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内外,红绸高挂,喜字满堂。鼓乐喧天,宾客如云。仁安坊这条素日清静的街道,今日车马盈门,冠盖云集。韩家虽非顶级勋贵,但韩文忠戍边有功,韩钧新立战功,加之与祁家联姻,前来道贺的官员、故旧、亲朋络绎不绝。
苏婉娘身着大红织金凤穿牡丹嫁衣,头戴赤金点翠凤冠,珠帘垂面,在满室华光与祝福声中,与一身绯红吉服、英气逼人的韩钧,依礼完成拜堂仪式。她身姿挺直,举止优雅,虽盖头遮掩看不清面容,但那份沉静安然的气度,已令不少女眷暗自点头。
韩爽作为已出嫁的姑奶奶兼祁府主母,今日身份特殊,既帮着母亲张氏在内院女眷席间周旋应酬,一双明眸却时刻留意着各处动静。祁砚之则在男宾席中,与前来贺喜的文武官员寒暄,谈笑间,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全场。
一切似乎都在喜庆祥和的轨道上行进。然而,暗流从未停歇。
临近开席,丫鬟们穿梭往来奉茶。一位面相陌生的丫鬟,低眉顺眼地为苏婉娘所在的主桌女眷斟茶。轮到苏婉娘时,那丫鬟手腕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壶嘴倾泻的角度略偏,一滴茶水溅出,落在苏婉娘手边的锦垫上,瞬间晕开一点极淡的异色。
时刻留意着的韩爽眸光一凝。她不动声色地起身,以敬茶为名走到苏婉娘身边,袖中指尖轻弹,一抹无色无味的药粉落入那杯茶中。同时,她借着身形遮挡,快速用银针探了探锦垫上那点水渍,针尖迅速泛黑!
“这丫头毛手毛脚的,茶水都溅出来了。”韩爽声音不高,带着笑意,却不容置疑地抽走了苏婉娘面前那杯茶,随手递给身后自己的贴身丫鬟小翠,“去,给新夫人换杯热的来。” 那陌生丫鬟脸色一白,欲言又止,却被韩爽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一扫,噤若寒蝉,低头匆匆退下,转眼便消失在忙碌的仆役人群中。
韩爽对身后另一名丫鬟青鸾低语一句,青鸾悄然跟去。不多时回报:“那丫鬟溜进了后厨杂物院,试图从角门离开,已被我们的人‘请’到僻静处看管起来了,她袖中藏有空心指套,内里残留剧毒‘鹤顶红’粉末。”
午时正,新人需至前院接受众宾朋贺喜。韩钧小心护着苏婉娘穿过庭院。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支弩箭毫无征兆地从对面宾客聚集的厢房屋檐上激射而出,直取苏婉娘心口!角度刁钻,时机狠辣,正是韩钧侧身与一位长辈寒暄、视线略有遮挡的刹那!
“小心!”一直保持高度警惕的祁砚之厉喝一声,手中酒盏已然掷出,精准地撞在箭杆上,令其方向微偏。同时,韩钧反应极快,猛地将苏婉娘揽入怀中旋身,“噗”的一声,弩箭擦着他的臂膀划过,带起一溜血珠,深深钉入身后廊柱!
“有刺客!” “保护新人!”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混乱。男宾中祁砚之安排的人手迅速扑向弩箭来处,女眷这边韩爽立刻指挥丫鬟婆子护着苏婉娘及家中女眷退入内堂。训练有素的韩府护卫与混在仆役中的暗卫瞬间行动起来,封锁各处通道,搜查刺客。
屋顶上传来短促的打斗声和一声闷哼。片刻后,一名暗卫提着一个被卸了下巴、捆得结实的黑衣人跃下,禀报道:“将军,夫人,刺客一名,已制服。其藏身处发现军用制式弩机一架。”
祁砚之面色冰寒,看了眼韩钧只是皮肉伤的胳膊,沉声道:“带下去,仔细审!” 又扬声对惊魂未定的宾客们安抚道:“诸位受惊了!宵小之徒,不足为惧,已被拿下。婚礼继续,请各位入席!”
韩爽已快步走到苏婉娘身边,见她虽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紧紧握着韩钧未受伤的手,低声道:“我没事,钧哥你伤得如何?”
“皮外伤,无碍。”韩钧安抚地拍拍她,目光却如利刃般扫视四周。对方一计不成,竟直接动用弩箭当众行刺,已是丧心病狂。
午后宴席过半,后院忽然传来惊呼:“走水了!库房那边走水了!”
