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送灵糕给娘亲。
委屈又期待的软软声音不大, 但足够奚无霜听得清楚。
奚无霜眸光微闪，面无表情看去，对上门口一大一小的目光。
“我……”奚无霜看着她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顿了顿：“你有要紧事？”
赵玄和十四长老低头看小郡主。
小郡主挣开赵玄的手, 跑到奚无霜身边站定。
她不想哭鼻子的, 但娘亲一和她说话她就控制不住。
她吸了吸鼻子，掏出怀中的灵糕递到她面前。
“姐姐给的灵糕，很好吃。”
奚无霜故作没听明白：“好吃你就吃掉, 然后回去。”
小郡主执拗伸着手：“给仙人吃。”
奚无霜不接。
十四长老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暗暗叹气，两个倔性子。
赵玄看奚无霜脸色不是很好，他三步并两步上前抱起小郡主。
“知韫，仙人是大人, 不是和你一样是小娃娃爱吃灵糕，不要闹仙人了。”
他拉下紧紧抓着灵糕的小手握在手中, 歉意道：“仙人, 知韫不懂事求您莫要怪她。”
奚无霜不应声。
赵玄面不改色朝十四长老道别，然后抱着小郡主离开。
小郡主扭头泪眼汪汪看着越来越远的娘亲，直到看不见她身影也执拗看着。
十四长老听着脚步声渐远渐小, 忍不住道：“少主，你怎么突然和小韫儿犟上了？灵糕是之前灵玥给她，这一看就是特意给你留的。”
奚无霜冷冷看着她：“她是奚无幽的女儿，不是吗？”
十四长老一噎。
奚无霜转身走到八仙桌前，拿出碗勺，舀了一碗汤端给她。
十四长老接过, 默契揭过刚才的话题。
她轻轻搅着灵汤，片刻后，把汤往奚无霜面前送了送。
奚无霜摇摇头。
十四长老也没有强求, 她喝着汤，想起下午奚见山给她的玉符传音。
“少主，族长不是说和你商量灵脉的事吗？”
“嗯。”
奚无霜等她喝完灵汤才离开。
明彰阁。
奚无霜敲了敲门，随着一声“进”推门而入。
奚见山从桌案中抬头：“小霜，你来了，快坐，快坐。”
他说着用灵力勾来一张太师椅，便迫不及待幻出水幕展示他们灵力勘探出的灵脉走向。
“像不像一片似手掌般的叶子？”
奚无霜坐到他旁边的太师椅，淡淡嗯了一声。
淡绿色透明山体中的紫色主脉络和左右错落侧生的各三条细小脉络整体看起来像一片掌状叶子。
奚见山指着粗大主脉尖端道：“我与二族老他们商议过了，这是约莫是你钻泥的那个小岩洞的位置，处于叶尖，并非灵脉源头。”
“整个灵脉是左高右低，找到灵脉主心源头还要依着这脉络图倾斜向地下深挖。”
“灵脉伴生的泥石极难挖掘，接下来族中主要事务便是叶尖开挖这灵脉。”
“这中小型灵脉采出足够支撑咱们隐族今后百年修炼。”
奚无霜拨弄旋转水镜中的山体：“这六条支脉呢？很适合日常修炼。”
她手指落在其中一条支脉上。
奚见山顿了顿道：“主脉要紧，若里面已生出矿灵开支脉是得不偿失。”
奚无霜神色淡漠道：“也是，此处便让赵玄去。”
奚见山愣住：“他一个凡人，如何能做到？”
“能挖一点是一点。”奚无霜淡声道。
他父女俩在栖山涧活得太畅快了，与她的报复初衷完全相违背。
奚见山觑着她脸色：“那……药田？”
奚无霜看向他：“您可以安排他晨间忙完药田再去挖。”
奚见山忙不迭道：“药田这个大长老到时候定会有安排，赵玄挖这支脉就好，他全心做这个也能挖得快些。”
他干笑两声。
小幽能抛下他父女俩，那对赵玄也不是异常深情心疼吧，到时回来应该不会以此为由发难吧……
奚无霜淡淡应了一声，变出一面水镜复刻山体脉络。
“谁在守山？”
奚见山道：“武蒙。”
“我去山上一趟。”奚无霜说着起身。
“好。”
奚无霜离开明彰阁。
奚见山瘫坐在椅子上，脑子里胡乱想着一会是小幽回来怪他，一会是小韫儿长大发现她父亲当初被针对苛责后与小霜针锋相对。
半晌，他重重敲了敲额头，想那么长远作甚，当下稳住小霜满足小霜才是最重要，万一他一个劲护着，她逆反起来变回先前那般要杀了赵玄小韫儿才是得不偿失。
他想通了，开始琢磨安排族人开灵脉。
奚无霜一到山上，奚武蒙便欢喜迎上去。
“少主。”
奚无霜点点头道：“你忙你的，我来是看看灵脉。”
主支脉上都留了灵力标记，她探寻起来也不难。
“是。”
半夜奚无霜从最后一条灵脉上收回灵力，在她脑中对整座灵脉才算有了谱。
她没有回宅院，而是去了坠着钟乳石岩洞深处修炼。
