下。
王老太太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面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因为逆光的原因,还是王老太太旁边的人先看清楚了他们,笑着打招呼:“你们辛苦了。”
余秋看见老夫人的脸,激动不已。不仅仅是因为看到了她本人,而且谁都知道老夫人近年来深居简出,倘若不是因为苔弯的事,她决计不会出门露面的。
没想到这一回,她也来了。
像是看出了余秋的心思,老夫人微微地笑:“为妇女儿童事业,我虽然能力有限,却还是要努努力的。”
余秋不由自主地走上前,高兴的要拥抱老人:“您怎么能妄自菲薄?您的能力您的风采,我们所有人都为之深深折服。”
她其实非常害怕,两岸统一之后,老夫人会失去对生活的热情。人是靠内心的追求支撑着生活的,尤其年纪越大,身体越不舒服的时候,假如没有精神支撑,生活就变得极为苦闷。
现在好了,老夫人又恢复了活力,她找到了更永恒的事业,或者说她又重新开始自己最为关心的妇女儿童事业。
王老太太在旁边笑:“就是呀,您做的贡献,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您不仅仅是夫人,也是我们的副主席,我们妇女儿童事业的开拓者守护者。刚才您说的少年宫的问题,我们都觉得很有道理。我们要尽快恢复少年宫跟儿童剧院的正常工作。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孩子的工作做不好,未来就危险了。”
她笑着招呼余秋,“正好,你也过来帮忙看看,我们选了一批剧目,准备后面在儿童剧院重点上演。”
余秋赶紧走上前,仔细看看这些剧目,什么《飞向星星世界》、《马兰花》、《双双和老虎》,顿时满脸大窘。
这些剧目,她一个都没听说过。要是什么《阿凡提的故事》或者《大闹天宫》之类的,她还能跟着掰扯两句。
王老太太流露出失望的神色:“看样子,你们不记得了。早10年前,这些剧经常演的。”
老夫人也叹了口气:“好多年了,到现在差不多有9年了,孩子们忘光了也是正常的。”
胡二姐倒是兴奋起来,立刻比划给老人看:“记得,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块儿去少年剧院看。还有《同志们和你在一起》、《雪女王》。”
说完之后她后之后觉得想要咬舌头,她怎么能讲酥连的剧呢。那可是苏修,是要犯大错误的。
王老太太却鼓励道:“好东西还是好东西,酥连的东西也不全是坏的。我们要加以甄别,吸收发扬优秀的外来文化。”
既然还有人记得,那就代表应该还是有观众的。他们的想法是文化一代代传承。当年的小观众们现在已经长大成人,孩子差不多就是他们当年的年纪。
假如父母跟孩子一块儿看剧目,肯定能够勾起很多关于往事的回忆。
胡二姐不好意思起来,扭扭捏捏的:“我没孩子,我还没对象呢。”
王老太太高兴得直点头:“很好,响应国家号召,晚婚晚育,将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社会生产建设中去。”
老夫人笑了,还抓着胡二姐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你就是胡二姐吧。”
胡二姐有点儿尴尬,她有名字的,她叫胡洁。
每次余秋叫她胡二姐的时候,她总觉得这人有别的含义。
王老太太也笑着看胡二姐,点头夸奖道:“很好,这次抗震抢险救灾,你们做的都很好。苔弯同胞看到了也很受感动,我们革命同志的后代不是阔少爷娇小姐,而是时刻为人民服务的劳动者奉献者。”
胡二姐叫这一顿夸搞得有点儿找不到北。
她脸涨得通红,倒是难得谦虚起来:“哪里有,没有的事,我也没做什么。”
她从头到尾就给人打下手,洗衣服,收拾屋子。真说要为人民服务的话,也就是给个大肚子接生了。最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断脐带,被余秋狠狠地训了一顿。
老夫人却在笑:“你怎么就没做事呢?人家都拍了照片,给你上报纸了。”
胡二姐心中警铃大作,拍照片,拍的什么照片呀?
天啦!这些天她灰头土脸的,都顾不上梳妆打扮,怎么能让她这样的形象上报纸呢。
待到她看见王老太太拿出的报纸时,可怜的胡二姐嘴巴一撇了,又要当场嚎啕了。
太过分了,怎么弄这么丑的照片。当时她哭得太过于厉害,连眼睛肿着,一张脸也跟发面馒头似的,完全不上相。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却都高兴得很:“你很好。你父母把你们姐弟教育的都很好,都是非常出色的年轻人。你弟弟在杨树湾做的很不错,你这个姐姐也是有样子的。”
余秋扫了一眼报纸,发现上面是繁体字,再看报道的内容,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二小姐真是送了胡二姐一份大礼。在文章当中将她夸得天花乱坠。
什么系出名门却艰苦朴素,主动要求去最艰苦的乡村参加建设。意外碰上灾难明明人已经后撤,却因为担忧灾区群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又毅然决然地重新投入到灾区抢险救灾工作中去。路遇受灾群众,她主动救助,还将自己的棉袄给孩子当包被,并且拒绝军人送给她的衣服,理由是军人还要继续在外头抢险。
虽然事情好像是那么个事情,可是叫二小姐笔墨春秋一番之后,余秋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她简直要不认识自己身边的胡二姐了,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居然跟一个雷锋式的好同志朝夕相处了。
老夫人笑着点头:“一直夸你呢,说你这样的才是真正的革命后代。也许身上有点儿娇气,但是碰上大事,你立刻就能立起来。”
胡二姐才不承认自己娇气呢。她举起两只手认真地强调:“我也劳动的,看我的手上都有老茧的。”
老夫人跟王老太太都笑了起来。
王老太太轻轻拍她的手:“你要好好保护这双手,跟着小秋大夫好好学,将来肯定能够成长为一名出色的医生。多学习多做事,后面的妇幼保健工作你也要好好参与,争取多做出点儿成绩来。”
何东胜进了屋之后,一直没有插上话的机会。
此刻看见王老太太跟老夫人都在夸奖胡二姐,他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要说起奉献辛苦,小秋比谁都辛苦,结果受表扬的人却只有胡二姐。
何东胜替余秋委屈,又不好开口说什么,只能目光柔柔地看着自己的女友。就算没有领导的肯定也没什么,他知道小秋很好。
王老太太却像是终于注意到了何东胜,朝他点点头,示意钱同志过来领人:“你去那边吧,你的朋友小林大夫也在呢。你们可以一块儿说说话。”
她拉着余秋的手,笑道,“小秋要跟我们一块儿讨论灾区妇女儿童生活保障的问题。”
这一次政府虽然没有直接呼吁国际社会援助。但是妇女儿童保护协会却看得出来,请求国际社会帮助受灾的妇女儿童。
从灾情发生开始,海外华人团体以及港澳台同胞都伸出了手,为灾民募集了大量物资。因为临近春节,大家共同的口号就是中华儿女过大年。
何东胜这才心里头舒服些,看样子夸小孩子是一回事,做事是另一回事。
他朝两位老夫人点头,笑道:“那我先过去了。”
钱同志领着何东胜直接往旁边的屋子走。还没有进门,何东胜就听到了林斌满怀忧愁的声音,就算还没见到人,何东胜也能想象他整张脸皱成一团的样子。
“他让我转告您,这句话可以公开说,上报纸也可以的。中苏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并肩合作的亲密战友,现在中国也不曾关闭双方的大门。”
何东胜愣住了,完全想象不能。前头小秋还开玩笑说要在黑河设立经济特区,好与酥连加强贸易往来,结果老人家居然更进一步,直接释放信号,表示双方可以缓和改善关系。
谁都知道当年酥连威胁要对中国使用核武器,所以中央才提出深挖洞广积粮。
为什么国家在粮食总产量并不高的情况下,每年都要收那么多粮食入粮库,很多甚至白白放坏了?
因为那都是储备粮,他们要做好随时打仗的准备。
虽然从1969年过后,双方没有再传出交火的消息,但是大家伙儿都清楚北方有一头恶狼,随时可能狠狠地咬他们一口。
现在,又要恢复到中苏友好的时代了吗?
王老先生似乎笑了起来,因为林斌正在抱怨:“您也笑了,我都满头雾水呢。”
钱同志轻轻敲了门,将何东胜带了进去。
王老先生果然脸上带着笑容。
他的对面除了林斌以外,还有位穿着灰色列宁装的中年男人,这人是是生面孔,面上也是笑。
王老先生抬头见到了何东胜,立刻示意他过去,笑着问道:“你辛苦了,坐下来歇歇。”
然后他又示意林斌的方向,“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何东胜只听了只言片语,哪里敢胡乱猜测。他放下了手里头端着的茶杯,赶紧应对:“对这情况,我不太了解,只能胡说两句。我以为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在敲山震虎。”
王老先生笑得愈发厉害,心情可以说是颇为愉悦。
虽然他们刚刚遭受了地震,两个县城几乎被夷为平地,人民遭受了很大的灾难。但是,经过政府跟群众的共同努力,他们已经将损失减少到了最低点。
现在说起主席的奇思妙想,他也是笑容满面。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这其实是个阳谋,就是在告诫美国,自从1972年双方接触之后,随着那位总统的下台,美国新政府同中国建交关系步伐实在太缓慢了。
这种缓慢已经引起了中方的不满,他们必须得让对方知道,在目前的局势下,中国并非只有美国一个选择。
毕竟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同酥连是亲密的战友关系。两国都是社会主义国家,双方虽然存在边界矛盾,但这个矛盾也是在意识形态发生冲突,双方关系恶化之后矛盾才被强化起来的。在此之前,两国人民在边界都是自由来往的,并没有产生剧烈的冲突。
现在,苔弯已经绕过美国,干净利落地完成了双方的和谈统一问题。
美国人对中国手里头最大的筹码——苔弯已经失效了,假如他们的政府再采取如此拖拉的态度,那么就不要怪中国政府被耗尽了耐心。
何东胜之所以有如此推测,还是源自于余秋的一句玩笑。
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国际关系也是如此,中苏关系恶化已经超过10年。现在差不多也到时候相互释放缓和的信号。最重要的是,三角关系不能使劲往一边扯,否则也会变形。得两边都用用力,才能保持平衡。
林斌恍然大悟:“难怪呢,我说为什么要邀请那位下台的总统访华?看来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坐在王老先生对面的中年同志有点儿不自在起来,大概觉得这些话题自己不应该听。
王老先生却冲他点点头:“你要听的,你还要发表你的意见。你在深圳搞特区,这方方面面的关系要是弄不清楚的话,工作会很难开展。”
中年同志这才坐稳了,笑着点头:“您说的是,我也认为这位同志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们双方都可以保持联系,既然酥连跟美国都能坐下来。我们自然也不一定非要非此即彼。”
林斌却像是不耐烦了,他似乎对于政治话题兴趣向来不大。被迫出来当这个传话筒,就已经是老大的勉强。
此刻看到何东胜,他立刻问:“余秋呢?我过去找她吧。”
王老先生颇为无奈:“你们大姐正找她说事呢。你不要打扰人家,你就在这儿坐着吧,要是觉得无聊,就自己找本书看看。”
林斌还真站起身,在桌子上翻了本书出来,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看。也不知道那本书里头究竟说了什么,他脸上的表情丰富异常,活像是看了什么精彩的电影。
那中年同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何东胜开始认认真真地汇报地震的情况,包括如何进行灾后重建以及对于这次地震成功预测的看法。
“李大哥还有专家们共同的看法是这次预测成功虽然很能鼓舞士气,但带有强烈的偶然性。假如我们将希望都放在成功预测地震上,而不是积极做好防震的准备,那么下回一旦预测失败,不仅会沉重地打击人民群众的信心,也会造成无法估量挽回的损失。”
王老先生点点头:“这是个关键,不能被一次成功预测冲昏了头脑,一定要保持警惕。”
他又看向那位中年同志,“你们搞特区也一样的,来的是朋友,但同样也会有人包藏祸心。这次苔弯捐赠的救灾物资里头有黑心商人趁机弄虚作假以次充好的事情,你们就要引以为戒。虽然是人家主动调查出来的,又及时通知了我们。但东西到了我们手上,我们自己也要有数。”
何东胜惊讶不已,他还不知道救灾物资里头居然藏了这么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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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见男神
林斌似乎对苔弯的话题也毫无兴趣, 还在埋头苦读手上的书。
王老先生大概是害怕这孩子实在太过于无聊了, 只得勉为其难朝他点头:“你要是没事做,就去找小秋大夫吧。不过不要打扰女同志说话, 过去看一眼就行。”
林斌这才两眼放光,高兴地放下书, 感觉跟逃难似的奔出了屋子, 活像他遭受了多大的折磨。
多少人想坐进这间屋子, 听如此机密的话题, 然而他却像是凳子上烧了火, 时刻烫着他屁股一样。
脱离苦海的小林大夫也不用人指点, 他熟门熟路地朝东走。此处他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尤其是近年把的功夫,他动不动就得跑来跑去, 跟只小蜜蜂一样,腿都跑细了。
房里头的人正在说话。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胡二姐插队时候的事情。
比起光伟正,每天学习工作忙个不停,对于上大学跟回程都没什么感觉的余秋, 胡二姐才更加接近于大部分知青的精神生活状态。
她想回城呢, 每次都希望借着招工招学招兵的机会走, 然而次次落空。她爸不肯帮她走后门, 也不许她打招呼, 所以到现在她还是农珉。
穷呢,当地的老百姓特别穷。哪里有砖头房子, 她过去的时候见到的全是茅草屋。好多人家连一套齐整的衣服都凑不出来。当地的少数珉族不会种菜, 没这个概念, 还过着刀耕火种,猎捕野兽的日子。
他们知青日子也苦,吃不上菜,全靠萝卜干还有酱油拌饭凑合着吃。更加糟糕的时候,就只能盐水泡饭。
后来有一次她随着宣传队的人一块儿去个村落,当地人说要招待他们吃顿好的。当时可把大家给激动坏了,以为能好好打回牙祭,结果端上来的却是一盆半生不熟的芭蕉芯。
人家不种菜呀,哪儿来的菜吃?
知青们受不了了,自己想办法带了菜种,开始在地里头种菜。哪儿有什么水田啊,全是旱地,种下去的菜就要一趟趟浇。早晚各一次,那么一片菜地浇好了要100多桶水,早上太阳出来前就得浇完晚上太阳落山后就开始交,每次回去都差不多要到晚上八.九点钟了。
她到现在都觉得后悔,应该跟杨树湾一样的,要么挖条水渠引水过去浇菜,要么就直接在水面上种菜,白白挑了好多桶水。
至于旱地,旱地直接种耐旱的庄稼就好了,干嘛非得种蔬菜呀?
就是这样,菜也长得慢悠悠的,真是愁煞个人。后来大家伙儿实在吃不消了,就开始找别的门路。
海南有很多从广州过去的知青,他们吃蛇。胡二姐第一次被叫过去吃蛇肉的时候,他们还骗她说是黄鳝。结果吃完蛇肉之后,整整一个礼拜的时间,胡二姐都害怕自己要被毒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想回家,感觉海南实在太可怕了。
王老太太温和地看她:“其他人也这么想吗?是害怕所以才想走的?”
