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童话锋一转，“不说他了，姐姐今日至此，不止是叮嘱我莫要莽撞吧？”
聆君沉默半晌，才试探着小声说道：“你……还记得阿离吗？”
“嘘！”女童立即阻止聆君，仿佛她说了什么忌讳。
聆君沉默良久，终只落得一句叹息，“哎。”
其后，便是两人默契地避开这个话题，又继续叙旧。
立于幽墙之后的莳栖桐垂眸沉思，将两人方才之言细细思量。若说彼时她与柏宜山言道见见聆君，可能只抱有侥幸心理，期盼她会认识辛离。而如今，听聆君与女童的言语，莳栖桐很难不将两人口中的“阿离”联想为辛离。
再观两人讳莫如深的态度，恐怕，这掖庭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更深。
等莳栖桐回过神来时，两人的声音早已消失。想来，是各自离开了吧。
然而，她才移动几步，便察觉一道藏于幽处的视线。那道视线毫不掩饰恶意，如芒在背。
莳栖桐转身回头，便朝视线来处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她竟发现那道视线的主人十分熟悉。明明藏于草木之中，光线稀少，并不能看清女童的脸，但仅凭这个眼神，莳栖桐便知这是她回京后初次入宫遇上的那名女孩。
彼时，她正与她母亲争执。而莳栖桐正与内侍藏于林木之中。
视线相对，女童不仅没觉害怕，反而以更加凶狠的眼神望向莳栖桐。
“出来吧，眼神杀不了人的。”
听到莳栖桐的呼唤，女童慢条斯理地从草木中起身，始终保持着恶狠狠的眼神朝莳栖桐走来。
女童在莳栖桐眼前站定，冷冷扫视她一圈后，问道：“你是谁？”
莳栖桐微微一笑，反问道：“询问别人的名号前，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吗？”
女童眼中生出几分不屑，“对于君子，自是如此，可惜，你是个小人。”
莳栖桐半蹲下身，与女童平视：“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竟在你口中落得个小人的名号？”
女童面上不耐愈显，她横了莳栖桐一眼，愤愤道：“先前便是你在御花园偷听，没想到你远比我想象中更加无耻，如今为了窃听我的行踪，竟不惜跑到掖庭来。说，你是谁派来的！”
听女孩这么一说，莳栖桐便知她是误会了。但莳栖桐并不打算解释，她想听听女孩小小年纪，会与何人有如此恩怨。是以，莳栖桐委屈巴巴，“小娘子误会我了，我才不是别人的鹰犬。”
不知莳栖桐此举怎么触动了女孩，还未等莳栖桐说完，她便怒不可遏，“你到底要干什么？事到如今，还想把我当猴耍吗？”
“别让我再看到你！”见莳栖桐还是那副笑面，她对莳栖桐告诫一句后，便愤愤转身跑开。
等女童的身影快要转出回廊，莳栖桐才幽幽道，“‘阿离’，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
闻言，女童脚步顿住，似愣在当场，但很快，她便反应过来。
她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莳栖桐，强装镇定道：“这个名字寻常到掖庭中没有几千，也有上百，你觉得熟悉，不是很正常吗？”
莳栖桐嘴角笑意愈显，“‘阿离’自是寻常，但若是‘辛离’呢？”
闻言，女童如遭雷轰，愣在当场。
莳栖桐本是试探，见女孩这幅模样，莳栖桐便能笃定，她及聆君皆与辛离有旁人难以知晓的关系。
莳栖桐理了理臂间披帛，见女童还愣在当场，她微微一笑，“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了吗？”
女童近乎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能，怎么不能？”
莳栖桐含笑等她行至身旁，还未等她开口，便先望见一点银光。
虽然莳栖桐内力尽失，但凭灵活的身手，她还是轻易躲开。见莳栖桐躲开，女童调转簪头，又要试图刺上。莳栖桐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莳栖桐直接捏住她的手腕，女孩便被控在当场，不得动弹。
她几度挣扎，在确认脱不开莳栖桐的控制后，女童眼中涌上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技不如人，任你处置。”
“我拿你这条命干什么？”
闻言，女童嗤笑一声，“你不会还妄想从我口中得到你想要的消息吧？”
“既然你不想说，那便罢了。”莳栖桐松开女童的手，便转身离去。
女童没料到莳栖桐会是这般举动，她一脸无措，愣在当场。眼见莳栖桐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她试探道：“你……就这么轻易放过我了？你不会还想耍什么恶毒手段吧？”
似乎是觉得自己所猜测的完全正确，女童又连连补充道：“我告诉你！你再耍百遍手段都无用，我绝不会屈服！”
