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莫从画册出来时，发现这间破屋子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床上的被褥被翻得乱糟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灰尘荡起的呛鼻味道。
几串新鲜的果子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屋子里没有火，实在太黑，他一不留神将一串葡萄似的小果实踩得汁水四溅。
“小鱼……6799？”李元莫不确定道，“你回来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地上黏黏的，好吗？”跟在他身边的小机器人打开了身体里的灯光，替李元莫照亮。
李元莫循着光线向地上看，灰烬里有几串凌乱的脚印，脚印鞋码很熟悉，旁边还滴淌着一些黏稠的半透明液体。
他端详片刻，走上前，把自己的脚踩进了一只灰脚印里，严丝合缝，就连鞋底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可他敢确定，自己从来没有在房间里踩出这样的脚印。
他深深地吐了口气，鼻腔灼热，身体却一阵阵发寒。
“主人，你红红的，休息，好吗？”三号问道。
“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李元莫问它。
他耳边只有耳鸣带来的杂音，但在这些杂音之中，又隐约能听到些奇怪的动静。
三号安静下来，金黄的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
“有的。”它说，“三三听到了，好吗？”
它转了个向，脑袋直愣愣地看着房间唯一的房门，然后慢慢挪蹭过去。
原本若有若无的声响逐渐放大。
——那是一阵不规则的喘息声，伴随着雪粒砸在地上的细微声响，隐秘而嘈杂，带着抑制不住的痛苦。
有东西在屋外，它紧贴着门，但却没有进来。
三号把李元莫挡在身后，猛地拽开房门。
然后，就像是看到什么无法理解的场面一样，歪了歪脑袋。
李元莫被它挡住了视线，纳闷地询问：“发现什么了吗？”
“奇怪的人，好吗？”三号说，“两个主人，奇怪极了，好吗？”
“两个主人？”李元莫试图理解它的意思，又像是意识到什么般，向后看了看那串和他一模一样的脚印。
他绕过三号的身体，看向门口。
——一个“李元莫”正斜躺在地上。
他浑身鲜血，衣服被撕裂了好几处破洞，脖子几乎被切掉了一半，看起来血肉模糊，极其惨烈。
他早就陷入了半昏迷，听见门被打开也没有做什么反应，只是搂着一串串葡萄似的血红小果子，安静地蜷缩在堆满雪的门口。
李元莫看了眼门外的地，放眼望去，屋外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一部分被雪覆盖着，有些浅淡。
看样子，不久之前，曾有人在这里徘徊了一圈又一圈。
“主人，你快**，好吗？”三号担忧地望着地下的另一个他。
李元莫顾不得发愁它糟糕的语言表达能力，弯下身，和三号一起把地上重伤的人拖进了屋里，来者身上粘稠的半透明液体擦出一条蜗牛似的爬行痕迹。
“三号，照明。”李元莫用袖子擦了擦另一个“自己”的脸。
这张脸湿滑冰凉，和他肌肤的触觉很不相同，更像是某种冷血动物的表皮。
“这是坏人，好吗？”三号身体亮着灯，不小心晃到了昏迷者的眼睛，怀里的人不安地拧起眉。
李元莫用手遮住他的眼皮，然而已经迟了。
昏迷的“李元莫”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瞳仁是一汪浓艳的绿色，深幽平静。
“小……”李元莫顿了顿，“6799，是你吗？感觉怎么样？”
他怀里的家伙扭过头，直勾勾地盯着李元莫烧得通红的脸，把怀里的红果子慢吞吞地举了起来。
李元莫接了过来。
他能想象到不久前的场景，这个长相和他一模一样的家伙带着一身恐怖的伤口，怀揣着几串红果来这里找他，却没有发现他的踪迹。
于是只能绕着村子一圈一圈地寻找，直到伤势恶化，体力不支，昏倒在小破屋的门口。
李元莫捧着他几乎快断掉的脖子，等待他主动开口解
释。
怀里的家伙扭动了两下，然后把头凑到了他的手边，重重地舔了一口。
——那不是一根人类的舌头，它带着蛇类特有的分叉，像是两条滑腻灵巧的虫子，在他手上留下了一阵冰凉麻痒。
这不是小鱼的本体，这是它身体的“一部分，就像它的母亲那样的一个分身。