“也不仅仅是怕蛇吧。”胡二姐不好意思起来,“其实真正害怕的是变成当地农珉。”
为什么害怕变成农珉?因为穷因为日子一眼就到了头,也因为过不到一块去。她看到过女知青嫁给当地农珉,不过是要求她丈夫洗洗再睡,新婚之夜就挨了揍。
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不要跟这样的人待在一起。
王老太太跟老夫人都沉默了。
林斌听了半天,寻思着这事儿跟余秋没啥关系,于是他就大着胆子伸出头,一个劲儿的朝余秋挤眉弄眼,示意这家伙赶紧出来。
可惜两位老夫人年纪虽然大了,眼神却相当不差。不知道正在想什么事情的余秋还没有意识到外头多了个人,王老太太先招呼起林斌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是不是他们说话太无聊了?”
说到后面,她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林斌倒是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嘴巴撇向余秋的方向:“我找她呢,要是没事,叫我带她过去。”
他没有说主语,然而胡二姐作为一位迷妹,时刻关注着男神的消息。
林斌这句含混不清的话立刻引起了她的警觉,她两只耳朵竖起来,两只眼睛跟灯泡一样,死死盯着林斌:“总理吗?我也要去。”
她的眼神实在太过于热情,屋子里头两位老夫人都笑起来。
王老太太还特地问她:“你也想去呀,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冤屈要告状啊?”
胡二姐双眼冒光:“才没有,我就是想见到总理呀。”
老太太似乎觉得这姑娘有趣,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见他呀?”
胡二姐不假思索:“因为我喜欢他呀。”
王老太太笑得更加厉害了,一边往屋子外送人,一边笑着问:“你为什么喜欢他呀?”
说话的时候她目光还投向了余秋。
余秋在心中作答,因为他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典范,如果非要算的话,他是传统的中国士大夫,拥有着这个阶层所有优点,却没有他们的陋习,他是真正意义上克己尽忠的典范。
胡二姐却不走寻常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因为他不换老婆。”
屋子里头的气氛瞬间凝滞了,王老太太回头与老夫人对视一眼,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姑娘的话题。
胡二姐本还想滔滔不绝呢,林斌却上前直接喊余秋:“走吧,我们过去吧。”
这一声倒是让胡二姐猛然反应过来,她立刻惊慌地捂住,感觉自己又完蛋了,怎么连这话都说了。
她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感觉今天没机会见到王老先生了。
想到这一点,她真是悲伤的能当场哭出来。
大概她的模样实在太过于可怜,王老太太都动了恻隐之心,还安慰了一句胡二姐:“你也跟着去吧,你既然没有对象,那将来也可以找一个像他一样的。”
胡二姐吓坏了,一蹦三尺高,扁鹊三拒绝:“我不要我不配我不敢。”
天啦,假如是这样的,那她每天肯定会心跳过速,心跳过速的时间久了就会心力衰竭,然后她就死了呀。与其这样,她还不如远远地看一眼就高兴死了好。
王老太太像是非常惊讶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居然一直看着胡二姐笑。
余秋觉得胡二姐还真是说出了万千迷妹的心声。她也不敢找个王老先生这样的呀,她达不到王老太太的段位,根本没办法并肩。有这么一位差距如此大的夫君,每天光自卑就够她自卑死了。
还是她家何东胜好,她就要这样的迷弟。
林斌嫌弃胡二姐太聒噪,又急着同余秋说话,索性直接过来扯余秋的胳膊走人。
胡二姐可算清醒过来,慌慌张张地同两位老夫人道别,然后慌不迭地跟着他俩出去。
别想丢下她,这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被甩掉。
林斌觉得这人怎么跟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他还要跟余秋讲话呢。
这下子,他都被迫使用起英语来了。
作为一位自封的中医传人,他觉得说英语对他而言是巨大的耻辱。然而做人总要能屈能伸,未达目的,他还是可以委曲求全的。
只可惜小林大夫的英文虽然有老人家天天盯着,但水平基本上也停留在paper tiger的层面。
他磕磕巴巴,可算是用一个一个的单词表达了自己的意思,至于语法什么的,早就被他丢进雪地里头冻成冰了。
余秋笑了起来:“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资本的本质就是逐利啊。”
有的是放长线钓大鱼,有的是看眼前的蝇头小利,有的是种树摘果子,有的是拼命割韭菜。
别说是碰上天灾,就是日常福利院收到的捐赠品当中就有不少过期食品。有的人只要个面上光,却不肯掏任何腰包,还有人会趁机发黑心财。
其实这次捐赠食品本身就是一个良好的契机,甚至可以讲是一个大好的免费打广告的机会。中央都已经摆出态度来要搞经济特区,那就意味着苔弯企业生产的商品有机会进入大陆市场。
这么多花花绿绿的东西,老百姓会购买哪一些呢?当然是他们听说过的觉得口碑好的。在巨大的信息差面前,只要走好了一步棋,后面就是源源不断的利润。
想想中国有多大的市场,这么多人又是多么大潜在顾客群。
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商人会不明白呢?他们未必是不明白,只不过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根本没有想过长久发展问题,有种打一枪换个地方的思想。
资本的特点之一就是在逐利方面无所不用其极。有些资本并不关注行业的健康发展。因为当他们迅速收割完韭菜,直接将一个行业甚至一个国家折腾的奄奄一息之后,他们可以转换战场,将手中的屠刀伸向另一片区域。
余秋不懂经济,也不懂政治,但她毕竟是穿越人,在她穿越前的成长过程中,她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此类案例。
林斌不关心这些,别说苔弯的商人了,抗美援朝的时候大陆不也有黑心商人把没烂的东西卖给志愿军,造成了不必要的严重伤残。
他关心的是台北当局为什么会积极将这件事情捅出来?他们不要面子的吗?既然查出来了就自己好好捂住就是,为什么还直接召回中央政府呢?
余秋笑眯眯的:“你觉得一般企业能够代表苔弯把东西捐出来吗?”
在对外方面,我们一向很好面子的。没有一定的关系,想慷慨解囊,除非直接掏钱才不会被嫌弃,其他的都得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大概率,这些企业或多或少都有官方的手在后面推动。这些人势力不小,关系盘根复杂,里头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就是他们的首脑也未必能控制得住。
况且现在老桨已经失去了珉国,虽然苔弯还是他的一亩三分地,保持高度自治,但这也直接盖了印戳,宣布了他的失败。
这就像狼群,当头狼失利的时候,再想镇住手下的狼,就会十分吃力。这个时候要怎么办?借力打力。
单凭老桨小桨他们,想要压住整个苔弯省里头的暗潮汹涌,现在已经没那么简单了。但是如果加上中央,再以打击奸商的名义开始行动,他们面临的阻力就会小很多。
因为贪官污吏奸商从来都是老百姓最痛恨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他们能够获得珉意支持。而对绝大部分百姓而言,这种切实能让他们感受到的好处比国际局势变化更容易吸引他们的注意。
当然要捅出来了。这是在告知中央,他们要行动了,中央得配合。
林斌听的一声接着一声吸气,感觉这些人实在太复杂,有话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这个老桨,心里头可真是弯弯绕。
余秋忍不住发笑,这是整个东方政治的特点,这也是儒家文化影响的表现。
别说老桨,就是老先生,同样也是迂回战术的高手。他早就表达了对接触美国人的兴趣,他还借着会见外国有人的时候说出了想去密西西比河游泳之类的话。
可惜东西方政治差别太大,美国人压根就没有意识到他话里头有话,所以中美的接触一直持续到70年代才开始。
胡二姐觉得这两人无聊极了,干嘛老在外头兜圈子说话,赶紧进屋去呀。她要见王老先生。
林斌却只觉得这人烦死了,不明白于秋为什么带着她跑到这儿来,随便找个地方将她一塞,不就结了吗?
余秋心道,你塞塞看啊?这姑娘能够直接哭倒长城。
再说她觉得自己带胡二姐过来是走对了一步棋。很明显,胡二姐要当典型了,高干子弟的典型。
局势剧烈的变化之后,无论大陆还是苔弯最重要的就是维持稳定。
苔弯会借着打击奸商的机会洗牌政坛,大陆的着力点应该就是规范党内生活,或者更加确切点儿讲就是管好官员家属。
要设置特区了,谁最容易从中获利?毫无疑问,是手里头有权的人。即使拉拢不了老一辈,从他们的子女入手是最快捷的。
每当外资企业大规模行贿案曝出来时,基本上都会连着各种二代的身影。他们在期间充当掮客,资本与权力交易的掮客,赚的盆满钵满,完全不管国家利益。
再刚正不阿的人也会有柔软的地方,人类或者说所有生物都有传递自己基因的本能。官员也许真能做到清白正直,但面对自己的孩子面对自己的家人时,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全是大公无私呢?
人总是有情感需求的,亲情爱情友情几乎构成了人们情感需求的全部。
门打开了,想要不被人抓到把柄,那就得赶紧防患于未然,他们想要拉拢哪部分人,自己这边就得看管好。
如果一个政权的主要任务始终是反腐,那只能证明一件事,这项工作开展的并不好,或者没有那么好。否则怎么能够源源不断地反腐,塌方式贪污,前仆后继的腐败?
胡二姐属于典型的高干子弟,典型的意思是处于中庸阶段,是80%的大部分群体没有那么大公无私,如同样板戏宣传的英雄人物也不至于坏到流油,明目张胆地鱼肉乡里。
没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够被彻底杜绝的,掌握了绝大部分,那就掌握了整个局面的基调。
胡二姐可不知道,自己在余秋心目中已经被划归为平凡的80%。她就揪着孟姜女哭倒长城说事,认真地告诫他们:“只要你们让我看王老先生,我就不哭。”
何止是不哭呀,她还要咧着嘴巴笑。
从进了会客厅起,胡二姐就坐在沙发上,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先生,整个人陷入晕乎乎的傻乐状态。
就连老先生问她:“深圳马上要搞重新的建设规划了,那里洼地多,要将山铲平了填洼地。那你们愿不愿意去开铲车呀?”
胡二姐晕晕乎乎的,愿意,当然愿意。
余秋笑出了声,虽然每次见到王老先生,她都压抑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但这会儿她必须得理智点儿啊。
她笑了起来,调侃胡二姐:“总理,她现在问她什么,她肯定都说好,您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胡二姐立刻激动地点头表示赞同。但是余秋却不愿意让她开上挖土机,确切点儿讲,她不认为这是安置知青的好办法。
深圳现在是个渔村,建设新镇,挖山填湖,那么当地的村珉要怎么办?他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失去了呀。与其考虑知青的安置问题,不如先切实解决好农珉的困难。
在建国后国际局势变化面前,国家不得不优先发展工业,采取剪刀差的模式来将所有的资源倾向工业发展。在这种背景下,下乡知青以及农珉都是利益受损者,他们都做出了牺牲。
既然如此,考虑问题的时候,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
农珉的确是沉默的绝大部分,但正是因为农珉的坚定支持,我们的国家政权才能够成立并且稳定地走到了今天。
就算到了2019年,国家政权最坚定的支持者仍旧是农珉。虽然从社会利益分配角度来讲,他们往往处于最后被考虑到的对象。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就像家庭生活当中,最被忽视的孩子往往是最孝顺的,备受宠爱的孩子却常常对父母吹毛求疵。
假如再扩散一下,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将这件事情发散开来看,出国潮兴起的时候,能够出国的人基本上都是利益既得者。在那个年代,你让普通工人农珉去出国呀?他们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有那样的条件。
然而出国热潮兴起的时候,出去的人又有几个回来了?说句不太好听的话,基本上回来的都是混不下去的,而且舆论也普遍将回国等同于混不下去了。
于是大批的精英,大批的名校一流毕业生,大批国家花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培养出来的人才纷纷离开了,大步流星,头也不回,留下来的几乎都是二流人才。
神奇的是,就是主要依靠这些留下来的人,国家从困苦疲惫的状态建设成生机勃勃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在回归到家庭的问题上来看,就算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也不能太过偏颇。否则逼急了,彻底失望的孝子孝女也会翻脸。当他们意识到亲情不过是他们的幻想时,他们也许会真的切断联系,撒手不管。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里头各方面的平衡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
重新说回深圳建设的事,农业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农业工业化,显著特点就是所需要的农业人口会大幅度减少,在这样的背景下,农珉要如何自处?转变身份,将农珉转变为工人,是最快速有效的方式。
在这样的背景下,以深圳为例子,根本不需要从外地调知青,直接将失去安身立命生活来源的农珉转变为工人,就能够解决很多问题。
别说是现在了,就是到了2019年,比起农珉,人们也更加愿意当工人。就是上工地搬砖头,也比大部分地里头刨食挣的钱多。更何况现在工人还有一个国家粮供应的问题。
人有精神追求,也有物质生活需要。当人珉切实感受到建设经济特区给他们带来了实惠时,原本的思想冲击就会削弱许多,并且被迅速淡化,他们也能够配合特区的建设,而不是采取反对甚至破坏的态度。
那中年男人也点头表示赞同:“我们也这么想。要是深圳做好了,其他地方就可以吸收经验,能够少走许多弯路。”
他怕总理忧心回城知青的安置问题,又开始打包票,“等到特区建立起来以后,肯定需要大批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他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在建设特区的过程中,我们准备加强周边知青的职业培训,到时候可以直接投入到工作当中去。”
胡二姐在边上晕晕乎乎地点头:“那样更好,不然我们会跟农珉打架的。”
嘿!不要小看知青,跟农珉干架可不是稀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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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开发海南(捉虫)
胡二姐的人生达到了巅峰, 她从来没有如此辉煌过。
上报纸被表扬那都算不了什么, 王老先生跟她说话了,说了好多话!
他还问她在海南过得怎么样, 希望海南变成一个怎样的地方。她周围的人喜欢海南吗?
胡二姐可是平生第一次有机会如此抒发自我。
在她父亲面前,她可不敢讲海南一句坏话, 否则搞不好是会挨揍的, 她爸可凶了。
在她的童年小伙伴面前, 她又不能说海南一句好, 否则肯定会被嘲笑, 已经是个泥腿子,彻头彻尾的农民啦。
就是在同下放的知青面前, 她也要小心点儿讲话。不然人家会抱怨, 她都已经不下地劳动当民办教师了, 还想怎么样啊?