莳栖桐此刻已转出内廷，女孩的声音也湮没于风中，几不可闻。她自然知道女孩哪里藏有她想要的消息，但她也知道，女孩定不会轻易告知于她。况且，就算女童告知了又如何？
她非是不在意，而是在现在，在意亦无用。出降之日愈发迫近，她原以为自己会使亲人陷入危局，如今方晓，她们早陷已陷入其中，甚至陷入了自己无法想象的深度。
她不是没想过探清其中为何，但她没有权势，没有倚仗，无人愿意将实情全盘托出。
就算只知皮毛，她也能隐隐察觉，这天下，要乱了。越是在这种时候，权势愈发重要。非是借机压榨民脂民膏，供己享乐，而是以己之力，护一隅清平。
等莳栖桐回到太傅府时，史云书的车驾早已远去。虽然仆从仍各司其职，但始觉府中空空荡荡，仿佛失去了重要的东西。
想着想着，她便走到了花园之中。园中繁花茂盛，落英缤纷，明明有莺啼鸟鸣，可莳栖桐仍觉孤寂空旷。她坐上秋千，试图寻回笑意。但一坐上，她便失了兴致，只倚靠着绳索，闭目养神。
不知春光晃过几时，一声轻唤惊扰了她的沉思。
“女公子，正厅有人，已等候多时。”
骤然回神，刺目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她用了几息适应，才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位从未见过的侍女，见莳栖桐睁眼，她又躬身行了个礼，提醒莳栖桐前厅有客。
莳栖桐跳下秋千，唤上侍女，便朝正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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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何人？”
侍女摇了摇头，“不知，只看装扮，好似北戎人。”
北戎人，多半是安俟戎，再不济也是其手下。
果然，还未踏入正厅，莳栖桐便远远望见安俟戎部下守在堂下。
“王子何必摆出这等气势，叫旁人看见，还以为你要掀了太傅府。”
安俟戎转头朝外看去，看见莳栖桐孤身一人，笑意盈盈朝院中走来。但她这笑意未免不上心，安俟戎从她脸上只看到了厌弃。
安俟戎也回了莳栖桐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本王若不摆出这等架势，只怕栖桐美人要以旁的理由推脱，不见本王吧？”
莳栖桐行了个礼，便坐于上首，垂头俯视安俟戎，“你我早已撕破脸，又何必虚与委蛇。说罢，王子至此，有何贵干？”
“无事便不能登门拜访吗？”虽是询问的语气，可安俟戎眼中寒意着实刺骨。
莳栖桐也不是被吓大的，她冷冷瞥了安俟戎一眼，便不耐烦道：“若王子还想说这些废话，那便别怪我身体不适，无法待客。”
说罢，莳栖桐招手示意侍女上前，便装作一副极度疲惫的模样，起身便要离去。莳栖桐这番态度，惹得安俟戎身旁几人满脸愤怒。
眼见一人要拍案而起，安俟戎回头以眼神制止了他，继续不紧不慢地提醒莳栖桐，“看来栖桐美人是忘记竞元殿前，贵国陛下答应我的事情了。”
莳栖桐冷冷扫了一眼满堂尽带兵甲的北戎人，才回眸望向安俟戎，开口讥讽：“我看王子对越宁城，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陌生吗？想来，也不是很需要我作陪，不是吗？”
“需不需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美人的那点心意。”安俟戎翘腿跂坐，以手支颐，静静望向莳栖桐。
见莳栖桐满目不悦，安俟戎才幽幽道：“栖桐美人功力尽失，本王怎忍心让你来保护本王。所以，本王叫他们都带上了兵甲，绝不会让贼人伤你一分一毫。”
真是可笑，施害者站在受害者面前佯悲佯戚。
莳栖桐环视一圈，冷笑一声，“如此，倒要多谢王子了。”
安俟戎伸手，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表情，“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疏。”
莳栖桐冷冷瞥了他一眼，安俟戎恍若不觉，回之一笑。
半个时辰后，清明湖旁。
安俟戎嘴角抽搐几下，回头望向莳栖桐，“你就带本王看这？”
“王子可别小看这一池春水，这清明湖，可是承载了……”
眼见莳栖桐要长篇大论，安俟戎抬手制止，“停，本王不想听你们大越人的场面话，本王也不想知晓这片湖水潜藏什么样的历史，人文。”
他回头狠狠瞪了莳栖桐一眼，“你故意的？”
“王子这可就是污蔑我了，在我心中，这清明湖，可是越宁城中至美之处。”话虽如此，可莳栖桐眼中尽是讥诮，显然心口不一。
安俟戎自然察觉，他气急而斥：“你……”
但一声呼唤率先打断了安俟戎，莳栖桐回头望去，见谢舒雅正朝两人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