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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0-450

作者:金面佛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我想去苔弯(捉虫)


    余秋周身笼着低气压, 面无表情地朝前走。


    一路上她都在告诫自己, 忍住, 千万要忍住。


    陈招娣一个人带孩子太辛苦了,还需要多个人的工资。他们家的小姑娘年纪太小, 需要父爱支持。现在还不能杀了他。


    廖副书记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命悬一线,还有脸在后面一个劲儿咂着嘴强调:“不行啊,胡杨。我跟你讲要跟上,你这个思路必须得跟上, 起码的得建招待所。你看看哪个先进典型不把招待所给搞起来?不然来的客人一波又一波,你让人家住在哪儿啊?”


    现在上杨树湾参观的客人基本上都被安排去红星公社过夜。在刘主任的积极张罗下,红星公社招待所办得有声有色。


    但这其实不方便,渡船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呀。


    胡杨的眼睛还在一个劲儿盯着那位二小姐,又不时朝余秋投来一瞥。


    嘿, 原来东胜哥说的二小姐就是这样子的呀。说个不太好听的话, 当真有些其貌不扬,个子好小,瞧着还没有余秋高。长得也不如她姨母气派,放在人群当中挺不起眼的。


    听见廖副书记喊自己,胡杨才应了一声:“噢, 我知道了, 我尽快安排。”


    没想到后头又有了个声音:“哎呀,算了, 你们杨树湾事情多, 要搞得也多。不如就住在我们白子乡吧。”


    白子乡去年刚上任的大队书记居然没跟着船回家, 而是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队伍的尾巴上。


    这会儿他乐呵呵的:“你看杨树湾就靠着我们公社,现在路都修得差不多了,来回也方便。客人们想看个山啊景啊,随时都能过去看,这才是最妥帖的嘛。”


    廖副书记竖起了大拇指,瞧瞧这才是实打实的父母官。很不错很好,有这个意识呱呱叫。当不了龙头,也得当龙脖子,要有被辐射的周边意识,做好配套服务工作。


    他用力拍拍人家的肩膀,肯定地点头:“那就动作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


    众人上了村里头新修的大马,周大夫他们邀请二小姐一块儿去医疗器械厂。


    这个点儿,大家当然不是为了参观学习,而是直接安排住宿的地方。


    二小姐来的匆忙,杨树湾事先没有得到一点儿风声,自然也不会额外做准备。


    现在整个村子里最合适的安置地点就是医疗器械厂的宿舍,也就是那栋楼房的顶楼。


    原先那儿是被当成临时病房使用的。从卫生院开完刀的癌症病人就转到这边来休养。


    后来村里头妇幼保健院建起来,红星公社卫生院又加了一栋新楼,那病房就被改成了职工宿舍。最顶层的屋子简单装修之后,就成了临时客房,专门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条件很简陋,廖副书记都觉得拿不出手。


    他一个劲儿搓着他那两只肥厚的手掌,拼命表达自己的歉意:“实在对不住,我们的干部就是实诚人,都把时间精力花在了抓生产上头,这方面的服务工作做得不到位。我们有错误,我们一定积极改正。今天只能委屈大家了。”


    二小姐皱着眉头,目光反复打量着这栋五层楼。除了妇幼保健院,这儿就是整个杨树湾气势最恢宏的建筑物。也许放在整个江县,它也是毫不输阵仗的。


    廖副书记可以自豪地宣布,这儿虽然地方简陋,但卫生绝对过关。因为这里的服务人员也是医院的护工,完全按照同样的规则进行工作。


    二小姐却始终不吭声,好像完全没有上楼去看看的意思。


    廖副书记心里头打鼓,又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要不,咱们先去县城,明天早上再过来?”


    二小姐手往上抬,然后摇头:“算了,来来回回太麻烦。我打扰你们了,我就住山洞好了。”


    廖副书记立刻笑开怀,点头如小鸡啄米:“山洞好啊,冬暖夏凉,山洞就是好地方。”


    他指着胡杨道,“我跟小胡书记住一个山洞,就同你们的山洞靠在一块儿。你要是有什么吩咐,我们随时听招呼。”


    胡杨大吃一惊,廖副书记不打一声招呼就想鸠占鹊巢,非要跟他一起睡山洞也就算了。反正他早就不对廖副书记的节操做任何奢望。


    可他怎么能把二小姐塞给余秋呢。这是要出乱子的,会有大问题。


    廖副书记可没觉得有任何不妥的地方。他还在催促余秋:“动作快点啊,好好收拾一下,贵客我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招待。”


    说着他还一个劲儿的朝余秋使眼色。别搞得好像光他占了她便宜一样,要是这位财神爷给医疗器械厂下订单,那可是大笔的外汇。


    再说了,他跟周医生打听过。苔弯人也信中医呢,他们用中药。杨树湾的中药材要是能卖到苔弯去,那又多了一条销售渠道。


    金疙瘩就在面前,赶紧想办法好好捧着呀。


    余秋心里头一千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她毅然决然地下了决定。


    好了,不忍了,宰了他拉倒吧。


    就陈招娣的人才,任何时候都可以开启人生第二春,少了这么个坑爹货,说不定人生还能更风光美妙。


    至于他们家的小姑娘,算了,按照陈招娣的能耐,新找的后爹肯定要比亲爹强,说不定人生还能少许多崎岖。


    所以这家伙还是直接推进河里头淹死得了。


    廖副书记还在美滋滋,感觉老天爷都帮他的忙。


    正巧呢,林教授回老家省亲了,刚好有船空出来。其实林教授在也没关系,反正她老人家常年就住医院里头,永远都是24小时,山洞根本用不上。


    其实也不怪廖副书记脑袋缺根弦。毕竟二小姐的八卦主要集中在飞扬跋扈方面,比方跟人拔木仓相对之类的事情。这事儿虽然耸人听闻,但在经历过舞斗年代,自己本身就是造反出身的廖副书记看来,就压根不算什么了。


    当年他们几派人马争权的时候,别说是手木仓了,大炮都能拉上街去。二小姐年轻时的手段落在了廖副书记眼里,不过是小姑娘耍脾气,压根就不当回事的,距离女魔头的标准还远着呢。


    至于她完全做男装打扮,穿着一身蓝色中山装,这进了廖副书记的眼,就更加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这个年代很多女同志都剪着短头发,完全不愿意特别彰显出女性特质。终身不婚也没啥大不了的,不结婚的女同志多了去了,林教授不也将自己的人生全都奉献给了医学事业嘛,正常的很。


    于是这种种阴差阳错之下,廖副书记压根没有想到传说中二小姐对女性更加感兴趣。


    二小姐脸上笑容不变,还转过头礼貌地朝着余秋的方向微微颔首:“那就打扰你们了。”


    余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不打扰。”


    完了,何东胜,姐姐绝对没有对不起你啊。你要相信姐姐的定力与节操。姐姐其实是个颜控,看脸看身材的,相当肤浅。更高尚的人生追求还有待探索,你不用担心。


    胡杨可不能不担心,作为标准的高干子弟军二代,他当然知道更多的八卦内幕。作为何东胜的好兄弟,他必须得提防自己兄弟头上有点绿。况且山洞里头还住着田雨呢。小田这丫头傻乎乎的,完全没概念,说不定还会主动要求跟人家一个被窝,冬天睡在一块儿比较暖和。


    小胡书记灵机一动,立刻拼命地朝余秋使眼色,然后煞有介事地强调:“你们那洞里头的老鼠灭的怎么样了?前头我看见好大的一只。”


    小田老师虽然吃田鼠,然而还是怕老鼠,闻声花容失色:“老鼠!”


    余秋立刻心领神会,愁眉苦脸道:“你还说呢,讲好了要帮我们抓老鼠的,结果到现在都没动。”


    胡杨拍脑袋连声道歉:“都是我不对,工作没有做好。”


    廖副书记气得吹胡子瞪眼,疾言厉色地在旁边批评:“灭鼠是农村医疗卫生的重点工作,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胡杨这家伙也真是的,咱们这个时候专门提这茬呢?


    胡杨缩着脑袋担下罪名,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二小姐笑:“要不,您还是住在这边吧。这儿楼高老鼠爬不上去。”


    二小姐却饶有兴致地笑:“老鼠呀,刚好我最会打老鼠了。”


    小田老师不明所以,还满脸天真地看着这个做男装打扮的苔弯女客人,好奇不已:“你怎么打老鼠呀?”


    胡杨简直要疯掉了,感觉自己很有可能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亏得关键时刻,他还是有师弟。医疗器械厂里头跑出来人,放寒假了,李红兵跟着他师傅值夜班。


    他接到了妇幼保健院的求救电话,赶紧过来转述:“小秋大夫,你快点儿,医院有个大肚子生不下来,情况很危急。”


    余秋顿时顾不上想七想八,立刻抓着手电筒就往医院方向冲。大家伙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里。


    二小姐笑了一句:“跑得比兔子还快。”


    余秋一路狂奔,差点儿跑掉自己半条老命。她冲进产房里头,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问:“谁,哪个不好了?”


    韩朝英今天主班,正在接生台前看大肚子,闻声茫然地抬头:“怎么了?小秋姐。”


    余秋满头雾水:“不是你们打电话到机械厂去的吗?”


    她跑得心脏都要衰竭了。


    韩朝英跟助产士面面相觑,非常肯定地摇头。他们以为余秋今天在卫生院不回来了,压根就没想过要打扰她。


    余秋不放心,害怕李红兵那小子传话说不周清,是其他的地方有情况。


    她又打到新生儿病房。


    新生儿科大夫同样很肯定,目前情况平稳,他们没想过要找余秋。


    余秋还要一个个打电话去产前产后病区,结果刚才没情况的大肚子突然间破水了,然后一条圆圆的脐带就脱了出来。


    妈呀,这就是经产妇最叫人害怕的地方。她们常常可以宮口开全了,胎儿的头还高高地浮在上面。假如是初产妇,接生人员基本上都会很紧张,担心胎儿头盆不称,搞不好要剖腹产。


    但是经产妇是神奇的存在,她们从来不会按照产程图生孩子,经常是一两个宮缩,高浮的胎头就跟跑步一样迅速冲出来,根本就不需要外界的任何干预。


    可是,当宮缩猛烈、宮口开全,胎头又高浮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突然间羊膜破了,脐带随着羊水流淌下来。这时候要是不赶紧处理的话,胎儿会宮内窘迫乃至死亡。


    余秋一声吼:“拿产钳过来!”


    这会儿不能等,都到这份上了,与其开刀不如直接上产钳,赶紧把小家伙带下来。


    助产士立刻打开产钳包。韩朝英上手摸胎位,然后做了侧切上钳子,可算是把这小家伙给捋下来了。


    就这么点儿功夫,小东西下来浑身就青紫,又是摩挲背部又是拍脚板,他才发出响亮的哭声。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齐齐长叹一口气。


    然而这像一个不祥的征兆,后面的大肚子开始接二连三的不太平。


    胎心突然间掉的一塌糊涂,生完孩子以后子宮收缩乏力血淌个不停,产前检查没发现高血压,结果生了一半突然间抽搐起来;反正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到了天边显出鱼肚白,整个夜班组的医生护士实习生全都默默地将目光投在余秋脸上。


    大家没出声,然而那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了。余秋还不如不回医院支持呢,她来之前风平浪静,她来以后鸡飞狗跳。


    为了广大人民群众以及医务工作者的身心健康着想,她还是不要没事就上医院晃荡了。


    余秋翻着两只死鱼眼,她的内心同样很崩溃啊。为什么在她自己建立的医院,她的夜班同样镇不住。


    韩朝英积极地端来了冲好的麦乳精,一个劲儿的吹彩虹屁:“小秋姐,幸亏有你在。刚才我都吓死了。”


    理论上,余教授是今晚的二线班,可是不到迫不得已,他们都不好意思打扰余教授。因为大家都清楚,余教授的手是真的毁了。没有人会愿意在这位老人的伤口上撒盐,反复刺激他。


    余秋喝了口麦乳精,夸奖了句韩朝英:“你进步很大,这几个产钳拉的都不错。我觉得你已经找到感觉了,后面继续多锻炼,以后你就不用怕拉产钳这件事了。”


    韩朝英不好意思起来:“都是小秋姐你教的好,你上次说看头发给我启发很大。”


    余秋吓得浑身一个激灵,眼睛都瞪大了:“我说看头发?”


    “对呀。”韩朝英点点头,“上回你讲我,看发旋的方向也不应该是那样啊。我觉得你说的非常有道理,我就仔细观察过了。的确可以按照头发来判断头的方位。”


    余秋要疯掉了,小崽子生下来的时候头发有啥区别呀?韩朝英不愧是她师傅,未来的产科学大佬,简直就是自带bug啊。这居然都能让她看出门道来。


    韩朝英见她面色古怪,以为她是累到了,赶紧招呼她去睡觉:“现在没事了,你好歹打会儿盹。”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大夫快救命啊,大夫,我老婆不行了。”


    余秋悲伤地拍了下韩朝英的背,咬牙切齿地强调:“我怎么跟你讲的呀?值班的时候永远不能说没事。”


    不然肯定一堆事。


    余秋忙到太阳爬得老高,医院食堂都结束了早餐工作,才饥肠辘辘地从手术台下来。


    天知道为什么宮外孕、黄体破裂还有卵巢扭转可以连着过来呀。三台刀开下,她感觉整个人生都好不了咯。


    她摇摇晃晃地走在太阳底下,回家找胡奶奶。就算没有早饭吃,按照奶奶的习惯,家里头肯定还备着面条。她烧了开水,给自己下一碗鸡蛋面,凑合着对付肚子吧。


    最好家里头有香菇酱,这个拌着面条吃最香。要是剩下的雪菜炒干子就更棒了,下面条简直一绝。


    她刚美滋滋地走出医院,拐上回家的路,就在路边听见李红兵正在跟胡杨吹牛:“小杨哥,这你可得表扬我吧。你得说医院的事,只有提到医院,小秋大夫才可能配合。”


    胡杨在旁边奇怪,十分佩服他的狗胆包天:“那医院万一没事儿呢?回头余秋能拧了你的脑袋。”


    “嗐,怎么可能!”李红兵满不在乎地一挥手,不假思索道,“你还不了解小秋大夫嘛。她这人啊,只要沾了医院的边,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她肯定一夜忙到天亮,眼睛都不眨一下。”


    余秋咬牙切齿,阴侧侧地笑:“我谢谢你啊,李红兵同学。”


    可怜的小李同学没想到被抓了现行,赶紧躲到胡杨身后,一个劲儿地朝她挤眉弄眼:“小秋大夫,你好啊。”


    然后他一个劲儿地提醒胡杨,赶紧的,大师兄,师弟他可是解决了大问题。


    没想到胡杨很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李红兵,而且还不肯承认他的功勋:“你白忙活了,二小姐没住我们的山洞。”


    余秋好想翻白眼,这二小姐太不讲究了。最起码也得装一装嘛,自己一走,她就不要住山洞。这让旁人怎么想啊。


    胡杨表情诡异:“她要住在山里,住山上的山洞。”


    余秋先还没反应过。等到胡杨一言难尽地盯着她看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麻蛋,又自作多情了。


    人家说的住山洞从头到尾就是指老人家曾经住过的那个山洞,才不是她跟田雨住的狗窝呢。


    余秋眨巴眼睛,感觉更加难以置信:“那你们就让她住了?”


    开什么玩笑啊?虽然山洞里头的床铺没有撤掉,还有专人每天过去打理。但这不是客房呀,这可以被当成遗址的。


    那个破山洞将来肯定会成为红色教育基地,附近的中小学生以及机关企事业单位每逢活动就必须过来瞻仰。


    二小姐要住,他们就让她住了?廖副书记的政治站位呢,个脑袋瓜子不好使的家伙。


    胡杨的表情如便秘,说话声音颇为沉闷:“廖副书记说,可以住在旁边的山洞里头嘛。刚好与神仙洞靠着边,同样也能够感受老人家当日的心情。”


    这说法已经经过了小胡书记的美化修剪,廖副书记目标更明确。


    在省委领导看来,既然这么多人来杨树湾,大家又对这个山洞如此好奇——听说老人家就是在这儿下了决定,要跟苔弯好好谈,一定把事情谈下来再说;那完全可以对外开放山洞。谁想过来体验,掏钱就好。他估摸着外国友人跟港澳台同胞好奇心更强,这也是挣外汇的一个门路呢。


    余秋要晕过去了,她就没见过比廖副书记更没下限的人。没话说了,赶紧跟陈招娣商量,让她准备好改嫁吧,省的人生猝不及防地颠沛流离。


    李红兵在旁边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她的野心居然这么大啊。我还以为她就是想套走小秋大夫掌握的技术呢。”


    “你说错了,小兄弟。”二小姐从山里头绕出来,朝着医院方向走,笑容满面,“我想套走的是你们小秋大夫的人。”


    她朝余秋点点头,“怎么样,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为了加强我们双方的合作,你去苔弯的话,效果会更好。”


    余秋摇头,满脸认真:“我在这里能够做更多的事。苔弯的生殖中心不用担心,我们会派出一支专业的队伍,绝对不会耽误工作的。”


    二小姐颇为惋惜的样子:“你真的不想去苔弯吗?苔弯其实很美的。”


    余秋笑了起来:“这儿也很美啊。而且说实在的,我不是很适应在岛上生活,说不出来的感觉。”


    二小姐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太可惜了,你们居然都不想去苔弯。我还想着这次回去的时候,可以多带几个人呢。”


    廖副书记赶紧在旁边帮腔:“怎么会没人愿意过去呢,你说的是小秋大夫一个人。我们这边还是有很多我们只愿意过去学习生活的,这样才能加深交流嘛。”


    “我,我愿意去!”胡二姐端着空木盆冲过来,她是去医疗器械厂楼顶上晾晒洗好的床单的。


    因为医院每天要清洗的布巾实在太多了,医院楼顶跟前面的空地不够用。为了让床单衣物尽快被晒干,医疗器械楼的屋顶也被征用了。


    胡二姐满脸激动,相当勇敢地毛遂自荐:“我在海南岛呆了三年半,我非常适应海岛生活,我愿意去苔弯。”


    苔弯,天啦!这比冒死逃岗可好的多。她要去苔弯,她想去苔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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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真是善良啊(捉虫)


    胡杨的脸色瞬间变了。


    李红兵不明所以, 一时间还以为他病了。哎, 小杨哥就是太累了, 看看身体吃不消了吧。


    廖副书记更加搞不清楚前因后果,这会儿听到了胡二姐的话还挺高兴, 转过头就朝二小姐强调:“你看看,我们并不以为苔弯是龙潭虎穴。我们一直宣传苔弯是祖国的宝岛,大家都喜欢也愿意了解苔弯。”


    胡二姐看过电影,知道廖副书记是个不小的干部, 还在老人家面前露过脸。


    此刻有了他的肯定,她更是高兴的忘乎所以:“对,我想去苔弯,让我去吧。”


    她还专门加了一句,“我不嫌弃苔弯的。”


    其实如果条件允许, 她当然更加愿意去香岗。只不过没鱼虾也行, 而且胡二姐有自己的逻辑。大路天天宣传香岗不好,可还是有很多人千方百计的逃岗,宁可被海水淹死了,被边防军的枪打死了,也要逃去香岗。可谁也却没见过香岗人逃到大路来啊。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 这就说明香岗现在过得肯定比大路好。


    同样的道理大路天天说要解放苔弯,苔弯人民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当中, 可她见这些从苔弯来的医生就觉得人家又气派又干净, 跟大路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想而知苔弯人过得肯定不差。


    况且她又不是没听过那边的广播,好多下放的知青都自己组装的短波电台,专门用来收听那些所谓的敌台。其实人家才没有水深火热呢,人家的日子又轻松又自在。


    她要去苔弯,她要过好日子,她再也不要当臭烘烘的农民了。她爸爸脑壳不好,不把儿女当回事,光晓得要光荣,还不知道,人家都在背后笑他傻呢。既然指望不上家里头,她就自己拼出一条路来。


    胡二姐斗志昂扬,活像一只亮相的小公鸡。


    余秋保持微笑,轻飘飘地落下两个字来:“好啊。”


    胡杨急了:“余秋!”


    就他二姐这样的,去了苔弯就是另外一个陈东平。人家陈东平还没来得及当间谍呢,就被抓了。她过去的话,不知道会给国家造成多少损失。就是没心,也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胡二姐立刻一把推开弟弟。她现在真觉得这个弟弟就是另外一个爸爸,反正是不愿意她过一天好日子的。


    她只盯着余秋,一再的确定:“真的吗?”


    她可不敢相信这个成天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赤脚医生会这么好讲话,还不晓得她要发什么陷阱等着她呢。


    余秋点点头:“真的。”


    然后她抬头示意医院的方向,“不仅是你,这所医院里头所有的医生护士,都会分批次到苔弯去做技术指导工作,从资历最久的人开始。”


    胡二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觉得自己这一趟杨树湾真是来对了。嘿,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样子这个赤脚医生也没有坏到家。


    胡二姐兴冲冲的:“那我什么时候走?我可得马上回家收拾东西。”


    余秋扑哧笑了起来,目光温柔地看着她,活像老师注视自己心急的学生,充满了温柔与宽和:“你不要着急,我明白你迫不及待想投入生产工作的心情。不过你才刚开始接触医学,需要系统的进行学习并且实习熟悉工作之后,才能单独承担工作。”


    胡二姐顿觉不妙,感觉这儿是陷阱等着她。然而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够加到的机会,她又岂愿意轻易放弃。


    将军家的二姑娘立刻追问:“那我需要学习多久?”