其实民办教师也没好到哪儿去呀,照样肚里头没有水, 看到天上飞的鸟, 眼睛都是绿的。
其实就胡二姐自己的想法,她虽然每天都梦想着离开海南, 回到城里头。但实际上,她没有那么恨海南。
相反的,她还挺喜欢海南的人文环境, 因为当地人跟天气一样很热情, 对他们知青也很友善, 很愿意帮助他们。
他们最开始去海南的时候, 也希望将海南建设好,但是太苦太累了,好像永远没希望,也看不到进步的地方。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日子还是过不好
她希望海南怎么样啊,她希望海南天天有好吃好喝的,想有什么东西都能买到。要有学校,想上学的人能进去上学。要有工厂,想当工人的人可以直接上班。还要有志同道合的伙伴,可以一起工作一起娱乐。
最重要的是要有肉吃。假如养猪太慢,可不可以养蚂蚁?他们出去割胶饿狠了的时候就会吃烤蚂蚁。是农场的班长教他们的,就是那种蚂蚁,在蚂蚁窝底下用火熏着,然后芭蕉叶做成船型接着口子。烤熟了的蚂蚁被拍出来,清理干净了草屑跟牛粪,直接塞进嘴巴里头,啊!香脆可口。
要是蚂蚁还没死的话,有时候还会夹一下人的舌头,麻麻的。
那个蚂蚁吃的可好呢,他们学校里头有个民办老师从小就有关节炎。结果吃了几年蚂蚁,关节炎居然好了,而且原本病怏怏的,现在身体也好了很多。
她觉得蚂蚁是个好东西,不仅能够补充蛋白质,还能强身健体。
胡二姐说的眉飞色舞,两只手也飞舞了起来。这个时候就能看出她跟胡杨是姐弟俩了,说话都爱比划动作。
王老先生像是被她感染到了,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脸上还带着笑。
他对面坐着的那位中年人也始终饶有兴致地听着她连笔带划说事。
偶尔胡二姐说的含混不清的时候,他还会在旁边追问两句。
说起了知青生活,林斌可算是找到话题了,他也跟着津津有味想起了他下放时候的生活。
比方说知青也会跟着生产队的小孩出去偷鱼,不过从来不偷自己大队的,而是偷偷跑去别的队偷,被发现了会挨一顿骂。然后对方还会再想办法偷回去。
王老先生突然间问林斌:“那现在让你去海南,你愿意吗?”
林斌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我要回我下放的地方,我还没有把那儿建设好呢。”
何东胜调侃了一句:“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在当地找了女朋友?还在我们面前瞒着。”
林斌瞪大了眼睛:“没有的事儿。”
他又叹起气来,“不过,找对象的确是大问题。姑娘都希望嫁个条件好的呢,小伙子眼睛也高,也希望挑个条件好的。”
他看向余秋跟何东胜,“你俩这样的,倒是不多见。”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眼睛看向余秋:“那你说说为什么愿意留在农村啊?”
余秋冷不丁地被cue到,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来。
她脑海中正思考着一个问题,那就是也许国家政策有变,他们想先开发海南了。
这个议题提前出现并不奇怪,海南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标准的军事要地。对,作为一座不与大陆相连的孤岛,其实它发展经济倒没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
可是依托眼下的背景,国家必须得快速发展海南。因为海南是前哨,它直接关乎着南海局势。没有海南作为后方大本营,南海舰队就缺乏真正意义上的后方依托。
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南海问题,这个前哨站必须得建设好。
建设一个地方最需要的是什么?人才与资源。资源可以调拨,但想办法留住人吸引人才是关键。
因为历史与地理环境因素,海南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人迹罕至,否则当初也不会调拨那么多知青上岛搞建设。
只不过在后来轰轰烈烈的知青回城浪潮过后,这些建设者又离开了。
余秋始终怀疑深圳开发10年后,海南开发之所以失败,其实有很多人力资源的因素在里头。
因为大批建设者的离开,当地的基础建设以及教育等各方面都受到了打击。所以即使80年代开发海南,国家给了很多政策扶持,最终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当年的请到天涯海角来,最终变成了天涯海角烂尾楼。
后来海南花了很长时间又走了不少弯路,才慢慢建设好。
人才的断层造成的影响就是如此之大,让人根本没办法忽略。
现在国家想要建设开发海南的话,第一件事就是留住人。因为如果要吸引人过去,首先得解决来人的吃饭住宿问题,这可不是轻飘飘的一句话,而是关系民生的大问题。
相形之下,熟悉当地环境又受过一定程度教育的知青们是非常理想的劳动者人选。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何留住这些人就成了问题的关键。
余秋正想的起劲呢,都没有反应过来王老先生的问题。
还是胡二姐抢先作答:“因为何队长刷牙洗脸还洗澡啊。”
屋子里头的男同志全都笑了起来。
胡二姐却认真地强调:“这是很严肃的事情。出身不同,但如果生活习惯那一样,那矛盾就没有那么大了。”
余秋都感觉自己对胡二姐要刮目相看了,这姑娘居然想的这么深。
她哪里知道胡二姐是被她外婆跟妈天天耳提面命,得脚踏实地考虑个人生活问题。
王老先生笑容满面:“这的确是个问题,个人卫生不仅仅关系到身体健康,也关系到一个人的精神面貌跟他给人的整体印象。男同志的确应该多注意些。”
他笑着看何东胜,“这样才能找到女朋友嘛。”
余秋啊了一声,相当耿直:“我是因为他长得刚好在我的审美点上,所以才跟他有话说。”
屋子里头的人全笑了。
钱同志过来跟王老先生说了句话,王老先生抬手看表,然后冲对面的中年人点点头:“你说的我差不多了解了,你去那边吧。”
中年男人赶紧起身,不敢再耽误时间。总理显然还有工作要忙。
即便忙碌,总理还是安排好了几个年轻人:“你们先不急着走,等吃过午饭再回去。我还要去见几位客人,你们是自己人,我就不陪你们了。”
胡二姐要晕过去了,自己人,王老先生说她是自己人。天啦!让她死在这一刻,她也心甘情愿呢。
余秋也贪婪地看着王老先生离开,却在心里头嘲笑胡二姐的没出息。
傻子,好歹有点儿追求啊,起码人生理想是能够跟王老先生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唉,想想真惆怅,也就是在病房的时候,她同王老先生一块儿吃过饭。那个鱼汤可真香。那时候王老先生刚开完刀,就站在窗户边上,等着老石经过,好同他打个照面。
屋子里头的中年男人告辞离开了,王老先生慢慢朝外屋走,到了门口,他还颇为惊讶地赞叹了一声:“下雪了!”
何止是下雪了,雪下的极大,不过数个小时的功夫,雪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
王老先生大概一直在忙碌,都没有顾得上看外头一眼。
屋子里头的几个年轻人都悄悄走到了门口,准备目送王老先生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王老先生走到廊下的时候又招呼钱同志离开了一趟。再过来时,钱同志身旁就多了王老太太。
王老太太似乎也满脸茫然,正在追问王老先生什么。众人跟着好奇,难不成王老先生是在叮嘱王老太太好好招待他们吗?
不曾想,王老先生却挽住了妻子的胳膊,慢慢往外头走。
胡二姐满脸茫然,又忍不住感慨:“总理可真忙,就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还要一路走一路说。”
天啦!王老太太可真不容易,跟自己的丈夫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余秋默默地绷着脸,内心真是寂寞如雪。傻子,眼睛长这么大是摆设吗?难道没有看出来吗?这么明显了,王老先生正在同他夫人踏雪呀。
天啦,她为什么要吃下这碗1975年的狗粮。
虽然是大白天,可因为天降大雪,所以外头没有什么人溜达。那厚厚的一层雪落得真漂亮,映着苍松翠竹,踏雪而行,携手而去,真是神仙眷侣。
那两位老人都走得慢慢的,雪已暂停,地上积雪却不少,所以步伐要尤其小心。他们的头发都花白了,身形也佝偻了,他们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暮年,然而看着他们相互依偎踏雪而去,余秋只觉得如果一生走到这一步,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林斌显然要比胡二姐眼神好一些,毫不犹豫地表达了自己酸溜溜的情绪:“踏雪呀,王老先生果然是王老先生。他跟大姐感情可真好。”
跟王老先生一比起来,李老先生就太可怜啦。今天落雪,他估计也只能坐在屋子里头发呆,身边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余秋跟胡二姐都毫无同情心可言。
余秋在心里头腹诽,活该,旁的不说,在个人感情生活问题上,几段婚姻的开始与结束时间,还有谈恋爱的时间,都很值得商榷呀。感情再浓烈,只要分散开来,就没有那么稀罕了。
所以,她男神永远是她男神,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男神的地位。
胡二姐则眼巴巴地看着王老先生越走越远,嘴里头念了一句:“衣不如新,人不如旧。”
天啦,不能念这句,念了她就想起自己的新棉袄。那实在太叫她心痛了。
林斌则吓得心惊肉跳,感觉这位胡二姐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讲。
何东胜看余秋眼睛珠子都收不回来的样子,心里头的醋坛子早就打翻了。
他直接挽起余秋的胳膊,示意她往外头去:“走,我们也踏雪去,今天的雪可真不错。”
余秋被他拉着,偷偷跟在两位老人身后,也不敢靠太近,就这么远远地缀着。
天真冷,外头的雪真亮,空气中弥漫的梅花真香。白茫茫的一片雪,整个世界真清亮。
两人慢慢地走着,倒不好一直跟下去,不然准被人一眼就看出问题来了,便只好在附近遛弯儿。
已经到了准备午饭的时候,远远的能够闻到饭菜的香气。
天空的悠远、气氛的静谧与这人间烟火气萦绕在一处,显出了别外的宁馨。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我怀疑国家要开发海南。”
何东胜点头:“我也这么觉着,而且非开发不可了。”
海南与苔弯同是岛屿,老二跟老大面积相差无几,地理环境又有些类似,要是双方发展差别太远的话,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余秋吐出口白雾,表情忧郁:“我现在倒是有些担心正是因为拿苔弯做对比,所以开发起来急于求成。”
她印象当中,80年代要开发海南的时候,中央是希望花20年的时间赶上苔弯的。然而事实总是残酷,直到她穿越回来,海南的经济发展仍然远远落后于苔弯。甚至据说乐观点儿估计,也差不多得要半个世纪的时间才能赶得上。这个前提还得是苔弯在不停地作死,各种瞎折腾。
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最初好像大家差别不大。但这实际上是错觉,因为苔弯曾经是日本的殖民地。在殖民期间,苔弯就已经有工业发展,基础配套建设也有了雏形。在这个基础上,抓住了国际经济发展的时机,苔弯才完成了经济建设的腾飞。
一个地方人都没办法住下去,还谈什么发展?海南现在最重要的其实是基础建设,只有完善了交通基础设施,后面的发展才好讲。
因为海南不是深圳那样的小渔村,它面积如此广阔,已经赶得上东南亚国家的国土了。这样一个地方,跟深圳绝对不能是同样的发展模式,否则势必要水土不服。
听听胡二姐说的,眼下海南岛内交通状况如此糟糕,人口又稀少,就是外头有商品进来也解决不了大问题呀。
这么多商品,海南本身没办法消化掉。难不成吸引大陆上的人?可人家要能过去呀。为了买个东西,还要坐上好久的海船,人家为什么不走深圳这条快通道呢?
人口稀少,又限制了海南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这却是大部分国家实现经济发展初始阶段财富积累的必要手段——利用人口红利来建成初步工业基础。
再说了,基础建设搞好了,才能够发挥海南作为军事要地的特殊作用。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大力发展工业。任何一个国家或者地区,假如没有工业作为发展依托,即使一时繁荣,那也基本上是热钱追捧的结果,等到热钱退去,很快就会一蹶不振。比方说红极一时的鄂尔多斯。
而这些,每一点都必须得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机会走快通道。
假如真的开发海南的话,现在的海南已经获得了巨大的机遇。可要是开发的方法有问题,那这个机遇也只能白白溜走。
何东胜轻轻吁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这条路可不好走啊。”
余秋微笑:“不好走也得走,不然的话,容易走错路。急于求成是最要不得的,不能搞空中楼阁。”
远处饭菜的香气愈发浓郁了,余秋吸吸鼻子,笑着调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像红烧牛肉方便面。”
之前几天他们参加搜救,倒是吃了好几顿方便面。这东西方便,泡了热水就能吃,很受搜救人员的欢迎。
何东胜倒是想起另一桩事:“你说方便面,他们倒是有个想法,就是盐蒿子。这东西不是得晒干了保存嘛,他们看到了方便面里头的调料包有那个蔬菜,觉得盐蒿子脱水可以做蔬菜包。那个东西泡开了也好吃。”
余秋不由自主地眼皮子跳,很好,很有创造力,兄弟,你知不知道这菜多贵?
盐城丹顶鹤保护区,纪念品80块钱一盒。就是开车去偏远的乡镇,也要30块钱一斤才能买到。
怎么到了你们嘴巴里头,简直就跟废物利用没的区别了。
何东胜好像生怕她受到的刺激不够大,还在美滋滋地说自己的想法:“那盐蒿子不是能榨油吗?方便面刚好是油炸的。我们就想着看能不能直接用盐蒿油炸方便面,然后再加上这个蔬菜包,两样东西就齐全了。”
盐蒿子本来就带咸味,连盐都可以一并省了。
余秋看着何东胜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真想大喊一声,我的哥哥哎,你知不知道盐蒿油属于奢侈品啊,你居然用它来炸方便面。你们这个方便面要做方便面中的劳斯莱斯还是爱马仕呀?绝对的高档大气上档次了。
何东胜哪里知道这么多,他已经美滋滋地开始规划:“不是说跟苏联也要加强交流嘛。那边跟东北一样的,想必热乎乎的方便面也同样受欢迎。我们东北的小麦好,面粉质量没得说。我们的面粉做出来的方便面味道绝对没话说。辽宁又连着海,滩涂地上就可以种盐蒿子。这几个东西结合起来,刚好就是现成的方便面包。”
余秋阒然无语,她是该抓狂呢还是该表扬呢?这算不算优化了方便面的营养成分啊?据说盐蒿子能降三高,盐蒿油也具有极高的营养价值。
等等,歇歇吧,方便面用的好像是棕榈油,据说是因为那个化学性质比较稳定,炸出来的方便面不容易坏。
何东胜不明所以,还在请求女友的支持:“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
余秋可不敢给他加油鼓劲。棕榈油应该比盐蒿油便宜多了。
她只能老实作答:“我不知道,不过好多地方都缺油,盐蒿子油榨出来应该不愁没地方用。”
为了防止男友继续在这条路上一奔不回头,她直接过去拖人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吃饭。其实海南盐碱地种盐蒿子也不错,到时候你要真做了方便面,刚好方便在上面搞建设的工人吃。”
他俩绕了个弯,居然直接跟王老先生夫妻俩打照面。
王老先生站在汽车前,车门都打开了,正要上车。
见到他俩,老人有些惊讶:“你们有什么事吗?”
余秋尴尬:“我们看雪色不错,就出来逛了逛。”
王老太太笑着点头:“应该的,踏雪而行,雪景也很美。”
余秋是看着二位老人并肩而立,心中满是酸涩,人家还不晓得刚才说什么情话呢。到她跟何东胜好了,居然讨论方便面。
余秋深刻地自我反省:“我以后一定注意,绝对不跑偏的画风。”
王老先生与王老太太都笑出了声,王老先生还安慰了她一句:“民以食为天,多考虑这些没错。”
他正要挥手道别,后头又气喘吁吁地跑来了林斌跟胡二姐。
余秋看着这两人,顿时警觉:“你俩跑来做什么?”
