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开然一秒也没有耽搁，鼻尖冻的通红，指挥霍凛堆了四个雪人。
“左边那个要大一点，右边的那个要小一点。”霍开然站在玻璃暖亭里比划着手势说着。
没办法，他也想自己动手的，奈何某个暴君冷下脸、皱起眉，只肯递给他巴掌大小的雪球，让他勉强过过手瘾。
霍开然接过那可怜的小雪球没一会儿，掌心温度就将它化成了冰水。
见霍凛已经将雪人的雏形堆得差不多了，他才赶紧拿出刘姨留下来的胡萝卜和各种颜色的道具。
“妈妈，爸爸，哥哥和我。”
他尖着被冻得微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给那些雪人胚胎“化妆”。
虽然动作不算灵巧，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却精准地抓住了每个人的特点：给代表霍国讯的雪人贴上两小搓用树枝掰成的胡子，给庄静的雪人脸颊涂上两抹用浆果汁点染的腮红。
给霍凛的雪人胸前系上用黑色小石子拼成的领带，即使是个雪人，也显得一丝不苟。
最后，给自己的那个小雪人眼睛下方，用两颗芝麻，点上了标志性的小痣。
霍凛这才明白他非要堆四个雪人的意思。
一家四口，整整齐齐地伫立在庭院中央，在冬日苍白的天光下，形成一道温馨又滑稽的风景线。
霍开然忙得脚不沾地，围着四个雪人转来转去，调整细节，又掏出手机，兴致勃勃地拉着每一个雪人自拍合影。
屏幕画面再次定格时，他敏锐地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微的“咔嚓”声。
霍开然抬眼望去，只见霍凛正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大衣口袋。
他眯起了眼睛，像只发现了猎物的小猫：“你刚刚是不是偷拍我了？”
霍凛镇定自若：“拍雪人。”
霍开然狐疑：“拍雪人？”
霍凛：“我堆的，我不能拍？”
“你肯定拍我丑照了！”霍开然踮起脚尖就想去看他手机。
这一踮脚，雪地打滑，没站稳撞进男人怀里，同时看到对方手机屏幕上的那张照片——
自己正弯着腰，伸出一根手指去戳那个表情严肃的“霍凛雪人”的脸，哈哈大笑得头上的小猫毛线帽的耳朵都耷拉了一只下来。
这……是他脸上的表情吗？
霍开然怔了一下。
自从腿伤过后，所有人说他性格大变，变得乖戾狠辣，阴晴不定。
可霍开然根本没有腿伤发生之前的完整记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受伤，更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有限的记忆开端，便伴随着伤口绵延不绝的阵痛，一场接一场令人疲惫又恐惧的手术，以及无数碗比黄连更苦怎么喝也喝不完的药汁。
于是，他也渐渐接受了这个设定，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
那……照片里笑得如此灿烂明媚的这个人是谁。
他竟然感到一丝陌生。
“你、你删了！”莫名的，霍开然有点不好意思。
霍凛按熄屏幕，将手机揣进兜里，沉默的反抗——不删。
哼。霍开然拿他没办法，气鼓鼓地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戴着毛线猫耳朵的后脑勺，兀自生着闷气。
恍然看见，后花园的铁艺栏杆外，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时微哥！”霍开然立刻忘记了刚才的小插曲，高声喊了起来，用力挥着手。
宋时微似乎刚从学校回来，臂弯里还夹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籍。
他闻声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走近后院的小门，礼貌又温和地问道：“小然。我可以进来吗？”
“快来快来！”霍开然连忙招手，献宝似的指向那排雪人，“你看！我堆的雪人！”
身后的男人冷声：“我堆的。”
霍开然还生着气，便假装没听见，开心地拉住走进来的宋时微。
宋时微像是这才注意到霍凛也在场，愣了愣，随即礼貌地颔首问候：“霍先生。”
态度恭敬而疏离。
霍开然拉着宋时微叽叽喳喳说了好半天，话题大部分都围绕着他寄养在宋家的那些宝贝宠物们，有没有按时吃饭、睡得好不好、有没有想他，又问放在宋时微家里会不会太麻烦对方。
宋时微脾气极好，耐心地一一回答：“不麻烦。我父母去南极了，今年估计都不会回来，家里就我一个人。它们挺有意思的，也很可爱，正好可以陪陪我。”
他不仅痴迷于研究那些沉默的古物，这次意外发现，自己对这些活着的小玩意儿也挺感兴趣的。
“是吧是吧！”霍开然仿佛找到了难得的知己，眼睛都亮了起来，还故意提高了音量，字正腔圆地说道，“明明就超级可爱！一、点、也、不、丑！”
宋时微瞧他说话时抑扬顿挫，连头上那对毛线小猫耳朵都跟着一颤一颤的，可爱得紧，不由得笑着伸出手，想揉揉他的脑袋。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及柔软发丝的下一秒，清晰地对上了少年身后那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
那只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霍凛沉着脸，上前半步，自然而然地隔在了两人之间，“时间到了，回屋去。”