    余秋轻描淡写:“正常的医学本科学习要经过四年课堂外加一年的实习期。”


    胡二姐要跳脚,五年的时间啊!五年以后她都多大了?她都是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了。这人诚心不想让她过去,故意折腾她的吧。


    余秋慢条斯理:“不过我们这儿的情况有所不同。为了适应生产生活的需要,我们已经将课时压成了三年。就像你现在接触的一样,一边学习一边实习,从最基本的工作做起。”


    胡二姐还是没办法接受,三个月的赤脚医生速成班,她咬咬牙也就认了。让她在这儿洗三年床单,那还不如杀了她呢。


    海南再不好,冬天也是暖和的。哪里跟这儿一样,都滴水成冰了,她还要去晒被单,冻死人了。


    她连连摇头,一再反对:“不行,这太慢了,我等不及。”


    余秋脸上的笑容不变,还很有长者风范的轻轻地拍她后背,像是在安慰心急的孩子:“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快点儿。我们这儿实行的是学分制,你要是尚有余力可贾的话,也可以提前完成学业。比方说你们韩朝英老师,她到现在进行系统学习的时间还不到两年,但已经可以开始上临床工作了。你是高中毕业生,底子好,一定不比旁人差。”


    胡二姐却满脸茫然:“什么蛊?海南不是云南,我们那儿没有蛊。”


    胡杨面色铁青,声音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头蹦出来的:“尚有余力可贾,贾,商贾,买卖的意思,就是说还有余力可以使用,学有余力。”


    胡二姐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这样啊。那直接说清楚不就结了,干嘛这么掉书袋?到底是教授家的姑娘,说话真是奇奇怪怪。


    李红兵在旁边怀疑地看着胡杨。小杨哥是不是眼神不好?就他姐这样的还林黛玉呢,林黛玉好歹是个出口成章的才女啊,又不是成天哼哼唧唧,这儿不舒服那儿不痛快的就成了林黛玉。胡二姐分明就是个傻大姐呀,而且还没傻大姐勤快。


    胡杨则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当真丢不起这个脸。


    余秋却饱含鼓励地看着胡二姐:“你不要着急,饭要一口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做。我听你们组长说了,你最近表现非常好,学习也很快。我相信,你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学业,然后全身心的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事业当中去。”


    胡二姐被夸的怪不自在的,却还是贼心不死:“我先去苔弯,在苔弯学习不行吗?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余秋摇摇头,语气严肃:“我问你,你出门做客会故意穿件旧衣裳吗?两岸同根同枝同源,是手足相亲的兄弟姐妹。你上亲戚家做客难道不要带点好东西?一样的,我们去苔弯,是为了帮助苔弯建立起他们的医学生殖中心。去的都是立刻能上手做事的人,不然就耽误工作正常开展了。”


    胡二姐还想说什么。


    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二小姐转头看廖副书记:“我要的都是熟练工啊。我开场子的话,我不负责帮你们带学生。”


    看看眼前的这个姑娘,十之八.九是下放知青。叛逃的知青她也见过,头脑简单的很,成天就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好像以为他们过去以后就应该被当成祖宗一样供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二小姐皱起了眉头,又强调了一遍:“我需要的是合格的工人,我开的是工厂,而不是福利院。”


    廖副书记大喜过望,他就说主席老人家法力无边,光芒普照大地。瞧瞧这位二小姐,不过是在老人家旁边的洞里头睡了一晚上,立刻就大彻大悟了吧。


    廖副书记拍着胸口跟二小姐保证:“这你放心,我们这有专门的技术培训学校。你们需要什么样的工人,我们都培养,并且经过考核以后才会送去工厂。”


    二小姐这才微微颔首,表示可以勉强接受。


    胡二姐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她本来指望这位苔弯客人可以帮自己说两句话,没想到资本家就是资本家,对待劳动者残酷的,一点儿情面都不讲。


    其实如果她一早表明自己的家庭背景的话,二小姐当然会网开一面。倒不是非得要培养胡二姐当特务,只不过假如自己的手下有中公权贵子弟,那自己在大路就是做生意也会顺风顺水许多。


    别说什么社会煮义,什么公产党跟其他所有党派都不一样。二小姐自己长着眼睛看呢。天下之事有共通之处,那就是既得利益者肯定会想方设法维护自己子孙后代的利益,利用自己手上的职权,光明正大地获取更多的资源。


    胡二姐这样的将军之女,那就是隐形的通行证,可以为她所在的企业提供诸多方便。


    这也不怪二小姐看走了眼。


    他们之前的调查资料里头倒是知道胡杨这号人物,也晓得这是位军区大领导的儿子。胡二姐是这个月才来杨树湾的,而且她跟胡杨长得并不像。何况刚才胡杨的态度也没显出跟胡二姐特别亲密。所以二小姐只是把胡二姐当成普通的知青看了。


    余秋轻轻拍胡二姐的后背,柔声细语地安慰她:“你加油,争取早点学有所成,早点儿去苔弯。现在两岸已经开放交流,你去了苔弯,熟悉了工作环境,就可以带你父母也过去看看宝岛风光了。到时候你爸妈肯定会为你骄傲的。”


    她如此和颜悦色,胡二姐都不习惯了。再一听父母会为自己骄傲,胡二姐顿时来了精神。


    没错,现在爹妈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小弟,活像她跟哥哥做了多丢脸的事情一样。到时候她去苔弯过上了好日子,叫爹妈睁大眼睛看看,到底谁才是争气的孩子。


    胡二姐捧着木盆连奔带跑地走了。她要赶紧去上课,争取把进度赶上去。


    韩朝英,不就是个初中毕业生嘛。自己一个正儿八经的高中生,难不成还比不过她?


    余秋看着她斗志昂扬的背影微笑,姑娘,你要是能够战胜未来的医学界大佬韩朝英同志,你的前途也不可限量啊。


    好好加油吧,学习使人明智,脑袋瓜子越不清白越是要好好学习。


    人啊,必须得自己想通了,才不至于脑袋瓜子是浆糊。否则进行再多的思想政治教育都没有意义,只会越听越反感。


    廖副书记在旁边赞许地点头,给予了肯定的态度:“不错,很好,就是要有这股劲儿,不能叫人比下去。”


    他凑过头,一张圆滚滚的脸上全是笑,直接招呼二小姐,“您看,这话赶话的,咱们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干脆利落点儿,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咱们就把厂子的事情列出个大概来。”


    说着,他还对着余秋露出一副假惺惺的关心嘴脸,“哎哟,昨晚上又一夜没睡吧?看看你这张脸哦,赶紧回去睡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千万要好好爱护。”


    余秋在心中冷笑,她就没见过更虚伪的家伙。不就是害怕二小姐拉着她说生殖中心的事情,顾不上谈论他想要的厂子吗?


    廖副书记这个周扒皮什么时候关心过她的身体健康了?不向来是快要累死啦,那不是还没累死吗?没累死的话接着干活。


    余秋扭过头,跟二小姐打了声招呼,直接抬脚回家睡觉去。


    她管廖副书记死活呢,有人想要早死而且生怕自己死的不够快的话,作为大夫,她也只能成全。


    谁让命是人家自己的呢?


    余秋回到家,准备躺上床睡觉。到底肚子饿的吃不消,她还是被迫艰难地进了厨房,给自己下面条。


    胡奶奶去大酱厂上工了。越是接近年底,杨树湾的食品销售就越火爆。不少人会买了备年货或者走亲访友的时候当成礼物相送。


    罩子底下摆着一碟子早上吃剩下来的雪菜烧豆腐,刚好可以就面条。


    余秋从抽屉里头拿出鸡蛋,准备油煎个荷包蛋,然后下水煮面条。


    胡杨垂头丧气地进屋子,过来给她把锅放在太阳灶上,然后闷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啊。”


    其实刚才他真的要忍不住了,直接对着姐姐破口大骂。她到底晓不晓得羞耻两个字怎么写?她这么硬凑上去,难道不嫌丢人吗?


    他这种反应其实还有个难以启齿的动机,他想自己先骂了二姐,这样余秋也不好再说重话,不至于让二姐难堪到要去闹自杀。


    没想到余秋不仅没有骂二姐,反而还给二姐画起了大饼,没叫二姐丢大脸。


    胡杨心里头快要委屈死了,他姐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爸爸说了那么多,自己也讲了好多回,她怎么就不听劝呢?


    余秋笑了起来:“又不当个事,我再看不上你二姐的有些做派,她也是你姐姐。我当着外人的面,怎么着也得维护她的面子。不然人家笑的不是她,而是我们这一群人。”


    她往锅里头抹了油,打了鸡蛋等着慢慢煎熟,又笑道,“即使你二姐也不是一无是处,她挺有意思的。当她想要做什么事情,就直接了当地提出要求,还晓得积极为自己争取机会。这就是优点啊,多的是人明明有想法却死活不肯讲,非得人家把机会硬塞进他手里头,他才跟受了天大委屈一样勉为其难地接受。比起他们,你二姐够坦荡的了。”


    胡杨急的嘴上要冒燎泡:“她那不是坦荡,而是脑子里头缺根筋,什么都想当然。”


    为着二姐的事情,他真是要愁白头了。除了那个黄莺以外,二姐就是他见过的脑袋瓜子最糊涂的人。


    余秋笑着摇头,也不给胡杨留面子:“你二姐真没那么差劲。她不相信你跟你爸说的话也正常,因为苔弯人整体生活水平却比我们好呀。人都是希望生活优渥的,按照生存层次要求,只有在物质条件充足的情况下,人才会考虑更多的精神世界。像你跟你爸那样超出对物质生活追求的人其实是少数。


    你二姐从小在大院里头生活,你们都是搞特殊供应的。她从小所见所闻跟你父亲教育她的道理根本不是一回事,她怎么可能相信?


    你们说人人平等,但实际上当你们喝牛奶吃面包甚至犯愁每天被大人硬逼着吃鸡蛋多痛苦的时候;明明还有很多人在忍饥挨饿,别说鸡蛋了,就是一口大米饭都没的吃。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等到她下乡以后,她见过更多穷苦生活不堪,甚至家里头连条完整的裤子都拿不出来的人,你觉得她会相信她受到的家庭教育吗?这明明跟社会事实教育完全相背左。


    同样的,我虽然不认识你哥哥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但我估计他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他们发现他们真正体验的社会生活跟书本以及家庭教育根本不是一回事的时候,他们会对所有的官方教育都嗤之以鼻,认为那都是糊弄老百姓的东西,并不适用于他们特权阶层。


    久而久之,这个思想会扩大到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们知道或者说相信自己是特权分子,他们不需要受社会规则束缚,他们完全可以侵犯他人的权益而毫无愧疚之心。


    因为在他们看来,普通老百姓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甚至难听点儿讲,就好像现在有一盘排骨。他吃饱了的时候,可以将剩下的部分施舍给狗。可要是他想吃,那狗就坚决不能过来抢,否则就要被打。”


    胡杨惊讶地抬起头,下意识地否认:“还不至于,我姐没这样。”


    余秋摇摇头:“我不是说你姐,起码你姐下放了这么长时间。我是想告诉你,这种思想在你们大院子弟当中压根就不稀罕。你的很多同伴早就习惯了特权生活。


    善良点儿的,大概也就是认为全国老百姓过的都跟他们一样的日子,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同样的,假如社会上有表示不公平或者强调困难的声音,他们也会认为那是在无病呻.吟,压根就没有这种事。


    恶毒点儿的,明明知道他们享受的生活是基于社会不公而获得的,却认为理所当然。甚至在其他困顿不堪的人想要发出抗议的时候,还会对着那些人发出恶毒的咒骂,甚至拳打脚踢,因为嫌弃这些人干扰了他们享受生活。”


    胡杨沉默不语,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反驳余秋的话。可他清楚,其实余秋说的大概是对的。二姐说外人讲爸爸傻,应该也是事实。


    余秋叹了口气,没有再逼迫可怜的小胡书记。


    这是一个全世界或者说贯穿人类整个历史的难题。社会要发展就得稳定,可是很多时候稳定就意味着向上的渠道被堵死了,众人都墨守成规,最好是子承父业,这样才最稳妥有效。几乎所有的统治者都不希望阶层有太大的变化,因为这就意味着动荡,意味着不稳定因素。


    可是如此稳定持续的时间长了,生产力的发展又会迫使生产关系往前推进,然后固有的社会阶层被打破,这就称之为革命。革命一起来,那就天下大乱了。


    古人常说的天下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其实也挺有道理。


    余秋安慰胡杨:“我觉得你姐其实有个挺大的优点,就是天真,而且脑袋瓜子想的少。她这样的,还挺适合搞技术工作。因为大部分技术工作者要求的并不是脑袋有多聪明,而是够一根筋做事够认真也够执着。她要是将她的天真单纯应用到这方面,说不定大有成就。”


    胡杨苦笑着摇头:“你对我姐可真够宽容的,居然还会帮她找优点。”


    余秋笑着盛好了煎好的荷包蛋,轻描淡写道:“因为你姐到今天为止最多也就是白吃了几碗饭,既没有抢占别人的名额,也没有搞贪污受贿那一套,实在算不上罪大恶极。”


    比起那些堂而皇之出卖国家利益的高干子弟买办集团,只想着混吃等死的胡二姐真是一股清流啊。


    胡杨心情沉重地走了,他想跟爸爸好好聊聊。


    也许家里头的教育方式的确有问题。就像余秋说的,对于哥哥姐姐,爸爸妈妈应该□□育理念,不能一个打一个护。还有就是,有教无类,但针对不同性格的孩子要有不同的教育方式,应该尽可能多鼓励多支持多赞美,而不是一味的打压。


    另外就是,他得提醒爸爸了。说不定爸爸周围的叔叔伯伯阿姨家里头就有着想出卖国家利益的小孩,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跟二姐一样,对资本煮义灯红酒绿世界充满向往的人肯定不少。说不定他们当中更多。因为他们有内部电影可以看,比起大部分老百姓,他们对资本煮义世界了解更多。


    余秋就着雪菜烧豆腐吃完了一大碗鸡蛋面,然后摸着肚子回窑洞。


    她人都躺上床了,又挣扎着起来开始写信。


    一边写,她一边在心里头各种骂。天呐,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要给廖副书记擦屁股!她就看着这人早死早超生最痛快。老虎的屁股摸不得这个道理,他难道不懂吗?好歹也是省委干部了。


    唉!谁让陈招娣看上了这么个家伙呢。谁让陈招娣家的姑娘不幸摊上了这么个爹呢。谁让小姑娘才这丁点儿大呢。


    算了,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她还是给林斌写封信,好歹打打预防针,省得到时候老人家直接咔嚓了廖副书记也就算了,他自己气出个好歹来才真叫问题大了呢。


    ※※※※※※※※※※※※※※※※※※※※


    解释一下,主席本人很推崇《红楼梦》,认为至少要看五遍,看不够五遍就没有发言权。从1972年开始重新印刷和发行了一批古典文学作品,如《红楼梦》等,一时在社会上掀起了热读“四大名著”的高潮。这也是为什么李红兵会知道林黛玉跟傻大姐的原因。感谢在2019-11-25 12:45:17~2019-11-25 19:2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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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山还比一山高(捉虫)


    小林大夫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正蹲在屋子里头收拾行李。


    现在讲究大学办在田头办在工厂, 大学生要深入基层为人民服务。作为中医学院的学生, 林斌同学放的寒假是要跟着学校组织的大部队一块去附近郊县深入到生产实践一线的。


    他窸窸窣窣地忙碌了半天,也没个停歇的时候。


    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的老人似乎已经等得不耐烦, 直接开口催促:“你就不能快点儿吗?”


    林斌吭哧吭哧地又凑到了老人身旁,颇为认真地强调:“你得配合,他们给你扎针的时候,你不能躲。给你推拿的时候,你不能嫌烦。你要好好吃饭睡觉还有大便。”


    老人家闭着眼睛不搭理他, 似乎嫌他烦人。


    林斌急了:“你只有好好配合才能够长命百岁呀。”


    没想到已经活了八十几年的老人压根对长命百岁毫无兴趣, 居然还嫌烦:“不要, 活得越久越受折磨, 难受,不要活这么久。”


    林斌开始跟他打商量:“那咱们就是不长命百岁,也得起码再活10年。”


    老人任性的很:“不要,我事情都做得差不多了。把剩下的事情再收个尾巴,盖棺定论就可以顺便把我放进棺材里了。不, 不要棺材, 一把灰直接撒掉。”


    林斌眼睛瞪得大大的,毫不犹豫地戳破了老人的幻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你还有好多工作要做呢, 10年都不够。”


    老人完全不同意, 10年太久了, 他才不要再遭10年的罪。长命百岁, 没病没灾那才叫好福气,要是活了100年,天天这儿痛那儿不舒服,那真是比坐牢还难受。


    林斌在旁边跟他打商量:“10年哎,起码要好好活10年。你看,两边统一了,酥连要打我们的,他们肯定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美帼也会打苔弯的,不然它面子往哪儿挂?”


    “不会打的,美帼不会打苔弯。”老人的眼睛没睁开,手在空中一挥,“美帼人才没有那么大方呢。他们怕疼怕淌血,不会多事的。要防止和平演变,他们会把演变的希望放在第3代第4代人身上,就是你们。打仗不划算,他们打怕了。越南他们也不想打的,要晓得会这样,他们肯定不愿意打,只会让旁人打。傀儡嘛,就是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填不完的无底洞。”


    林斌追着问:“酥连呢?酥连还压着那么多大兵呢。”


    “叫你多看书你不听。”老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自己看书去,参考也可以多看看。不要一天天的,什么都不懂。”


    林斌哪里肯放弃,非得缠着老人问个准话:“酥连打进来怎么办?”


    老人不愿意睁开眼:“那就放点儿地方,让他们陷入人民战争中。”


    林斌吓得心慌手抖,心里头凉飕飕的,完蛋了,这事真的要打了,虽然从60年代中后期中苏边界冲突不断开始,大家伙儿就做好了深挖洞广积粮的战斗准备,可毕竟战争似乎有点儿远。而且进入70年代以后,好像也不打了。


    结果这一回,大家伙儿真的要亮胳膊啦。


    “打啊,要打起来,美帼肯定得高兴死。世界上所有的帝帼主义都会高兴死。”


    老人闭着眼睛,说话慢吞吞的,声音有些含含混混,“美帼空下来了,可以好好琢磨了。”


    林斌突然间反应过来,对呀,美帼人已经完全撤离越南了。要是中帼跟酥连打起来,美帼人真是要笑死的。


    酥连应该不会笨到这个份上,这时候还要跟中帼打吧。


    那美帼跟酥连会不会联合起来,一起对付中帼呀。


    不过好像也没差别,不是一直说反对苏修美帝嘛。再说这两个要合伙的话搞不好回头就能给对方来一木仓。不是东风压倒的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嘛。


    老人家闭着眼睛,一副要睡着的样子。现在天冷屋子里头暖呼呼的,就让人昏昏欲睡。人果然跟猫儿似的,愿意待在暖和的地方。


    他嫌弃林斌一直呆着,又开口催促:“快点儿走吧。”


    屋子外头进来个人,抓了个信封塞给林斌,还笑着调侃了一句:“女同志写的信哦,你还是看完了再走吧,省得路上太激动。”


    林斌扫了眼信封,顿时明白小郑是在捉弄自己。余秋写的信,那真是算不上女同志啦。


    他好奇地拆开信封,主要余秋很少给他写信。她实在太忙了,根本顾不上写信。实在要说什么事情都是打电话去学校找他。


    拆开了信看里头的内容,林斌兴致勃勃,不等老人家开口问,就开始主动宣扬:“红星公社选举领导啦,他们原先的领导去县里头了,这回选了粮管所的女干部。嘿,他们自己选的,公布结果的时候,大家都有些懵。我看放在全帼,都没几个这么年轻的公社主任。”


    老人家对女干部三个字来了兴趣,问了一遍:“当真是女同志?”


    “是啊。”林斌兴致勃勃,“她家的臭豆腐做得尤其香喷喷,撒上胡椒面可带劲儿了。”


    小林大夫又感慨了一句,“这干部可不简单,她是红星公社的外来户呢,居然干的叫大家都服气。”


    农村人乡土观念最强。外头来的干部就是做得再好,大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把他们当成自己人。


    老人家不以为意:“干得好嘛,老百姓自然就满意。老百姓心里头那杆秤才是最公平的。好不好,他们的眼睛看得清清楚楚。”


    林斌嘴里头一面应着一面继续往下读信。


    胡杨不想当公社干部,因为他要在杨树湾倒腾新能源,要把太阳能技术跟沼气技术相结合。


    现在农村建的沼气池都是常温自然发酵。但是厌氧菌生长有适宜温度,在自然条件下,它们受温度的影响,半年超常发挥,半年产能不足,产气的波动性极大,不利于稳定的利用。


    小胡书记受到了大棚蔬菜技术的启发,决定利用太阳能来调控沼气池内的温度,从而达到恒定产气的目的。


    除了解决燃料问题,他还要自力更生,利用太阳能跟沼气发电,来满足家庭生活需求跟小型社队企业的生产需求,好让帼家把燃煤跟石油都用在工业大生产上。


    老人家笑了起来:“年轻人想法是好事嘛,让他慢慢搞,说不定就能倒腾出结果。”


    老人自言自语,“这个搞好了是好事啊。能救人命的,冬天苦啊,家里头没衣服穿,没被子盖的,会冻死人的。再往北边去,鼻子能冻掉的。北边下雨少出太阳多,太阳最大方,它肯救穷人的命。这个想法好,让小何他们去做。不能光搬苔弯的经验,苔弯热,一年到头都不下雪的。我们帼家这么大,除了南方还有北方。北方冬天更冷,会冻死人的。”


    林斌讪笑:“这不至于的,一般不出屋子都还好。”


    “不要哄我,我有数。房子都要塌了,住在猪圈里头的都有,能挡什么风啊?”老人眼睛合上了,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人民不容易,人民还没过上好日子。”


    林斌赶紧继续读信,好歹能从这个话题打岔开:“大家的想法都很多,包括廖副书记,他……”


    小林大夫急刹车,在心里头跺脚。余秋也太不够意思了,居然还来先扬后抑这一手。


    前面把大家伙儿夸成一朵花,原来不是为了报喜而是为了压惊,后面还有颗重型炮弹呢。


    廖副书记可真是好胆色,完全不怕炸的粉身碎骨。他搞私人厂子也就算了,反正他时刻都有资本主义的嫌疑。这私人老板还是从苔弯过来的,这差不多快赶上里通外帼了。他居然要人家在他们省搞投资,把培训过的返城知青直接送进去当工人。


    林斌一时间都不晓得这大炸弹下头的小炸弹到底哪颗威力最大了。因为他脑袋瓜子都被炸蒙了,眼前一阵接着一阵发黑。


    老人等了半天没听见他继续出声,不由得奇怪:“怎么啦?她写字丑归丑,已经叫你认不出来啦?这个不行当大夫的写出来的病历又不是密码,病人都不认识,那还要病历有什么用?”


    林斌也顾不得在心里头嘀咕病历其实是给大夫看的,他就抓紧了信纸,一本正经地强调:“我不念啦,这是人家写给我的信,我自己看就好。”


    老人来了兴趣,还看了眼林斌,颇为认真地告诫他:“朋友妻不可戏呀。”


    林斌跳脚:“才没有的事,我们正经的说公事呢。”


    老人眼睛就这么半睁半闭的,仿佛对他的话很是存有疑虑。


    林斌受不了了,赶紧先打预防针:“我说行,但是您老人家不许动气,不然的话我就不念了。”


    老人家表情却颇为严肃:“是有人贪污腐败了?还是欺男霸女了?”