王老太太伸手拍她的肩膀,朝她使眼色,这不挺好的吗?说明这两个年轻人看对眼了呀。
林斌才委屈呢:“是她非要拉着我的。”
余秋瞪眼,小林同志,怎么说话呢?就算人家女同志主动,你也不能戳破了。讲这种话,你以后就打一辈子光棍吧。
王老太太笑容满面,还替林斌说了句好话:“小林同志不错,小胡同志也很不错。”
胡二姐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直接白林斌:“你以为我想啊,还不是余秋吗?说跑就跑。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又丢下我就溜了。”
她现在是惊弓之鸟,一看到余秋跑就要立刻追上。
林斌愈发委屈:“那你自己追就是了,为什么非要拉着我?”
大冷的天,看雪景的话,在屋子里头看就好了呀。他为什么要出来受这个罪?
胡二姐更委屈:“那我不是不认识路。万一我跟丢了,我怎么回去呀?”
王老先生已经笑得合不拢嘴,立刻点林斌的名:“应该的,你就多陪陪小胡同志,好好逛一逛。”
林斌不好拒绝王老先生,只得应下。
不过他也不怕,今天都腊月二十八了。他吃过中午饭就去坐火车,他要回家过年啦!
余秋看着他得意洋洋的嘴脸,感觉这家伙不打光棍真是对不起他自己!
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如柳絮一般飘扬而落。
王老太太招呼几个年轻人进屋:“走吧,我们回去吃饭。”
这个真是一个美妙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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挠头,今天11月最后一天了。我再想想要不要继续写下去。人都是活的,想写能够一直写。可是要完结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感谢在2019-11-30 08:55:43~2019-11-30 13:28: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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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出鬼没的廖副书记
小林大夫美滋滋地喝完了鲫鱼汤, 欢欢喜喜地跑回游泳池, 开始拖自己的行李。
他要去坐火车回家啦,他回家过年。
临走之前, 林斌还特地跟老人家强调了一句:“我走啦,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老人正在看书, 闻声头也不抬:“走吧, 你别误了火车。”
林斌美滋滋的:“误不了, 我是下午3:00的火车。”
老人惊讶地抬起头, 疑惑道:“不是下午1:00吗?”
林斌“啊”了一声, 伸手去找他的车票。再看清楚车票上的内容,他彻底傻眼了, 果然是13:00, 下午1:00。妈呀, 为什么他会记成下午3点。
何东胜过来帮他搬行李,见状忍不住叹气:“我可真是服了你, 这你都能搞错。”
林斌真要哭了, 马上就1:00了,他就是神仙速度也赶不到火车站。
老人十分怀疑:“你不是故意记错了吧?回去, 今年回家过年,这儿没有你的年夜饭。”
林斌委屈的要死:“我才没有赖饭呢,明明跟我讲的是3点。”
他话音刚落下, 小郑捧着一串香蕉进屋, 笑容满面地汇报:“主席, 这是老夫人特地给您拿的。刚从苔弯空运过来的, 想请您也尝尝。”
余秋跟胡二姐没进屋,就在外间竖着耳朵听。
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贵客到访,今天老夫人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儿吃饭,而是在王老先生有事离开之前就先走了。看样子是非常重要的客人,所以她才回去亲自迎接。
现在听警卫员的话,看样子是从苔弯来的客人,难怪老夫人要亲自过去了。
倘若换作平常,林斌看到小郑手上捧着的香蕉,肯定要忍不住咽口水。因为现在交通运输不方便,香蕉这种不利于保存的水果,北方地区几乎难以知道。
这会儿小林大夫却顾不上香蕉了,他拉着小郑替自己背书:“是不是下午3:00?你当时跟我讲的明明就是3点的火车。”
小郑莫名其妙:“我说的是13点啊。”
为了防止林斌以为是夜里1:00,他还特地强调是13点呢。
他俩说话声音都不小,等在屋子外头的余秋听了都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她瞧着林斌还真有些13点。
胡二姐更是哈哈大笑,感觉林斌这个大夫十分不靠谱,居然连这种事情都能记错。
老人家的耳朵倒是敏锐,听到外头的动静,还抬眼问何东胜:“外头有谁呀?”
何东胜正催促林斌赶紧去打电话问火车站,看到底有没有的票。行的话,赶紧补一张最近的票回家,愣在这儿也没用啊。
老人既然都喊人买了票让他回家,那就是他不适合待在这儿过年。再这么呆下去的话,烈火烹油,搞不好会活活烧死他的。
此刻听老人开口问,何东胜赶紧作答:“是小秋跟胡杨的二姐。胡二姐原本在海南插队的,后来去了杨树湾,就跟着小秋学医术。”
女工作人员在旁边提醒:“那就是上了苔弯报纸的姑娘,蛮勇敢的。晓得发生地震了,还特地赶回头。”
老人倒是来着兴趣,居然还坐直了身体,招呼人进屋:“先让人进来吧,站在外头冷。”
他又叮嘱工作人员,“去拿些苹果,替我谢谢大姐,我给她拜个早年。把那幅字拿过去,我写好的那副,儿童剧院。帮我道个歉,前头一直忙得没顾上。”
其实外屋也有暖气,根本谈不上寒冷。何东胜以为老人也要问胡二姐关于海南的事,顿时紧张起来。
他赶紧抢在工作人员出去之前,朝外面迈脚步:“我去喊。”
等到了外间,他先是正常音量道,“主席喊你们进去。”
然后又压低声音跟胡二姐强调,“说话慢点儿。”
胡二姐霎时浑身一个激灵,吓得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她就想见见总理来着,她没想过要见主席呀,而且还是这么近距离的。
可怜的胡二姐进门的时候同手同脚,还差点儿绊倒了。
自从进了屋子以后,她便开始整个人发抖,脑袋也缩了下来,死活不敢抬头看人。她哪里是会说错话呀,她是直接吓得不敢讲话了。
好在老人家也没问她什么问题,就坐直了身体,好好看了她一回,然后官方表达了肯定:“你们都辛苦了,都是好同志,做得很好。”
然后他还特地强调了一句,“很不错。”
说着他又跟叹气一样,“要过年了嘛,总要好好过年的。只能先挤在人家过年了,等开过年天暖和了,就好了嘛。这个撤退搞得很好,很不错。在老天爷这个敌人面前,我们不要硬扛,我们要讲究策略。”
胡二姐吓得不敢吭声。
余秋却赶紧强调:“我觉得这次是因为辽宁省上下都很重视,事先做了防震准备,事后反应也很快,所以才有今天的成果。”
她不希望人们将注意力过多的放在地震预测上。对,她是穿越者,她可以帮助作弊,她可以创造更多的奇迹。
比方说她知道明年夏天唐山会发生大地震,震级惊人。再比方说,她知道后面的汶川地震、玉树地震、雅安地震还有九寨沟地震,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她可以帮助作弊,但这种作弊不会长久的。因为在这些时间段里头肯定还有其他地震,不为她所知的地震,到时候又要怎么说预测的事呢?
况且即使她记住的,就是全部的大地震,也不是什么好事。
她出手干预的次数越多,她越容易把道路带歪。走了一时的捷径,却将人都领入了歧途,让人们误以为所有的地震都能预测。
余秋强调了一遍:“这一次地震能够预测成功是因为有非常典型的前震现象,但不是所有的地震都会这样。地震就像不为人知的疾病,发生机理错综复杂,临床表现也复杂多变。有的时候会有前兆表现,有的时候就直接发病,根本没有任何征兆。对于医生而言,与其花费大量时间去摸索征兆,不如好好处理发病以后该怎么办的问题,以及事先做好高危因素的排查。比方说提高房屋建筑物的抗震能力,再比方说提高国民应对地震的反应速度。从减灾抗灾的角度,将地震造成的伤害降低到最低。”
老人对余秋的话未予置评,倒是笑了起来:“没错,地震就是大地生病了嘛。生了病,养好了,也就好了。”
林斌打完电话,垂头丧气地从屋子外头进来,对着老人,一副快要哭的模样:“没有票了,说票都卖光了。”
他琢磨着自己挤进火车的可能性,却被余秋直接否定了:“别幻想了,现在大家都急着回家过年,车子肯定挤爆了,你还想混进去,比登天都难。”
林斌苦着脸:“那我可怎么办?”
老人家倒是积极的帮林斌出主意:“你要是回不了家,就去杨树湾嘛。你去年还说要去杨树湾过年,今年不是正好达成心愿嘛。”
说话的时候,他居然还朝何东胜使了个眼色。
妈呀,什么时候老人家需要向旁人使眼色了?向来是别人要看他的眼色。
他还生怕何东胜看不明白,特地强调:“你们去打个电话,跟家里头人说清楚。就说小林跟着你们,你同小秋大夫,还有另外一位女同志,一块儿去杨树湾了。”
余秋顿时眼皮子直跳,十分怀疑老人家这是在搞拉郎配,否则干嘛非要强调还有位女同志?
好在老天爷也不卖面子,就算是去杨树湾过年,火车站照样没票。到了年底,哪儿的火车不是要挤爆了呀。余秋他们手上的三张票还是人在辽宁的时候就托钱同志帮忙买的。
林斌愁眉苦脸:“那我回学校啦,过年学校食堂要是关门的话,我还过来吃饭啊。我保证少吃点儿,不饿死就成。”
老人叹了口气,也没说行还是不行。
林斌哭丧着脸送何东胜等人出门,他们也是下午的火车。现在不走的话,后面照样会来不及的。
几人行到门口的时候,老夫人身边的工作人员接过了警卫员递过来的字。她看到余秋倒是笑了。先前在杨树湾李姐生病开刀的时候,主要是这位工作人员照顾李姐。她跟余秋倒算是有交情。
工作人员主动跟余秋打招呼:“你们不是要回杨树湾过年嘛,别坐火车了,搭老夫人的飞机走吧。夫人说了,刚好一班飞机,人多还热闹些。”
余秋惊讶:“老夫人今年回上海过年?是跟亲人一起吗?”
她忍不住有些激动,既然是从苔弯来的飞机,该不会是那位夫人吧?这规格可真不小了。
余秋不由得犯起踌躇:“那会不会太打扰了?”
工作人员却是笑:“老夫人自己说的,你们坐飞机,然后再转船走,正好回家过年。”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也没压着音量,屋里头的老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直接替余秋做了决定:“去嘛,顺带着把小林医生捎上。火车上少了你们三个人,还多了三张位子空下来给人坐。”
余秋满脸大写的囧字,感觉老人家还真是说话不客气。他们可是自己掏钱买的三张火车票呢。
老人倒是积极,还招呼工作人员:“你给他们跑趟腿,把票退了。省得人家买不到票,也没法子回家过年。”
余秋欲发窘迫,感觉自己简直成了霸占三张车票的土匪了。
得,到这份上,还有什么说的呢?
现成的飞机摆在面前,坐呗。其实飞机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所有号称飞机容易失事的传闻,那肯定是没有跟地上车祸发生的概率相比较,前者远远低于后者啊。
想想看,飞机失事那都是大新闻,全世界震惊的那种。车祸天天发生,能上新闻的那都是特大规模。肯定是前者比后者来的少啊。
余秋朝老妇人的工作人员微笑:“那就多谢老夫人,麻烦您了。”
工作人员笑道:“麻烦什么呀,我也是坐车子过来的。”
京城环卫工人的反应极快,马路上的积雪已经被迅速铲除了,道路畅通无阻。红旗牌汽车行驶在大街上,不多时便抵达一座美丽的花园前。
余秋看着那长廊庭院跟高高翘起的屋角,只觉得古香古色扑面而来。这可是处清幽静雅又端庄大气的好院子。
老夫人已经行到了门口,旁边人手上拎着行李,显然是快要出发的模样。
见到余秋下车盯着宅子的眼神,她笑着表达歉意:“下次请你们过来吃饭,再好好逛逛。这个园子很漂亮,他们打理的很尽心。我受之有愧,这个国家有更多做出了更大贡献的人还没有自己的屋子,却让我住在了这里。”
余秋赶紧表示否定:“您做出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呢,怎么能说受之有愧?再说您住在这里,也是为了方便工作呀。”
老夫人没有应和余秋的话,只指着已经结冰的湖面道:“今年来不及了,等开过春来天气暖和了,他们还要在上面种菜。等种好了菜,我想做的,请你们尝尝。”
林斌来了兴趣,赶紧接话:“冬天也可以种的,我们游泳池里头的芹菜盖了雪,照样长得好好的。”
老夫人笑着点头,直接朝他发出邀请:“你种菜有经验,可得好好教教他们。”
余秋听得一颗心扑扑直跳,这是一个信号,老夫人主动对老人家释放更加密切态度的信号。
现在林斌种的水面蔬菜已经成了一道风景线。老人家身旁的工作人员有限,自己吃不完的新鲜蔬菜就拿去别人尝。还有人家有样学样,也在自家附近的池子或者院子里头摆上水缸种些葱蒜韭菜之类的,长出来的菜还同林斌进行过交换。
隐隐约约的,倒是很有当年生产自救垦荒种菜的味道在里头,多了说不清楚的亲密感。大家似乎又成了当年并肩作战的战友,是彼此的同志,相互间亲密又热切。
林斌一口应下,立刻就同老夫人身旁的工作人员说起了种菜经。
几人往外头走,刚好迎头撞见门前停了辆高大的轿车。
二小姐从驾驶座上下来,笑着邀请老夫人:“姨母,我们去机场吧。哥哥姐姐他们已经到上海了。”
老夫人脸上立刻露出笑,情绪有些激动,嘴里头念叨着:“等开过春暖和了,你三姨母再过来,姆妈肯定高兴。”
二小姐朝余秋等人微微点头,直接过来搀扶老夫人,笑着接话:“今年是姨父久病大愈,不好太过劳动。不然他们去汤山泡温泉过年,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我去看过了,那边收拾的很好,随时都能住人。”
老夫人跟着点头表示肯定:“多泡温泉对皮肤好,痒起来的时候泡一泡温泉,会舒服不少。”
二小姐扶着老夫人上车,又朝胡二姐微微点头,夸奖道:“你果然撑得起这衣服,颜色很衬你。”
余秋浑身一抖,简直怕了二小姐,不等二小姐邀请,她就立刻拉着人往后面的车子走,嘴里头还强调:“这辆车坐不下了。”
胡二姐也紧张得很,一个劲儿地追问余秋:“她不会想把衣服收回去吧,我还没跟她算随便拍我照片的账呢。”
她现在就这件新衣服能穿出去见人啦,她才不会还回头呢。
余秋在心里头呵呵,收回去?姐姐现在担心的是她会用糖衣炮弹锦衣华服直接收买了你。
等上了飞机,余秋更是高度紧张,生怕二小姐非要坐到胡二姐身旁,然后凭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忽悠天真的姑娘。
奈何她想方设法要拉住人,偏偏老夫人似乎挺愿意跟胡二姐说话的,直接让人坐在身边,还问了不少关于她日常生活的事。
有老夫人这么的神助攻,二小姐简直如虎添翼,一直在旁边微笑,有时插上两句话,还表达自己对胡二姐的敬佩,一直强调:“我在你这个年纪可吃不了这样的苦头。”
老夫人笑着拍胡二姐的手背,目光温和:“年轻时辛苦点儿没坏处,温室里头的花朵反而经不起摔打。”
她又安慰二小姐,“你现在做事也不晚。多做点儿事,你外婆跟姆妈都会高兴的。”
三人其乐融融,余秋却没办法笑出来。整个坐飞机的过程,她都心惊肉跳,生怕二小姐会突发奇想搞出什么事情来。
她一直盯着人瞧,何东胜看着都吃醋了,直接拉着人咬耳朵:“你干嘛一直看着她?”
