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的右手抓住穿梭机舱门边缘,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左手垂在身侧,掌心焦黑的皮肤下面,那点金绿色的光像快熄灭的炭火,随着心跳一下一下微弱地闪烁。
穿梭机正在俯冲。舷窗外,绿绒星的大气层摩擦出橙红色的光,但林源的眼睛只盯着一个地方——他们住的那片街区,更确切地说,是他们屋后那个小菜园。
从轨道上看下去,整个星球表面覆盖着一层不正常的灰白色。不是云,是“静滞力场”的残余。力场像滴在纸上的墨渍,正从几个中心点向外扩散。其中一个中心点,就是菜园。
“高度三千!”飞行员吼。穿梭机剧烈颠簸,像是撞上了看不见的墙。
林源看向舱内其他人。璃虹在检查武器——不是能量枪,是矮人族临时改造的“叙事谐振器”,原理是把使用者的强烈情感转换成能干扰力场的波动。艾尔坐在角落,第三只眼闭着,额头的那条缝里透出深蓝色的微光,他在扫描力场的结构弱点。还有四个精灵祭司,两个矮人工程师,三个机械族的战斗单元——这是能挤进这艘小穿梭机的全部人手。
“高度一千五!准备硬着陆!”
穿梭机的引擎发出刺耳的尖啸。反推系统过载了,但下降速度还是太快。林源看见地面迅速放大:菜园的篱笆,番茄架子,那棵老榕树,还有树下……
树下有人。
很多人。
“他们在干什么?”璃虹凑到舷窗前。
林源眯起眼睛。距离还有一千米,但他能看清轮廓。至少两三百人,围在老榕树周围,手拉着手。没有跑,没有躲,就站在那里,抬头看着正在坠落的穿梭机。
不,不是看穿梭机。是看穿梭机后面——那片正在压下来的灰白色力场。
“疯子……”飞行员喃喃道,“不躲开……”
“他们在挡。”艾尔突然开口,第三只眼睁开了,光芒锐利,“用自己当锚点。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个微小的叙事源。聚在一起,能暂时撑开一小片‘正常空间’。”
穿梭机砸在地上。
不是降落,是砸。起落架断了两根,机身侧滑出去,在泥地里犁出一道深沟,最后撞塌了邻居家的半堵墙才停住。舱门卡住了,矮人工程师用液压钳强行撬开。
林源第一个冲出去。脚踩在地上的瞬间,他感到那股熟悉的“剥离感”——不是针对他,是针对整个环境。空气的味道在变淡,泥土的触感在变模糊,连光线的温度都在消失。力场在抽走这个世界的故事性。
他跑向菜园。左手掌心的灼痛加剧了,像有根烧红的针在往骨头里钻。
老榕树下,人群安静得出奇。林源认出几张脸:教识字班的玛莎大婶,总抱怨番茄长不好的老陈,还有几个在重建工地一起干过活的年轻人。他们手拉着手,闭着眼睛,嘴唇在动,像是在默念什么。
人群中央,小远站在那里。孩子手里捧着那本厚笔记——林源给他的那本。笔记是摊开的,但小远没看,他仰着头,眼睛盯着天空中那片正在压下来的灰白色。
林源跑到人群边缘。玛莎大婶睁开眼看见他,点了点头,没说话,又把眼睛闭上了。她的手紧紧抓着旁边人的手,指节泛白。
“你们……”林源开口,声音卡在喉咙里。
“林先生。”人群里一个年轻人说,眼睛还闭着,“您笔记里写的那段……‘破壁人’最后驾驶侦察舰冲向虚无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林源愣住了。
“还有,”另一个女人接话,声音很轻,“冷玫瑰和艾兰娜牺牲的时候……她们害怕吗?”
“李慕然前辈战斗时,手会不会抖?”