    林斌苦着脸:“那倒也不至于。”


    不过这事情的性质说不定比贪污腐败还严重。他忐忑不安地悬着一颗心,一边偷偷觑着老人的脸色,一边慢吞吞地念信。


    老人嫌他念的慢,还催促:“念快点儿,不要跟个蜗牛似的。”


    林斌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读信里头的内容:“……廖副书记说主席讲公私合营能搞,都已经派人去苔弯办医院了。既然如此,礼尚往来,大家是同胞兄弟,那让苔弯人到大陆办厂子也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我虽然知道他是胡搅蛮缠念歪经,不过他都把主席‘自力更生为主,争取外援为辅’的话搬出来了,我竟然一时间找不到话来反驳他。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胡作非为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唉,我现在只求老人家知道消息的时候,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还有就是能不咔嚓掉他还是留着他这条命吧。他老婆死心眼不肯改嫁,也不愿意跟他离婚,他女儿现在会走路了,最先学会喊的是爸爸。看着这对母女我就觉得,他这条命留着不是毫无意义。”


    林斌心快悬到嗓子眼了,一刻不停地偷看老人的脸色。


    没想到老人却笑出了声,闭着眼睛还不忘调侃他:“我就说女同志怎么会给你写信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斌不服气的反驳:“她是给我写信的,是你非要听的。”


    老人可不承认:“明明是你自己要念的。”


    说着他又感慨了一句,“他老婆倒是难得,对他不离不弃的。大后方搞得好,很不简单。你再看看我们的高级干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遭了点儿难就迫不及待地闹离婚,生怕对方连累了自己。享福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自己跟对方不是一条心啊?一点骨气都没有,同志之间都能互相批评帮助,夫妻之间却做不到,就想着沾光。”


    林斌在心里头腹诽,不是你们号召要划清界限的吗?


    老人家却想起了别的话题:“老石离婚啦?他们不是不批准离婚申请的吗?这回终于批下来啦。”


    林斌赶紧作答:“这回他们的态度很坚决,所以就批准了。”


    老人很不赞同的样子:“做的不好。都已经放出来了,那边就不能低下头好好认个错,然后把这一页翻过去吗?都是这么多年的夫妻了,连这点都做不到,离了也好。”


    林斌叫他搞晕了,说好的也是他说不好的也是他,可真麻烦。


    老人却开始叹气:“他好,想离婚就离了,多少人想离还离不了呢。”


    林斌心里头一个劲儿地嘀咕,嘿,现在晓得不痛快了呀。谁让当初眼睛不睁大点儿的啊。在个人生活问题上,老人家做的可真不如王老先生。


    小林大夫脱口而出:“我看啊,个个要像王老先生那样,这个天下就太平了。”


    老人笑了起来:“你们光看到王老先生能干,不晓得他家的大姐有多厉害。是你们王老先生怕人家讲他们搞夫妻店,才不让他家大姐出来做事的。不然的话,最起码一个部长没得商量,她做事厉害的很。”


    林斌不假思索:“王老先生做的对,家事就不能跟公事混杂在一起,不然会起乱子的。”


    老人又叹气:“他家的大姐委屈哦,明明很有能力的,是很出色的女同志。”


    “那也只能为大局牺牲啊。”林斌无奈,“不然的话,无论她做什么,人家都以为是王老先生的意思,这就乱了嘛。”


    老人像是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是这么个道理,他家大姐明事理。”


    林斌可不这么想:“那也是王老先生肯定特别提过,有意压着的。不然的话,人家能力那么强,怎么可能不冒出头?”


    老人轻声嘀咕:“是这个道理。”


    林斌小心翼翼地竖起耳朵,准备等待指示。


    没想到老人却像是说完了一样,只靠着藤椅,又合上了眼睛。


    外头的工作人员又送了报告进来,老人没有睁眼看,直接让工作人员开始念。


    听了两句,他突然间睁开了眼睛,笑了起来:“还真是打预防针啊。”


    林斌趁机强调:“我说您老人家歇不下来吧,起码10年,你起码得用10年的时间事情把事情捋顺了,才能功成身退。”


    “哪个人真的功成身退哟?走的时候就算老百姓不骂,再过个几年还是要骂的。”


    老人示意工作人员把报告交到林斌手上,“你念,接着念下去。”


    林斌只好硬着头皮接工作,一字一句的念报告。这其实是一封申请,廖副书记要喊苔弯人在他们省办厂子的申请。他在报告里头说的那叫一个严肃正经,看着颇为慷慨激昂。


    只不过事先已经有了余秋的信打底子,他这些口号式的宣扬就多出了一分滑稽的意味。


    林斌一边念,一边又开始忍不住看老人的脸色。先前余秋写的信,他没有表态,反而叫老石的事情给打混过去了。现在正式的报告已经送到了面前,他总要有个说法的。


    其实按道理来讲,这个层面上的申请报告应该不需要直接送到他面前。老人家又不是王老先生,什么事情都愿意管。


    只不过因为牵扯到了苔弯问题,老人家先前又发过话,强调所有关于苔弯的事情必须得报告,所以廖副书记的狗胆包天才能上达天听。


    林斌战战兢兢地念完了整封申请,老人突然间笑了起来:“他还挺聪明的啊,这叫什么?扛着红旗反红旗。”


    林斌差点儿当场跪下,他嗓子发干,浑身冒汗,只能结结巴巴地重复:“廖副书记是野路子,他这人脑袋里头没什么条条框框的限制。”


    老人的头往后仰,像是要睡觉,又像是为了调整出一个最合适的姿态,半晌才发出一句:“脑子里头没有框框架,也没有规矩哦。”


    说完了他又久久不发声。


    林斌想说话,又怕自己一不小心反而帮了倒忙,只能拼命地瞪着面前的申请报告,恨不得用目光在上头戳出两个窟窿来。


    这人胆子怎么就这么大呢,在全省搞工副业,在农村弄社队企业在城里头搞街道工厂也就算了,这回居然还想拉上苔弯。


    唉,余秋还真不该心慈手软,真的不如直接霍霍掉他拉倒算了。


    老人问了一句:“他们有多少返城知青啊?”


    林斌赶紧报数据,这个在申请报告里头提到了。


    老人苦笑:“他压力也不小哦。”


    虽然说现在全帼都在搞工副业,但老人家心里头有数的很,从上面制定政策到下面推行,没个几年功夫是出不了成效的。


    这么多人一下子回了城里头,不把他们的饭碗问题解决掉,会出大乱子的。


    林斌嘀咕道:“是他自己托大,一下子要这么多人,现在晓得头疼了吧。”


    老人却叹气:“他哪晓得有这么多人不愿意待在农村啊。”


    为了回城结了婚的要闹离婚,后来听讲可以把老婆孩子一块儿带着回城,又有人起歪心思,开始突击结婚。


    看样子除了高级干部,这些人也不把婚姻当回事,就差明标价码的拿出去卖了。


    连亲情跟家庭都拴不住,那还说什么其他呢,回城的人这么多,总得想办法解决掉吃饭的问题。


    老人沉吟片刻,喊工作人员:“去把他们找过来。”


    这就是□□的同志要过来商量这个事了。这不是普通的办厂子。


    这件事情就是一个风向标,它的处理结果会直接影响着一条线的发展。


    工作人员追问了一句:“全都喊过来吗?”


    老人竖起手,晃了一下:“不要,就把他们几个找过来。”


    说着他报了好几个名字,然后自言自语,“其他人来了又要吵架,头痛,不想听他们吵。”


    工作人员领命赶紧去处理。


    林斌缩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帮廖副书记讲了句好话:“他总是想着老百姓的,愿意啃硬骨头,虽然被硬骨头磕了牙。”


    老人眯着眼睛,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半晌不吭声。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气压都低了许多。好在外头又送进了一封挂号信进来,总算能够打打岔。


    林斌抓着信封挠脑袋,不明白余秋为什么不干脆在一封信里头写完事情算了,居然还来第二封。


    按照她吝啬的个性,就算信超重了还要再贴邮票,同样得花钱,那一封信解决问题起码还能省个信封不是吗?


    林斌怀疑是余秋担心上一封信刺激太大,又来一封好安抚情绪。


    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信,希望跟老人家分享点儿轻松的好消息。


    结果他才开始念,就又后悔了,妈呀,这帮人究竟是什么胆子?一山还比一山高,廖副书记想找苔弯人过来投资也就算了,反正这家伙一向胆大妄为。


    怎么红星公社新选上来的这个主任胆子更大,居然想找日苯人进来投资。


    一封信林斌念的磕磕绊绊,声音越来越低,后面简直就是蚊子哼。


    老人家不由得奇怪:“你又怎么啦?”


    林斌快要哭了,报出了一个名字:“北田武,那个日苯红未兵,他要在红星公社办电子厂。”


    嘿,那小子不是留在红星公社学习医疗合作社制度的吗?怎么一下子跑去搞什么电子厂了?这跨度也太大了点儿。


    哦不,他跑偏题了,是这帮人胆子也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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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灵丹妙药(捉虫)


    北田武要在红星公社投资电子厂, 完全是个意外。


    虽然受到美国正策冲击、石油危机以及国内需求增长减速等因素影响, 为了保持经济增长, 日苯国内商界近年来加快了对海外的投资力度。


    不过,他们的目光虽然落在亚非拉, 但还没有来得及或者说压根想象不能要将投资的地点选在中国。


    毕竟意识形态相差实在太远,中国直接消灭了所有资本家。


    而大部分搞海外投资的人都是高瞻远瞩型的,对国际局势各方面皆分析的头头是道,否则大把的钱投下去不就是扑通一声响,连个水花都见不到吗?


    奈何凡事总有例外, 充满了各种阴差阳错。


    就好像当年美国运动员不小心错上了中国乒乓球队的大巴一样, 北田武那位在老家开电子厂的舅舅来中国也是硬着头皮。


    北田家就外甥这么一位继承人。北田武人在中国迟迟不归, 愤怒地北田家主决定放弃这个不成器的逆子, 改而准备收养养子来继承家业。


    北田武的母亲当然没办法接受, 她泪眼婆娑地跑回娘家找年纪最小的弟弟。


    同样没有继承医药世家家业的小舅舅实在扛不住姐姐的眼泪,只好平生一次踏出国门,千里迢迢来到红星公社,想将这个外甥带回家去。


    毕竟就算不说家业的事情, 北田武的父母现在年纪也大了,哪里能游着儿子继续在外头浪荡呢?


    结果不晓得是人到异国各种新鲜的事物实在吸引人还是北田武那张嘴当初能够笼络那么多追随者, 也不是盖的,他舅舅居然被他说服了, 同意他留在中国继续学习实践。


    但是好歹也是自家人, 小舅舅总不能让他继续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当学徒工吧。


    电子厂业主想来想去, 觉得应该给外甥找点儿正经事做。


    刚好他又发现红星公社商店中虽然各种食品还算丰富, 日常生活用品也尚可,但是有个巨大的市场空白——家用电器跟电子产品。


    不是这里的人平常用不到,而是没得卖。虽然讲凭票供应,但手上有票店里没货是常态。


    这位小舅舅感觉自己成了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中国是片多么广袤的市场,中国有八亿人口啊!


    小舅舅的最初想法是在红星公社成立个经销部,直接销售自己从日苯运送来的产品。经销部就由北田武来负责。


    可想而知,为了管好熊孩子,天底下的长辈都操碎了心。


    但很快,小舅舅就发现这件事不划算,且不说进口的手续有多复杂,就是运费也不是笔小数字。何况还要涉及各种各样的税收征费。


    这个时候,他又意外发现中国的工人工资是跟低生活必需品相持平的,人力成本低的让人目瞪口呆。最最重要的是这些工人工作热情很高,学习新知识新技能的情绪高涨,工作质量也很不错,而且很有纪律观念。令人惊讶的是,这里的年轻工人基本上都识字,有一定的文化。


    几个条件加在一起,就让北田武这位在日苯办电子厂的老板舅舅心动了。


    他要在中国也办个电子厂,利用这儿便宜的人力劳动成本跟巨大的销售市场,来获取更大的利润。


    这事儿要是放在其他地方,他要敢龇这个牙,估计北田武的小舅舅已经被赶走了。


    开什么玩笑,中国人民经过沧桑百年的奋斗,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封建主义、资本主义、帝国主义三座大山,现在帝国主义跟资本主义居然又要卷土重来,想都不要想,直接乱棍打出去!


    可李秀云不是一般人。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外来户,还是中国传统文化常被戴着有色眼镜看的寡妇,能够让粮管所这么职工跟家属服服帖帖,又叫红星公社来来往往的客人挑不出一个理儿来,那她的胆量跟魄力可想而知。


    李秀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是她心心念念想着推进红星公社进行产业转型的机会。


    没错,她用的是产业转型这4个字。别说是基层干部了,眼下恐怕很多省部级的领导都不明白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义。


    简单点儿讲,她已经发现了危机。目前红星公社的社队企业虽然红红火火,但是基本上都有个致命的问题——产业技术含量极低。


    他们能搞的,其他地方也能很快就弄起来,不说十成十,起码七八分不成问题。当全国都这么做的时候,他们的产品就已经很难有竞争力了。


    尤其是按照现在的交通运输水平,想要扩大销售渠道其实非常难。他们的产品进入外地,跟当地的东西比起来就会输在价格上。


    与其大家伙儿一块儿厮杀,那不如他们主动升级转型,去做新的行业,旁人没那么容易可以直接模仿的行业。


    在这种背景下,她一眼就相中了北田武那个单薄到苍白,基本上就几句话的办厂申请。


    北田武被走野路子出身的舅舅一顿教育或者说是忽悠,坚定地相信在中国办厂是帮助中国建设现代化工业的最好方式。


    他想办厂子,但具体厂房在哪里,厂子要怎么经营,他全无概念。


    李秀云却只加抓住了电子厂这三个字,其他的在她眼里都不是问题。


    厂房可以由公社提供,工人也是公社组织,大家可以合伙做这件事。厂子要怎么经营?不会的话那就先学。


    余秋还在为廖副书记心惊胆战的时候,李秀云就已经开始风风火火地在公社挑选合适的办厂地点。


    可想而知,余秋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究竟有多崩溃。


    她发现胆大包天是一种传染病,随风扩散的那种孢子型的,通过呼吸就能够传播。


    最要命的是,他们之间还会形成共振,相互鼓励,愈发胆大妄为。


    廖副书记完全不觉得李秀云想要日苯人过来合作办厂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反而觉得北田武这小伙子不愧是格命青年出身,瞧着可真来劲。


    林斌可以从余秋的字里行间看出她的崩溃。他都忍不住同情倒霉的同伴了,怎么净摊上这种人。


    老人从头听到尾,似乎也愣住了,到后面居然笑出了声:“我就说女同志的胆子很大的,要是甩开手让女同志做事,她们能做出很大的成绩。”


    此事似乎引起了老人无限的兴趣,他居然慢吞吞地起身,开始在屋子里头踱起步来。


    这对于入冬后就不太愿意动弹的老人来说,是件比较稀罕的事情。可想而知,他此刻内心的激动。


    老人嘴里头重复了两遍:“这位女同志很有想法。”


    林斌小心翼翼地在边上做补充:“她把粮管所弄得红红火火,就连职工家属都被她找出事情来做,家家户户都搞得不错。她还给职工盖了宿舍楼,每家都有单独的屋子。”


    “这个很好,让人有的吃有的住,才能定下心来做事嘛。”


    老人说了半天,却不提日苯人办厂子的事情。


    直到正治局的同志们接二连三地到了,他才让林斌又拿出那两封信,从头到尾念给大家伙儿听。


    小林大夫硬着头皮念到最后,发现反面居然还写了两行字,他立刻又翻过来,干巴巴的继续念下去:“他们说这就好比两个来自不同世界的人重新组成小家庭,从此有钱大家一起赚,亏本大家一起扛着。”


    大概是这个比喻实在过于通俗化,屋子里头响起了笑声。


    老人家也是头回听他提这个,眼睛睁大了一些,也跟着笑:“这个说法倒是有趣。”


    然后他示意正治局的同志们,“你们说说看,这个事情怎么想的。”


    屋子里头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廖副书记想找苔弯人过来投资的事情,他们知道。但这多出来的日苯人,他们还是头回听说。


    原本准备持批判态度的同志,看到老人笑了起来,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又咽下了嘴里头的话,生怕触了霉头。


    而心里头有章程的人则在观望,避免去充当那只出头的鸟。


    老人叹了口气:“你们这个样子做什么?有话就说嘛。”


    说着他还直接点名,“你讲,你是□□第一副总理,主抓的就是经济建设,你不讲谁讲?这一屋子的人,就你这几年往外头跑过。其他人吃的都是嚼过的馒头,你晓得馒头最早是个什么味道。”


    被点名的邓公也没有再推辞,他斟酌片刻便开了口:“我觉得可以搞。”


    他这一发话,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他家没有请过林斌出差,小林大夫同他唯一的交情就是那次在舞会上三个人共同捉弄江同志,最后被他提醒早点回家。


    此刻看着年逾古稀的老人,林斌心里头一阵乖乖个隆滴咚。看样子胆大包天这种事不是年轻人的专利呀,这老中青三代的胆子都大的惊人。


    邓公面部表情柔和,说话却是铿锵有力:“我记得您说过要古为今用洋为中用,既不要全盘西化,也不能否定外国的一切,要重在消化,吸收外国的长处。我们工业基础薄弱,这20多年来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与世界一流水平相比还是存在差距。前面几十年我们都是坚持自力更生,现在,还是要自力更生为主,但争取外援也可以搞起来了。”


    老人摆手:“不要说我说过的话,要讲你的意见。好好讲,你怎么想的?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各抒己见。不要光看着我,我也不可能永远不犯错误,我犯过的错误不少。你们在座的每个人都犯过错误,是人就不可能不犯错误。但是犯的错误还是要讲话的,还得继续做事。”


    邓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像是组织好了语言:“现在亚洲有几个国家地区经济发展势头很不错,新加坡、南朝鲜还有我们的香岗、苔弯地区就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工业化进程比较快,这个跟第一世界在二战结束后的这20多年来经济快速发展有关系。这几个亚洲国家地区的出口有地方。除此以外,他们大力引进外资也是他们能够迅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除却正治意识形态不同,其实我们跟他们也有共同点,就是都受中华文明的影响,劳动者勤劳朴实而且勤俭节约。”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其他人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全都等着老人家的意见。


    老人脸上看不出来悲喜,他只微微翘起了手指头,示意王老先生:“你怎么看啊?”


    王老先生主管外交工作,他也是从外交正治上出发:“这其实是个办法。帝国主义原先光压迫我们,现在两边统一了,他们就会集中火力对付苔弯。苔弯地方小,抗打击能力弱,要是全力开火的话,它很快就会吃不消,出口市场没有了。


    我们的优势在于国家大人口多,对内的需求量也多。两边加强合作的话,可以缓解甚至抵消国际市场变化造成的压力。


    日苯的话,我觉得这也许是一个好机会。现在老蒋要派兵过去巡航,两边关系势必要紧张。我们对日苯民间投资采取一个比较积极的表现,可以传递出我们的态度。钓鱼岛的事不应该影响两国的根本关系。”


    两人发了言,屋子里头的气氛稍稍热闹起来。这两桩事似乎成了拐点,反而能够解决不少问题。


    云老沉默半晌,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整体上我是支持的,但实行的时候一定要步子放稳了,否则容易造成动荡。”


    老人没有对他们的说法发表点评,只又夸奖起农村基层单位的干部:“我们的同志胆子很大,也很有闯劲,不限在条条框框里头,只从最根本的问题出发。他们是从生产实践中来的,最晓得老百姓想要什么,也清楚怎样以最小的代价解决最迫切的问题。所以说,人民万岁,人民的智慧与勇气无穷无尽,人民才是智慧的源泉。”


    说着他又着重表扬了一句李秀云,“女同志很厉害啊。女同志想问题胆子更大,我们要鼓励女同志积极发挥作用,不能束缚了她们。”


    王老先生笑了起来:“妇女也顶半边天,我们中华女儿个个都厉害的很呢。”


    屋子里头顿时一片笑声。


    一直坐在角落里头沉默不语地王同志看屋里头的气氛融洽,大着胆子提了一句:“江同志的身体养的差不多,她想重新回到格命建设事业中来。”


    原本欢乐融合的气氛一下子陷入了尴尬。王老先生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邓公不出声,其他人也静声屏气。


    林斌则是讨厌死了这位王同志。不仅仅因为他当初差点儿害死了余秋的命,而且他这个时候提江同志做什么?好不容易经过这一年的时间才稳定下来,又要让她出来兴风作浪吗?


    不仅仅是林斌,整个屋子里头的工作人员都跟着厌烦。江同志不出来才好,出来了又要闹腾。搞不好还会跑过来要求分老人家的稿费,反正她钱永远不够花。


    老人合了下眼睛,重新睁开的时候,目光看不出悲喜:“她今年也60岁了,身体又不好,不用勉强。正治局的工作很重要,身体吃不消还是退休吧。我们年轻的同志要成长,要把位置多留给年轻的同志。”


    屋子里头响起了吸气声,每个人脸上都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虽然这一年下来,所有人都清楚老人的态度了。可是厌弃与宠爱都是瞬间的事情,因为她特殊的身份,江同志不是没有翻身的机会,毕竟她是正治局成员啊。


    然而眼下,谁都不清楚老人家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居然釜底抽薪,直接断了她最后的退路。


    虽然眼下她头上还挂着一个文格小组副组长的头衔。但现在都提建设,不提格命了,这个小组也不过是临时组织而已。


    退休了,就意味着直接从这个舞台上下去了。


    老人叹了口气,十分怅然的模样:“我也想退休哦,我真羡慕可以退休的同志。”


    其他人都变了脸色,王老先生更是急得开口:“主席,你不能退,你退了,没人撑得住。”


    老人睁着眼睛,喃喃道:“我晓得,我有数,做了的事还没有做完,你们不会让我退下去的。你们才不愿意给我收拾摊子呢。”


    在场的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回话了,林斌赶紧过去给老人捏肩膀。绷紧的脊背松弛了下来,老人的模样看上去也轻松了一些:“不讲这个了,你们也一样的,现在还退不下去。按道理来说,你们大部分人的年纪都应该回去好好休息了。不要歇着,要做事,事情做了才能休息。”


    他抬头看王老先生,“我们刚刚讲女同志是半边天都很厉害,就想到了你家大姐,也是很能干的女同志。”


    屋子里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王老先生脸上。


    他正要开口,却被老人家制止了:“你不要老压着你家大姐。讲起来虽然你主管外交工作,其实你家大姐搞外交也很厉害。她是老格命,她做出来的成绩,我们都看在眼里呢。


    要给她加担子,多做点儿事情。现在你们夫妻要避嫌,我也不拦着,只能委屈她在后方,搞好全国的妇女事业了。


    他们那个计划生育领导小组,想把优生优育、妇幼卫生保健事业还有早教工作一块儿结合起来搞。我看可以,不让人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的生下去,那得帮人把娃娃生好了养好了。这个担子你家大姐挑起来吧。她做事细致认真,全叫你压着光了。”


    屋里头响起了笑声,王老先生微微皱眉,却还是坚持己见:“那还是在妇联,用妇联的身份做这个工作。”


    老人家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无奈:“随你们吧,我也不管是什么位置了。把事情做好了,现在是关键时期,人心惶惶,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稳住人心。”


    旁边的秘书们拼命地记下他们的谈话内容。从这间不起眼的屋子里头传出去的命令将会影响到这偌大的国家甚至决定了国家走向。


    这个午后稀疏平常,除了太阳分外灿烂些,古老的京中没有什么跟平常不一样。


    阳光透过窗户打进来,落在老人沧桑又疲惫的脸上。他再一次强调:“我们要团结,团结一致做好事情。”


    正治局成员当中有人发话:“那合资企业要怎么搞?是不是多引进些外资?具体要引进哪些项目呢?”