余秋心中哀嚎,跟男友咬牙切齿:“你没发现她对胡二姐过于热情了吗?”
何东胜心里头不是滋味,调侃女友道:“怎么,你吃醋了?”
余秋瞪眼,哪凉快哪呆着去,可是很严肃的问题。胡二姐要是被拐跑了,自己哪里还有脸面对江东父老?况且霸道总裁的女人受宠的时候,那都是天上星星摘下来,等到被抛弃,那叫弃若敝履。
作为一名妇产科医生,她又不是没见识过被金主抛弃的小三。
年纪轻轻被包养,直接养成金丝雀,什么生存能力都没有却偏偏习惯了享受高品质生活。
待到被抛弃的时候,除了一身破毛病跟那些真卖出去又三文不值两文的名牌包包跟衣服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通过当小三逆袭成大女主的她没见过几个,最后毫无生存能力又好逸恶劳惯了的,直接沦落为职业性工作者的她还真是碰到过。
最后落到那结果,全是做小三的女人的错吗?金主就没有罪过?
用那个已经烂大街的话来讲,她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生命中所有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余秋可不想胡二姐将来有一天必须为自己年轻时的天真幼稚买单。
林斌不知道这两人在嘀咕什么,挤过来想凑热闹。
余秋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到老夫人那边去,好歹也分散点胡二姐的注意力。既然都是说知青生活嘛,这儿也有个下放知青。
她好不容易百宝使尽,才勉强叫二小姐没寻找勾搭胡二姐的机会。等到飞机顺顺当当停在了上海机场,余秋感觉自己都要累到心肌缺血了。
偏偏二小姐这人不按常理出牌。车子将他们送到宅院前的时候,她突然间开口邀请胡二姐留下来住两天,等到过年再回家。
二小姐还冲着胡二姐笑:“你不用担心,到时候,我们用飞机送你回去,很快的。”
余秋差点吓晕过去,胡二姐就是只呆兔子。她怎么能够让傻乎乎的大白兔留在这里?
她立刻替胡二姐拒绝:“实在抱歉啊,她父母好久没见到她了。虽然长辈不好讲,但她刚从灾区回来,家里头人都惦记着她呢。”
老夫人不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笑着点头附和余秋的话:“应该的,等过完春节,你们要是有空的话多过来坐坐。我要待到天气暖和了才会去京中。”
余秋赶紧讪笑:“那到时候要叨扰您了。”
然后她立刻招呼司机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渡口,我们坐船走。”
坐船沿江而上,然后再转支流,船差不多要一天两夜的功夫,就能抵达杨树湾。今天是腊月二十八,下船刚好叫他们赶上回家过年。
二小姐笑容满面:“不用这么赶,开船还有会儿功夫呢。不如下来喝杯水,休息一下。”
余秋哪里敢啊,恨不得直接摁着胡二姐赶紧回家再说。
院子里头却传来了笑声,廖副书记人还没出现,嗓门先嚷嚷起来:“哎呀呀,我就说今天喜鹊叫,肯定会有喜事发生。我就是到上海来办点儿事,想着快要过年了,说不定夫人您会回来过年,就上门讨杯茶喝。”
腊月二十八,天寒地冻,廖副书记一张脸却是红光满面。他笑得跟着弥勒佛似的,一张圆滚滚的脸凑上前,笑着同老夫人打招呼:“夫人,您好啊。人逢喜事精神爽,我看您气色可比前头还好呢。”
余秋瞧见廖副书记就眼皮子直跳,感觉十分不妙。怎么哪哪儿都有他,他跑到上海来做什么?
她信了他的邪,还特地过来给人拜年。她怎么没发现廖副书记闲到这份上了?既然是拜年,主人家不在,他跑进人家里头算怎么回事?
老夫人好涵养,居然没有生气,还笑着点头道谢:“谢谢你,我也给您拜个早年。”
说着,她微微点头,叫二小姐搀扶着往院落里头走。
廖副书记立刻作势要帮余秋等人搬行李。分明是想趁机混进去,大有要住下来的架势。
余秋赶紧压住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你跑来做什么?”
廖副书记还满肚子牢骚呢,很是恨铁不成钢:“特区没咱们的地方,你们几个也不知道怎么做事的。”
一个个成天牛皮哄哄的,好像多大的能耐。关键时候,居然全都成了泄气的皮球,一个都派不上用场。那么多特区,居然都跟他们无关。
关键时候还得他亲自上马,没有特区,他就自己引外资过来。等找上门的外资多了,他们不是特区也胜是特区。
不就是政策扶持嘛,自己争取就好。
余秋瞪眼:“你注意政治站位啊,苔弯不是外资。”
廖副书记沾沾自喜:“看看你年纪不大,眼光却老得很,一点儿都不知道接触新鲜事物。谁说台资来着?这回我引的是美资。”
余秋目瞪口呆,她眼睁睁地看着二小姐的兄弟出门迎接老夫人,感觉已经可以将自己的眼珠子挖下来了。
妈呀,廖副书记的狗胆可以通天了。他居然连二小姐远在美国的兄弟都没放过。
廖副书记还美滋滋的,理所当然的很:“台资日资都可以进,没道理说美资都不可以呀。”
他就觉得很可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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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看好你
余秋怀疑廖副书记神通广大, 上达天听, 手眼通天, 还真是高估了他那张团团圆的胖脸。
廖副书记哪里知道二小姐一家人都会过来呀,他之所以跑到上海来,根本目标还是二小姐本人。
说好了要投资了, 那动作快点啊。
瞧瞧红星公社, 人家电子厂厂房都已经布置好了,机器也从日本出发了,电子厂所需要的工人都开始上培训课了, 待到机器安装调试一结束,立马投入生产。
跟红星公社的电子厂一比起来, 二小姐这边实在不够麻利, 看的廖副书记可真是心急。
这种事情大家还是讲民族感情的嘛,叫日本人抢在前头, 想必二小姐心里头也不痛快是不是?
所以要努力, 不能叫人家给反超了。
最早谈投资,他可是直接找到二小姐,压根都没考虑日本人的事情。
廖副书记就是怀揣着这么颗急吼吼,说风就是雨的心情,奔到上海来的。
为啥来上海?他联系不到二小姐人呀。现在又不是一个电话,全世界哪个地方都能拨通的时代。两岸要实现通话, 那也是需要时间的嘛。
联系不上人, 就坐在家里头等吗?那根本不符合廖副书记的个性。他向来都是主动出击的。
先前老夫人在杨树湾的时候, 廖副书记不是一直往人家身边凑嘛, 当时他就听老夫人话里话外以及工作人员说话的意思,老夫人还是不喜欢京中,她习惯待在上海。
逢年过节,老夫人总要回上海的。上海才是她的家。廖副书记估计着今年也不会例外。
今年又是老夫人与亲人们团聚后的第一个春节,总不能还孤孤单单地过吧。她年纪毕竟大了,让她再舟车劳顿跑去国外与亲人们团圆,不合适。
上海可是他们的老家,想必一定是小辈们人过来,不说过年也要祭祖,那才像话嘛。
要说老夫人那对亲戚小辈当中对现在大陆情况最了解的人,那肯定是二小姐。
在这种关键时刻,她总该在其中穿针引线,做好两头的工作吧。所以廖副书记笃定二小姐肯定会来上海。
他就是抱着这么一颗心,愣是在腊月二十八,全国人民都欢欢喜喜地忙碌着准备迎接春节的时候,直接杀到了上海来。
结果到了老夫人的宅子,他没碰上二小姐,居然撞见了二小姐的兄弟姐妹跟表兄弟姐妹还有一堆侄子侄女。
廖副书记是什么人呀?他是标准的自来熟,五湖四海都是革命兄弟,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能凑上去,硬是跟人搭上话。
这会儿他自觉还是认识人家的,那肯定毫无心理负担,立刻上前做自我介绍,还给人递名片。
二小姐的几位兄弟姐妹搞不清楚廖副书记究竟是个什么来头,又听他说的牛皮轰轰,以为他是老夫人事先约好的客人,便礼貌地将人请进屋。
好歹不能叫人站在大门口冒着严寒等待,这也太不礼貌了。
本来他们想的就是几杯茶水几块点心打发了人就行,谁知道廖副书记是个雁过拔毛的家伙,他茶照喝,外国进口的高级点心照吃,主意也照打不误。
他一听说这几位的身份,心里头就立刻打起了小算盘。嘿,这一家子他清楚,他们的爹当年都号称财神爷,在位子上的时候可没少收刮民脂民膏。
算了啊,老一辈的都这样,手里有点权,不想办法捞钱,简直对不起他们身上的那层皮。毕竟为了披上那层皮,他们也没少花钱。
要不是这样恶性循环,卖官鬻爵成风,不搞贪污腐败不搞特权反而在官场上混不下去,国民党也不会兵败如山倒,最后集体叫人灰头土脸地撵上小岛去了。
前世不可追,往事休提。
现在大家翻开篇,好好讨论一下后面的事情嘛。
先不提什么落叶归根的事,置办产业还是应该的,瞧瞧,人家日本外甥人在大陆,舅舅就帮忙投资厂子叫孩子管着。
你们往老家派人呆着管理祖产,手里头不能一点儿基业没有,是不是?该做事情还是要做的。事事都叫日本人跑在前头了,那大家伙儿面子上也挂不住呀。
没错,廖副书记玩的是一招鲜吃遍天,他拿北田武的事情压二小姐,也拉着电子厂继续刺激二小姐的兄弟姐妹。
这么广袤的一片市场,这么多人口,这么和平又积极向上的国度,是多么的吸引人啊。
当年洋鬼子之所以拿□□长炮打进来,目的可不仅仅是为了卖鸦.片,而是要倾销自己的商品。
现在,我们主动开门了,不进来做客吗?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了。
他可没吹牛,已经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了,充分表达了自己的兴趣。北田武的那些朋友亲人都很愿意过来的。除了电子厂,还有机床厂。不过因为文化方面的因素,他倒是更加欢迎华人华侨,这样沟通起来会比较方便。
廖副书记说话两句真三句假,剩下的五句是吹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加在一起就叫大忽悠。
可谁让他是中公方面的省委第一副书记呢,有这么个金字招牌在,还是很能糊弄人的。
二小姐的亲戚们大概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公产党人,叫他如此狂轰乱炸,还真心起了投资意向。
他们没有人在政坛发展,基本上都是做生意的,自然也明白市场对于生意发展的重要性。
二小姐的那位大哥当年在国内卖过汽车,前次回来发现国内基本上很少见到汽车,相当于是一片完全空白的市场,他很想重操旧业,也在弄个这样的办事处,从美国倒腾汽车回来卖。当年干这个他可没少发财。
结果他的想法却被廖副书记否定了。
廖副书记现在需要的是技术以及工作岗位,前者是长期发展需要,后者能解决燃眉之急。
况且他反对想法也不是无的放矢。眼下汽车又不是老百姓急需的物资,现在放眼全国,哪个老百姓能够掏钱买得起汽车呀?这要是公家买,那公家肯定买的是红旗牌轿车,没有洋车的市场。
与其这样吃力不讨好,白折腾一番,不如想想生产什么中国老百姓最需要的,他们又能够买得起的东西。
余秋听的可真是服气中的服气。她觉得廖副书记这人果然是实用主义者,为达目的,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
当年全国受压迫的劳动者团结起来推翻了三座大山,又赶跑四大家族,现在他就能舔着脸把人请回来。管他三七二十一,只要能够满足他的需要就行。
廖副书记还在滔滔不绝。
余秋倒是提出了一件事:“汽车也是有市场的,只不过得经过比较长的时间线。人们还是有坐车需要的,买不了就坐出租车。”
一般老百姓肯定坐不起出租车,现在国内压根也没有出租车的概念。
但是假如过来的商人多了,那他们的需求肯定会很大。公交车有线路的限制,不自由,况且公交车你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到。
再加上现在各地的社队企业增加,出门跑业务的人也多了不少。这些人手里头揣着东西甚至是大笔现金,等公交车慢不说,还有很多潜在的风险。
对于这部分人而言,就算咬咬牙一跺脚掏了大钱坐出租,也还是划算的买卖。
所以八.九十年代出租车刚兴起的时候,伴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出租行业也是公认的暴利行业。当时是真正意义上的四个轮子一转,给个县长不换,人家一个月的收入抵得上县长一两年的工资了,人家为什么要换呢?
这其实跟民国的时候也有相似的地方。民国早期出租车司机也是高帅富行业,因为当时车资按小时算,坐一个小时的出租车就好几块大洋,抵得上一般人一两个月的收入了。姑娘相亲的时候都要跟媒婆说明白了,希望对方是个出租车司机才好。
廖副书记摸着下巴开始琢磨事儿了,看样子这个汽车还是有搞头的。不要美国的进口车,要从美国引进生产线,把车子造出来。
先不卖给私人,也不卖给政府机关,就卖给这种出租车公司。对,是该有个出租车公司统一管理,才不容易出乱子。不然大家伙儿在街上打架可怎么办?
