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开然连续病了三天，直到今日才勉强好转，只是精神仍旧恹恹的。
或许潜意识里“抱紧霍凛大腿”的念头本就根深蒂固，一场大病过后，这念头非但没有消退，反而被无限放大。
他变得异常黏人，几乎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霍凛享受其中，将手头繁重的工作全部转为线上处理，留在老宅亲自照料这个病中格外缠人的弟弟。
以至于，当霍开然病愈下床，习惯性地想找霍凛时，才恍然发现身边已经空了。
“大少爷回公司处理事务了。”管家吴伯温声回答。
霍开然眨了眨眼，眸中光彩黯了一瞬，闷闷地“嗯”了一声。
“爸妈呢？”
“老爷和夫人一早就动身去外地见一位重要客人，说是两天后回来。”吴伯将温好的牛奶递给他，“原本前两日就要去的，因着小少爷你病着，这才耽搁了。如今见你好转，他们便启程了。”
霍开然端着牛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指尖瞬间冰凉。
“……是去北贵吗？”他声音发紧。
吴伯嘶了一声，仔细回想，随即拍了拍脑门：“好像是这个地名。你怎么知道？”
霍开然刚被捂暖的身子瞬间如坠冰窖。
两天后，真少爷赵岩就要回来了。
“我、我要去找大哥！”霍开然猛地放下杯子，声音因急切而有些变调，“吴伯，帮我叫司机，我要去公司……”
“小少爷！”吴伯连忙扶住情绪骤然激动的他，温声安抚，“大少爷最近为了那个重要的跨国项目，忙得不可开交，集团里积压的事务已经堆积如山。他特地吩咐我好好看顾你，别乱跑了。他说了，晚上一定会回老宅的。”
闻言，霍开然略显无助的靠在墙壁上。
这几日朝夕相对，悉心照料……
霍凛对他，会有生出了一点点，超越血缘责任的喜欢吗？
他不确定。
这份不确定，混合着即将被抛弃的恐慌，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让他如同困兽，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手机突兀地响了两声。
霍开然几乎是慌乱地扑过去点开，以为会是霍凛，然而屏幕上跳出的名字却让他一愣。
高朝光。
他高中时的班长。
霍开然因腿伤，曾在国外治疗并就读，回国后，庄静本想安排他进入更舒适、保护也更周全的私立贵族学校，却被他强烈拒绝。
那时他正值青春期，因腿疾而敏感阴郁，又带着一股叛逆，总觉得旁人投向他的目光里都藏着怜悯或鄙夷，执意要进入西海市以学风严谨、竞争激烈著称的公立名校——西海一中。
为此，霍凛给一中捐了两栋实验楼，才将成绩一塌糊涂的霍开然作为插班生送了进去。
西海一中的环境与霍开然此前经历的截然不同。
这里聚集了全市乃至全省最顶尖的学子，大家更看重成绩与排名，反而对家世背景不甚在意，甚至许多埋头苦读的学生根本不知“霍氏”意味着什么。
这种一视同仁的氛围，反而让当时的霍开然感到久违的轻松与自在。
回想起来，他对那两年时光，其实怀有一份好感。
高朝光是当时的班长，成绩优异，为人踏实，后来听说考上了本地的西海大学。
他是那时为数不多能与霍开然说上几句话的人。
【开然，很久没见了，不知你是否还在西海？我们正在筹备一个高中同学会，你想参加吗？】高朝光发来信息。
霍开然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手机背面，犹豫了。
他虽然对一中印象不差，但因性格疏离，并未真正交到什么朋友，高朝光算是其中最为熟络的一个。
如果真少爷回来后，自己真的被送走，离开西海，恐怕就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垂下眼眸，指尖轻点，发送了回复：
【好。地址发我。】
那边似乎没料到他真的会答应，显得有些激动：【真的吗？那……要不我来接你吧？你家住哪？】
霍开然想了想，回复了“也行”，然后将地址发了过去。
随后，他轻轻将卧室房门拉开一条缝，窥视楼下。
吴伯正忙碌地指挥着家政人员打扫。
“吴伯，”他提高声音，“我下午想补觉，可能会睡很久，晚饭不用叫我了。”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霍开然迅速换好外出的厚实衣物，蹑手蹑脚地溜下楼，趁人不备，从侧门溜出了院子。
如果他要说去参加同学会的话，又得找霍凛审批，大概率会被霍凛拒绝，就算他同意了，估计又要带五六个保镖，兴师动众的，很奇怪。
不如……自己悄悄去，赶在霍凛晚上回老宅前再溜回来，神不知鬼不觉，不会惊动任何人。
冷风扑面而来，霍开然将脸往大衣领子里埋了埋，病后虚弱的身体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引发一阵轻微的咳嗽。
他在约定好的路口等了没多久，一辆蓝灰色的比亚迪便缓缓驶来，与高档雅致的别墅区格格不入。
霍开然没见过这个车型，略带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直到车窗降下，露出高朝光那张带着开朗笑容的脸，他才意识到这就是来接自己的车。
他下意识伸手去拉后座车门，动作顿了一下，转而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开然，”高朝光发动车子，“你、你住这儿啊？”
霍开然沉默了一瞬，避重就轻道：“不是常住。”
高朝光似乎松了口气，笑道：“吓我一跳，还以为咱们班出了个隐藏的豪门少爷呢。要真是那样，我估计更不敢跟你说话了。”
霍开然系好安全带，侧头看他：“为什么？”
车子平稳驶出别墅区，汇入主干道的车流。
高朝光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因为，高中的时候就感觉你和其他同学不一样吧，就……气质不同。”
西海一中作为顶尖公立学校，汇聚了无数凭借优异成绩考入的寒门学子。
高朝光便是其中之一，从区县考来，曾经是当地的天才，进入一中后才发现遍地都是天才。
在这里，大家穿着朴素的校服，每日过着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谈论的话题多半是习题和排名。
而霍开然的出现，像一幅色彩迥异的画卷。