    老人睁开了眼睛,挥挥手:“不着急,这个事情要稳扎稳打。我晓得你们在想什么,希望我们国家的人民能够尽快达到新加坡这些地方的生活水平,这样子我们老百姓也不至于冒死往外头跑了。


    逃岗,我清楚。人家嫌弃我们日子苦还成天斗来斗去,不好好搞生产。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要跑就让他们跑吧。”


    老人自嘲地笑了笑,过了半晌才叹气,“没有灵丹妙药的,我们的情况跟其他任何国家都不一样,不能照搬人家的模式。以前苏联不行,现在这些亚洲地方也不行。


    他们地方小,而且都靠着海,可以完全依靠海上交通运输来走出口的路子。


    我们有960万平方公里,8亿多人口,56个民族,我们有高山,有沙漠,有广袤的内陆地区,我们的情况要比他们复杂的多。有针对性的学习可以,照搬绝对不行,会出大乱子的。”


    他像是愈发疲惫,又强调了一句,“不要出乱子了,再乱的话,人家就会趁火打劫了。搞,合资企业要搞,慢慢来,一口是吃不成一个胖子。”


    云老开口提了自己的建议:“我觉得苔弯的投资可以多一点松一点。当初他们撤退去苔弯的时候,几乎全国各地都有人。这是一个契机,乡土乡情,可以让他们回自己的老家搞几个厂子。一来可以加强双方的交流,二来也是先试试水。”


    老人没有表达意见,反而开口问邓公:“你怎么看?”


    邓公点头:“我同意云老的看法。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既然允许外来的私人投资,那我们自己可不可以搞?”


    林斌快要疯了,他觉得邓公不仅仅是胆大包天胆大妄为,而是天底下都是一个胆字。


    私人也要跟公家搞合资吗?那到底是姓社还是姓资呀?这个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邓公却没有畏缩的意思,反而继续讲了下去:“现在民间有些小型的合资。有些地方回城知青比较多,地方正府安置压力也大。想办街道工厂,正府资金不够。有些知青就自己凑起钱来,搞小小的合作社,也是解决工作的一条出路。这些人既是工人也是自己的老板,合作社产生的经济效益由他们自负盈亏。”


    老人家笑着叹了口气:“我就说下乡接受过锻炼不一样吧,我们的人民都跑在前头了。”


    屋子里头终于有声音忍不住:“这是资本主义萌芽在抬头啊。”


    老人没有睁开眼睛,却反问:“你给他们提供工作吗?提供不了,你让他们怎么办。再下乡去?恐怕贫下中农忙着搞生产搞工副业,也不愿意再收他们了。”


    那发话的声音满脸焦急,却不敢再开口,生怕挨批评,成了不顾老百姓死活的反面典型。


    老人叹了口气,开始自责:“是我们工作没做到位,所以才这个样子的。人家要生产自救嘛。”


    王老先生安慰老人:“这也是正策引导的结果,他们搞的算是全民所有制,挨不上资本主义的边,也是工副业的一种形式。”


    老人睁开了眼睛:“不是一般的工副业啊。这个,先放放,看看它们自己生长的情况。不鼓励也不打压,看它们自己长成个什么样子。多注意这方面的事,不要随便扣资本主义的帽子。我看有些地方不是在割资本主义的尾巴,是在割老百姓的命。”


    自从上次离京谈判过后,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这么多人讲这么长时间的话了。老人的脸上疲色越显,他伸手指着邓公跟云老的方向:“全国的工农业赶紧把计划定下来,今年是关键的时候,人家不过春节,也不会等我们过完春节再招呼。”


    云老立刻应声:“农业计划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停止开荒,调整农业结构,退耕还林退耕还草,防止土地荒漠化。水域充沛的地区,发展水面种植养殖业,增加粮食以及副食品产量。盐碱地种植盐蒿子,重点发展为油料作物,以此提高全国粮油产量。”


    “不要一刀切。”老人迟缓地摇头,“不要闹岭南种油菜,结出来的菜籽还没有烂掉的种子多的笑话。你们笑一笑就完事了,老百姓一年的时间白耽误了,要饿肚子的。”


    他的手一挥,“派技术员,技术员要深入到各个大队各个生产队,手把手地教会新技术。要是技术员不够用,发动起农学院的老师学生,利用节假日时间多下乡,学习结合实践。”


    他叹了口气,“人到用时方恨少了吧。虽然打倒了一大片呢,结果现在遭报应了,想用人都没人能用。没法子,苦果只能自己咽,学校要招生,社会也得搞夜校,多培养技术人才。”


    说完这些话,似乎耗光了老人所有的精力,他甚至连站起来送正治局的同志都做不到,他就直接合着眼睛靠在藤椅上,像是要睡觉了一样。


    众人等了许久,没有再听到老人的话,屋子里头反而响起了鼾声。


    大家三三两两的起身,有人开口问林斌:“主席是不是吃了安眠药?”


    老人有个规矩,他吃过安眠药之后再说的话不作数。他也晓得安眠药吃多了会出现精神症状,怕被人钻了空子。


    林斌十分肯定:“没有,他不能吃那么多药了,副作用太大,他身体会吃不消的。他就是自己困了,现在本来就应该午休。”


    王老先生发了话:“大家都忙起来吧。今年很重要,其他的问题都可以放一放,主席今天讲的事情千万不可以放松。赶紧动起来,不然的话,旁人可不能给我们犹豫的机会。”


    众人不敢打扰老人休息,赶紧都退出了屋子。


    林斌看着王老先生跟邓公还有云老商量后面的具体行动。


    邓公建议可以在外逃最严重的地方开设特别区域,允许外面的东西进来。因为觉得稀奇,所以才拼命地要跑过去看。要是没什么稀奇的了,大概也就没那么稀罕跑了。


    不能放任跑下去,不然人心会乱的。


    外头的人越走越远,林斌再侧过头看着窗户边已经鼾声震天的老人。


    他不由得无声叹了口气,哎呀,他得赶紧收拾东西了,他还要去参加寒假生活实践呢。


    小林同志开始忙碌,原本打呼噜的老人突然间开口:“跟小何说了吗?太阳能,把太阳能用在沼气里头。”


    可怜的林斌吓得差点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刚才根本没睡觉啊。


    林斌战战兢兢地转过身,老人又打起了呼噜。


    妈呀,合着他的睡眠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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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有场大地震(捉虫)


    林斌的信晃晃悠悠地往北方走的时候, 余秋也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她的目的地是辽宁海城, 因为有个在京中经她手植入胚胎的试管婴儿父母是海城人。


    本来出于保险起见, 他们是打算留在京中一直住到生的。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两口子都是正儿八经的工人,总不能为了生个娃娃就丢了铁饭碗吧。那到时候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了,这娃娃也得跟着饿死。


    所以,孕妇在京中保胎治疗一段时间后,就直接回老家了。余秋他们也支持她家的选择。试管婴儿只是为了帮助妇女怀孕, 没道理一直让孕妇住院了, 该回家就回家,不然的话, 生个孩子的成本也太高了。


    为了方便给她产检,海城医院还特地从杨树湾医疗器械厂购买了B超机以及胎心监护仪。当然,其他病人也可以用。


    如此精心小意地一直养到二月初,差不多要到孕妇快生的时候了,海城医院特地打电话到杨树湾求救。他们没经手过如此金贵的孕妇,心里头没底,希望杨树湾这边的专业医疗团队可以过来帮忙。最起码的,在边上掌掌眼,也能叫他们心里头踏实些。


    当真不怪海城这边的医务人员紧张, 这可是全国第二对试管婴儿, 又是差不多快要过年的时候, 意义非凡, 几乎可以赶上那对在国庆节出生的双胞胎了。


    现在全国人民哪有不晓得那对龙凤胎的呀。


    在如此背景下,余秋义不容辞,必须给姐妹医院以支持。


    她下火车时,邮包也下了车,然后被邮政部门再转运分发,沿着邮递员的足迹,奔向目的地。签收员拿到信的时候,何东胜刚好从坑里头出来。


    旁边的技术员扶着眼睛,认真地强调:“就是要保持恒温,当温度达到15摄氏度以上时,每立方米沼气池就可以产生0.1~0.2立方米的沼气,当温度下降到10度以下时,可数值会下降为不足10%。沼气产气量不稳定,是制约沼气技术发展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何东胜瞧向光能转化为热能的装置,又抬头看东北的太阳。因为风太大了,太阳似乎都被吹得摇摇晃晃。


    他笑了起来:“我倒觉得可以试试看利用风能转化为热能,这样阴天也能保证沼气池的温度了。”


    这几年都在东北主持工作的李大哥扑哧笑出声:“风力发电倒是历史悠久,只不过产生了电能然后再转化为热能接着促使沼气池发酵产生沼气,然后利用沼气来做饭……”


    说到后面,他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了,“那是不是有点麻烦?还不如直接用电取暖充当燃料,这样耗能还小一些。”


    何东胜也笑:“我倒是绕远了。不过我想假如就是沼气池本身应用的话,也许风能可以直接转化为热能,然后利用烧热的水作为介质,就可以维持一个比较稳定的温度。我看外国的风力磨坊就是利用风来做工,同样的,假如我们用风产生机械能然后再转化为热能,说不定可以解决寒冷地区的取暖问题。”


    李大哥的眼睛亮了,他情绪有点儿激动:“不仅仅是人取暖的问题,这对于发展种植养殖业意义非凡。”


    东北的黑土地公认肥沃的近乎于流油,加上日照条件比较充沛,所以东北产的粮食质量很高。但作为粮仓,东北的气候也有个问题,就是寒冷的时间维持的太长了,不利于农作物的生长。


    比方说南方地区,农作物一年可以两熟甚至三熟,而在东北,基本上只能收割一茬。


    粮食相形之下还好办,因为晒干了好贮存。但蔬菜供应就成了大问题。蔬菜不经冻啊,天寒地冻人不爱动弹,菜也不愿意长。从外地运过来的菜还得找个暖和的仓库贮存,不然菜容易被冻坏了。


    “其实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李大哥看着何东胜,“从你来东北要搞沼气池试验的时候,我就开始想这件事了。这个问题困惑了我很久,你的这个太阳能沼气试验,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假如我们真的能够利用温暖制热的话,我们不搞长距离运输,就区域范围内自己用,只用在大棚蔬菜以及养殖场保温上,效果一定不错。”


    何东胜笑眯眯的:“那要弄好了可就不仅仅东北这边能用了。我看沿海地区搞海水养殖的也可以跟着用。他们那边搞鱼虾养殖,冬天的时候需要将水温搞到14~28度,才能够满足鱼虾产卵孵化的需求。当好沿海地区冬天风最陡峭,直接用来产热的话,能节约好多燃煤。”


    李大哥脸上笑容更深了:“你去岭南调查逃岗事件,居然还顺带着看人家鱼虾养殖?”


    何东胜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想看看是不是在淡水里头也能养。我们那儿江河多,可以好好搞养殖。多点儿新品种,大家伙儿也能尝尝新味道。”


    李大哥点头,递了支烟给何东胜:“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社会主义的优越性。”


    他朝这个一直肩负着使命在外头奔波的年轻人笑,“我们是集体作业,要做事情的话统一做,是不是比台湾那边小打小来的大气多了?”


    何东胜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抽烟:“他们的农业现代化搞得不错,因为工业发展快,所以农业也是工业化生产,效率蛮高的。不过,他们农业占总体经济比重已经在逐年降低了。大部分人是采取去城里打工的方式获取家庭主要收入来源。”


    李大哥摇摇头,不太赞同的样子:“这么一来的话,岂不是妻离子散?不能搞资本主义那一套,那是不应该的。”


    何东胜微微笑,未予置评。


    旁边的技术员则看了眼李大哥,感觉他的说法有些奇怪。其实现在无论是下放的知青还是辗转全国各处工作的户外作业工人们,长期与家人分离是常态。


    李大哥似乎没有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现在很担心帝国主义会对我们进行和平演变。苔弯回来了,两岸交流加深了。有些人要对资本主义灯红酒绿的世界想入非非了。我很担心这样的危险。”


    何东胜点头,笑着道:“主席他老人家高瞻远瞩,早就发出了警示,我们要善于向外国学习,要洋为中用,不要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李大哥如释重负,脸上浮出了笑容:“没错,主席一直都看得很清楚。搞修正主义那一套不行,搞小农经济也不好,不利于生产发展,必须得集体作业才能提高效率。”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颇为忧虑,“我现在就发现了一个严重而危险的趋势,农民在自留地以及家庭副业上花费的时间精力太多,导致集体生产反而被耽误了。久而久之,我害怕会动摇社会主义的根本。”


    何东胜笑容满面:“其实这个问题的根本原因在我看来还是生产力不足。当然我是按照我们大队的经验来说的。农业生产的最大特点就是大部分时候要依靠老天爷,毕竟植物做的是光合作用。农闲时间发展工副业,可以有效地补充集体经济,也方便生产队购买机械化农具,从而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


    农民在家庭副业以及自留地上多花时间其实也没什么,因为机械化生产可以使得大面积的农田作业所花费的时间与精力大大减少,占据的比例就会降得比较低。


    而当工副业发展到一定的程度时,农民也未必非得下田,他们可以踏踏实实地当工人,即便是农忙时也可以继续进行工业生产。”


    李大哥变了脸色:“这怎么可以,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这样子会动摇,以粮为纲的根本的。”


    何东胜脸上笑容不变:“因为田地里并不需要这么多劳动者呀。通过机械化收割以及栽种,一个人就可以管理上百亩田。我们有专门的农业生产组,就是负责粮食生产以及套种作物还有稻田养鸭养鱼的。这样专业人做专业事,生产效率更高。”


    他半开玩笑道,“李大哥你要是搞继续搞导.弹的话,说不定现在是全国顶尖的导.弹专家了。”


    李大哥眉头皱了起来,他认真地告诫何东胜:“你们还是要警惕,千万不要本末倒置,否则很容易被修正主义钻了空子。”


    何东胜仍旧是温和的笑:“我们想着的是好好执行主席制定的路线,安定团结,把生产搞上去。”


    他话音刚落,那头就有工作人员扎着信过来找何东胜:“何同志,你的信,从京中寄过来。”


    何东胜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颇为尴尬。技术员在李大哥表情变严肃的时候,就偷偷溜走了。此刻何东胜只好麻烦李大哥:“你帮我接一下呗。”


    李大哥故意调侃:“我可不敢接,万一是你女朋友写给你的情书呢?不然也不会这么急,非得现在送到你手上。”


    何东胜笑容满面:“我女朋友人在杨树湾呢,你看看信封不就知道是谁了吗?”


    李大哥这才接了信,扫了眼信封,轻描淡写道:“是小林大夫,他跟你还真是好哥们。”


    难怪这封信要这么迫不及待地立刻送过来。


    何东胜也开玩笑:“估计是他听说东北姑娘又漂亮又能干,他到今天还打着光棍。知道我来东北,想让我帮忙物色给他找对象呢。”


    说话间的功夫,他们人已经进了屋子。


    何东胜手上沾了黑乎乎的机油,工作人员赶紧打来了温水,又拿了肥皂让他清洗。


    他一边往手上打肥皂,一边好奇地催促李大哥:“他这回又想相看什么样的姑娘啊?你帮我拆开信看看呗。”


    李大哥连连摆手:“你开什么玩笑啊,这可是你的信,我还是尊重你个人隐私权的。”


    何东胜不以为意,他慢条斯理地打出了泡沫,笑着接话:“只要不是我女朋友的情书,不管什么信,随便你怎么看。快点儿念念吧,要说在东北找女朋友,你对这儿地头熟,你帮他挑的话岂不是更合适?”


    李大哥这才无奈地摇摇头,拆开了信封,一边往外头拿信纸的时候一边还强调:“这可是你让我看的啊。要是你们哥俩做了什么坏事暴露在这封信里头了,那可真怨不得我呀。”


    何东胜完全不放在心上:“我俩要真做了什么坏事,肯定要求李大哥你帮忙掩饰,不然岂不是穿帮了?”


    李大哥脸上挂着笑,也没接话,就拿起信纸开始念。林斌写信一向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


    他先是照抄了余秋信里头提到的关于杨树湾选的新主任的事,然后又提起胡杨开始搞太阳能沼气,接着他又跳跃到老人家对何东胜的嘱咐,让他也往这个方向发展,东北天更冷嘞。


    李大哥念着就笑了起来,抬眼看正好抬起头的何东胜,两人俱笑的开怀:“哎呀,我们还想着要悄悄地放回卫星,等到弄好了再给个大惊喜。结果,主席他老人家什么都想到了。”


    李大哥又夸奖何东胜,“不过你又往前头多想了一步,都想到风能转化为热能了。”


    林斌在信里头大喇喇地写着:“主席说了,你要多思考。那些产煤产油产矿的地方,现在早就发展成有规模的城市。可是这些东西总有一天会被采光的,要未雨绸缪,提前思考到了那一天这些城市要怎么生存发展下去。全国的工业格局也要好好想,怎样才能够用最小的代价做最大的事。因地制宜这4个字必须得时刻牢记在心里。”


    李大哥一边念一边笑,然后叹了口气:“主席他老人家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忧心这么多事。”


    何东胜笑了起来:“这么大的一盘棋,得他执手落子呀。”


    李大哥带着笑垂下眼睛去,刚扫到下面一行话,他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


    林斌跟顺带着一样,随手写下两行字:“老人家说江同志身体老不好,是因为太担忧工作了,还是直接退休静养身体才容易恢复健康。现在她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了。”


    李大哥念不下去了,他脸上的表情立刻凝重起来。


    何东胜已经洗完了手,见他不动,就好奇地绕过去:“怎么了?这么快就念完了,他居然没有要求找女朋友?”


    他下意识的接着念剩下的话:“我们都觉得挺好的,不然她容易受惊吓的毛病不容易好转。”


    何东胜深以为然,“这倒是真的,上次她吓到了,整个舞会的人都吓坏了,生怕她身体会吃不消。既然不舒服,好好休养挺不错的。”


    李大哥没有接他的话,他的目光还盯着信纸。


    林斌絮絮叨叨地在信里头说了老人家要求王老太太多担点儿担子,还说因为王老先生的事情,白白让她委屈了这么多年,明明是红花,偏要做绿叶。不过不搞夫妻店好,不然人家就搞不清楚到底是谁的意思了。


    关于这件事,小林大夫就三言两语简单介绍了下,然而这简单的几行字却在李大哥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结束了,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三个字,结束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可是主席用举重若轻的方式结束了这场格命。暧昧的,含混不清的,不曾盖棺定论的,就这么轻飘飘地掀过了那几年。


    他在老人身边长大,他对老人的了解更深。大概没有多少人会比他更清楚,这个退休究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彻底放下,彻底不给机会翻身了。


    这件事对他的刺激实在太大,就连后面的台湾合资企业以及日本合资企业的事,都不曾在他心中掀起更大的波澜。


    它们的存在,不过是论证前面的事。格命结束了,现在的重点工作放在了经济建设上头,政治要往后退,这就是持续了8年半的格命的结果。


    哈,8年半,好像也就是弹指一挥间,直接带走了3000多个日夜。他没觉得时间长,不过好像抗战也就打了8年。


    何东胜似乎没有理解他怔仲的真正原因,还以为他是被合资企业的事情吓到了,特地开口强调:“这两个企业必须得搞,这是一个政治表态的问题。”


    李大哥却完全没有心思理会这些。他怀疑这封信真正的用意就是为了告诉他,京中发生了什么,主席又做了哪些决定。


    真有意思,□□成员退休了,他这位主政一方的干部却完全没有听到任何风声,反而是通过如此迂回的方式获得了消息。


    而这消息,恰恰是老人故意如此传递过来的。


    一时间,李大哥如坠冰窟。他不觉得冷,他只觉着恍惚,两条腿无论怎么蹬,都永远踩不到实处。


    他觉得累极了,身上所有的热量全都散失了。他走的这条道路,没有了前路。他景仰的那座大山前头弥漫着层层白雾,他都不知道到底得怎样才能登上那座山。


    他甚至搞不清楚,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那座高山离他越来越远。


    何东胜表达了一番对合资企业的感慨,旋即又安慰李大哥:“你不要太为主席他老人家担心了。我想江同志退下来也有好处,他身边也就多了人照应。”


    李大哥神情疲惫,他在心中苦笑,他清楚地明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说不定这辈子,江同志都不要想再见到主席。她不是退休,而是被完全地幽禁了。


    何东胜似乎不明白他的忧心忡忡究竟从何而来,仍旧以一种农民式的笨拙试图安慰他:“你不用担心,主席一贯都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李大哥笑了笑,重复了一句:“没错,他总是对的。”


    何东胜笑容满面:“我们的人民永远围绕在主席身旁,我们永远沿着他为我们指点的正确道路奋勇前进。”


    李大哥却没有配合他的表态,而是直接岔开了另一个话题:“行了,不说这些了。既然这边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那你赶紧出发吧,别耽误了跟你女朋友约会。”


    何东胜惊诧莫名:“我事情还没做完呢,我现在可不能回家。”


    李大哥笑容满面:“你久不归家,王宝钏过来找薛仁贵了,那你有没有背着她找个代战公主。”


    何东胜直接摇头,完全不上当:“我们家小秋我了解,要她离开工作岗位一分钟都等于要了她的命。现在正是年前最忙碌的时候,大家伙儿都想看好病回家过年。今天都已经是小年夜了。”


    李大哥笑着摇头:“你还知道是小年夜啊。余秋同志的确来辽宁了,人正在海城,当地有试管婴儿要出生,希望她过去支援。今天的火车,估计也就刚到吧。我本来想今晚开车陪你一块过去,给你个惊喜来着。结果我这人肚里头藏不住事,惊喜不了,你就自己过去吧。”


    何东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李大哥笑着点头:“我骗你做什么?不信的话,你现在往海城医院挂个电话,一问不就清楚了吗?”


    何东胜迫不及待地冲向电话机旁,拿起听筒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号码,赶紧给我电话号码。”


    李大哥笑了笑,直接报出一长串数字。他当年是名校高材生,大学时期成绩始终排前三,即使毕业多年,学霸的风采依旧。


    何东胜拨通了电话,很快就找到了余秋。


    电话那头的女友跺着脚抱怨:“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你怎么知道我来海城了?”


    何东胜毫不吝啬甜言蜜语:“我是你肚子里头的蛔虫,怎么会不知道你要过来陪我过年呢?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他挂了电话,就直接催促李大哥,“快点儿吧,把钥匙给我。我就不麻烦你当柴可夫斯基了。”


    李大哥却摇头:“不行,路不好开,你这二道毛的水平容易出危险。到时候脸上毁容了,你女朋友掉头走人看你怎么办?”