余秋又好心好意地劝告廖副书记修路:“赶紧把路修起来,交通不方便的话,有车子也白搭。你也不想想看现在的小车行驶在路上多折磨人。”
要致富先修路,不是没有道理的。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就指出过:“在一切改良中,以交通运输改良最为有效”。
为什么山里头比起平原地带,经济条件普遍不好?不仅仅是因为山里头主要是旱地,种不了水稻,连麦子也产量不高,还因为山里头的东西拖不出来。
就连红星公社年年搞交流会,山里头的人家也都是将自己的东西统一交给贩子,然后再由贩子千里迢迢地运送到交流会上进行出售。
可就算各个公社都有农交会,每年加在一起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热闹,同样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认为你所担心的劳动力剩余在目前不是大问题。”余秋正色道,“因为你可以搞基础建设。”
深圳改建的事情给了余秋启发,想要搞社会大生产,其实现在各地都需要大量的建筑工人,或者更加直接点儿讲是修路工人。
先前国家为了满足生产的需求,也是出于安置劳动力的需要,修筑了大量的铁路。但这对于国民经济发展来说还不够,除了铁路以外,各地还需要公路。
这么打比方吧,铁路是交通大命脉,相当于主要的大动脉大静脉,但是毛细血管同样需要啊,否则还是没办法滋养到各个细胞。
他们省其实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别看山地不少,可水也不少啊。也就是说,他们可以将生产的东西统一集中起来,走水路运输出去。
当然现在的前提是这些东西要能够成功的运上水路,毕竟不是所有地方都跟杨树湾一样,直接就靠在水边上。
这么多地方要修路,廖副书记还担忧安置不了劳动人口吗?他应该愁的是政府从哪儿掏这么多钱来修路才是真的。要是担心劳动力不够的话,吸引农民加入修渡的队伍也可以。他们杨树湾出村子的大路就是自己修出来的,所有的资金人力都是自筹,还省了政府不少事呢。
不过杨树湾能做到这一点,是因为他们的农业初步实现了现代化工业模式生产,而且他们有其他社队企业产生的利润作为支撑。
廖副书记觉得这个事情还得好好再琢磨琢磨,他拉着何东胜,决定细细地谈,好,拿出个章程来,然后才好跟二小姐的那帮亲戚说下一步的事。
余秋相当冷酷无情,直接拉着何东胜就要走。开什么玩笑?回家过年去了。何东胜答应他妈今年要回去过年的。
别说什么过年是小事,工作的事情才是大事。对于整个人生而言,工作才是小事,因为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
廖副书记急得很:“干嘛非得赶着呀?先把这事儿做完。”
余秋不假思索:“再不敢船的话就来不及回家了。你着急有什么用啊?这又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你这边想明白了,也得过了正月十五,大家伙儿收心再开会,你们省里头才能定下来方案。”
这头急吼吼揪了半天,那头慢吞吞拖个半年,到时候头发掉光了都没用。
廖副书记眼睛一横,还要等到正月十五做梦吧,这还没过年呢,现在就开会,赶紧把方案定下来。一拖二二拖三,他没工夫跟他们磨洋工。
余秋笑容满面:“那我们更加应该赶紧坐船回去呀,不然都要过年了。”
廖副书记被她噎得说不出来话,只恨自己没长两个大翅膀,直接扑腾着就能来回。
二小姐已经扶着老夫人进屋去了,这会儿出来只听到一个话尾巴,她立刻做出了邀请:“不用着急的,飞机送你们回去就好。飞机快,一两个小时就到,大年三十走也来得及。”
说着她还朝一直好奇打量宅院的胡二姐笑,“我先前已经安排人收拾出屋子了,你就住那间可好?推开窗户,就能看到一树梅花。”
余秋浑身一惊,恨不得将胡二姐直接压缩成饼干,好揣进自己兜里头,省得被人觊觎了。
廖副书记却是双眼放光:“你们有自己的飞机,可以今天去,大年三十回来呀。走走走,大家伙儿一块儿过去,趁着过年前所有人都回家了,你们也实地考察一下人文环境啊。”
余秋目瞪口呆,她感觉自己又要刷新一次对于廖副书记下限的认知。实际上,这个人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的。
天底下就没有这样搞招商引资的,自己不安排交通工具也就算了,竟然还直接动用人家的飞机。
腊月二十八呀,人家千里迢迢,飞越高山与大海跑到上海来做什么?人家是为了跟老夫人团圆过年。
可为什么他们现在坐在飞机上,要离开上海地面?对,他们的家属是留下来了,还有孙子重孙辈在老夫人面前尽孝。
但是从血缘的关系上来讲,谁也没有他们重要啊。
还有老夫人,你为什么要说工作为重这种话?为了工作,你已经牺牲了太多家庭生活,现在完全可以跟小辈们好好团聚,一解多年相思之苦。
廖副书记还在那儿笑眯眯,感觉自己的想法十分靠谱:“我们今天到了看一看大概的情况,明天白天再仔细瞧。晚上我们省委政府连夜开会,保准大年三十之前给你们拿出个方案来。让你们顺顺利利地回家过年。”
余秋扭过头,完全不想说话。
胡二姐感觉自己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从小到大的教育白受了。
她感觉比起省委领导来,当初她想去香岗去苔弯根本就不是个事,亏得她还天天心惊胆战,生怕叫她爸发现端倪,她会挨揍。
哼,要是让她爸看到这些,估计他们家的地震要比海城发生的地震还要激烈吧。
林斌则在跟何东胜感慨,还是飞机快,瞧瞧飞机翅膀一挥,几天几夜的功夫就化成了几个小时。
“其实也可以修高速铁路的。”何东胜在这方面了解的多一些,“小秋说日本的新干线也很快,要是我们的交通速度上来了,肯定能解决很多问题。”
现在想想看他们真的有好多事情要做,他们面对的近乎于是一张白纸,就看他们要绘画出怎样的蓝图了。
飞机停靠在了军用机场上,胡将军亲自过来迎接。
飞机虽然快,但飞机不是天空上都能开,得专门规划好航路,还得有专门的停放地点。为了避免影响更多的人,所以这架意义非凡的飞机联系的降落地点是军区的军用机场。
胡将军跟客人们一一握手,又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夸奖了一句:“还是应该多练练,这样才有进步。”
胡二姐难得受到父亲的表扬,简直激动的浑身直发抖。
廖副书记却不给父女俩抒发感情的机会,直接招呼胡将军,大方点儿,军区派几辆车送他们去干活吧。
他回头招呼何东胜:“你别急着走,你陪着一块儿过去。”
何东胜好歹是在老人家身边呆过的人,对于大方向的把握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除此以外,他还去过苔弯,算是开过荤,长过见识。有何东胜在,两边沟通起来也方便些。
余秋在旁边气得鼻孔里冒白烟,廖副书记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拉壮丁倒是一把好手,分分钟就安排了何东胜。
别忘了,马上要过年了,他们家什么东西都没张罗呢。一年到头,他什么时候歇过呀?就不能让他回家好好喘口气吗?
可惜的是余秋不仅没能保下自己的男朋友,连她自己也很快被找上门了。
胡将军拍完女儿的脑袋,又开始教育女儿要向余秋好好学习:“你不是一直想做大夫吗?从现在开始好好努力,你能学到人家的1/10,就是个很不错的医生了。”
胡二姐眼睛瞪得老大,她想跟她爸告状来着。他们都被余秋蒙蔽了,这个家伙其实很阴险很卑鄙的,满嘴谎言,根本不可信。
余秋冲她微笑,对着胡将军假谦虚:“叔叔您过奖了,二姐还是很有天赋的,只要给她多加加担子,她一定能够飞速成长。”
胡二姐差点儿当场给她跪下,担子是什么呀?是过年都过不安生。
胡将军难得笑容满面:“正好的,你过来了,工人医院那边正要找你呢。你们的那个什么脑炎检测搞出来了,检测了一个阳性。他们听说你回来了,想请你过去帮忙看看。这个病,他们了解比较少。”
余秋双眼发亮,立刻一蹦三尺高。检测出来了,那就代表他们搞出了检测试剂,抗NMDA受体脑炎的检测试剂!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2019年国内所有医院使用的检测试剂全部都是进口的呀。她就没有听说过有任何一家国内药厂生产这种试剂。
也许有厂商生产出来了,但它肯定没有获得主流医学界的认可。
而抗NMDA受体脑炎实验学检测结果阳性,对于诊断疾病极为重要。因为很多该病患者临床并没有表现出畸胎瘤,或者当畸胎瘤可以被影像学诊断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而抗NMDA受体脑炎临床发病率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低。按照英国的一项统计学数据,它在ICU重症脑炎病例的1/5,在美国加利福尼亚新诊断的抗NMDAR脑炎病例数已经超过了肠病毒脑炎和单纯疱疹病毒性脑炎。国内协和医院的统计数据显示,某一年他们医院检测的原因不明脑炎患者当中,超过16%最后被确诊为抗NMDA受体脑炎。
检测试剂的出现意味着早期诊断可以成为现实,而所有的疾病都是早诊断,早治疗,效果最好。
最最重要的是,这项检测技术的出现意味着我国医学检验事业的重大突破。有它作为基础,后面很多疾病的实验学诊断都能够插上翅膀,快速飞翔。
余秋哪里还等得及,她现在就要去看。
胡二姐不明所以,也对什么试剂毫无兴趣。然而她爸却硬推着她跟着余秋去医院,真是让胡二姐头大如斗。
关键时刻,二小姐发挥了怜香惜玉的心,笑着招呼胡二姐:“算了,你陪我去看服装厂吧。我不跟他们一块儿,我做我的事情。”
她对在大陆搞服装厂很有信心,因为这里的人还需要凭借布票才能买到衣服。她相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的衣服就算贵一些,只要不需要额外的票证作为限制,肯定也会有市场。
二小姐笑容满面:“这儿是你出生成长的地方,你肯定对这里最熟悉。刚好我也想问问,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最希望穿什么样的衣服?”
她说话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要拉着胡二姐走。
余秋脑袋瓜子嗡的一声,感觉世界实在太可怕。妈呀,霸道总裁是为你承包鱼塘,放在这儿就成了我为你盖一座服装厂,你想穿什么衣服我都给你做。
天啦!这段位有几个小姑娘能扛得住呀?
可是余秋也不能丢下病人的事情,自己硬要跟过去吧。
她当机立断,赶紧拉住要跟着何东胜走的林斌:“你陪她们一块儿去。”
小林大夫莫名其妙:“我对服装厂又没兴趣。”
余秋瞪眼:“你要服从组织工作安排。除了女同志要穿衣服以外,男同志就不想穿新衣服了吗?”
她冲二小姐笑得满脸诚恳,“你也可以问问我们小林同志,服装才能丰富多彩嘛。”
二小姐看了眼余秋,目光意味深长,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余秋毫不犹豫地将林斌直接推了过去。
看你的了,年轻人。别的姐姐不敢相信,但你搞破坏的能力,姐姐还是对你很有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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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男人身上的女人病
冬天黑的早, 余秋下飞机的时候天已经发灰了。等她再赶到工人医院, 外头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天上的星星只照亮了它自己。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饭菜香,是那种明晃晃的油炸香味。在油花只能飘在水面上瞧着好看的1975年,这是过年特有的气味。
勤俭而精打细算过日子的主妇们, 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时候奢侈地拿出了积攒的油粮蛋肉, 给全家人备下新年要吃的美食。
余秋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浓郁的人间烟火味可真迷人,让她沉湎其中, 不管多辛苦都甘之如饴。
从公交车站到工人医院不过百来米远,余秋跑进大楼的时候, 先前同她打过交道的穆教授的研究生看到她就笑:“是来看试剂的吗?在那边,回头过来找我啊。我妈给我烧了好吃的。”
余秋立刻高兴地应下,匆匆忙忙朝神经科的方向走。
神经科的朱教授正在一边扒拉坨了的面条, 一边翻看手上的资料。
听到余秋敲门,他立刻放下手上的东西, 笑着招呼人:“吃了没有?”
余秋挺老实的:“没吃, 没顾上。”
结果朱教授已经起身,完全没有招呼余秋吃饭的意思:“那我们先去看看病人吧。”
余秋差点没被他噎死, 太虚伪了,既然都没打算请她吃饭,干嘛要问她呀?
朱教授却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 直接领着余秋去看病人。
说起来这病人也的确够惨的, 农民, 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农民,平常连话都少说,叫做三拳打不出个闷屁的老实农民。
入冬的时候,他感冒咳嗽了,家里人与他自己都没当回事,后来病好像好了。反正家里头没怎么听,他咳嗽了。
后来儿子年前结婚,他与老伴忙里忙外的操持,结果婚礼结束当天晚上他不知道被冷风吹了还是喝多了酒,开始头痛呕吐。
同样的,他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措施,准备等着自己好。
可惜这一回老天爷没有让他扛过去。他不仅没有好起来,新媳妇回门过后,儿子跟新媳妇从亲家回来,老头子非说看到媳妇拖了条长狐狸尾巴,叫狐狸精或者是黄皮子上了身。
他嚷嚷个不停,闹得家里头鸡飞狗跳,全大队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
众人就瞧见老头头痛得满地打滚,嘴里头一个劲儿说胡话。村里的赤脚医生给了他止痛片,他的情况似乎好点儿了,当天晚上也能躺在床上睡觉了。
结果第2天一早,他醒过来之后倒是不再说儿媳妇是狐狸精上身,而是讲自己不行了,说自己对不起老婆孩子,然后偷偷摸摸一个人拿了条绳子,在自家茅房里头上吊自杀。
新媳妇一推茅房门,就看见老公公的舌头往外头掉,吓得新媳妇差点儿没疯了。
家里人一看这样不行啊,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也处理不了,让他们去大医院看。可这家人哪里还拿得出钱上城里头看病?结婚这件事情对农村人来讲就是烧钱的火坑,不积攒好几年的家业根本就讨不上媳妇。
幸亏朱教授的同事去参加巡回医疗,刚好撞上了这么个案例。
同事结合老头的病史跟临床表现,初步诊断是脑炎,给他上了阿昔洛韦治疗,可惜效果不佳,患者持续发烧并且癫痫大发作,差点儿当场就没了命。
眼看着老头儿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巡回医疗组又要结束工作回去了,朱教授的同事就跟老头儿的家属商量,他把人带回工人医院继续治疗,费用就算在他的阿昔洛韦课题组项目里头,可以免去绝大部分医药费。
老头儿的家人立刻同意了。因为临近年底,各个社队企业都在赶工,儿子媳妇在家挣工分,就由她老伴陪着人上省城看病来了。
可惜的是,老头收住工人医院之后,情况并没有好转,虽然给予了持续的抗病毒治疗,但他仍然有癫痫发作,神志不清,精神障碍明显。
后来的事情也是阴差阳错。
原本工人医院的专家们并没有考虑他是抗NMDA受体脑炎,因为他们先前接触的此病患者都是女性,育龄期妇女多见,并且合并畸胎瘤。就算初次就诊的时候没有发现畸胎瘤,后来医院再持续追踪复查,还是通过影像学诊断找到了畸胎瘤。而且他们发现,一旦切除畸胎瘤之后,患者情况会好转的十分迅速。
这位患者之所以被发现,还是因为朱教授手下有个研究生在参与抗体检测试剂研发工作。
她上临床帮忙的时候,刚好患者被抽取了脑积液送化验,这研究生就突发奇想,直接用该试剂进行了检测,结果呈现阳性。
她当时激动不已,立刻又抽取该患者的血液化验,血清检测结果也是阳性。
检验报告都如此肯定了,再结合病史跟临床表现,工人医院考虑这老头儿就是抗NMDA受体脑炎。
朱教授他们给患者试着上了丙种球蛋白冲击疗法,不过目前并没有明显好转的迹象。
工人医院的神经科的专家们也有点儿发怵,因为他们对这种疾病的了解实在太少了。那些积累起来的病例,还不足以让他们对自己的诊断充满信心。
刚好余秋从灾区回来了,朱教授就请她过来帮忙瞧瞧。
余秋倒是觉得朱教授他们有些心急,这才用了三天丙种球蛋白,没有明显好转是正常现象。治病总需要过程的。
余秋去床边看了病人,现在病人倒是不闹腾了,就是木呆呆的,对外界没有反应,人跟他说话,他也跟没听见一样。
余秋帮他做了检查,又仔细看病历,患者做过腹部X光检查,没有发现畸胎瘤。
余秋从头看到尾,又开始追问:“其他的检查呢?比方说肺部、乳腺还有结肠ca跟血幸丸生殖细胞瘤、甲状腺肿瘤以及神经母细胞瘤都有可能会并发脑炎。”
患者的妻子并不知道这些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晓得生病不是好事。这个大夫一来就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病,她心里头害怕。
余秋安慰了她一句:“婶婶这个病跟其他病不一样,那个病伴随肿瘤反而是好事,因为把瘤子切掉以后,大爹会恢复更快,后面也不容易复发。”
朱教授苦笑:“没查,我们对这个病的认识还是太少了。”
他们先前的调查是从畸胎瘤开始的,这还是他们诊断的第一例抗NMDA受体脑炎男性患者。
余秋微笑:“以后就会好办了,有的事情来明确诊断,都是我们对这个病的认知就会越来越深。”
她还开了句玩笑,“说不定我们真能解救一半的精神病人呢。”
老头的妻子听到精神病三个字,立刻吓得不轻,一再强调:“大夫,我老头不是精神病吧?不要抓我老头去精神病院啊。”
朱教授跟她再三保证,她才心惊胆战地推着老头去拍片子做B超。
排队拍x光片的人不少,朱教授先陪着老头去做B超。老太太有点儿不自在,不愿意余秋一个大姑娘看着她家老头脱裤子,余秋只好摸着鼻子在外头等。
刚好呼吸内科郑教授的研究生陶医生正陪着人过来拍X光片,瞧见余秋,他眼睛一亮:“小秋你回来了啊?正好赶紧给我们帮忙看个病人。”
余秋茫然:“怎么了?”