它曾被主人变成一只黑豹，用它醒目油亮的**色吸引李元莫的注意，用它矫健敏捷的身体捕捉猎物，用它柔软厚实的毛发替脆弱的人类取暖。
在今天，主人又把它从生病的李元莫身边带走，变成了人类的模样。
李元莫默不作声，用手抚过怀里这具触目惊心的身体，它身上任何一处伤口放在他的身上都足以致命。
“小鱼让你扮成了我的样子，是为了迷惑敌人吗。李元莫轻声问道，“是谁伤害了你，6799现在在哪里？敌人有多少？都被消灭了吗？
这只分身更像是拥有兽类冲动的某种动物，它不像主体那样情感充沛，狡猾聪明，只会按照自己的本能行事。
就比如此刻，它根本不理会李元莫的问话，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干裂的嘴巴，盯到再次力竭，困顿地眯起眼睛，昏沉欲眠。
李元莫顿了顿，在它微眯的绿色眼睛的注视下，捏起两颗红果子，胡乱擦了擦，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咽掉。
果实的汁水冰凉清爽，从他的口腔一路散播到四肢百骸，让他沉重灼热的身体好受了些许。
这是一份迟来的“退烧药。
那分身终于闭上了眼睛。
李元莫想把它快要断裂的脖子拼回去，试了几次都没有用，分身原本逼真的皮肉筋骨逐渐融化，变成了柔软的“橡皮泥。
“我得去找小鱼。李元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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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三号，“它的分身没有能量了，主体情况一定更加糟糕。
没过多久，冒牌的“李元莫就在李元莫本人的怀里融化了。
它似乎想把自己变成豹子的形状，却因为没有能量支撑，努力了很久，只变成了一条不伦不类的橡皮泥蛇。
这只小蛇
的脑袋依稀能看出豹子的轮廓身体又软又长外皮有稀疏的鳞片腹部又生出一些不伦不类的八爪鱼吸盘。
它的体型缩水了很多像一条皱巴巴的破烂围巾丑得滑稽又可怜。
三号把橡皮泥蛇围在脖子上小心地把李元莫横抱起来又细心地捡回躲在床下的小冻鸡转身离开了房间。
外面的天黑得阴沉压抑雪粒飘得到处是一人一机器一蛇一鸡的诡异组合大摇大摆地穿过了寂静阴森的荒村。
三号过目不忘很擅长找东西它凭借路上被风雪覆盖的凌乱脚印和车辙痕迹竟然追踪到了幸存者离开的路线。
机器人走得很快——或许不叫“走”它的脚底伸出了两只轮子像幽灵一样在地上滑行起来。
如果有不明真相的人看见这一幕应该会很惊悚。
“三号我觉得我的元石花得很值。”李元莫由衷感慨道“你爷爷把你做的很好。”
“三三爱爷爷好吗？”三号道。
“你爷爷长什么样子？和人类长得有区别吗？为什么一直不出现？”李元莫好奇地看着它“为什么它要把自己的心脏剥离出来放在你身体里？”
“好苦恼。”三号道“拜托主人三三不想说好吗？”
李元莫看着它白亮亮的机械躯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强求答案三号温顺又好说话很难拒绝他的要求他迟早能问出答案。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位不速之客让他产生了一种古怪的好奇心——他必须知道它们究竟属于哪一幅画这似乎对他很重要。
三号的脚程很快。
一个多小时后他找到了幸存者们的驻扎地。
一人一机器站在山坡上远远望去
李元莫离得远依稀看见有一队骑着马的人围聚在那里似乎在盘问着什么不少人被跪绑在地上无声无息生死不明。
他没看到类似小鱼的身影。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神有一瞬间的慌乱。
“不要黑黑的主人。”三号安慰他“三三可以过去找人好吗？”
李元莫看向三号脖子上那条软趴趴的橡皮蛇它耷拉着黑乎乎的身体已经没有一点反应了。
“不用过去。”他从三号身上跳下来“说不定这群人就是小鱼引来的它一定有逃脱的办法我现在贸然闯进去反而会添麻烦。”
他闭上眼睛想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
“找果子找这个红果子出现过的地方小鱼没能量走不远的它一定就在附近。”
三号没有回应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
李元莫觉得古怪侧头去看它身后却有只手用力摁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