    他伸手招呼旁边的工作人员,“去把车叫过来吧,麻烦师傅跑一趟,送他去海城医院。”


    何东胜上了车,从后视镜里头看到李大哥人还站在寒风,目光看着远处,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主心骨一样,脸上写满了疲惫与厌倦。


    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朝着司机笑:“师傅麻烦你了,我要去海城医院。”


    汽车从沈阳出发,一路上渐渐飘起了雨夹雪。先前路上的积雪刚被铲除,现在又叫雨雪落下薄薄的一层,路面尤其湿滑。


    饶是开车的是老汽车兵,短短150公里道路,也足足开了6个小时。天都黑透了的时候,何东胜才抵达海城医院。


    他迫不及待地冲进医院,甚至因为路面湿滑,他还差点摔了一跤。


    等他跌跌撞撞跑进妇产科,正在门口等候的余秋也直接冲了过来。


    她紧紧地抱住了何东胜,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儿是不是要地震了?他们说这两天监测到了不少微小的地震。”


    上个月,国家地震局与辽宁地震办公室发出上半年辽东半岛有可能发生5~6级地震的短期震情预测报告,但是没有具体到发生地点。


    但是这两天,有位孕妇的家里头搞地震监测工作的亲戚感觉微小地震非常频繁,按照经验很有可能会有大地震发生。本来他不应该透露给亲属知道,防止引起恐慌。但又因为亲戚是孕妇,他还是偷偷打了电话过来,想提醒自己姐姐想办法赶紧离开,不然危险就大了。


    这孕妇打不定主意,就想问问余秋的看法。听说她是从京中下来的厉害大夫,肯定知道更多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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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要来地震啊(捉虫)


    余秋压根不知道有没有地震。


    国内地震她印象最深刻的是2008年汶川地震, 她正备战高考, 语文跟英语老师都给他们押了关于汶川地震的作文题。当年刚好赶上奥运会, 结果天灾人祸不断,大家都祈祷天佑中华。


    再往前头数数, 那大概就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这事儿她实在印象太过于深刻。


    公选课上,老师带他们看过电影,何况1976年发生了好多事情呢,可谓天灾人祸不断, 想不记得也难。


    可是现在是1975年的2月, 东北有地震过吗?不知道,她真的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这是件残忍的事情, 因为大概只有死伤人数上万的地震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浅浅的一笔,让人们有可能记住。


    至于其他规模不够大(当然是相对而言的)地震,即便发生了也很快就被遗忘。


    只是对于经历过或者家人经历过的人而言,那却是永恒的悲剧。


    胡二姐当场抹起了眼泪,她现在真后悔自己非要跟着余秋过来长见识。韩朝英亲自参与过世界上第一例试管婴儿的整个过程,光这件事就足够压胡二姐死死的。


    所以听说海城这边有全国第二例也是全世界第二对试管婴儿双胞胎要出生的时候,秉着没鱼虾也凑合心态的胡二姐软磨硬泡,坚持要跟着余秋一块儿过来出差。


    她哪儿想得到,她一来就赶上地震啊。


    胡二姐真是心酸的无以复加, 当场就能嚎啕大哭。


    余秋立刻拉下脸:“这只是传言而已, 又不做真的, 不要制造恐慌情绪。”


    胡二姐现在特别害怕得罪了余秋, 这人就不让她去苔弯了,吓得立刻又收回了眼泪,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何东胜,希冀可以拿到免死金牌。


    何东胜也是满头雾水,他事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不过小秋已经提供了最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地震监测部门捕获了持续的微小震荡。


    他搞不清楚这些究竟提示着什么,但专业人士有他们的专业分析方法,地底下的事情地上面的人看不见,他们还是相信专业判断会比较好一些。


    何东胜安慰余秋:“你别着急,我先打电话问问看。”


    余秋点头,让何东胜去忙碌。


    其实即便地震部门证实了他们听到的消息是真的,也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地震部门也没办法预测地震,世界上没有任何人真正能够做到预测地震。


    人可以利用火箭卫星观察大气变化,精准到小时的预报天气,但却没有办法钻入几十米深的岩浆监测地壳的运动。


    人类对地壳运动知之甚少,更加不知道地震发生的规律,也许地震本身就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科技即使发展到2019年,当地地震突然间发作的时候,人们照样满脸懵。


    地震局的存在意义不是预测地震,而是研究地震。所有的地震预测就像世界杯时期的章鱼帝保罗,带有强烈的猜测色彩。对于那些号称自己成功预测了地震的人,也就是随机事件。预测千百回,猜对一次,这种所谓的预测成功有什么意义呢?


    地震又不是天上下雨,预防手段带把伞就行。更要减少地震带来的损失,那可是大规模的撤退,最容易造成的就是群体性恐慌事件。搞不好发生踩踏造成的人祸比可能存在的天灾更严重。


    余秋也搞不清楚,这些道理她都明白,那她为什么还要执着地去追问一个消息的真假?


    大概是因为她人正身处海城的妇产科,这一层楼都是准备生孩子的孕妇以及刚刚生完宝宝的妈妈。


    万一地震发生的话,他们的求生能力是最弱的。


    她期待的是一个辟谣,地震部门并没有监测到那些数据。即使这并不能证明地震不会发生,起码也能够让她稍微心安一些。


    何东胜挂了电话,转过身冲她摇摇头:“还需要核实消息,格委会那边没有收到报告。”


    余秋悬着的心稍稍落下。既然他们没有往官面上打报告,那就代表情况应该没那么危急,最起码地震部门自己也不认为发生地震的概率有多高。


    旁边围着的一圈大肚子跟家属也跟着重重地松了口气。


    还好,幸亏没有地震,不然的话,他们这么多人怎么撤退呀?


    这可是小年夜,大东北户头的气温有多感人?欢迎来到哈尔滨冰雕节。请问你是想把自己冻成青萝卜还是红萝卜?


    这种天气撤退那可真是要了老命了。大人还好讲点儿,咬咬牙扛着也就过去了,小娃娃搞不好会冻出个好歹来的。


    本院的医生护士趁机劝众人:“行了,大家伙也别害怕了,先回去,好好休息吧,今天可是小年夜。”


    立刻有人开玩笑:“小年夜,医院也不请我们吃顿好的。”


    马医生笑得直摇头:“我到自现在还没吃上晚饭呢。”


    生孩子这种事情特别容易扎堆,逢年过节,越是喜庆热闹的时候,孩子越是迫不及待地要钻出来凑热闹。


    所以产科永远鸡飞狗跳。误了餐点对于医务人员来说,当真没什么好稀奇。


    何东胜立刻打开了自己随身拎的包,抓出了饼干,送到马医生面前:“您先凑合着吃点儿吧,我看这时候食堂估计都关门了。”


    马医生赶紧笑着道谢,拿了包饼干去旁边就着开水往下吞,她的确饿坏了。


    余秋则笑着转头问做试管婴儿的陈玉洁跟她丈夫的意见:“那你们想好了没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打算?”


    当初她在杨树湾接到电话的时候,这夫妻俩已经决定剖腹产把孩子取出来。


    但是余秋抵达海城后,他们又改了主意,希望自己生。


    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在肚子上划一刀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他们克服不了这个心理障碍。


    余秋点头:“想自己生的话也不是不可以,目前看你第1个孩子是头位,可以试试。那我们就顺其自然,等到你肚子疼了有反应了。要是疼的厉害吃不消的话,我们会根据你的情况,看要不要上点儿麻药,尽可能缓解疼痛。”


    陈玉洁高兴地点头:“嗳,小秋大夫,我都听你的。”


    一听说自己不用开刀了,她现在无比轻松。她宁可折腾一天一夜把孩子生下来,也不想躺在手术台上。


    这快要过年了,她那么光溜溜的躺着,总觉得像是等待挨宰的肥猪。


    医生去旁边吃饼干了,大肚子也回自己的病房顺其自然了。就连一贯缺乏眼力劲的胡二姐,也乖乖去给大肚子摸宮缩了。


    刚才她哭哭啼啼丢了人,必须得找补回头,否则肯定会给小秋大夫留下坏印象,会影响她的赴台计划。


    瞬间的功夫,房间里头只剩下余秋跟何东胜。


    何东胜看着女友问了句傻话:“你怎么来了呀?”


    话一落下,他觉得自己蠢,小秋来当然是为了工作。刚才人家大肚子就站在面前呢。


    余秋也看他笑:“我听说你在沈阳的时候可真高兴,我原本想的就是,这大肚子开完刀我立刻想办法去沈阳找你,然后再从沈阳坐车回去。”


    没想到何东胜压根不给他创造惊喜的机会。


    只不过在见到人的巨大喜悦面前,惊不惊喜已经毫无意义了。


    她笑盈盈地看着男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怎么知道我在海城啊?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跟踪过我呀?”


    何东胜伸手抓着余秋的手,轻声道:“因为你一直在我心里头,就没有走出去过呀。”


    余秋头皮发麻,浑身跟过了电一样。


    她心里头喊了一声,乖乖不得了哦,这到底是去资本主义世界见识过灯红酒绿的光怪陆离了,居然会说这么苏这么肉麻这么油腻的情话。老实交代,在苔弯的时候是不是没少看电影,被资产阶级的小情小调给腐蚀掉了?


    何东胜抓着余秋的手,感受掌心的柔软。


    他笑着揭开了谜底:“是李大哥告诉我的。”


    余秋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哪个李大哥呀?”


    姓李的人比较多,她现在还不晓得那位李先生的情况呢。


    听说此人狗胆包天,还写了封长信投给老人家,在信里头,他认真严肃地再三叮嘱老人家千万不要受了外界的蛊惑,一定要坚信自己的道路是最正确的。


    苔弯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给人打工赚点儿糊口的钱。美国总统在老人家面前也不过是小学生。


    比起看似辉煌无边的苏联,只有中国才是未来的希望。


    苏联不行了,他在信里头大放厥词,自从他们彻底否定掉斯大林之后,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条危险而看不到明天的道路。没有人可以否定英雄,否定英雄就意味着懦夫当道。


    余秋听林斌说的时候,只有4个字的反应——目瞪口呆。


    她感觉这兄台还真是能折腾,不愧是一辈子的斗士。但是他最好能少蹦达两下,最起码这个关键时期。假如老人家受他一鼓吹,当真认为现在的主要任务还是阶级斗争,那就完蛋了,大家做的所有努力就要前功尽弃了。


    好在老人听了那封信之后就是笑了笑,再听林斌形容此人在苔弯以舌战群儒,擅长骂人而著称,直接给了一句话:“那就让他们骂呗,让他们好好骂上几十年,看看我们到底把国家建设成什么样子了。”


    而李先生拿到了老人家亲笔签名的照片之后,感觉人生终于圆满了,直接带着姐姐去香港,跟老母亲重逢。


    他不相信台北当局,他害怕回去以后会再坐牢。估计光是那张签名照,就足够这位李先生吹嘘上好一阵了。


    何东胜看着余秋,含混其辞:“就是那位李大哥呀,你让我离人家远点儿。”


    余秋恍然大悟,哦,没错,这位好像的确人在东北,究竟在哪个省主政,她倒是没怎么搞清楚过。


    嘿,还真有意思,这人关心的够彻底呀,居然连自己来辽宁到海城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何东胜笑容满面:“你还不知道你做了多轰动的事吧。大家都盯着这大肚子跟她的宝宝呢。”


    全国第二对,马上又要过年了,大家不激动才怪。


    余秋眼睛盯着何东胜,似笑非笑:“你们关系不错啊。”


    何东胜叹了口气,又朝门外看了看,然后压低了声音传递消息:“江同志下台了,可能已经被关起来了。”


    余秋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事儿她还真不知道,没人跟她讲过。


    林斌那个懒鬼,老人家让他给何东胜写信,他就当真只给何东胜写了封信,压根懒得跟余秋交代只言片语。


    他走得急,直接下乡了,根本都没想起来起码给余秋挂个电话。


    所以这消息从河东镇嘴里头说出来的时候,就像是海啸扑面而来,余秋的震惊丝毫不逊色于那位李大哥。


    不可能啊,她学过历史。


    老人家就算压着江同志也不会做到这一步。否则当年清算4人帮也不会等到老人去世以后。他们是他的亲密革命战友。


    没想到这一回,蝴蝶的翅膀扇动了,掀起的风暴居然席卷全国。


    何东胜轻声叹了口气:“我看李大哥受的打击不小,整个人都是懵的。”


    余秋长长地吁出口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


    他们在历史书上不过是符号,在野史当中被各种穿凿附会。然而身处这个时代,他们却又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被时代洪流裹挟着或主动或被动,多少都有些身不由己的人。


    人的主观能动性跟客观环境对人的命运影响,究竟哪一个更大些。


    何东胜感觉更复杂,他与李大哥共事时间比较长,感觉自然更五味杂陈。李大哥的确跟个老大哥一样,非常关心身旁的人,而且也很细心。


    他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今天可是小年夜呢。咱们好好说说话吧。”


    说着,他从包里头拿出糖果跟巧克力,推到余秋面前,“你尝尝这个,看是不是比苔弯的巧克力好吃。”


    余秋扑哧笑出了声,感觉何东胜这醋吃的可真有意思。


    她剥了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头,用舌头舔了舔,然后看着何东胜笑:“你最好吃。”


    可怜的小何队长立刻耳朵红的像火烧。


    余秋还故意捉弄他,靠近他:“你要不要尝尝巧克力的味道?很甜的,很好吃。”


    然而老天爷都不忍心看着女流氓调戏良家妇男。


    吃了何东胜饼干的马医生大义凛然地过来拯救惨遭调戏的小白花了。


    她敲了门,直接招呼余秋:“小秋大夫,有个人想打无痛分娩。”


    余秋只得放过到嘴巴边的鲜肉,跟着过去检查孕妇。既然现在海城医院有相关设备,余秋也想着趁这趟过来的时间,顺便做无痛分娩的培训推广。


    所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火种子多撒一些,那遍布全国的希望就更大一点。


    她进了产房,给孕妇做检查,宮颈口松松的,能容进一个手指,但宮颈管还没有消退,宮颈的质地也偏硬,宮颈条件不成熟。


    产妇满脸疲惫,她从前天夜里住院到现在,一直觉得肚子疼,但到现在还没生。


    她疼得吃不消了,她想打无痛。


    余秋给她摸了会儿宮缩,发现是一个协调性的宮缩乏力。她的确肚子疼,但是因为宮缩强度与频率不够,所以是无效宮缩。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直肚子疼,结果却没有任何进展。


    余秋松开摸她肚子的手,跟她沟通:“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按照你的宮缩强度,目前不太适合打你想要的无痛分娩。”


    虽然听上去有点儿不可思议,但是孕妇的精神状态会直接影响子宮收缩力。守过产程的人就知道,大肚子极为疲惫的情况下,不仅会难以配合医生与助产士的要求,而且很容易造成宮缩乏力,也就是疼了白疼。


    孕妇当场就哭了,她真的吃不消了。她宁可被骂娇气,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了。对,她就是吃国家粮的娇小姐,跟在地头干活的农民不能比,实在受不了这个罪。


    余秋安慰她:“不给你打无痛,不代表不给你用麻药。你现在最需要的是睡眠,你实在太疲惫了,这种疲惫对你跟宝宝来讲都不好。这就好像干活,你要是一刻不停,累的够呛,人受罪活也没干好。所以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等睡一觉起来,你的情况应该会好一些。”


    孕妇眼泪止不住:“我也想睡呀,我困的要死,可他们还非要逼着我在外头走来走去。我都难受死了。”


    孕妇的婆婆很委屈:“她要睡,我们也不是不给她睡呀。她疼得吃不消,睡不着啊。多起来动动,早点生下来不是早点结束受罪嘛。”


    余秋保持温和的表情,听她抱怨完了才交代情况:“既然这样,让我们给她用药,帮她睡一觉。妈妈睡不好,宝宝在肚子里头也受折磨。这就好比人在船上,要是风平浪静的,船也平平稳稳,那人肯定会觉得舒服。可要是外头惊涛骇浪,人在船上也会难受。”


    孕妇家属被说服了,放弃了继续让孕妇起来走走的打算,同意给她用药让她好好睡一觉。


    其实孕妇睡不好,他们也跟着受罪。最起码的,孕妇肚子都这么大了,好歹也要两个人扶着才敢让她在外头走啊。


    马医生看余秋建议给孕妇上杜.冷.丁,有些担忧:“这个会不会抑制新生儿呼吸呀?我们推安定会不会好一点?”


    余秋摇头:“安定也有可能会造成新生儿呼吸抑制,而且安定效果不好,基本上推了药之后还是睡不着,因为太痛了。可妈妈这么疲劳下去,胎儿宮内窘迫发生的概率更高,反而对孩子不好。给她打100毫克的杜.冷.丁,只要指征掌握的好,发生危险的概率并不高。


    母亲肌肉注射杜.冷.丁1~4小时后出生的新生儿有可能会发生呼吸抑制,用纳洛酮拮抗,做好新生儿复苏准备。把这些工作都完成之后,可以放心大胆地用药。当然,宮口开大5公分往上就不要再用了,不然危险比较高。”


    第9版的《妇产科学》上,对于协调性的宮缩性乏力的治疗,书上明确的指出是使用杜.冷.丁或者吗.啡治疗性的休息,改善宮缩,而不在使用安定。


    事实上,安定的效果的确不行。按照他们产房老师的说法,感觉安慰剂效应更大些。都疼到那份上了,人就是想睡觉也能被活活疼醒。所以真正应该解决的不是睡不着,而是疼痛,这二者的因果关系不能搞颠倒。


    余秋叹了口气:“我多句嘴,你把这个指征掌握好了,你会省很多事。大肚子睡不好,所有人都跟着别想好好睡觉。”


    胎心监护做完之后,助产士给孕妇推了药。她很快就感觉肚子不怎么疼了,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后,家里人还没跟她说几句话呢,床上就想起了鼾声。


    孕妇的丈夫如释重负:“她肯定是累坏了,不然不会打呼的。”


    旁边人都笑了起来。


    孕妇的婆婆也在叹气:“哎哟,好好睡觉。今晚我也好好睡一觉,生孩子真受罪,我一个好人都吃不消了。”


    夜色深了,病房里头渐渐安静下去,还能睡觉的人们都陷入了梦乡。


    余秋回了海城医院专门给自己安排的值班室,看到何东胜还在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哎呀,大肚子疼的厉害,不处理的话,大人小孩都吃不消。”


    何东胜伸手摸她的脸,忍不住心疼:“我怕你吃不消,你太累了。”


    余秋冲他笑:“你来看我,我不累。”


    外头响起了拍门声,胡二姐满脸惊慌地跑过来,满脸惊慌地喊余秋:“小秋大夫,怎么办?他们说,真的有可能会发生地震。”


    其实从革委会来的电话是要打给何东胜的。但是护士不知道何东胜人在余秋今晚落脚的值班室里头,也没办法脱离岗位到处找人。


    她刚好看到了从病房里头出来的胡二姐,就问跟何东胜一起的女同志能不能接电话?


    那头李大哥以为护士讲的是余秋,便同意了。


    于是胡二姐接到电话就听到了炸雷一般的消息:“小秋大夫,我问过地震办公室的人了,昨天监测到了37次小地震,今天这个数字提高到了60多次。地震频率过高,地震办公室已经给我们写震情简报以及地震预测意见了。目前考虑海城处于震区,你们最好赶紧想办法离开。”


    胡二姐脑子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人都炸开了。完蛋了,她来辽宁果然长见识了。不是什么试管婴儿,而是她碰上地震了。


    胡二姐嚎啕大哭,她不要去苔弯了,她就想好好活着。


    余秋也崩溃,真的要来地震了吗?那这么多孕产妇跟小孩怎么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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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也会很忙,中午更新也许会推后,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年底了,工作特别多。感谢在2019-11-26 20:48:08~2019-11-27 07: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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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人撤出去再说(捉虫)


    亏得70年代夜生活不丰富, 大家习惯性早睡。否则就胡二姐这一声嚎啕, 整栋楼估计都要被惊动了。


    到时候发生群体性恐慌, 别说到底有没有地震,大家下楼时发生的踩踏事件就足够让所有人喝一壶。


    余秋立刻严肃地警告胡二姐不许哭。


    胡二姐习惯性地一缩脖子, 生怕自己得罪了余秋。


    等到余秋跑过去打电话的时候,她才猛然反应过来。


    不对呀,她现在就想活着,连去苔弯都不能吸引她了。那她为什么还怕得罪余秋啊?想到这一层,胡二姐悲从中来, 又开始抹眼泪。


    可惜没有人搭理她了, 余秋正在追着问李大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大哥知道的最紧迫的消息刚才已经说了,现在他能够提供的只有补充背景资料。


    我国的地震监测工作是从1966年邢台地震往后才开始的,那次地震7.2级,造成了八千多人伤亡,所以引起了上级相关部门的重视。后面1967年沧州河间发生了6.3级地震,隔了两年, 到1969年的时候渤海又发生了7.4级地震,地震部发现整个趋势是逐渐往东北方向去。


    今年1月份的时候,地震专家组发过预警, 他们认为在1975年上半年会有5~6级地震, 最可能就是在这一两个月之内,金县, 营口, 丹东的三角地带范围内, 将会发生5到6级地震。


    这一次之所以让大家情绪紧张,是因为从去年12月份开始,辽南地区有些地方出现了异动,冬眠的动物从洞穴里面跑出来了,密集的小地震发生变多了,这些非常符合1966年邢台地震的特点,都是小震闹,大震到。偏偏辽宁是重工业区,人员密集,一旦发生地震,造成的人员与经济损伤不可估量,没有人敢掉以轻心。


    海城这地方不属于地震频发地带,当地老百姓压根就没有关于地震的记忆,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


    偏偏是这样一个地区,前天开始,突然间监测到了小地震,到2月2号的时候,这个数字上升到两位数,今天截止到现在,数字已经上升到百次。


    地震办公室的同志认为这是前兆,接下来会有大地震发生。


    李大哥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忙着赶制报告,好赶紧越级上交到省革委会,尽快发出预警。


    然而面对革委会领导的询问:“能保证肯定会有地震发生吗?”,地震办公室的人却没有办法给出肯定答案。


    这是一个神仙都不知道的问题,神仙住在天上,哪管得了地底下的事情。


    地震办公室的人只能给出他们倾向性的答案,很大的可能性会发生大地震,希望采取紧急措施。


    其实从1974年下半年开始,辽宁地区就以播放电影的形式宣传防震知识,也教大家地震来了该怎么办。


    可在真正的地震到来,光这些是远远不够的,政府必须得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避免更大的损失发生,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东西运不走得把人运走现在摆在辽宁省革委会,领导面前的难题就是要不要发出地震预警进行人员转移。


    这不是件小事,即使专家给出的地震发生地点已经如此之局限了,进行人跟物资的转移也是大难题。


    假如现在是夏天,革委会领导还没有这么为难。都晓得地震的时候应该赶紧离开屋子,因为地震发生危险,基本上都是倒塌的建筑物给压了。人只要出了屋子,基本上就安全了。夏天的时候大家在外头没啥,就算地震不来,也就当成是乘凉吧。


    可现在是三九天啊,辽宁的三九天。今天还下着小雪。这种天气人在外头,不冻掉鼻子也能冻掉耳朵。


    假如转移人口的话,这么多人要如何转运?又应该转运去何处,放在哪儿安置?