陶医生头痛得很,压低声音道:“癌,目前我们考虑是癌。”
68岁的老年男性,有长期吸烟史,常年慢性支气管炎,近期因为咳嗽咳血痰入院。
原先门诊以为他是肺部感染,给予了抗感染治疗,但是患者情况并没有好转,而且后面还发起了高烧。
门诊医生看这样不行,赶紧将人收住入院。刚好省工人医院从杨树湾进了台CT机回来,陶医生给他做了一个胸部CT检查,结果显现左上肺占位,考虑癌症可能。
陶医生叹气,愁眉苦脸道:“你说吧,这报不出来我们愁。这报出来了,我们更愁。”
CT机还是余秋提醒他们呼吸内科一定要配合影像科,一早打报告才争取下来的。就跟余秋说的一样,前头积压了好几年始终没个准话,现在上级部门终于官方发文要求大家积极发展了,那需求还不得跟井喷一样。迟了一步,什么东西都别想拿到了。
毕竟医院的经费也有限,好钢只能用在刀刃上,算是先到先得。
现在报告出来了,考虑是癌症。怎么办?首选治疗方案是手术。没错,基本上所有的癌症,只要是能够接触病灶的,首选治疗手段都是切掉病变的部位。
但是一来患者年纪不小了,68岁,也快古稀了,开刀风险不小。二来肺癌可不是小手术,开胸是件大事。三来有些尴尬,这个CT机目前工人医院用了没多久,其实他们大夫心里头还是在打鼓。
毕竟虽然现在国际上有CT机,但是应用并不太广泛,目前外国人好像是用来帮助诊断脑部疾病的。像他们这样做全身检查的,似乎独此一家。
陶医生撞见了余秋,自然要拉着人问问,听听她的建议。
余秋笑了起来:“我的建议很简单,先别贸然进去手术,利用气管镜对肺内病灶进行活检,留取肺泡灌洗液进行病原学的相关检查,做个穿刺活检,明确病灶性质,可能效果更好。算了,陶哥,你带我去看一眼病人,我心里头好有点儿数。”
她近来疑难杂症见多了,实在担心这不是肺癌,而是其他诸如马尔尼菲篮状菌感染之类的罕见疾病。那到时候开进去,就尴尬了。
毕竟感染病灶没有控制的话,就直接外科治疗,很可能会造成创面感染,搞不好感染灶还会扩散,到时候情况更糟糕。
陶医生毫无疑议,立刻点头应下。他巴不得有人过来帮忙多看看病人,人多力量大,人多气势足,这样他心里头还更有点儿底。
余秋过去同朱教授打了声招呼,这个患脑炎的老头儿还要做好几项检查。她跟着陶医生看完病人之后,直接回神经科病区等朱教授回去。
陶医生则招呼做完x光检查的病人先跟着家属回病房,回头他过去找他们。他自己领着余秋去肿瘤科。
余秋吓了一跳:“你们就这样直接把人收到那儿去?那病人的心理压力肯定很大。”
陶医生无奈:“那也没办法,老头子是工程师,自己就看得懂报告,我们还特地写的英文。看到报告提示癌症可能,他就非得上肿瘤科住院。”
余秋顿时头皮发紧,这老爷子是个有主意的,沟通起来一定要小心,不然很容易分分钟就翻船。
老爷子吃过了晚饭,正坐在病房里头看书。他手里头捧着的是厚厚的原文书,余秋扫了一眼,羞愧败退,她愣是没有认出来究竟是哪国文字。
老头子像是发现了她的尴尬,居然还主动提醒:“德文,我看的是德文书,讲的是德国的职业教育。我觉得这对我们国家来说很有现实意义。我们必须得将传统的学徒模式与现代职业培训相结合。”
余秋眼前一亮,感觉老爷子很可以,很有前瞻性眼光。他们杨树湾现在采取的职业教育模式就带着点儿德国色彩,不过经过了本土化的演变。
可惜老爷子没给余秋拉拢关系的机会,听陶大夫说想请余秋帮他看看,老爷子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开刀?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如此积极要求治疗的病人也让大夫头痛,开刀,尤其是肺癌手术,当然不是件小事。
余秋取出了听诊器,笑眯眯地看着老人:“老爷子,要开刀的话,我们也得先给您好好做检查,有的放矢地开。不然的话,您看人的身体这么多奇怪,比世界上最复杂的一切都要精密,我们打开你的身体,要去开哪儿呢?要是开错地方了,我们白费了力气,您也白遭了罪。您配合一下,我再给您好好查查。”
老头儿不高兴起来:“你们不是用那个最先进的机子查过了吗?怎么现在还要查呀?”
“机器只能帮助诊断,下诊断的还是大夫自己。望闻问切,这是我们的基本功,能解决大问题的。”
余秋笑容满面,“还请您老人家配合一下,先把上身的衣服脱了吧,我给您听听肺部。”
其实做心肺听诊不过是幌子,余秋真正想要检查的是他的全身皮肤情况,假如合并皮疹的话,她还真的得考虑马尔尼菲蓝状菌感染。
毕竟抗感染治疗没效果,那是因为抗感染通常都是抗细菌,不会抗到真菌啊。
老爷子挺不高兴的,但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余秋,只得老大不乐意地脱了上身的大衣裳,却坚持不肯脱掉里面的羊毛衫。
他又不是不知道,隔着这么薄的衣服是可以做听诊的。
余秋没办法忽悠老人,只好先给他做心肺听诊,然后再想办法问仔细点儿。
老人裸露出来的皮肤倒是没有看见明显的皮损,自己跟他老伴也说他皮肤好好的,发烧前洗澡的时候没看见任何不妥的地方。
余秋仔细作听诊,老头儿双肺呼吸音清,左下肺可闻及吸气相的湿啰音。这些并不能提示太多的东西。
她收回听诊器的时候,老人突然间皱了下眉毛。
余秋立刻警觉起来:“您老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
结果老爷子又矢口否认:“没有,查完了没有啊?我想穿好衣服了。”
余秋摇头:“不对,老爷子,你可得跟我说实话。您要是不仔细说清楚的话,我们很容易会搞错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您想啊,是您自己生病,您身体哪儿不舒服又是怎么个不舒服法,除了您自己,没人会更清楚。”
老爷子满脸尴尬:“你个小姑娘,干嘛老是问东问西的?”
余秋再仔细回想自己刚才做检查的情况,突然间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让老人变脸色了。
做心肺听诊,自然少不得会碰到汝头,尤其是男性患者,一般医生也没有那么避讳。
余秋有点儿尴尬:“您别误会,刚好肺就长在那下面,我必须得去听啊。”
老爷子穿好大衣裳,也不回答余秋的话,继续埋下头,认真看他的书。
余秋只好直起身子,跟陶医生商量:“我觉得还是先做进一步的检查,等到情况明确之后再手术也不迟。”
老头却立刻表示反对:“开刀,要开刀的话早点儿开。老是这个样子,我可没有时间在这儿磨蹭。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你们不是已经做过穿刺,说我是鳞癌吗?”
余秋转过头看陶大夫,感觉这家伙有点不靠谱。
陶大夫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老爷子,您什么时候做的穿刺检查?”
这回是病人家的老太太回答的:“就是住进来以后,肿瘤科的大夫说给我们做个穿刺送病理检查。我们都觉得他讲的有道理,就同意了。大夫说这个癌症开刀效果还是不错的,早点手术治疗,可以防止扩散。”
余秋阒然无语,感觉陶大夫真是坑她不浅。
看看这就是借床位最大的麻烦,明明都已经把人放到肿瘤科,管床的也是人家肿瘤科的医生,你再冷不丁地冒出来,又算怎么回事?
不过相形之下,肺鳞癌生长相对比较缓慢,转移也晚,手术切除机会还是不小的,五年生存率也比较高,及时手术的话,老爷子的预后应该还可以。
陶医生尴尬地朝老人笑:“实在对不住,我就是不放心你老人家,所以才请人过来帮忙看的。我们这位小秋大夫很厉害,是出了名的神医。”
老头儿头也不抬,说话声音淡淡的:“我晓得,全国知青典范,赤脚医生嘛,都给她拍了电影到处放来着。”
余秋有点儿尴尬,看样子老人家对她不感冒。像她这种政治宣传色彩浓郁的典型人物,的确很不入技术人员的眼。
因为政治宣传的一大特色就是提炼升华人物,可以把三个人物的事情压在一个人身上然后再往上抬。至于到最后人物怎么失真,已经不重要了。
她摸摸鼻子,灰溜溜地跟老人道别,决定还是自己识相点儿,不再讨人嫌。
余秋转过头的时候,突然间脑海当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再一次追问:“老爷子,我刚才给你做检查的时候,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这下子老爷子真生气了:“你这个女同志怎么这样子呢?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抓着这种事情不放。”
余秋赶紧道歉:“老爷子你别生气,我不给你检查,我回避,我请这位陶医生帮您看,您看行吗?”
说着她转头喊陶医生,“陶哥,你帮他做个胸部检查,全面的,视触叩听都要做。”
陶大夫有些茫然,不明白余秋干嘛突然间这样。这老爷子的胸部有什么问题吗?刚才她心被听准出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没理由啊,自己前头才帮老爷子查过的。
不过他也习惯性的不反对,直接按照余秋的意见上前做检查。
现在是男大夫给他体检,老爷子找不出理由反对,就只能皱着眉头嘟嘟囔囔:“你们事情可真多。”
陶大夫笑容满面:“哎呀,老爷子,人家都说事半功倍,就是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好。要是没做好准备的话,那就是事倍功半,大家伙儿跟着受罪,当然最受罪的是您。”
他手一摸上去,就发现不对劲了。因为当他触碰到老人的汝房时,老爷子明显表现出痛苦的神色。
陶医生立刻追问:“老爷子,您是不是这儿痛啊?”
老人满脸尴尬,扭过头不说话。
陶大夫同样作为老爷儿们,理解老人的尴尬。你说一个男的吧,一把年纪了,汝头疼痛算怎么回事?
但是陶大夫立刻警觉起来,感觉这个事情不简单。正常男性自然不会汝房疼痛,但是男同志也会得乳腺癌的。
老爷子满脸不自在,矢口否认自己汝头疼痛,然而陶医生现在怎么可能还相信他的话。
陶大夫满脸严肃:“老爷子,我们可得好好给你做检查了。你这个痛可能会提示其他问题的。”
余秋叹了口气:“做雌激素检查吧,查血β—hcg,查个血幸丸B超。”
她现在重点考虑的倒不是乳腺癌,另外一个经常被误认为只有女性才会得的疾病——绒癌。绒癌容易发生肺部及脑部病变。
这事儿听着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很多医生也觉得惊讶。因为即使在第9版的《妇产科学》里头,关于绒癌的介绍仍旧绒癌可继发于葡萄胎妊娠,也可继发于非葡萄胎妊娠。
这给人的感觉就是绒癌与妊娠相关。但教科书上说的只是妊娠性绒毛膜癌,还有一种原发性绒毛膜癌,与妊娠毫无关系,男女均可发病,多见于青少年或儿童。此病罕见,男性常发生于性腺血幸丸,恶性程度极高,一般手术中或病理检查时才考虑到,因此特别容易误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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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不是我带坏的风水
激素检测并不是急诊常规开展的检查项目。为着这个病人, 正在家里头给孩子炸丸子的检验科老师, 还特地赶到了医院。
余秋都觉得省工人医院家属楼传达室装了电话机, 那就是魔鬼,方便时刻压榨医务人员的。
她见到检验科老师怪不好意思的,一个劲儿道歉。其实她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但是她给这老爷子查了个妊娠试验, 是阳性。做的乳腺B超检查也提示乳腺女性化。至于□□B超则显示他□□缩小。这几个结果都表现了激素变化对于患者的影响。现在她高度怀疑这老爷子是个绒癌患者。
与妊娠性绒毛膜癌的高治愈率不同的是,男性绒癌患者预后不佳。因为早期没有特异性表现,常常容易漏诊误诊, 等到被发现的时候,基本上所有患者的癌细胞都已经扩散侵犯到邻近结构和器官,简单点儿讲, 一发现就是晚期。按照一项统计学数据显示, 患者从明确诊断到死亡, 生存时间往往不足8个月。
其实从ct来看,患者的绒癌很可能已经扩散了,但余秋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明确诊断,然后给老爷子上化疗。
如果他运气好的话, 说不定对化疗药物敏感,等到几个周期的化疗过后,待血β—Hcg水平降到正常、肿瘤负荷明显减少时,再赶紧行根治性手术治疗。
没错, 原发性绒癌治疗与妊娠性绒癌不相同, 后者依靠化疗就可以治愈。但前者必须得切除病灶, 才能够提高患者生存机会。
要是换在别的日子里,明天早上老爷子抽血做化验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结果出来了,真正上化疗最早也得明天。
可明天就是大年二十九了,马上就要过春节了,很多事情不盯着的话就容易被拖下来。后面又是春节值班时间,原则上也是急诊开放,一拖二拖容易出事。滋养细胞肿瘤的最大特点就是发展极快,但又基本上对化疗比较敏感。
余秋只能舔着脸,死皮赖脸地求检验科的老师帮帮忙。
老师倒是好脾气,不仅没有对余秋发火,还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头掏出个搪瓷缸子推到余秋面前:“行了,没事的,你吃藕圆子,我刚炸的,还热乎着呢。你慢慢吃,不着急。等结果出来,我喊你。”
余秋真是无地自容啊,于是她抓起筷子,香喷喷地吃起了藕丸子。她到现在都没有吃到东西呀。
穆教授的研究生一直没有等到她,以为她被神经内科的朱教授拉着吃饭了,便一个人干掉了自家母亲做的一大饭盒荠菜油渣豆腐卷。
余秋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她还抱怨余秋怎么不早点去,害得她一个人吃撑了。
可想而知,余秋听电话时是多么的心塞。
检验结果报的很快,老爷子血β—HCG>15000,性激素检查报告显示异常,结合实验室检测结果以及患者的临床表现跟影像学检验报告,基本上没得跑了,就是绒癌。
陶医生看着检测报告,一叠声的叹气,他想不佩服余秋都难,这人怎么就能从肺癌想到了滋养细胞肿瘤呢?明明病理报告都已经提示是肺鳞癌了。
余秋微笑,虽然说病理诊断是公认的临床诊断金标准,但这也是相对而言。
严格来讲,病理诊断应该是临床医生以及病理科大夫共同努力的结果。因为同样一张病理切片,患者的年龄,病史,性别不同能够提示给临床医生的内容也不一样。
就好像一个人咳嗽,有可能是单纯的上呼吸道感染也有可能是肺炎,更有可能是肺癌,而一个人患肺癌的临床表现可以是咳嗽、咯血、胸痛或者是发热等等一样;许多疾病有着相似的病理学改变,同一种疾病的病理改变又可以千差万别。
假如病理科医生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男性绒癌患者的话,他自然也不会报滋养细胞肿瘤的诊断。
陶大夫直接朝余秋拱手,他真是服了余秋,这世上是不是就没有她看不出来的病。
余秋赶紧否认:“没有的事。假如哪位医生从来没有误诊漏诊过病人,只能说明她看过的病实在太少了。我晓得这个不过是运气好,协和医院发现过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其中就有男性。我是妇产科医生,碰到咳嗽不愈肺部胸片又有阴影的患者,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绒癌呀?性别因素在我这儿是被弱化的,因为我常年看女病人。”
陶大夫连连摆手:“你可真是谦虚了,我看你是男女老少通杀。来,救人救到底,送佛上西天,这病该怎么治,你赶紧给出方案吧。不是我吹的,我都不知道男的还可能得这个病,我估计我们医院其他人也不太清楚。”
要不是叫老头儿转去妇产科容易挨揍,他真想按照疾病划分把人送去妇产科算了。他们医院,或者说绝大部分医院从来患者都是在妇产科接受治疗的呀。
余秋瞪眼:“你别胡说八道了你现在把男的都转去妇产科,信不信妇产科会揍死你?”