库房临近女眷休息的厢房,且存放着部分婚礼用品及宾客贺礼。若火势蔓延,不仅财物损失,更可能引发更大混乱,甚至伤及女眷。
韩爽与祁砚之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冷意——调虎离山,制造混乱,浑水摸鱼。
“大伯母,您陪着祖母和嫂嫂在此,千万不要分散。”韩爽快速对张氏交代一句,又对身边几个药王谷女弟子使了个眼色,“保护好大夫人和少夫人。”
她则带着人快步赶往后院。起火点是库房旁堆放杂物的角落,火势初起,但烟雾颇浓。府中仆役正慌乱取水救火。韩爽一眼看去,发现救火的人中混着几个眼生的“家丁”,动作看似积极,却有意无意阻挠着有效的灭火路线,甚至试图将火引向主屋方向。
“所有人听我指挥!”韩爽清叱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一组人阻断火路,二组人集中泼水东南角火源,三组人疏散附近厢房人员!闲杂人等退后!” 她带来的药王谷弟子立刻行动,训练有素地接管了现场指挥,那几个眼生的“家丁”被不着痕迹地挤到了外围,其中两人试图有所动作,立刻被看似无意靠近的“仆役”扣住脉门,悄无声息地带离。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火势很快被控制。而前院宴席上,就在众人因后院骚动略有不安时,不知从哪个角落,开始传出细微却清晰的议论:
“听说这位新夫人脸上本来有疤,是用了邪术才治好的……” “可不是,出身也不高,怎配得上韩大人?” “韩家接二连三出事,是不是这新娘子不祥啊?” “还牵扯什么北狄……啧啧,韩三将军在边关也不知道……”
流言如毒蛇,悄无声息地蔓延,意图败坏苏婉娘名声,打击韩家威信,甚至隐隐牵扯北境军事,用心险恶至极。
韩爽刚处理完火情回到前院,便察觉气氛有异。她耳力灵敏,捕捉到只言片语,眸光骤冷。她并未当场发作,而是走到女眷席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跟前,笑盈盈地提起苏婉娘那幅送给韩母的《松鹤延年》双面绣,赞其针法神乎其技,乃江南刺绣名家真传,又“无意”提及苏婉娘为治疗脸上旧伤,(只说是早年为救乡邻被火灼伤),寻访名医吃了多少苦头,其坚毅善良令人敬佩。
她声音温婉,条理清晰,加上祁砚之也在男宾席中,适时以韩钧上司兼妹夫的身份,朗声赞许韩钧娶得贤妻,伉俪情深,临淮共患难,乃天作之合。很快,那些阴私流言便被正面的话题压了下去。那几个散播流言的碎嘴仆妇,也被眼尖的嬷嬷“请”下去“帮忙”了。
婚礼在经历了几番波折后,终是依礼完成。送走大部分宾客,韩府渐渐安静下来,但紧绷的气氛并未放松。
书房内,韩文柏面色铁青,张氏亦是后怕不已。韩钧臂上伤口已由韩爽亲自处理包扎妥当,苏婉娘守在一旁,眼中含泪却强自镇定。
祁砚之与韩爽汇总着各方汇报:
下毒的丫鬟经暗卫初步审讯,是几日前被牙婆以“临时帮工”名义塞进府的,对指使人一无所知,只收了钱办事。
屋顶弩箭手是死士,被擒时试图咬破齿间毒囊自尽,被及时阻止,但审讯艰难。
纵火及散布流言者,混在临时雇用的杂役和婆子中,同样来历不明,但其中两人身上搜出特殊的火折子和少量银钱,其中一块碎银上有模糊的戳记,似与某个关闭已久的钱庄有关。
药王谷“杏林春”传来密信:已发现京城黑市近日确有“缠绵引”所需的一味罕见辅料流通,卖家神秘,交易对象似乎与某位勋贵府邸的采办有关联,正在进一步追查。
赵铁鹰那边尚无金符残片的新消息,但发现宝昌典当行附近,近日也有不明身份的人在暗中查访。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文柏沉声道,“对方这是不惜暴露部分力量,也要搅黄婚事,打击我韩家。”
“也正因他们急了,才露出了更多马脚。”韩爽冷静分析,“毒药、弩箭、纵火用具、流言源头、黑市交易……这些线索看似杂乱,但若我们假设背后是同一主使,那么其势力范围涉足内宅、死士、江湖黑市、乃至可能军中,能量不容小觑。而他们如此急切地想破坏大哥婚事,恐怕不仅仅是针对韩家,更可能是想阻止大哥回北境任职,或扰乱我们可能的调查。”
祁砚之点头:“不错。陛下今日也派内侍送来贺礼,并有一句口谕‘韩卿婚事多艰,然疾风知劲草,望早日康复返岗。’” 这实则是暗示,韩钧伤愈后,很可能被派回北境,这或许正是某些人不愿看到的。
苏婉娘此刻盈盈下拜,对韩文柏、张氏及韩爽、祁砚之道:“父亲、母亲、妹妹、妹夫,今日因婉娘之故,令家族蒙险,宾客受惊,婉娘心中难安……”
“快起来。”张氏连忙扶起她,“孩子,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魑魅魍魉心思歹毒。你今日受惊了,更是无辜。”
韩钧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婉娘,你我既已成夫妻,自当同心同德,共渡难关。此事,是冲着我韩家,冲着我们背后可能要查的事情来的。你无需自责。”
韩爽也笑道:“嫂子莫要见外,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今日虽险,但也让我们看清了对手的一些手段。接下来,我们便有了防备。你这新妇,可是我们韩家的福星,一来就帮着揪出这么多隐患呢。”
她这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却也缓和了凝重的气氛。苏婉娘心中感动,更坚定了要与韩家共同面对风雨的决心。
夜色再次笼罩韩府,红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白日里的喧嚣与惊险渐渐沉淀,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然而,经此一役,韩家内部更加凝聚,韩爽与祁砚之布下的网也已悄然收紧。对手的每一次出手,都意味着留下更多的痕迹。
吉日惊雷,却未能劈散良缘,反而淬炼了人心,照亮了暗处的魍魉。接下来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携手同行,便无惧任何艰险。而那张连通南北、祸国殃民的大网,也终将在这不懈的追索与抗争中,被一寸寸撕裂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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