    发地震预警会不会造成人员恐慌?大规模的踩踏事件一旦发生就很难控制住。况且假如发了预警之后,地震没来,结果人在外头冻出个好歹,那岂不是成了烽火戏诸侯,政府要被当成昏庸的周幽王的。


    何东胜微微皱着眉毛:“那就暂时不动吗?”


    即使隔着电话线,他也能感受到电话那头李大哥的焦灼:“现在谁也不能保证地震一定会发生。”


    最重要的是,眼下两岸刚统一,正是敏感的时候,假如他们发了一次错误的地震预警,造成人心惶惶,很容易被敌对势力抓住做文章。


    何东胜反问:“如果这次没有撤离,结果地震却真的发生了,后果是不是更严重?”


    李大哥苦笑:“当然严重,假如我最终没有下令发出预警,地震发生了,死掉的每一条人命都是我的罪责。我就是个罪人。”


    这就是最难的地方,所有的假如都是马后炮,现在谁都不知道正确答案究竟是什么。


    余秋突然间有点儿理解这位李大哥的为难,假如在今天林斌的那封信出现之前,即将地震的预警报告就送到了他桌子上,他十之八.九会做出预警的决定,即便这个决定有可能会造成无谓的兴师动众,他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舆论反应。


    因为他背后有依靠,因为他相信做这个决定是为了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着想。


    可是现在,现在他处于一个极为尴尬的位置。他所属的派系已经遭到了厌弃,被他称为妈妈的人甚至等同于坐牢,而他最大的依靠居然会采取一种极为迂回的方式对他发出了告诫。


    这种种情况加在一起,不影响他的判断决定才怪。


    余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地震发生。假如她信口雌黄,搞得鸡飞狗跳,甚至造成群众死伤,那这个责任谁来背?谁又能背得起呢?


    何东胜叹了口气,试探着问:“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做好准备?先不发警告,先将救援准备工作做起来。现在天冷,起码防寒物品要准备好。”


    李大哥应了话:“我已经喊人去准备了。对了,你问问余秋同志,地震救援工作需要哪些医疗物资。我看看能不能尽快将物资转运出去,后面万一有什么不好也不至于没东西可以用。”


    何东胜忍不住激动起来,喊了一声:“李大哥,你辛苦了。”


    即使是在精神遭受了重大打击的情况下,他也没有选择消极应对,就算暂时没办法下达地震预警,要求人员撤离的命令,他还是在想办法尽可能多做些准备,来应对可能到来的天灾。


    李大哥苦笑了一声,像是喃喃自语一般:“我倒是感谢我手上还有事情能做。”


    电话挂掉了,护士跟胡二姐都眼巴巴地盯着何东胜。后者更是迫不及待地追问:“我们要转移到哪儿去?”


    何东胜摇摇头:“现在说不清楚,不晓得地震到底会不会发生。目前就是先做好准备,看情况变化。”


    胡二姐眼睛一红,又开始抹眼泪。她真是猪油蒙的心,好端端的大冬天跑到大东北来做什么?冻都冻死了。


    余秋嫌她烦,毫不客气地怼她:“谁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呀,人家冬天都特地去海南呢。”


    胡二姐被气得直接哭出了声,一抽一抽的,活像打嗝一样,模样看着又可笑又可怜。


    余秋现在倒是明白了为什么胡杨说他姐像个林黛玉,合着就是觉得他姐太爱哭了呀。


    她无奈地摇摇头,招呼何东胜:“你去睡觉吧,我去产房守着。”


    就算她这人再招财猫,这个点儿想让她睡下,她也不敢睡呀。


    说个不太好听的话,她倒是希望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可能会有地震这件事呢。这下子不上不下的,她反而不知所措。


    既然睡不着就守着,万一有什么事情,她也好招呼大家伙儿早点逃生。


    何东胜摇摇头,又把电话打去了省格委会,主动请缨:“李大哥,现在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反正我人已经在海城了,不如我先动起来。”


    李大哥倒也没跟他客气,知道他人在医院,便招呼他赶紧通知医院领导,把相关的准备措施做起来。


    不管有没有地震,防患于未然,总比到时候地震来了,医院这么多老弱病残孕以及带小孩的家长,跑都没地方跑。


    何东胜立刻应下,直接招呼余秋:“你小心点儿,到时候车子来了,你们先撤走。”


    他得跑腿去了,现在连市里头的领导都不能保证家里头装了电话,何况是医院的干部呢。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直接上人家敲门。


    好在这个时代家属区与办公区基本上都粘在一起,否则眼下黑灯瞎火的,街上连个车子都没有,何东胜还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人呢。


    一直处于呆滞状态护士这会儿也跟着反应过来:“那我们先把能用上的药品都打包好,到时候一拎就走人。”


    胡二姐还想抹眼泪,却被护士招呼着:“哭什么哭呀?没看到有这么多病人在吗?我们都哭了,你让病人怎么办?赶紧过来帮忙。”


    结果胡二姐被这么一吼,居然眼泪都不敢掉了,乖乖跟着护士进里头的配药间。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她现在倒发现规律了,对着胡二姐态度强硬点,她就会乖乖地照办。


    他急匆匆地往病区外头走,迎头就碰上了哎哟哟叫唤的大肚子叫家里人搀扶着往产科里头走。


    陪伴着的中年妇女嘴上还在焦急地叫唤:“大夫,快帮忙啊,要生了。”


    余秋都没来得及跟何东胜话别,注意力就被迫全转移到了大肚子身上。她赶紧过去搀扶人,嘴里头问着:“几个月啦?预产期是哪天?现在是肚子疼呢还是破水了还是见红了?”


    她把人搀扶进产房。


    值班的助产士过来绑胎心监护。这也是这位小秋大夫给产房定下的规章制度,所有的待产妇必须得24小时绑一次胎心监护,来判断胎儿宮内综合情况。


    大肚子躺在待产床上做检查,值班的马医生被惊动了,过来做检查问病史写病历。


    她看着孕妇捋起衣服暴露出来的肚皮,下意识问了一句:“以前开过阑尾炎啊?”


    那大肚子看了眼余秋,抿着嘴巴,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冒了句:“是宮外孕,这个大夫给我开的。”


    余秋愣了一下,仔细观察孕妇的脸,却死活没有在头脑数据库中提取出相关资料来。唉,怀孕的确可以让人的容貌发生巨大的变化,比方说面前这张脸跟发面馒头似的,甚至有点儿像打了玻尿酸还没有来得及消肿,哪里看得出庐山真面目呀?


    余秋没办法,只得开口问:“你是?”


    这两年多的时间,她开过的刀实在太多了,当真想不起来。


    “程芬,我叫程芬。”孕妇抬起了眼睛,看着余秋微笑,“小秋大夫,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你了。”


    余秋彻底傻眼了,程芬,她有印象,当年自己去县里头上赤脚医生培训班,在县医院碰到的军嫂。当时她跟她丈夫简直把全院的人都快折腾死了。


    最后夫妻俩出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如释重负,感觉炸弹终于出门了。


    余秋尴尬:“你来海城啦?你娘家在这里吗?外头那位是你母亲?”


    “不是的,我爱人他们部队驻扎在这附近。”程芬摇摇头,“外头是我爱人政委的老婆,我们大姐,平常可照顾我们了。”


    余秋笑着点点头:“那挺好的。我看你条件不错,要是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能自己生下来。你爱人呢?他们是不是不方便出营区呀?”


    程芬面上浮着柔和的笑,因为要做母亲了,灯光下她的脸多了份圣洁的味道:“他们忙呢,他们最近训练任务很紧张。”


    说着,她认真地看着余秋,“你们不要害怕,他们一定会好好守卫祖国,绝对不会让老毛子打进来的。”


    马医生跟助产士都激动起来:“没错,我们的地方,他们一分都别想占去。我们的人民子弟兵是最靠得住的。”


    程芬脸上露出了笑容,满脸自豪:“对,他们是最棒的。”


    余秋看着她神采奕奕的脸,只觉得人生果然充满了玄妙。


    当初躺在手术台上时,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怎么会知道还有今天。她跟丈夫重归于好了,她肚子里头孕育了一个小生命,她跟她丈夫快要当爸爸妈妈了。


    余秋看了眼窗外,唇角的笑容凝固了,他们也有可能即将面临地震了。


    这可真是件要命的事。


    最讨厌的是,窗户外头远远传来狗叫的声音。大冬天的狗居然蹿上了房顶,一刻不停地叫唤着。


    被吵醒的主人家手里头打着长杆,要狠狠地揍得不像话的狗。可惜那狗完全不为所动,还在凄厉的拼命叫唤。


    余秋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僵硬。虽然不是每次地震来的时候,动物都会发生异动,而且动物发生异动也不意味着肯定会有危险发生,但此时此刻,地震的阴云还笼罩在她头顶,这条狗的叫唤声简直就像死神不怀好意的狞笑,由不得余秋不多想啊。


    马医生跟程芬聊天,一边帮她摸宮缩,一边用这种方式来缓解孕妇的紧张情绪。


    她抬头看见余秋正盯着窗户外头发呆,无赖道:“小秋大夫,你随它去吧。这狗最近发癫呢,这几天一直在叫,吵得人头痛。”


    余秋心中一动:“它以前这样吗?”


    马医生摇摇头:“这倒不,以前这狗还是挺乖的,不乱叫唤。就是这五六天,天天叫,叫的人头痛。偏偏它还机灵的很,每次要被抓到的时候都能跑走。”


    余秋先是激动不已,而后又垂头丧气。已经叫了五六天了啊,谁晓得地震到底什么时候来?


    它要是再叫五六天地震还不来的话,难不成大家伙儿始终在外头等着?那到时候带地震没来,大家伙儿先冻死了。


    余秋忍不住头痛,开始捏太阳穴。


    马医生以为她是累了,招呼她道:“你别紧张,我们海城哪有这么容易地震啊。祖祖辈辈就没听说过地震的事。人家说杞人忧天,我看我们现在是海人忧地了。”


    产房里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助产士还调侃的一句余秋:“你怕什么呀?我们这儿有部队驻扎呢。就算发生地震了,你这么一小坨,解放军战士直接就这样一拎,就能把你拎出去了。”


    产房里头的笑声更大了,程芬都笑得唉哟哟叫唤。


    余秋突然间回过神来:“对呀,我们有部队呀。”


    她说的没头没脑的,大家伙儿也不晓得她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就看见她突然间往外头跑。


    胡二姐正在垂头丧气地帮忙清点打理药品,看到余秋跑出来,她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厉声警告:“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余秋看她嘴巴鼓着,只要一米立刻就能哭出来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你给我旁边呆着去,不要耽误我干正经事。”


    她的正经事是打电话,她要立刻联系到能管事的人。


    省里头不是不想发警报,也不是不愿意帮助群众转移。


    他们现在最担忧的是,万一警报发出去,各种准备工作做了,水库的水放掉了,□□厂的□□转移了,结果到时候地震没发生,那明年老百姓该怎么过日子?政府又该如何应对舆论压力?他们凭什么就说来地震了呢?


    现在物资的抢救工作已经开始进行,最重要的人口转移却没办法推进。那是不是可以两项工作都做呢?


    格委会的电话迟迟打不通,余秋急的要命。她不知道地震会什么时候降临,她担心再耽误的话,一切就来不及了。


    好不容易电话打通了,那头却没有人接电话。正是深更半夜,值班的人不知道去哪儿忙碌,只听得见一声声长长的嘟嘟。


    余秋心急如焚,嘴里头念叨着:“接电话呀,快点接。”


    胡二姐可怜巴巴地凑了过来:“你给我找车走吗?”


    余秋瞪眼:“你给我歇歇,现在我没空管你。”


    胡二姐急了:“那你把我送到这边的部队呗。这边部队领导是我爸以前的警卫员。你们把我送到那边去,我保证就再也不吵你们了。”


    余秋灵机一动,对呀,现在除了指望地方政府以外,最能够发挥作用的就是驻军部队。


    随地震的时候是最可爱的人?当然是人民子弟兵了。哪回抢险救灾,不是他们冲在一线?


    余秋拍着胡二姐的肩膀,郑重其事道:“回去以后我给你爸妈写表扬信,肯定好好夸夸你。”


    胡二姐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嘴巴一撇,嚎出了声:“我不走了还不行吗?你不要老是这么针对我。”


    余秋赶紧讲好话:“谁说我针对你了?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这一回,说不定你能立大功。赶紧的,你那位警卫员叔叔的电话,我来联系。”


    胡二姐惊恐不已,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余秋满脸严肃:“你还想不想回家过年?想的话,赶紧给我打电话。”


    胡二姐这时候倒是知道怕打扰人了,一个劲儿地嘟囔:“三更半夜呢,人家在睡觉呢。”


    余秋眼睛一瞪,可怜将军家的小姐立刻乖乖拨电话。


    神奇的是电话接通了,接电话的居然正是胡将军先前的警卫员。


    胡二姐一听到人家声音,就直接嚎啕:“梅叔叔,你赶紧派人过来接我吧,这儿要地震了。”


    余秋当着人面就过河拆迁,直接把人推边上去,抢过话筒,言简意赅说了事情经过。


    她胆大包天,直接开问:“可不可以搞一次空城演习?就是假装敌军进犯,为了关门打虎,人员全部撤离,好让敌人全部进入包围圈,然后再关起门来消灭掉的那种。”


    不能说地震,一来地震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这种天气让人们长期在户外大家会吃不消,而且会存有侥幸心理,不愿意离开家门。二来,地震的消息容易造成恐慌,搞不好会发生踩踏。


    既然目标是撤离人员,那就换一个理由,比如说军事演习需要。


    辽宁东与朝鲜一江之隔,同日本、韩国隔海相望,是临边省份。


    在勺渔岛风波暗潮汹涌,两岸刚刚统一的现在,在这里搞一次军事演习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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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一起转移(捉虫)


    梅团长怎么能够答应余秋的天方夜谭。


    部队与地方政府隶属于不同的管理体系, 彼此之间相互是不搭界的, 除非上级有力, 否则军队绝对不会参与地方管理事务。至于搞军事演习,那就更加不能打扰到老百姓了,否则闹得鸡飞狗跳, 究竟是护民呢还是扰民?


    梅团长冷静理智又克制地拒绝了余秋的请求, 不过他表示假如他们担忧的话,他这边可以派两辆车子过去,将他们送出海城。


    余秋要的不是自己撤退。假如她想走的话,李大哥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肯定会想办法弄个车子把她跟何东胜送出去。可是她能走, 这么多病人怎么办?万一真发生地震了呢?


    梅团长无奈:“余医生,部队是不能干涉地方事务的。”


    余秋立刻抓到了话头子:“如果地方政府请求你们协助, 不知道你们能否配合?”


    梅团长沉默片刻,才迟疑道:“这个得要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余秋不可不给他退缩的机会,当场就要敲定:“那我来联系省格委会,由他们跟你们对接, 你看可以吗?人命关天,不可疏忽大意呀。”


    梅团长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拒绝的话, 余秋就直接招呼刚从外头跑进来的何东胜:“赶紧联系李大哥。”


    外头又下雪了, 何东胜头发上粘的雪粒子还没有融化,一张脸冻得红红的。


    可怜的何队长又冷又累, 却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的。


    余秋直接将电话听筒塞给了他:“格委会办公室的电话我打不通, 你还有没有其他方式联系到他?”


    何东胜皱着眉头, 喘了口粗气,想了想又拨了另外一个号码。


    这一回接电话的仍然不是李大哥,但是过了5分钟后,对方把李大哥人找来了。


    李大哥也不含糊:“有话快说,我现在忙得很。”


    余秋三言两语说了自己的计划,他们搞军事演习,要求广大群众配合撤离。


    这事儿无论军方还是地方政府一个人都搞不定,必须得双方协作。她已经跟驻扎在海城附近的部队通了气,现在就看辽宁省委的态度了。


    李大哥愣了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军事演习?”


    “没错。”余秋斩钉截铁,“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方式。”


    她很害怕,她害怕蝴蝶效应是正反两方面的。这是必然,因为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就像硬币的两面。


    她十分担忧,真正的历史走向中,李大哥选择发布地震预警,从而挽救了很多人的生命,避免了地震造成更大的损失。


    至于她为什么对这段历史一无所知?因为历史着重强调宣扬的都是胜利者呀。况且她对政治又不太感兴趣。


    余秋只能从李大哥的角度出发,尽可能让他按照自己的本心走。况且即使劳民伤财一回,搞这次突然的军事演习也不是没有意义。


    历史上接下来最大的战争就是对越自卫反击战,但历史上这个时候两岸还在处于相互敌视的状态呀。


    国际□□势总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不是所有的领导人都时刻处于理智状态,谁晓得会不会有大战发生。


    李大哥迟疑片刻,终于答应了余秋的要求:“好吧,我来安排看看。”


    这件事情需要牵涉到的部门远远超乎余秋的想象。想要调动驻扎在地方的部队,必须得经过军方上层同意,现在正是大半夜,冒冒然打扰是件极为不礼貌的事,然而他必须得硬着头皮做。


    余秋觉得自己也给人家出了难题。很显然,按照他的派系关系,他与军方的关系应当不怎么样。谁都知道4人帮跟军方不对。


    只不过他有他的优势,他原本就是老牌军校出身,况且他好像还当过兵。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他还能趁机改善同军方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已经扯远了,最关键的是眼下的事。


    余秋挂了电话,朝何东胜露出个听天由命的表情。现在她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是什么样的结果,那就不受她控制了。


    何东胜拿了张条子出来,指点余秋看:“我们还需要哪些东西?”


    这是地震灾后急需的物资。一旦地震发生,即使人侥幸逃生,那么在如此天寒地冻的环境中,假如没有充足的物资供给,那灾民很可能会冻死饿死,或者在这样的环境下为了取火结果发生火灾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


    余秋抓起笔,刷刷刷往下写:“我们需要食品、生活、医疗物资,饮用水、能够在较长时间内保存的应急食品是必须的,还有雨具、手电筒……”


    她呼呼啦啦地列了一大长条单子。她没经历过地震,不过2013年雅安地震的时候,他们那批研究生都接受过相关训练,一度有传言会派他们过去参加飞行急救。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余秋列完了单子,叹了口气,强调道:“净化装置,必须得有简易的水净化装置。不然很可能会造成大规模的传染病事件。”


    虽然理论角度上如此天寒地冻不利于病菌生存,但现在没有矿泉水。灾民在干咳难耐的情况下很可能随意取用沟河中的水或者是雪水,这其中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


    何东胜收了纸条,点头道:“我过去帮忙,你们赶紧也做好准备。最好将备用的被褥带上,一旦撤离的话,外面很冷。”


    护士赶紧应声,马医生也从产房出来了。她麻烦余秋:“你帮我看一下,我得去通知其他人。”


    医院要转移的话,光他们这些值班的医务人员肯定不够用,必须得将所有人都动员起来,才能尽可能减少在转移过程中造成的人员损伤。


    余秋也不推辞:“那好,你路上小心,外面很冷。”


    她坐在产房中,助产士开始清点剩下的接产包。一旦人员转移,这些东西都是必须的。不然大肚子在路上要生了,他们总不能光着两只手去给人接生。


    程芬的肚子疼厉害了,开始忍不住轻轻地叫唤。余秋过去给她查了一下,她的宮颈口已经从入院时的一指头开到了现在的三指。


    余秋看她额头上冒出的冷汗,下意识地问了句:“要不要我给你打无痛?”


    话音落下,她就发现自己提了个愚蠢的问题。


    假如要转院的话,按照现在的条件,指望一人一辆救护车是完全不现实的。这么多大肚子,能够有辆大卡车将她们集体送走就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假如自己给她打了硬膜下的麻醉,转院途中挤挤挨挨的环境恐怕很难保证安全。况且到时候产前监护条件肯定有限,万一有什么不妥,反而不美。


    程芬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大夫,你去忙你的吧,我还好。”


    等到一阵宮缩过后,她积攒起了点儿力气,又追问道:“是不是真的要发生地震了?”


    外头的那条狗还在叫唤,声音凄厉,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一样。


    这么冷的天气,它在屋顶上跑来跑去。瓦片上积下来的小雪没有融化,叫严寒冻成了冰,它在上面跑动,既叫人害怕冰粘住了它的爪子,又让人担心它会打滑摔下去。


    可即便这样,它仍旧不肯进屋,还在外头不停地叫唤。那凄厉的喊声,伴随着呜呜的风声,让人即使待在暖烘烘的屋子里头也不寒而栗。


    余秋摇摇头,老实地回答:“我不知道,不过我们得先做好准备。不然到时候会措手不及。”


    程芬的肚子又开始疼了,她牙齿咬得紧紧的,整个人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


    余秋在旁边指导她呼吸:“吸、二、三、四、呼、二、三、四


    吸、二、三、呼、二、三……”


    这也是缓解自然分娩时疼痛的一种方式,叫拉泽玛生产呼吸法,主要原理是通过锻炼呼吸,使得进入产程的孕妇将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从而达到转移疼痛,适度放松肌肉的目的,可以减轻孕妇的痛苦。


    其实在孕妇学校,这种呼吸训练法,孕妇进入孕晚期也就是28周往后就要开始进行自我锻炼了,这也是夫妻增进感情的方式,让丈夫参与到怀孕分娩的过程中来。


    只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余秋只能现场教学。


    她教了程芬三次宮缩,产房门就开了,那头有疼厉害了的大肚子进来做检查。


    余秋上手一摸,宮口已经开到8公分了。


    她也顾不上再跟程芬说话,赶紧把人架到隔壁的接生台上。助产士放下手上的包,过来绑胎心监护,又指导大肚子开始呼吸。


    结果还没等这个准妈妈学会了,她家的小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外头冲,都已经露出了黑黑的头发。


    产妇倒也幽默,嘴里头念叨着:“完蛋了,那孩子肯定随我,一听要背课文,吓得立刻跑出来了。”


    余秋看她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目瞪口呆:“你不疼吗?”


    现在摸她的肚子,她有宮缩啊。


    产妇不好意思起来:“我感觉自己怀了个假孕。人家吐得要死要活的,我吃嘛嘛香。人家疼的在床上打滚,我好像还能吃下去饭。刚才要不是他老动来动去的,我也不会被吵醒了。疼倒是还好,就是腰酸的难受,不过也还行吧。”


    余秋只能佩服地看着这位准妈妈。果然人的耐受力千差万别,这一位假如去做针灸麻醉镇痛分娩,应该效果会很好。


    其实是废话,她做哪种无痛分娩效果能不好啊?