身为妇产科医生,她真是恨死了其他科的大夫但凡病人是个女的,不管三七二十一,究竟是什么毛病,都先打发来妇产科看病。尤其是怀孕的,人家怀孕感冒了看的是感冒,不是怀孕啊,居然这样的也要往妇产科送。急诊内科的大夫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余秋抓起笔刷刷刷开始写原发性绒癌的治疗措施,其实原理上是差不多的,都是根据肿瘤组织成分及治疗效果选择并及时调整化疗药物。
陶大夫看着她呼呼啦啦写了一整页纸,准备打电话问药房到底有没有药物。他对于绒癌的治疗药物还真是不太熟悉。
结果余秋放下笔,又决定去带老爷子做全面体检。绒癌这病特别有意思,与妊娠无关的绒癌患者疾病预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也男女有别。
女性单纯性绒癌化疗敏感程度高,预后极佳,混合性绒癌情况就差一些。男性则恰恰相反,单纯性绒癌恶性度高,愈后极差。
余秋看过的临床案例当中,男性单纯性绒癌患者从发现到死亡,几乎没有活过两年的。
她要去带老爷子好好查查,看看他到底是哪一种性质的绒癌。
老爷子表情有些僵硬,他听说自己不是单纯的肺癌,而是绒癌的时候,居然问了余秋一句:“你那个是真的吗?”
余秋愣了下。
老人又满脸严肃:“就是在腰上打一针,然后治疗转移病灶。”
她这才反应过来,老人说的是治疗绒癌的脑转移。
余秋在心里头叹了口气,她现在倒真希望老爷子是女性。起码对绒癌这种病而言,虽然女性的患病率远远高于男性,可是女性患病的预后良好的概率也远远超过于男性啊。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老天爷是公平的,大概率乘以小概率,等于小概率乘以大概率,最后得出的总人数双方说不定是差不多。
老爷子挺别扭的,余秋要给他做B超检查的时候,他一直躲着。结果B超室的大夫看到余秋过来,想让余秋亲自做。
这个B型超声机的使用培训还是余秋在杨树湾的时候给他们做的呢。
老爷子面色大变,尴尬的无以复加。别扭了半天,他扭过了头,眼睛闭上,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余秋哭笑不得,这个B超检查她还真得自己亲自做。因为所有的临床检查其实都有一定的针对性,而对于绒癌而言,在场的人当中,显然没有谁比她更了解。
余秋给老爷子做了全身B超检查,发现腹膜后淋巴结肿大,又找到了一个畸胎瘤。她看到畸胎瘤的时候,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非常奇怪,合并畸胎瘤的男性绒癌患者,一般预后都还不错。只不过这个一般其实挺难一般的,因为临床数据实在太少了。第1个是本身男性发病率就低,第2个是被误诊漏诊的概率高,这两种因素加在一起,使得男性绒癌患者的疾病样本本身数目就小。小样本进行分析,提示的趋势带有的偶然性就大,未必能够说明总体情况。
但这对余秋来说已经是个好消息了,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稍稍落回了胸腔里。
B超室的医生也是头回见到这种情况,十分惊讶:“这个倒有畸胎瘤。前头那个我们找死了都找不到。”
他说的是那位神经科的老农民,最后B超检查提示血幸部位有病变,提示血幸丸癌的可能性很大。朱教授他们已经决定给他手术了。
大家伙儿都觉得老爷子这会儿神志不清楚,可能反而是好事。
男性与女性不同,七老八十的还能一树梨树压海棠,养个比自己重孙子还小的儿子。女性在这个年纪,儿子都讨媳妇了,你让她切除子宮或者卵巢,大部分人心理上没多少负担,因为感觉自己传宗接代的任务已经完成,□□官的存在与否不重要了。
但对于绝大部分男性而言,你要切了他的蛋蛋,他是没有办法接受的。切掉一边蛋蛋也是切了,就好像司马迁被宮刑,是奇耻大辱。
现在这老头儿什么都不知道,由他家里人做决定,切了也就切了,用不着他纠结。
余秋没有陪同陶大夫他们再送病人回肿瘤科,而是直接去了妇产科找穆教授的研究生蹭床。
现在已经十一点多钟了,她要再回去就太晚了,还不如在医院里头直接将就一晚。
况且她现在能回哪儿去呀?整不好回胡将军家里头跟胡二姐凑一张床吧。
一想到这一点,她就又想揍廖副书记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不让人消停呢。
余秋打着呵欠进妇产科办公室,穆教授的研究生王平刚好出来,直接推着她去值班室:“睡觉睡觉,刷牙洗脸赶紧睡觉。”
快过年了,能出院的病人都积极要求出院了,难得他们天下太平。
结果两人刚朝值班室的方向走,病房里头就走出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妈的中年妇女,直接喊护士:“护士,淌血了,我儿媳妇下面淌血了。”
护士正在忙着核对病人信息,直接问:“血淌的多不多啊?肚子开始痛没有?”
“不多,就一小块,肚子开始有些痛了。”
护士笑了起来:“那应该是见红,见红肚子痛,说不定快要生喽。”
那中年妇女千恩万谢,直接回病房去。
余秋停下了脚步,下意识地追着她过去,要看看孕妇的出血情况。
那老婆婆吓了一跳,还是王平大夫跟在余秋后面,才相当于为余秋做了身份证明。
孕妇犹犹豫豫地脱下了裤子,余秋再看她的出血情况,下意识地就皱起了眉头。
这出血量真的不算多,但是相较于一般的见红,却有点儿多了。
余秋手上没有木质听筒,她直接拿了王平的听诊器开始听胎心。结果还没听两声,胎心却突然间掉了下去,每分钟只有60次。
余秋傻眼了,毫无疑问,这提示胎儿宮内窘迫,必须得立刻处理的那种。
“走程序!”王平的嗓子都喊劈了。
所谓的走程序就是启动急诊剖腹产流程,手术室与产科协调行动,确保从下达手术指令开始到胎儿娩出10分钟完成。
王平甚至来不及去喊她的上级医生,直接同余秋两个人飞奔去手术室。护士们忙成一团,开放静脉通路的,插导尿管的,该手术包的,各司其职。
新生儿科医生做抢救准备,麻醉科大夫做好麻醉诱导插管子。这会儿谁还顾得上打硬膜外麻醉啊,直接上全麻放倒。
余秋跟王平穿好手术衣上台时,消毒铺巾的工作都由护士跟新生儿科大夫完成了。切皮进腹,刚打开子宮,就有一团血乎乎的肉从切口中翻了出来,那是胎盘。
正常的胎盘都是胎儿娩出以后,胎盘才会从子宮壁上剥离,无论是自然分娩还是剖腹产,都是如此。这种胎儿还没有出来,胎盘先下来的,叫做胎盘早剥。
看到这团血肉,余秋跟王平都是心惊胆战。谢天谢地,亏得他们一分钟都没耽误。瞧瞧这跟浓酱油汤一样的羊水,这孩子在耽误一分钟估计说没胎心就没胎心了。
她们赶紧将小家伙捞了出来,交给新生儿科医生进行抢救。又是心肺复苏又是给氧,好一番折腾之后,手术间里头终于传出了小家伙响亮的哭声。
在场的所有人差点儿当场跪下,妈呀,要是这孩子不哭的话,他们估计也都要疯了。好好的怀胎10月,感觉肚皮发胀了,住院准备生了,结果孩子却没了。要是这种结果,别说是大肚子跟她家属,医生护士也没办法接受呀。
明明前天产检时做的B超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突然间出问题了呢?
余秋他们出手术室回病房的时候,值班护士的脸都吓白了。她无比自责,后悔刚才家属喊她的时候,她没有过去亲自看一眼。就算她没看出来问题,也总比自己就坐在原处来的强。
王平拍拍她的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小心点儿吧,我感觉干我们这行的简直会心衰,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其实刚才在病房的时候,她也没有考虑胎盘早剥,因为出血量的确挺少的,非要说是见红,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说她比护士有进步的话,就是她当时想到了要给这大肚子听个胎心。但说实在的,假如当时听胎心没有发现明显问题的话,她也应该不会采取进一步的处理手段。
毕竟对于孕妇而言,见红伴不规则腹痛属于临产前的正常表现,没必要给予太多处理。
“绑胎心监护。”余秋正色道,“对于这种有可能存在风险的大肚子,绑胎心监护是最快也最有效果的。另外,产房也要配B超机,自己做B超,了解详细的情况。”
开单子喊孕妇去B超室里头做检查,一来上上下下的折腾,孕妇跟家属的意见会比较大。二来这个过程当中也存在风险,万一孕妇或者胎儿在做检查或者去做检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事,到时候麻烦就大了。因为当时孕妇身边没有专科的医务人员,很可能没有办法给予任何有效的处理,从而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
王平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然而却没有办法回去睡觉。因为产房里头的大肚子情况频发,助产士要求值班医生赶紧上台去。王平的二线班大夫正带着另外一个进修医生在手术台上开刀呢。也真是邪门了,产房要没动静,一有动静就是排成串的
倒霉的王医生一边招呼余秋睡觉,一边唉声叹气:“我说上半夜不能太平吧,这上半夜太平了,后半夜就集体爆发了。”
如果非要选,当然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希望上半夜忙得鸡飞狗跳,下半夜风平浪静啊,好歹能让人睡个安生觉。
王平还在抱怨自己运气不佳,余秋赶紧脑袋一缩,直接溜进了值班室睡觉。
这事儿绝对跟她没关系,产科忙不忙没有定论的,说忙就忙起来属于正常现象,绝对不是她带坏了工人医院产科风水的。反正这件事情她绝对不承认。
余秋毫无良心可言,居然呼呼的睡了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她发现下铺的王平也在打呵欠,顿时惊讶不已:“哎,你运气不错呀,居然夜里头都没什么事。”
王平瞪眼:“谁告诉你我没事?我一夜爬起来5趟,你不知道吗?”
余秋茫然:“有吗?我怎么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王平悲愤不已:“你听得到才怪,你那小呼噜打的,可真是香啊。”
余秋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已经有上二线班的潜质了。二线班意味着锻炼出来了,锻炼出来的标准是什么?就是随时都能睁开眼,又随时都能合眼睡着。没这点儿素质的话,干妇产科大夫会活活累死的。
王平已经完全不想跟这家伙说话了。
余秋赶紧识相的起床刷牙洗脸,防止自己得罪人狠了,愤怒的王大夫会不给她早饭吃。可怜他,腹中无粮,手中无票,兜里头没钞,吃人嘴短啊。
余秋洗漱完毕,经过护士站的时候,倒是被护士喊住了:“哎,你起来了,起来的话去神经科跑一趟吧,朱教授找你呢。”
余秋顿时双眼泛光,难不成朱教授良心发现了,终于晓得把人喊过来得管饭了?哎呀,吃不到昨天的晚饭,吃今天的早饭也行。工人医院食堂大师傅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尤其皮肚面,简直一绝,外头的饭馆都比不上。
余秋美滋滋地去找朱教授了,这面条就得趁热趁早吃,不然等凉了坨了,那就没滋没味了。
余秋美滋滋地跑去神经内科,吸溜鼻子的时候,她发现除了消毒水的味道以外,居然没有任何饭菜香。
难不成朱教授是打算请她去食堂吃?那也不错,现做现捞,味道更绝。
然而从病房方向过来的朱教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余秋的肚子正在咕噜咕噜直叫,瞧见人就招呼她过去,然后介绍自己身旁的中年男人:“这位是顾博士,他看了你在《赤脚医生》杂志上发表的文章还有我们做的一些研究论文,对于我们新发现的这个脑炎很感兴趣,他问我们有没有意向专门就这个课题写文章投稿。”
余秋有点儿茫然,写文章就写文章好了,干嘛非得问她?就抗NMDA受体脑炎,朱教授跟他的团队已经持续做了两年多的研究,文章也写了不少了啊。
朱教授表情有些微妙,再一次介绍这位顾博士:“他是英籍华人,最近才回国内的,希望看一看我们中国现在的医学卫生研究成果。”
余秋还是有些茫然,然后猛的反应过来,噢,原来是国外期刊。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中国与世界科研已经近乎于隔绝的状态,在国外期刊上发文章,估计是没有的。
余秋随口问了一句:“这样啊,请问贵刊是?”
那顾博士中国话说的极为别扭,最后报出来的还是英文名:“Lancet。”
余秋腿一软,差点儿当场摔倒。
妈呀,《柳叶刀》,你在开玩笑吧?等等,让我冷静一下,让我理智一下。
妈呀,我在《柳叶刀》上发了文章,是不是起码三年时间内都不用担心论文数目不够,要被逼着赶紧再写论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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