霍开然聊得正开心，闻言双手合十：“我能不能先去时微哥家看看小白？就一会儿！”
霍凛：“不行。”
霍开然气得跺脚，但如今大计未成，又不能真得罪霍凛，便抿着唇，闷头往家走，被霍凛拎着后衣领抓住，按在自己背上。
将人背起来后，霍凛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宋时微，礼节性地点了下头，语气平淡：“不送了。”
宋时微：“啊…哦…好…再见。”
他告别的手势还没做完，就只能看见兄弟俩逐渐远去的背影了。
霍开然闷闷不乐地趴在霍凛宽阔的背上，最终还是没忍住，带着抱怨：“为什么不让我去看小白？你从一开始就对它有意见！一直说它丑！现在看到我把它送走了，你开心了吧？”
霍凛背着他在雪地里稳步前行，声音从前面传来，清晰而冷静：“是，我有意见。我从一开始就不同意你养。”
霍开然突然想起来了。
其实最开始，他和霍凛的关系并没有后来那么生疏。
霍凛在很多方面都纵容他，唯独在养宠物这件事上，寸步不让。
霍开然也倔，执意要养，两人为此爆发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争吵和冷战，关系才逐渐疏远起来。
如今旧事重提，空气中仿佛又弥漫起了当年的火药味。
霍开然：“我又没碍着你！”
霍凛：“太危险。”
霍开然：“又不咬人又没毒怎么危险了？”
霍凛：“你能保证它永远不会突然攻击吗？”
霍开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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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我相信它！”
“我不相信。它有牙齿，就是危险因素。除非……”他顿了顿，声音冷硬下来：“除非将它们的所有牙齿全部拔掉。”
霍开然不可置信，情绪激动到口不择言：“你太冷血了！”
霍凛沉默了一瞬。他们已经走到了别墅后门的屋檐下。
他将霍开然轻轻放下。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冰冷潮湿的空气。
霍开然话音一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了，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霍凛便如他说的冷血，将声音放得更加冷漠，带着不容置疑：“你想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但前提是，不能伤到自己，不要将自己置于危险处境。”
霍开然懵懂地抬起眼眸。
这好像是霍凛第二次对他说类似的话了。
他不算聪明的脑袋开始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转动起来。
良久之后，一个迟来的结论终于浮现。
“你在担心我吗？”
霍开然突然抬起手，露出手背上那抹红色。
在霍凛眼里丑陋的的东西——不小心烫伤的疤痕和…可能会攻击他的小白。
“你在关心我对不对？”霍开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直勾勾地看着霍凛。
霍凛偏过头，避开了他探究的视线，声音有些发紧：“进屋去。”
“我不，”霍开然抵在门口，鞋子在地面上磨来磨去，目光望向院子里仍在无声飘落的雪花，“我还没跟你道歉我不进去。”
霍凛将视线转回，落在他脸上。
“但…但你没经允许就拍我的照片，你也要向我道歉。”霍开然又磨磨蹭蹭地补充，耳尖有点红，“所以，抵消了。”
霍开然别扭地瞥一眼他，“可以吧？”
霍凛：“话都让你一个人说了。”
霍开然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两人谁也没动，就这样并排站在温暖的屋檐下，躲开纷飞的雪花，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庭院里愈发厚重的雪景。
半晌，霍开然突然开口，带着略显文艺的感伤：“雪人堆在院子里，可冬天一过，很快就化了。”
霍凛不太理解弟弟这总是天马行空的脑回路：“想说什么？”
“我想说……”霍开然的话在嘴边转了几个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吗？”
霍凛几乎没有犹豫：“嗯。”
“‘嗯’是什么意思？”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霍开然不懂。
为什么明明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他还是不满足。
或许是因为霍凛说得太轻松、太自然、太理所当然了，轻飘飘的，反而让他觉得不真实，像是一个美丽却易碎的泡泡。
又或者是这个答案前，其实拥有许多的前提、条件和框架，所以显得虚无。
而霍开然，已经习惯了将事情的结果，往最坏的方向去想。
“哥，你以后看到雪人会想起我吗？”
“看到下雪，会想起我吗？”
“看到冬天，也想起我好不好？”
他笑着说着，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脆弱，又带着一种执拗的依赖。
每问一句，霍凛的思绪更纷乱一分。
这份突如其来的亲昵，就像是冬日里倚在壁炉前做的一场幻梦。
可霍凛，此时此刻，卑劣地想要这场梦继续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