    助产士打了包,戴好手套,都没有来得及招呼产妇,那性急的小家伙就跟百米冲刺似的往外头冒。


    亏得助产士伸手挡了挡,否则他肯定会造成母亲的产道裂伤。


    助产士看了眼小娃的下身,叹了口气:“这也是个急脾气的小伙子哦。”


    余秋在心中暗地里舒了口气。脾气急点儿好,现在生完了,就算抱着孩子不方便,也比转运途中要生来的强。到时候户外天寒地冻的,要什么什么都没有,那才是正儿八经要人命。


    不知道是不是未出生的孩子跟小动物一样敏锐,频繁的震动也刺激了他们。


    原本小夜班时基本上都没动静的大肚子们,进入后半夜,接二连三闹起了格命,一个个被家里头架着来敲产房的门。医生跟助产士再上手一查,程度最低的宮口也开了5公分。


    余秋不得不开始暗自祈祷她们千万可别同时生,否则产房会崩溃的。海城医院整个产房里头也就是三张接生床。设在县一级的医院,规模其实已经不算小了。但对于此刻来说,似乎有些不够用。


    助产士刚处理完第一个大肚子,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清洗手术器械,后面第二位大肚子就要生了。


    余秋也戴上手套赶紧去接生,她看见胡二姐垂头丧气地进屋来,立刻招呼:“动作快点儿,把接生的工具全部清洗干净,然后打包。电话问一下器械室,看能不能立刻消毒。”


    接生包的数目是有限的,她们□□用完了来不及消毒的话,待到转院的时候,可没有东西给他们用。


    助产士一边脱手套,一边解释:“我们这边都是自己消毒,高压炉会用吧?就用那个消毒。你让外头的护士老师带你一下。”


    胡二姐嘴巴一瘪,露出个要哭不哭的表情,到底还是乖乖推着用过的东西去水池下清洗了。


    余秋怕这姑娘受刺激过度,又在后面安抚了她一句:“你没听到吗?马上会有车子开过来的,你第一个走。”


    胡二姐眼睛一亮,立刻扭过头确信:“真的?”


    “我哄你做什么?”余秋已经没空再看她了,她一边给产妇消毒,一边强调,“好好站好最后一班岗,到时候我也好多夸你两句。”


    胡二姐的情绪立刻上来了,她欢欢喜喜地干起活来。


    助产士忙里偷闲,笑了句:“你带的这个学生还真是有意思,小姑娘真好玩。”


    余秋头也不抬,随口敷衍道:“好好管教,还是能用的。”


    大肚子一个接着一个生,原本按照常规,她们生完两小时内人还躺在产房里头继续观察。


    然而现在接生台都不够用了,生完的大肚子一律转到外面的待产床上。


    余秋搞定了最后一个大肚子,再抬起头来,惊讶地发现外面的天已经亮了。那条不停叫唤的狗像是被冻坏了,发出凄惨的呜呜声。


    它的主人到底没有舍得真一棍子打死它,而是嘴里头叫骂着拿出了梯子,将它从屋顶上抱了下去。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早晨7:15了,但是外面还是没有组织他们撤退的消息。


    程芬疼了一夜,现在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瞧见余秋看钟,她跟着笑了起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让你帮我打麻药呢,真是吃不消了。”


    余秋赶紧过去帮她做检查:“我看看现在要不要给你推麻药。”


    她再一摸,笑出了声,“行了,你现在推麻药也来不及了。你们家小东西也被传染到了,你现在宮口已经有七八公分了,估计再等等,就要生了。”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就响起大喇叭的声音。然后跟着,产科病区原先用来做音乐镇痛疗法的喇叭停止了舒缓的钢琴曲,传出了男人讲话的声响:“广大病人同志们,广大医务工作者,现在,我,这家医院的院长代表全院宣布一件事。大家伙儿都知道,修正主义与帝国主义从来没有放弃过狼子野心,一直试图干扰我国,想要搞分裂搞破坏,想从内部瓦解我们。这种痴心妄想,我们永远不给它实现的机会。


    为了防止敌人搞破坏的时候,我们广大人民群众来不及提防处理,我们英勇的解放军战士决定进行相关演习。


    现在,假设,假设有敌人来犯,我们就要像当年一样,关门打狗,将空城丢给敌人,我们农村包围城市,将他们绞杀在空城当中。什么都不给他们留下,让他们困守空城,最终被消灭的一干二净。”


    外头有不明所以的病人家属情绪激动地喊了起来:“对,我们要带走所有的吃的穿的,叫他们在里头冻死饿死。”


    说着他还冲自己家里人叫唤,“妈,我回家把东西都捎上啊。”


    余秋头大如斗,要是带上所有的家重,那还转移个屁。哪儿有那么多交通工具可以运输呀。


    她立刻冲到产房门口,满脸严肃地强调:“演习就是正式战斗,战争马上就要打响,怎么可能给你这么多时间准备?将家里头所有的大衣裳都带着,直接穿在身上御寒。要是你家不远,带上被子也行,到时候裹在身上。其他的粮食跟家具什么的就不要带了,我们跟着解放军战士撤退,不能增加人家的负担。”


    旁边人纷纷附和,对,是这个道理。


    再说演习本来就是保持紧张感就好,哪里能跟蜗牛似的把整个家都搬了。回头搬来搬去的,不嫌累的慌吗?把细软一并裹了,人穿的暖暖和和的,围上大棉被就好。


    现在人生孩子基本上都是就近原则,很少有人会从乡下跑到县城里头来生。


    这下子说随军撤退,大家伙儿赶紧骑着自行车回家拿大衣上去。


    一时间,整个医院都嗡嗡作响。众人三三两两往外头走,医生护士则在病床之间来回穿梭,一个个交代情况。


    这种大转运最头痛的就是危重病人,本来躺在医院里头就已经够叫人心惊胆战的了,现在再转来转去,搞不好路上就会出问题。


    然而众人的思想觉悟极高,大家伙儿都觉得一定要配合国家行动,千万不能拖了解放军战士的后腿。


    既然国家说让他们转移,那他们一定得跟着部队走。


    余秋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她又忍不住在心里头祈求各路神明。现在她害怕所谓的地震子虚乌有,不过是大家伙的一场错觉。结果原本不需要转移的重病号因此在转运途中出了问题。那作为始作俑者的她,可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世间安得两如法,情感理智都不辜负呀。


    车子一辆辆的过来,开始分批运送病人走。最先过来的是军用大卡车,它速度快,最早抵达医院。


    随着车子来的还有部队医院的医务人员,他们帮忙一块儿转运病人。危重病号以及手术病人先走,其他情况比较轻的留在后面等其他车。


    结果就这么个事儿,大家伙儿还要发扬风格。病人们都坚持说自己情况还好,想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还是院长拿着大喇叭喊了一声:“不要耽误时间,我们要尽快撤退。”,原本互相谦让的人这才被直接推上了车。


    余秋也推着胡二姐过去,叮嘱道:“你路上小心,跟着解放军战士,不要到处乱跑。要是你找不到你梅大哥的话,就在医院里头待着,我回头会去找你。”


    胡二姐可怜巴巴的:“你,你不跟我一块走吗?”


    妈呀,这儿会地震啊,多留一分钟就多一分钟的危险。她不要命了吗?


    余秋冲又快要哭的胡二姐微笑:“赶紧走吧,不要耽误时间。我这边还有大肚子马上要生了,得把她们处理完了,我们再一块儿转移。”


    她转身回了产房,程芬已经疼得连呼吸都不会了。余秋再看她下面,宝宝的头已经开始往外头冒,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了害怕,正在拼命地跑。


    “快快快。”她同马医生两个,赶紧伸手扶着程芬上推床,直接把人拖进了产房。


    接生包打开,助产士连手术衣都没来得及穿,直接戴了副手套,就把孩子给接了下来。


    小伙子身量虽然小,只有5斤重,哭的声音倒是很响亮,像是有无限的委屈一般。


    余秋把孩子的抱给程芬,笑着招呼道:“行了,恭喜你可算是疼完了。看到你们母子平安,你爱人肯定会高兴的。”


    程芬亲了口自己的孩子,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我就求我们母子不拖他后腿就好。”


    有娃万事足,遭受了一夜折磨的女人此刻看着自己的孩子,脸上就只有幸福的笑。


    她嘴里头轻轻哼着歌,不停地亲亲宝宝,余秋在给其他人接生的时候,她都没受到打扰。


    这大概就是产科最温柔的地方吧,无论外面的世界有多嘈杂,属于母亲与孩子的小天地总有一份温暖的宁馨。


    余秋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已经上午10:00了。


    她给程芬做完检查,按了按宮底,然后招呼道:“我送你出去。”


    她话音刚落,只觉得整栋楼房跟船一样上下颠簸起来。


    产房里头的医务人员都变了脸色,大家伙儿立刻招呼生完跟没生的大肚子:“好了,轮到我们了,大家赶紧撤退。”


    大门打开了,所有的推车都在往外头送。外面的病房已经空空如也,生完孩子跟没有大动静的孕产妇集体被转移了出去。


    余秋感觉自己是跑在抢救的路上,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


    没错,她在救命,救自己的命,也救旁人的命。


    一直跑到医院楼前头,大家才敢确定刚才的确是地震了,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晃动,如同船身的颠簸一样。


    院长还没走,他努力保持镇定,招呼剩下的医务人员跟病人:“上车,我们跟着撤退。”


    余秋焦急地询问院长:“何东胜呢?就是昨天夜里去敲你家门的那位男同志?他没跟你一块儿吗?”


    院长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他难道没跟大部队一块儿走吗?”


    余秋心里头轰的一声,走个屁,何东胜的个性,怎么可能丢下她先走啊。


    街上的大喇叭到处都在喊:“演习已经正式开始,大家集中到户外,跟随解放军战士立刻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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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撤退(捉虫)


    所有人都不同意余秋回去找何东胜。


    院长拿着大喇叭直接喊何东胜的名字, 过了足足好几分钟, 医院里头仍然没有回应。那就只能代表他人不在医院。


    刚才的确是地震了, 但就那么小的震波,既没有倒塌房屋, 也没有摔翻桌子。何东胜不至于被这种小地震给困住,他肯定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其他地方忙碌去了。


    海城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县城这么多单位,下头还有各个公社, 谁也摸不清楚何东胜的去向啊。余秋留在这儿,等到什么时候?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陈玉洁到现在肚子也不疼。她原本想今天出院, 等到肚子有反应再过来住院的。结果昨晚传的沸沸扬扬要地震,今天早上又开始全院大撤退, 她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大部队走了。


    又因为肚子不疼,感觉还好,所以虽然所有人都盯着她的肚子看,可她还是跟在最后才撤退走人。


    此刻见余秋想要留下,陈玉洁吓得哭了起来。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小秋大夫。假如不是她坚持想自己生而是昨天就开了刀的话,那小秋大夫开完刀便可以离开了。她男朋友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结果现在都找不到人了。


    余秋叹了口气:“算了吧, 我在门上贴个条,省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其他人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尤其是知道这次军事演习内幕的医生跟护士, 全都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


    他们害怕她改变主意, 还要坚持留下。


    虽说地震的时候, 大部分人是因为建筑物倒塌,砸在身上才受伤甚至死亡的。但是当地震的级别达到一定的程度,大地真的会裂开口子。


    据说严重的时候,整个村庄都会陷落下去。余秋就是站在空地上不进屋,同样也危险。


    院长赶紧招呼人上车。大卡车还在路上继续运送前头的病人,现在过来接他们的是拖拉机。


    没错,1975年2月份的中国,4个轮子的机动车辆少得可怜,绝大部分人的交通工具是自己的两条腿跟自行车。


    甚至跟着病人一块儿撤退的家属骑的都是自行车,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除了驮人之外,前头后头挂着大包小包,个个都是超负荷前进。拖拉机容积小,他们要将位置留给病人以及医生护士。


    街上这样撤退的人还不少。有的是一家三口,父亲骑着车,孩子坐在大杠上,妻子则在车后座,手上还捧着包袱,前头的车把手同样挂着网兜,还装了喝水的搪瓷缸子,显然考虑的颇为周到。


    他们跟在跑步前进的解放军战士身后,一块儿往城外撤退。


    跟这些人一比起来,医院里头能够搞到拖拉机转运病人,简直就是奢侈享受了。


    虽然是冬天,但这几天海城气温颇为暖和,尤其到了中午,最高温度可以达到两三度。这对于东北而言,已经是相当暖和的冬天。


    所以大家离开医院坐上拖拉机的时候,倒并不觉得冷。更何况拖拉机上还相当细心的堆了麦草跟稻草充当毯子。穿的厚厚实实的众人坐上拖拉机,就跟出门赶大集一样,不仅全然没有撤退的紧张气氛,还有人唱起了歌。


    拖拉机噪音极大,伴随着黑烟隆隆响。唱歌的人就跟比赛一样,别扯着嗓子大声喊:“东方红,太阳升……”


    一个开头,剩下的跟着附和,到后面简直成了大合唱。


    海城县是多民族地区。还有多才多艺的人唱起了他们民族的民歌,那声音嘹亮而悠远,动听极了。


    路上骑着自行车的行人跟在后面喊。大家伙儿就像是斗歌一样,你一首我一首,一直到拖拉机快开出大街上,大家的歌声也没有停歇。


    甚至连孕妇都受到了感染跟着唱起歌来,结果唱了没两句就哎哟哟的叫唤着抱肚子。


    余秋赶紧过去给她听胎心摸宮缩,她并没有加入到唱歌的队伍中,所以才第一个发现情况。


    虽然周围热闹非凡,但这欢快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她,她现在非常担心何东胜。假如不是为了过来看她,他人在沈阳好好呆着,也就不需要承受这样的风险了。


    余秋一时间自责,一时间懊恼一时间又有种说不出的庆幸。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一环扣一环,甚至不给她停下来好好思考的时间。就像一股巨大的漩涡,推着她不停地往前走,后面还有声音不断的催促。


    余秋听完了胎心,朝大肚子叹了口气:“你就别唱歌了吧,想唱的话轻轻哼哼就好,不要用力,唱歌容易用腹压,说不定会早破水的。”


    她以前就碰到过怀孕7个月,因为去KTV唱歌一下子唱嗨了,大概是腹压应用太过于强烈,结果羊水破了。后来住院保胎,这循规蹈矩了7个月,好不容易发泄一把的准妈妈可真是遭了好大的罪。


    这会儿余秋可不希望大肚子会有产程进展,大家伙儿老老实实的安安稳稳抵达医院才是她现在最大的心愿。


    那大肚子哎哟哟叫唤了两声又不叫唤了,然后她放了个响亮的屁,内涵丰富荡气回肠。


    她颇为不好意思的来了句:“肠子岔气了吧。”


    一下子,整个拖拉机上的人全都扭过头去扇鼻子,开始哎哟哟叫唤了。


    余秋忍俊不禁,可算是露出了上车之后第一个笑容。


    她收起木质听筒,直起腰来,眼角的余光瞥十字路口走出一队人马。


    三位托儿所的阿姨模样的中年女人带着一群小豆丁朝大街上走,有几个豆丁被他们抱在怀里头,剩下的孩子跟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往前走。


    小孩子们更要出门郊游一样,个个都兴奋的不得了,叽叽喳喳的不停。


    这显然是托儿所在撤退。也不知道是做戏到10分还是托儿所小孩的家长们的确不在县城,结果只能由老师带着他们撤退了。


    一群豆丁儿全都去叫老师领着往外头走,路上他们见到解放军的时候,还大声喊解放军叔叔。


    忙忙碌碌的解放军居然真有人停下来朝他们敬了个军礼,于是小孩子们更加兴奋了,一张张小脸都笑成了向日葵。


    余秋的目光落在了队伍最后的人脸上,那个身材高大的青年两条胳膊一伸,一左一右抱着两个小豆丁。


    那两个年纪小小的小东西不知道正在说什么,手舞足蹈的,尤其兴奋。


    余秋贪婪地看着那张笑咪咪听孩子说话的脸,大声喊起来:“何东胜!”


    然而拖拉机的突突声当真天下无敌,她都喊了这么大了,声音不仅叫机器发出的噪音盖着,还随着拖拉机跑,距离何东胜越来越远。


    余秋急得厉害,抓着拖拉机边沿拼命的朝何东胜的方向喊:“何东胜,这儿!”


    可惜她的田螺小伙儿压根没有留意到这边。他的目光还注视着两个小东西,眉开眼笑,整个人舒展的不得了。


    这瞬间,余秋当真嫉妒那两个孩子了。这混账家伙就不能抬起头来看一眼自己吗?


    到了大马路上,何东胜总算放下了两个小豆丁,然后同托儿所的老师说了句什么,就掉过头,转了方向要走。


    余秋急了,那是回医院的方向,这二傻子该不会跑回去找自己吧。


    要是这么阴差阳错地错过了,他


    她会活活怄死的。


    拖拉机正在避让前头的自行车队,就趁着这速度放缓的时间,余秋从拖拉机上跑了下去。


    与他一块儿撤退的医生护士还有孕产妇都发出惊呼,嘴里头喊着:“小秋大夫。”


    然后他们便看见她直直朝大街的方向跑过去。


    道路湿滑,昨天下的雪正在融化,温暖的仿佛春天。


    她的身旁有列队前进的士兵,也有三三两两笑嘻嘻骑车而行的市民。年轻人慷慨激昂地唱歌喊口号,小孩子叽叽喳喳地欢笑,老人侧过头一天往外头走一边笑。


    阳光沐浴着众人周身,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她从幸福的海洋里穿梭而过,奔向自己的幸福。


    “何东胜——”


    前头的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迟疑地停下脚步,然后缓缓转过身。


    他看见头发跑散了的女子,他看见那张熟悉的脸,他看见他的小秋飞奔而来,直接扎进了他的怀里。


    她抱着他吼了一声:“你个傻子跑哪儿去了?急死我了。”


    何东胜张开两条胳膊紧紧搂住人,笑着道歉:“对不住啊,这边托儿所还没撤退,我怕他们找错位置就过来领路了。”


    海城虽然是个县城,但是隶属市的大钢铁厂职工家属却住在这边。演习警报一发出来,小家伙们的父母忙着去转运厂里头的机器了,将孩子都托付给了托儿所老师。


    虽然从播放地震影片开始,大家伙儿就都听说这儿要发生地震,但是因为历史因素,即便是现在都开始全城大撤退了,照样没有什么人相信地震真的会发生。


    所以撤退的时候,家长们先想到的是厂子的财产,而不是自家的孩子。


    余秋都不知道该夸奖他们大公无私,还是骂他们缺心眼子了。


    这会儿要真有什么好歹,他们哭都来不及。


    那头的小豆丁看见何东胜抱着余秋,居然还笑起来,指着余秋认真地强调:“抱不动。”


    这个叔叔胳膊很有力气,但是这个阿姨太重了呀,这么大肯定抱不动。


    何东胜二话不说,直接抱起了余秋。


    气的余秋拍他脑袋:“你干什么啊你?”


    小豆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还有人嘴里头噢噢叫唤着,鼓掌叫好。


    余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旁边的小家伙还在奶声奶气地追问:“叔叔,大地爷爷还会打喷嚏吗?”


    何东胜刚才将地面的抖动解释为大地着凉感冒了,打喷嚏。


    他笑眯眯地摸着小家伙的脑袋,柔声细语道:“等大地爷爷感冒好了,就不打喷嚏了。”


    一群人闹哄哄的,在前头的路口登记。为了防止有疏漏,所有出城的单位与人员必须得做好了登记再出去。这样后面部队再搜寻可能遗留在房屋里头没出来的人时,就方便多了。


    余秋无比讶异,她完全没想到这个时代的人做事居然如此高效而且严谨。


    毕竟在她的印象当中,好像这个时代的公家人属于大锅饭以及懒散的代名词。在商店里头买东西,营业员都会不停朝你翻白眼的那种。


    医院的拖拉机排在他们前头,正在完成登记手续,车上的人看到了余秋拼命地挥手,马医生他们还冲着余秋笑。


    嘿,找到男朋友了,瞧瞧脸上都乐开了花。


    解放军战士看到托儿所的小家伙们,笑着跟老师解释:“大卡车应该快来了,你们稍微等会儿。”


    大人可以骑车甚至靠两条腿走路,但是小孩子不行,他们实在太柔弱了,必须得有交通工具。


    结果小豆丁们看到拖拉机,一个比一个兴奋,他们想坐拖拉机。坐在拖拉机里头多敞亮啊,可好玩了。


    老师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反而是医院院长直接招呼自己的职工:“大家就抱着他们吧,大卡车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呢。”


    虽然解放军战士说快了,可是这车子在路上又没办法获得联系,谁晓得前面是个什么路况啊。


    何东胜跟余秋也上了拖拉机,他俩怀里头一人一个小豆丁。


    这些孩子兴奋的要死,一会儿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一会儿又奶声奶气地唱《社员之歌》。


    还有小子调皮,故意逗弄自己的女同学,结果被小姑娘毫不犹豫的一巴掌挥过去,气吞山河地吼了句:“干啥呢?”


    霸气侧漏的姑娘引得车上人一阵暴笑。


    拖拉机朝县城外头开去。


    街上的解放军已经开始挨家挨户的搜寻房子,防止有人在家里头不肯走。


    余秋看着县城越来越远,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这番鸡飞狗跳的闹腾究竟有没有意义,她也搞不清楚这一次名义上的军事演习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县城的热闹渐行渐远,他们在为自己创造更多的热闹。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壮大,走路的,骑车的人群汇集成海洋。余秋还瞧见有人拖着板车,车上坐着行动不便的老人。


    所有人都在朝前头走。解放军战士不时穿梭其间,为大家指引方向。


    走累了,走口渴了的人,碰上解放军战士,还能从他们的行军水壶里头喝到水,正好方便大家伙儿就着馒头下肚。现在的人没有什么传染病的概念,在同一个水壶里头喝水,居然没谁觉得不妥。


    等进入村庄,撤退的农民跟大家伙儿会合到一起,队伍就更加庞大了。


    农民们携家带口,虽然天气颇为暖和,但他们还是严格按照撤退时的指令,个个都裹了大衣服。


    有板车的人家车上摆满了被褥,一层层的铺的老厚,跟平地起高楼一样。也许不仅是自家的,还有邻居家的东西也放在了这里。


    大家一路走一路解决吃饭的问题,有的手里头抓着馒头,有的则捧着饭团子。


    众人谁都不嫌弃谁,一边吃还一边同旁边的人交换,相互常常彼此的口味。


    还有人朝着解放军喊:“我家锅里头还有吃的,热的呢,你们进村别忘了趁热吃。”


    旁边人反应过来:不对呀,不是农村包围城市吗?他们都已经撤到农村了,为什么还要往前走?那不是由着洋鬼子为所欲为了吗?


    立刻有人表示反对,农村包围城市,那也是解放军战士去包围。就他们这样的,在村子里头也只能被人当肉票,搞不好还耽误了解放军战士做事。


    其他的人纷纷附和,觉得此人说的极为有道理。


    有人摸着脑袋茫然:“那我们去做什么呀?”