问题一个接一个。不是真的在问,是在……复述。每个人都在复述笔记里的某个片段,某个时刻,某个人物的某个选择。他们在用这种方式,把那些故事“锚定”在现实里。
林源感到鼻子发酸。他吸了口气,转身看向菜园中央。
力场的核心已经显现了。不是一个点,是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灰白色漩涡,悬浮在番茄架子上方三米处。漩涡中心垂下几十条细丝,扎进土壤里——不是物理的扎入,是叙事层面的连接。细丝在抽取这片土地的故事:第一颗种子埋下的时刻,第一次发芽的惊喜,第一次收获的满足,还有那些平凡的日子里,两个人蹲在菜畦边讨论该不该浇水的对话。
每抽走一点,菜园就褪色一分。番茄的红色变成粉白,叶子的绿色变成灰绿,土壤的褐色变成浅灰。连气味都在消失——泥土的腥气,植物的清气,还有璃虹做饭时飘过来的焦糊味,全在变淡。
“它在吃记忆。”艾尔走到林源身边,第三只眼的光芒锁定那团漩涡,“不是删除,是消化。把鲜活的经历变成干巴巴的数据。”
璃虹和其他人也赶到了。精灵祭司们立刻开始咏唱,翠绿色的生命能量像薄雾一样展开,罩住人群。矮人工程师架起谐振器,机器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大地的心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常规攻击无效。”艾尔说,“力场核心不是物质结构,是叙事结构的具象化。要破坏它,需要用更强大的叙事流去冲击——就像用洪水冲垮堤坝。”
“怎么冲击?”璃虹问。
艾尔看向人群,看向小远手里的笔记,又看向林源。
“故事。”他说,“但必须是……正在发生的故事。不是回忆,不是记录,是此时此刻、由活着的人正在创造的故事。”
林源懂了。他看向璃虹,璃虹也看向他。两人同时点头。
“小远!”林源喊。
孩子转过头。他的脸色有点白,但眼睛很亮。
“带着大家继续讲!”林源说,“讲现在!讲我们正在做的事!”
小远愣了一下,然后用力点头。他低头看笔记,但马上又抬起头,把笔记合上。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抖,但很大:
“现在……林源爷爷回来了!他站在菜园前面,左手受伤了,但站得很直!璃虹奶奶在他旁边,拿着一个奇怪的武器!还有新来的三只眼叔叔,他的眼睛会发光!”
孩子的声音通过“生命星河”的网络传出去。不是广播,是共鸣——所有在线的人都能“听见”。林源感到左手的灼痛减轻了一点点。不是真的减轻,是有什么东西在对抗那股剥离的力量。
人群里,玛莎大婶睁开了眼睛。她看着林源,看着菜园,深吸一口气,接上了小远的话:
“番茄架子快倒了……但最顶上那颗番茄还是红的!我看见了!”
“篱笆歪了,但没塌!”老陈吼,“我上个月刚修的!结实着呢!”
“土里有蚯蚓!”一个孩子喊,“我刚才看见了!还在动!”
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响。每个人都在描述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不是赞美,不是抒情,就是最朴素的陈述:什么东西还在,什么东西没变,什么东西依然活着。
这些陈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流。林源能“感觉”到——不是通过感官,是通过左手掌心的印记。那股流像温暖的水,漫过菜园,漫过人群,漫过他自己。
灰白色漩涡的旋转速度慢下来了。垂下的细丝开始抖动,像在挣扎。
“有用!”艾尔盯着扫描数据,“叙事流在干扰它的消化进程!但还不够!需要更强烈的焦点——”
他话没说完,灰白色漩涡突然收缩,然后炸开。
不是爆炸,是扩散。几十条新的细丝从漩涡中射出,不是扎向土地,是扎向人群。细丝精准地找到每个人,刺入——不是肉体,是意识。
玛莎大婶的声音卡住了。她张着嘴,但发不出声音。眼睛里的光在迅速黯淡,像烛火被罩住。
老陈身体晃了一下,手松开,旁边的人赶紧拉住他,但拉他的人自己也开始摇晃。
小远手里的笔记“啪”地掉在地上。孩子站着没倒,但眼神空了,像被抽走了魂。
细丝在抽取他们“正在讲述”这个行为本身。把当下的勇气,变成过去的记录。
“不……”璃虹举起谐振器,但不知道瞄准哪里。细丝不是实体,谐振器的波动穿过它们,像穿过空气。
林源感到左手掌心的光芒彻底熄灭了。不是消失,是沉下去了,沉到皮肤深处,沉到骨头里,沉到某个他够不着的地方。
完了吗?
他看向人群。玛莎大婶的眼睛闭上了。老陈瘫坐在地上。小远还站着,但像尊雕塑。
然后,孩子眨了眨眼。
很慢的一个眨眼。睫毛抖了一下,又一下。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动作很僵硬,像生锈的机器,但他捡起来了。笔记沾了泥土,他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翻开,不是看,是用手指摸着纸页。
他的嘴唇动了。
没有声音出来,但林源看见口型。
那是笔记里的某一页——林源记得。写的是“破壁人”最后那段航行,在虚无边缘,他回望自己毁灭过的世界,说:“我错了。”
小远摸着那些字,嘴唇一遍遍重复那个口型。
接着,玛莎大婶的眼睛睁开了。她看向小远,看向孩子手里的笔记,然后她转头,看向菜园里那颗还红着的番茄。她伸手指着,嘴巴张开,这次有声音出来,很轻,但清晰:
“红的。”
老陈听见了。他撑起身体,顺着玛莎大婶的手指看过去,也看见了。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响动,然后变成两个字:
“我的。”
“我的菜园。”他说,声音大了一点,“我的篱笆,我的番茄,我的……家。”
人群一个接一个“醒”过来。不是突然的觉醒,是挣扎着,从那股剥离的力量里,把自己的一点什么拽回来。拽回来的不是什么伟大的东西,就是最普通的归属感:这是我的地方,我在这里生活过,我在这里笑过、累过、抱怨过、期待过。
这些微小的归属感汇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
细丝开始崩断。
不是被扯断,是自己绷断的。像弦拉得太紧,啪,一声,断了。一根,两根,五根,十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灰白色漩涡剧烈扭曲。它想收缩,想逃走,但人群的叙事流缠住了它。不是攻击,是包裹,是覆盖,是用无数个“我在这里”的事实,把它钉在原地。
“现在!”艾尔吼,“冲击它!用你们最强的故事!”