一个留着及腰长发的漂亮男生，气质清冷疏离，眉眼间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矜与脆弱，仿佛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装潢颇有格调的餐厅前。
高朝光领着霍开然走进预定好的包间。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谈笑声此起彼伏。
看样子，同学会早已开始，高朝光是中途特意离席去接他的。
“看看谁来了？”高朝光笑着扬声。
“霍开然！是校花……啊不是，校草！”一个女生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连忙捂住嘴，小声惊叹，“班长还真把你给请来了！”
霍开然朝众人微微颔首，目光在几张熟悉的面孔上掠过，然后安静地走到角落里空着的位置坐下。
即便他刻意低调，但过于出众的容貌，依然瞬间吸引了在场大半的目光，尤其是女生们的窃窃私语和不时投来的视线。
高朝光很自然地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见女生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这情景显然引起了一些男生的不快。
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男生端着酒杯站了起来，目标明确地走向霍开然：“霍开然，真是好久不见啊。来，我敬你一杯。”
霍开然抬眸看向他，记忆中这张脸与体育委员蒋旭的名字对上号。
他们关系不是很好，因为霍开然腿疾，但又不想让别人知道当成异类，所以经常随便找借口不上体育课，对体委而言可以说是挑衅。
高朝光察觉到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连忙打圆场：“开然，你是不是身体不好，能喝酒吗？”
霍开然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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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话有些敏感，闻言反而端起面前的酒杯，目光平静地迎向蒋旭，一饮而尽，“我能。”
蒋旭扯了扯嘴角，这熟悉的挑衅的感觉又回来了。
“行，”他冷哼一声，话锋一转，“话说回来，高考后你去哪所大学了？咱们班考上西海各大学的同学今天基本都在这儿了，怎么从来没听谁提起见过你啊？该不会……没考上吧？”
霍开然搁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蒋旭！你别胡说。”高朝光皱起眉头，立刻替霍开然反驳。
“没考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蒋旭干脆将炮火也转向高朝光，“学历这玩意儿，现在也不值几个钱。这不，咱们班当初学习最好的班长，考上了西海大，出来不也照样给人打工吗？”
“蒋旭你差不多得了，酸味儿都飘出来了，”高朝光在班里人缘不错，立刻有人帮他说话，“不就是羡慕班长拿到云科科技的offer了吗？”
“云科？是那个霍氏集团旗下的云科科技吗？”
“哇！听说那家公司校招门槛特别高！”
“班长厉害啊！”
话题迅速转向了对云科科技的讨论。
同学会的氛围向来如此，一半是追忆往昔，一半是暗暗较劲、炫耀现状。
霍开然微微侧头，“你要入职云科？”
高朝光有点不好意思，“嗯，对。开然你也知道云科？”
霍开然摇摇头，没再追问。
刚才那杯酒下肚，让他泛起一阵晕眩，脸颊也浮起不自然的红晕。
然而，这种微醺的感觉，似乎让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好像有点明了为什么叫一醉解千愁了，喝完酒脑子雾蒙蒙的，不用去想任何难受的事情。
好东西啊……
高朝光给他倒了杯果汁，却被霍开然轻轻推开。
他像是发现了新玩具，小巧的嘴巴抵着杯沿，小口小口地，又主动喝了的果酒。
高朝光见那酒色泽漂亮，尝起来也甜丝丝的，看起来度数不高，以为他酒量也不错，便没再阻止。
高朝光想起什么，“对了，你之前说不是常住临江苑那边，那是去那边……？”
霍开然神游天外，有点胡言乱语：“嗯……打工吧。”
这话恰好被不远处的蒋旭听到。
他立刻挤眉弄眼，声音提高了八度：“打工？在临江苑？开什么玩笑！我有个朋友就住临江苑，那可是身家十位数的大老板，车库里一排限量版豪车！去那儿打工？给人家看车库吧？”
他这话顿时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真的假的？蒋旭，你还有住临江苑的朋友？”
“十位数？！我的天，那得是多少钱……”
“快说说，你那朋友是做什么的？”
众人瞬间围拢到蒋旭身边，七嘴八舌地追问。
经历过社会洗礼的他们，比学生时代更懂得人脉与资源的重要性。
蒋旭得意极了，刚要开口继续吹牛逼——
霍开然觉得好笑，懒得拆穿他，撑着桌子站起身，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勉强稳住身形：“我去下洗手间。”
他摇摇晃晃地离开包厢，用冷水拍了拍滚烫的脸颊，试图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一些。
然而酒精的作用反而更加明显，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晃动、重影。
他扶着墙，迷迷糊糊地往回走，却仿佛鬼打墙一般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包厢。
突然一个转身，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胸膛。
“唔……”霍开然揉着被撞痛的额头，茫然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带着重影，一张阴沉着的脸。
他眨了眨迷蒙的眼睛，努力聚焦，忽然咧开笑，伸出指尖，虚虚地点了点对方的鼻尖：
“诶？你长得……好像我大哥啊……”
霍凛挥手，示意要上前赶人的经理退下。
他单手稳稳扶住眼前这个站都站不稳的小醉鬼，声音沉冷：
“霍开然，你真是……本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