    边上的人自豪地作答:“我们撤去大后方,搞建设生产。这才是人民战争的海洋。”


    他们的欢声笑语简直可以掀翻天上的云。


    余秋跟何东胜对视一眼,默默地都没说话,他俩靠在一起,跟随着重新加了油的拖拉机继续往前走。


    何东胜从包里头掏出了面包,示意余秋吃。


    余秋也没跟他客气,现在风平浪静的不吃东西,谁晓得后面会是个什么情况。


    只不过她刚咬了一口,就发现怀里头的孩子正两只眼睛黑溜溜的盯着她,还毫不掩饰地咽了下口水。


    余秋囧囧有神,总不能假装没看见,只好撕了面包分给他吃。


    冬天日头短,过了正午天光就开始偷偷撤退,等到拖拉机开到村庄边缘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暗淡起来。


    车子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停留在原地,这边也有驻扎的军人,负责安排将众人一辆辆送上大卡车,继续往前走。


    光靠着人力跟拖拉机没办法走太远,只能将他们带离海城地界。


    车子停下了,大家赶紧去隐蔽的地方解决个人问题。还有人凑在一块儿吃晚饭。


    天光愈发暗淡,荒郊野外开始响起呜呜的风声。余秋觉得一点儿也不比昨夜的风小。


    她与何东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忐忑。今天上午10:00,他们感觉到一阵波动的时候,监测人员监测到的土地电出现了一次大突跳。


    据说这代表着此后6~10小时会出现大地震,差不多就是傍晚下午4:00到晚上8:00的样子。


    他们此时正处于这个危险的时间周期中。


    简易帐篷一个个搭好了,解放军过来安排大家进去避风。这种寒风天气,人在外头待久了会冻得吃不消。


    院长也在安排众人继续转移,好歹先将大肚子送到帐篷里头去。即使帐篷不保暖,只要挡住了风,裹上被子,人就会舒服许多。


    一片乱糟糟的声响中,突然间有人喊:“闪电了。”


    众人全都朝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可不是,前头出现了亮光。原本黑黢黢的夜晚居然亮堂了起来。


    只不过闪电是从天上发出来的,此刻的光却像是从地底下钻出的一样。


    远处的山脉散发出片状带状的蓝白色光,就好像电焊时发出的那种弧光。


    余秋感觉地面在颤抖,这种颤抖不是剧烈的,反而呈现出波浪形,仿佛他们人身处在大海上一般。


    手电筒打开了,探照灯亮的照在地面上,余秋感觉到海啸扑面而来。只不过海啸汹涌的是海水,此时汹涌的却是地面。没错,地面在高低起伏,呈现出波浪形。


    余秋看到的最大的波浪居然有一尺高,随着地面的波动,地面上的建筑都开始晃动。远远的,村庄也在发抖。


    巨大的轰隆声从远方传来,大地在嘶吼,余秋一时间担忧地面会裂出个大口子,直接将他们所有人都裹挟进去。然而不知道是方向不对,还是那汹涌的巨兽,经过长途奔驰已经筋疲力尽,嘶吼声再传到他们所在的对面时已经渐渐停歇,仿佛这儿是台风眼,也无论外面的飓风究竟有多猛烈,到了这里都得乖乖停下。


    巨兽在咆哮,它张开了血盆大口,火光冲天而出,大片红黄色的光照亮了整个世界。余秋都觉得地面灼热起来了,她甚至害怕他们刚铺好的被褥会被这热量直接烧焦了。


    可是所有人都顾不上被子了。有人眼睛不够看,东南西北都想瞧瞧动静。还有人跪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不知道究竟在向什么神灵祷告。


    突然间有人喊了起来:“主席万岁,伟大的主席万岁!”


    其他人跟反应过来一样,也跟着振臂高呼。


    没错,假如不是主席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搞这次演习。那他们这个时候肯定睡在家里头,地震了,房子塌了,他们要被压死啦。


    嘿, 果然如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也其乐无穷。看看,连老天爷都知道,马上快要过年啦,叫土地爷爷放了场焰火给大家瞧。


    瞅瞅这赤橙黄绿青蓝紫,五颜六色的亮光,多漂亮多神奇,可不就是土地爷爷也过来送礼吗?


    众人喊得更来劲了,就连远方呼啸而至的火车发出的轰隆声,都没能引起他们的注意。


    还是小孩子喊了起来:“火车!”


    大家伙儿都变了脸色,妈呀,火车朝着地震的方向开呢。


    这么长的车厢,里头起码得有上千号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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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灾区医院(捉虫)


    海城方向蓝白色光芒闪烁, 火车却一无所知, 还在呼啸着往前开。


    刚从灾区撤出来的众人都急坏了, 拼命扯着嗓子喊。有人站在拖拉机上,用力挥舞手上的棉被,为了让自己的目标更明确, 大家伙儿还将手电筒打过去, 好照亮他。


    然而这点光对于极速前进的列车来说,实在太过于微弱, 也许他们透过车窗看到的只有远远的一点闪烁,就像夏夜的萤火虫,没有任何意义。


    灾难往往发生在夜晚,而无边无际的黑暗则是它们最好的掩护。


    余秋内心一阵绝望。


    她不知道地面的波动会不会将火车从铁轨上摔下来,轰然倒塌的车辆又将会遭受怎样的厄运?


    火车再往前开的话,会不会地面裂开,然后整辆车都掉下去?


    听说已经有地方开裂了口子, 连大树都被从下往上地劈开了。


    天空中突然间响起爆竹一样的声响。余秋听过木仓响,可是在此时此刻, 他听到解放军战士的鸣木仓声,第一反应居然是爆竹,跟地面上燃烧的焰火交相辉映。


    不知道是密集的木仓响引起了火车司机的注意, 还是前头诡异的亮光让司机师傅警觉起来。火车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 然后缓缓地停歇下来。


    等到车身完全停下的时候, 聚集的灾民群体中发出了轰然的叫好声。


    滴水成冰的冬夜, 寒冷的夜风中, 所有人都捏着拳头高声呐喊:“公产党万岁!主席万岁!伟大的祖国万岁!”


    那喊声振聋发聩,声浪滚滚,居然压住了地震发出的轰隆。


    解放军战士们收了木仓,他们列队,神情严肃地过去去拍火车头的门。要不跟车上的人说清楚的话,骤然听到这么多木仓响,说不定列车上的工作人员跟乘客会误以为前头在打仗呢。


    列车门打开了,司机伸出了脑袋,赶紧解释:“我看到了,是地光。”


    他语气自豪,“去年底开始,我们所有往辽宁方向的列车都做了培训,给我们讲地震知识,教我们碰上地震该怎么办。你们一放木仓,我眼睛再往前头看,就晓得是地震了。”


    周围发出欢呼声,众人又开始激动地叫唤:“主席万岁,伟大的主席万岁!”


    他们也看电影了呢,去年底放了好多次。除了放各种农业、工副业知识的纪录片,播放最多的就是地震电影。大家伙儿都知道,感觉到地动山摇了,看到地发光了,就赶紧往屋子外头跑,别站在屋子旁边,不然房子塌了的话一准压到你。


    余秋抓着何东胜的胳膊,一直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她甚至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她也跟着大喊万岁。


    她能说吗?她穿越之前唯一受过的关于地震知识的培训还是她刚上临床实习传说要派他们去雅安支援,医院特地为他们进行的与医学知识的培训。


    她敢发誓,除此以外,她整个学生时代没有接受过任何相关的知识。课本上不说,老师上课不讲,教育部门也没对学生做过这些培训。


    很多事情不是做不起来,而是到底有没有意识去做。即便是条件如此艰难的70年代,即便受培训的群众大部分都是文盲,可他们仍然知道最基本的知识。所以灾难到来的时候,他们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仅不知道如何逃生还反过来去送命。


    列车长下来了,同解放军战士握手。他们注意到逃灾群众当中有很多老弱病残孕幼,很担心这些群众会扛不住深夜的严寒。


    “车上条件简陋,不过车窗车门还能挡风。我们跟乘客同志们商量了,寻思着想请身体条件比较弱的同志上车避避风。我们就在这儿等待,我们铁路部门还有地方政府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的。”


    列车长手里头拿着大喇叭,大声喊着,“希望各位同志不要逞强,夜晚降温极快,尤其是带小孩的大人,赶紧过来排队,大家先上车避风。”


    众人发出欢呼声,大声喊着:“主席万岁!”


    天太冷了,简易帐篷不保温,他们在荒郊野外的确扛不住。青壮年还好说,老人孩子可受罪了。


    大家也不客气了,解放军战士立刻开始安排,先将托儿所的小娃们一个个都送上车,老师陪同。瞧瞧这一个个小家伙多勇敢,小脸蛋都发青了,居然也不哭不闹,个个都是勇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接下来是从医院撤退的最后一批病人,年纪大的、情况相对严重的,统统上车。还有卧铺的乘客主动让出了自己的床位,好帮助病人躺下去休息。


    众人千恩万谢,一个个往车上走。


    余秋招呼自己的大肚子们,别含糊,先上车呆着去。外头这么冷,万一冻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她一个个地点人头:“陈玉洁,陈玉洁人呢?”


    简易帐篷里头传来陈玉洁丈夫带着哭腔的声音:“大夫,她动不了了,她肚子痛。”


    跟着撤退的妇产科医生护士们集体傻眼了,怎么早不生晚不生,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开始痛啊。


    陈玉洁疼得哎哟哟叫唤,她其实出城的路上就开始有反应了,不过疼得不厉害,她就没当回事。


    她好歹也在医院住着院呢,看到过有的人疼了几天才生下来,她估摸自己怎么着也得到转去的大医院才会真正生。


    结果不知道是路上拖拉机过于颠簸,还是大撤退的气氛过于紧张,她肚子居然疼得越来越厉害。


    等到大家进帐篷休息的时候,她都疼得直不起腰了,偏偏这时候地里头又往外面喷火了。她长这么大都没看过这种稀奇,顿时眼睛挪不开,彻底忘了自己肚子疼这一茬。


    接下来,毫无疑问,广大人民群众都在欢欣鼓舞。情绪受到强烈感染的陈玉洁也跟着想不起来自己肚子痛了,陪着大家伙儿一块握起拳头高喊主席万岁。这比那个什么呼吸法可管用多了,她真的没意识到自己肚子痛。


    一直到火车的危机解决,人们的欢呼呐喊声停下来以后,陈玉洁还想起身呢,就发现自己已经动弹不了了。


    痛啊,她那怀了双胎大的要死的肚子一阵接着一阵的痛。她也讲不清楚是为什么,明明预产期还有半个月呢。结果大概是兄弟姊妹长大了,一间屋子容不下,要出来打架了。


    余秋看她一边疼得斯里哈拉,一边还在编排没生出来的小娃,顿时整张脸都写满了囧字。妈呀,这自带二人转的属性该怎么破?


    医生护士积极上阵,大家迅速布置出一个简陋的帐篷产房。


    他们将拖拉机上的稻草麦草铺在地上,然后上面盖着厚厚的被褥,好让疼厉害了的孕妇躺下去。


    余秋给陈玉洁做了检查,现在宮口已经开了三四分钟,有没有合适的转运工具,硬要挤上火车的话,虽然大家都愿意帮忙空个卧铺出来,然而狭窄憋仄的卧铺跟浑浊的车厢空气,其实并不太适合孕妇待着。万一有什么情况的话,抢救都没有足够的空间。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顺其自然,做好这个帐篷的保温工作,就让陈玉洁躺在帐篷里等待生。


    余秋苦笑,安慰这位运气不太美妙的母亲:“我本来是打算给你打无痛分娩的,不过现在条件有限,你暂时先忍忍吧。”


    帐篷里头的照明工具是矿灯,现在根本不可能发电,也没有电路可以供他们使用。在这种情况下带出来的胎心监护仪也无法派上用场。


    余秋懊恼不已:“应该有紧急备用系统的,就像手提心电图机一样,使用电池。我还是想的不全面,理所当然。”


    医院是会停电,不过省工人医院有自己的发电系统,替换极快,她也就忘了停电带来的麻烦。


    何东胜端了一缸子热汤过来,闻声安慰她道:“没事,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就想得到。”


    余秋接过热汤,咕噜噜喝下肚,牛骨头萝卜汤果然鲜美,热汤暖和了她的肠胃,让她浑身都热乎了起来。


    她喝完以后才想起来问:“哪儿来的汤?不要用明火,现在风这么大,一旦发生火灾的话,火很难扑掉的。”


    不行,她得出去说说,他们好不容易才从震区熬了出来,行九十九步半,不能最后功亏一篑。


    何东胜摁住了她的肩膀,解释道:“是列车师傅烧的,车上人怕大家冷,就给烧了汤。”


    肚子里头有热汤,身上裹着大衣裳跟棉被,多多少少也能抵御严寒。


    余秋松了口气,无奈道:“就先这样吧,希望不要再有……”


    她赶紧闭上嘴巴,咽下了肚子里头的话。


    妈呀,就她这样的乌鸦嘴,千万不要再说什么怪话了,不然分分钟就是灾难降临的节奏。


    她赶紧起身,问何东胜:“还有汤吗?我弄点儿给陈玉洁喝。”


    趁这会儿赶紧喝点东西吧,好歹补充体能。等到后面气温进一步下降,说不定连带出来的葡萄糖液都能直接冻成冰块,还输什么液提供能量啊?


    两碗热汤下了肚,陈玉洁还泡着汤干掉了一个干饼子。完了她跟要上场打仗一样,满脸严肃地盯着自己的肚子,语气很强硬:“行了,你俩配合着点,你们妈我就吃了这点,到时候没力气,你们自个儿想办法去,怪折腾人的。”


    周围的医生护士都笑了起来。


    挤进来的人一多,帐篷似乎都没有那么寒冷了。众人聚集在一块儿,喝着热汤,听着远处轰隆隆的声响,好像一顶小小的帐篷就能隔出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渐渐的,轰隆隆的声响似乎远去了,也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这场地震究竟持续了多久。


    大家伙儿也不知道情况,胆大的人出去看情况,远远的那红黄光与蓝白光却始终存在。也不晓得是风吹的还是冻的发抖,那火球也像是在贴着地四处乱窜。


    何东胜看着远处的地光,喃喃自语道:“要是咱们能够把地底下的热抽出来用就好了。”


    地心是燃烧着的岩浆,它会火山喷发,它会挤压产生地震,假如将这些能量抽取出来,不仅能够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还可以减少灾难的发生。


    就像他在广东丰顺看到的地热发电站一样,就利用现成的热能转化为电能,满足人们的生活需求。听说西藏羊八井那儿也在建地热发电站。


    就算不用地热发电,直接将地热抽出来供暖,那也是桩大大的好事,起码大家伙儿冬天就不挨冻了。


    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总觉得有好多事情要做,一堆事情都想做,就只觉得人不够用,事情太多。我前头还跟李大哥说,想要利用风能制热,现在看到地热,我又觉得浪费了可惜。大自然的力量无穷无尽,我们对大自然的认知又少的可怜。”


    余秋莞尔:“跟浩瀚的宇宙相比,也许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我们生活在这个地球上,我们却未必是地球的主人。”


    何东胜伸手搂着她,轻轻地笑出了声:“可不是嘛,在外头走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人真渺小,人能做的事情真少,可还是得做下去。”


    余秋靠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道:“没错,越是渺小越是要多做,这样才能相对大一些。”


    何东胜点头:“是啊,幸亏你想到了这个演习的办法,坚持让全城人撤退,不然危险就大了。”


    倘若大家都在屋里头的话,按照这个时间点,天寒地冻的,大家伙儿肯定躺在被窝里,逃跑都来不及。


    余秋摇摇头,下意识地否认:“我觉得就是我不说,省委政府也会发布地震预警。他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很不容易,很不简单。”


    最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充分体现了尊重科学。尽管地震预测是世界难题,此后也应该没有什么大地震被科学家成功预测;但是政府愿意相信地质工作者的判断,并且做好相应的准备工作。不管地震来还是没来,他们都已经在尽可能的减少地震带来的损失。


    过了小年就是春节,大概神州大地的春天快要真正来到了吧,属于科学技术的春天。


    远处又传来轰隆声,两人感受到地面的震动,直觉不妙。完了,又要开始地震了吗?地震要持续多长时间啊?难不成余震也来的这么大?


    两人在沿着震动发生的方向看过去,顿时长长嘘了口气,然后看着彼此笑。


    什么叫做惊弓之鸟啊?刚刚看过地震的他们就是。这震动的确是沿着地面传过来的,如果发出的声音却主要是汽车马达。


    远远的,身形高大的大卡车成群结队,正朝他们的方向驶来。


    众人发出欢呼,主席派车过来接他们,主席万岁!


    主席他老人家远在京城,大晚上的都不睡觉,还要担心他们在外头受冻受饿。祖国万岁,主席万岁!


    一直在列车与帐篷边巡逻的解放军战士立刻又开始做安排,将身体比较弱的人先安排上车,尽快转运到沈阳去。


    没错,为了防止地震影响到鞍山,灾区的群众要再往北边送,安排进情况更安全的沈阳。


    那里的干部群众从今天早上军事演习的消息公布起,就开始忙碌。省委领导干部先带头,腾出家里头的屋子,接待为了配合军事演习快速撤离的海城跟营口群众。


    已经在火车上喝饱了热汤欢欢喜喜的睡着的小家伙们又被大人们一个个抱着送上了大卡车。有的小家伙被惊醒了,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


    瞧见穿着军大衣的解放军时,小东西嘴里头嘟囔的一句:“解放军叔叔。”,然后又欢快地打起了小呼噜。


    周围人都笑了起来。无论遭遇怎样的灾难,看到孩子明亮的笑脸,生活就充满了甜。


    余秋也跟马医生他们一块儿,帮忙转运病人。只是陈玉洁情况有些尴尬,她宮口已经开到了七八公分,宮颈条件又好的很,谁都说不清楚她究竟什么时候就会突然间生了。


    假如在卡车上生的话,那情况实在不太美妙。毕竟卡车颠簸的厉害,接生人员都找不到着力点。到时候给小家伙断脐带或者给妈妈做侧切,那一剪刀下去,歪了方向失去了准头,那可是会出大事的。


    况且这两个小家伙是双胞胎,比起一般的单胎孩子,他们要小很多,对外界环境的适应能力也会弱许多,在卡车环境下,他们未必能够承受的了。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大人生完了孩子,然后再一块儿上车走。可问题是卡车不等人啊。现在车子极度紧张,省委已经将全省所有能够动用起来的车子全都派了出来。据说吉林河北的车子也在往这个方向赶,帮助辽宁省进行人员与物资的转运。


    但尽管如此,车子还是不够用,想要空一辆车专门等大肚子,实在太强人所难。


    余秋跟马医生商量过后,她们决定还是将陈玉洁留在帐篷里,等到生完以后,他们再等下一批车跟着走。


    其他人也想不出来什么更稳妥的方法,大家只好兵分两路,只留少数医务人员在原地数帐篷,其他人立刻撤退。


    解放军战士也开始分流,少部分人留在原地守卫没来及撤走群众的安全,大部队则跟随他们的连长迅速往回走,他们要利用卡车带来的抢险工具,迅速投入到灾后抢救工作中去。


    就算前期工作做的再仔细,总还会有遗漏。趁着地震刚发生不久,立刻投入搜救,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准备出发的卡车发出了清脆的童声,有小孩子在大声背诵:“朋友!你已经知道了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的领袖,请再深深地爱我们的战士吧,他们确实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周围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那带队出发的连长回过头,朝大家伙儿敬了个军礼,转身就要走。


    留守在帐篷里头的人群中喊出的声音:“是党员、共青团员跟民兵的都跟我上,人民子弟兵救了我们的性命,不能到灾后抢险我们还缩在后面。”


    群情立刻激动起来,没错啊,多个人就多双眼睛多双手,多挖一锹土就能多救一个人的命。他们不能冲锋陷阵,也起码应该跟在后面做辅助性的工作。


    瞬间功夫,帐篷前头的空地已经黑压压的全是人头。


    何东胜握了下余秋的手,转过头看她。


    余秋笑了,伸手推人:“你去吧,路上小心。”


    她不会拦着他,不让他做他想做的事。


    她又拿了个急救医药箱塞过去:“到时候紧急处理完了赶紧转过来。我不走,这儿就是我们的帐篷医院。”


    城里头的医院现在肯定已经空了,公社卫生院大夫以及赤脚医生也随着群众撤退了。


    她要守在这儿,在外援抵达之前,她能守多久守多久。


    马医生点头:“对,我们会在这儿守着。”


    她拿出的红十字的标志挂在帐篷门口,旁边还悬着盏马灯,好叫人在黑暗中一眼就看到这个方向。


    众人兵分三路,开始朝着各自的方向去。留守的护士长过来安慰疼得已经说不了话的陈玉洁:“你别怕,我们车上吃的喝的都有,等生完了,你就上车去坐月子,保准你暖暖和和舒舒服服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宮缩的间歇期,陈玉洁立刻喊:“还听到啦,别折腾啦!哎哎哎,你出来了要?”


    余秋赶紧看情况,妈呀,今儿地震出来的都是急性子。前头给她查


    的宮口还没开全,这才几个宮缩的时间,小家伙的头发都已经往外头冒了。


    边上的人赶紧提着灯,帮忙照明。


    马医生又赶紧拿来了接生包,立刻给她消毒,就这孩子急吼吼的架势,再来两个宮缩,小东西就能冲下来。


    结果就这样,马医生还低估了小孩子的性急程度。她就来得及戴上手套,便不得不伸手去挡孩子不停往外头冒的头,防止冲得太猛,会造成母亲产道裂伤。


    手术衣服也来不及穿了,就靠着手套把这小家伙给托了下来,又是个性急的小伙子。


    所有人都静声屏气,等待着开奖最终结果,要是再来一对龙凤胎,那就漂亮喽。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小二子还是个男孩。


    陈玉洁顿时脸皱成了一团:“哎哟,要是非得一样,那给我来两个姑娘啊,儿子要淘死了。”


    旁边人立刻讲当妈的:“哪有你这样的,多精神的小伙子,叫你嫌弃。”


    余秋则在仔仔细细检查生下来的小家伙。谢天谢地,虽然现在她还没有办法实现三维B超技术,这两个小东西尚算精神,也没有看出来哪儿畸形。


    余秋松了口气,又开始注意陈玉洁的出血情况。双胎子宮大,产时长,产妇容易产后出血。


    第二个胎盘娩出来的时候,外头响起了汽车的轰鸣声。


    众人都大喜过望,起码能将产妇跟刚出生的孩子转运走了。


    结果车上的人却抱着个包袱出来,瞧见余秋出帐篷,直接大声喊着:“大夫,能不能救这个?”


    余秋看他包裹的严实,还以为他怀里头抱着的是个孩子,下意识的就要过去看:“怎么了这是?快打开。”


    结果那包裹开了,挂在帐篷顶上的马灯摇摇晃晃地照亮了包裹里头的东西。


    余秋眼前一黑,差点儿当场晕过去。


    那是条血淋淋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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