林源看向璃虹。璃虹也看向他。两人同时想起一件事——不是笔记里的,是他们自己的。
“来。”林源说,伸出右手。
璃虹握住。她的手很凉,但握得很紧。
他们走向菜园,走向那团扭曲的漩涡。精灵祭司的咏唱声高亢起来,生命能量像藤蔓一样缠绕在他们周围。矮人工程师把谐振器的功率推到最大,机器发出的嗡鸣震得地面在抖。
走到离漩涡五米处,林源停下。他松开璃虹的手,转向她。
“还记得吗?”他说,“第一次种番茄。种子是你挑的,说这个品种甜。”
璃虹点头:“你非说要按科学方法,测土壤酸碱度,算日照时间。”
“结果长得还不如老陈随便撒的好。”
“因为你不肯用粪肥。”
“你说那是传统智慧。”
“本来就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力场里格外清晰。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日常的拌嘴,琐碎的回忆。但每说一句,左手的掌心就热一分。不是灼痛,是温暖。
漩涡的扭曲加剧了。它试图伸展出新的细丝,但刚伸出来就被周围人群的叙事流扯断。
林源抬起左手。掌心焦黑的皮肤下面,那点金绿色的光重新亮了起来。不是微弱地闪,是稳定地亮,像拨开灰烬看见的炭火。
他把左手按在胸口,然后转向漩涡。
“这是我们的地方。”他说,声音很平,“我们在这里种过菜,吵过架,教过孩子,等过朋友。我们在这里活过。”
他停顿,吸了口气。
“你吃不掉。”
左手的光芒炸开。
不是爆炸,是绽放。金绿色的光像水波纹一样扩散出去,所过之处,灰白色褪去,色彩回归。番茄的红,叶子的绿,泥土的褐,篱笆的木色,一样样回来。
光芒撞上漩涡。
没有巨响,只有一声轻微的“噗”,像戳破一个肥皂泡。
漩涡碎了。不是崩解,是消散,像晨雾遇见太阳。那些垂下的细丝一根根断裂、消失。最后,连漩涡本身也化作一缕轻烟,散在空气里。
力场消失了。
菜园恢复了颜色。老榕树下的众人一个接一个松开手,瘫坐在地上,喘着气,但脸上有了表情——疲惫,但真实。
小远抱着笔记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林爷爷!刚才那个光——”
他话没说完。
菜园中央,漩涡消失的地方,空间裂开了。
不是撕裂,是像拉开一道拉链。裂缝竖直拉开,从地面延伸到三米高的空中,边缘是不稳定的紫黑色。裂缝内部不是黑暗,是一种更奇怪的颜色——非黑非白,像所有的颜色混在一起又分离不出来的混沌。
裂缝中央,有个东西在成形。
不是漩涡,是一个……门框。由扭曲的几何线条构成的门框,里面是流动的灰白色,像浓雾在翻滚。
门框在稳定下来。高度约四米,宽度两米。完全成形的那一刻,门内的灰白色浓雾突然静止,然后开始旋转,形成一个漩涡——比刚才那个大十倍。
“静滞之门。”艾尔的声音在发抖,“力场发生器的……本体入口。刚才我们破坏的只是它伸出来的‘触须’。”
林源盯着那道门。门内的漩涡在缓慢旋转,每转一圈,就有一股寒意渗出来。不是温度的冷,是存在感的稀薄。
然后他听见了声音。
从门里传出来的。很轻,但清晰。
沙沙沙——
像翻书页的声音。
沙沙沙——
但书页是厚重的,冰冷的,每翻一页,就有一个故事被合上。
沙沙沙——
声音持续着,不急不慢,像钟摆,像心跳,像某种庞大存在正在苏醒的呼吸。
门框的边缘开始发光。暗红色的光,像凝固的血。
漩涡中央,一只眼睛睁开了。
不是生物的眼睛。是由无数个细小的几何图形拼成的“眼”,没有瞳孔,只有不断变化的结构。它转动了一下,锁定林源。
然后,门开始扩大。
一寸,一寸,像在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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