她还有两处经脉未完全修好。
不过现在发现灵脉，灵气浓郁，修复经脉并无多难，她到时选个空闲时日修复就好。
晨光熹微，灵鸡啼鸣。
西厢房中，赵玄缓缓睁开眼，微微一动，左臂顿时传来麻木刺痛。
他偏过头，入眼是眼睛微肿的红扑扑小脸，伴着细微呼噜声，小人儿枕着他手臂，手脚搭在他胸膛，睡得很熟。
昨日傍晚从十四长老那里回来后，她绷着小脸一直不说话，直到安寝时她抱着小花被躺到靠墙的里侧，缩做小小一团。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要熄灭灵脂烛时看到她在发抖便把她抱起来，却见她咬着被子，泪水糊了满脸。
越哄她泪落得越多。
后来他拿掉咬着的被泪水泡得湿哒哒的被角。
她压抑地哭着含糊反复说娘亲不喜欢她讨厌她了。
他怎么哄，她都咬定奚无霜厌恶她，后面还是她自己哭累了才睡着。
赵玄抬手轻轻抚上挂着泪痕的小脸。
“你作何就认定她是你娘亲啊，纵使名字与气息相似，不过是……不过是巧合罢了。”
可知韫应该根本不记得她亲娘的名字与气息才是。
“孽缘。”
赵玄呢喃着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重新平躺回床上。
直到两刻钟后灵鸡再一次啼鸣，他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轻托起枕在手臂上的小脑袋，缓了缓后抽出麻木刺痛的手臂，再小心翼翼抓起胸膛上的小手小脚慢慢移开身子。
他下榻换上褐色粗衣，开门走出到庭院。
做早膳，去药田……他余生便是在这栖山涧蹉跎？
赵玄看着雾蒙蒙的天，自嘲扯了扯嘴角走去灶房。
淘米，烧火。
白雾缭绕灶间，香味飘出庭院。
“赵玄，卯时末到宗祠。”
奚见山平和的声音乍然响起，赵玄盛粥的手一抖。
他环视四周却不见人影，他对着空无一人门口道：“是，族长。”
奚见山听到回话后便收回神识。
他把画好的符箓贴在找来的锄头和扁担畚箕上，灵力加持赵玄用起来能轻松些。
太阳破云而出。
奚见山来到药坊，笑吟吟推门进去：“大长老，晨好啊。”
药柜前的寻芳大长老放下手中灵草，回头温声道：“族长晨好，请坐。”
奚见山坐下开门见山道：“我来是想说说赵玄去药田这事。”
寻芳大长老点头笑看着他。
奚见山继续道：“小霜昨日说让赵玄去挖支脉，他一阶凡人，药田事务我想着让您给他收回了。”
寻芳大长老笑意微敛道：“挖支脉可比照料药田辛苦多了，你也说他一阶凡人，他受得住吗？”
奚见山叹了一口气：“他受不住也得受啊，小霜好似又转了性子，不待见他。”
寻芳大长老一怔，突兀道：“族长，少主带你们去山中那日一直同你们一起在山里吗？”
奚见山摇头：“当时我想着让她帮您一起给十四长老疗伤就没让她勘测，怎么了？”
“由头怕是就在这了。”寻芳大长老叹气道：“那日我和寻黛看顾三个娃娃修炼时聊到少主近来对小韫儿和赵玄的态度还有无幽回来的事，当时我察觉练武场上方灵气波动，但不见人影，现下看来怕就是少主。”
奚见山一时无言。
半晌，他对上寻芳大长老愧疚歉意的目光，安慰道：“此事怪不得你们，您别放在心上，往后尽量让小韫儿先离小霜远点，赵玄……赵玄咱们就暗中帮着他一点。”
寻芳大长老沉吟道：“只能如此了，那少主教习的事？”
奚见山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小韫儿能不能跟上灵玥灵枫，若不能得辛苦十四长老一心二用分开教她们。”
寻芳大长老道：“昨日我看小韫儿修炼，引气入体和灵玥灵枫相差无几。”
“那就统一由十四长老教习，小霜……小霜就让她主持开灵脉，如此错开应能平安无事直到小幽回来。”
“好。”
“等下在宗祠，我一块说了。”奚见山顿了顿道：“我先去找十四长老通个气。”
“去吧，我处理完这点灵草就去宗祠。”
奚见山颔首起身离开。
卯时末，他和十四长老一起到宗祠大厅。
除了守山的武蒙，族中成年者都来了。
赵玄站在末尾边缘，旁边是拉着奚长牧的宣锦。
奚见山站在太师椅前：“今日唤诸位前来是安排开灵脉事宜，开脉事关重大，灵玥灵枫和知韫由十四长老教习，小霜全程把控观测山体与灵脉。”
“是，族长。”
奚见山接着一一点明哪几个族人灵力开掘，哪几个族人搬运山土，哪个族人守山巡山等等。
“咳，最后还有一件事，三个娃娃还不能在灵气充沛的岩洞修炼，赵玄啊，辛苦你去开挖一条支脉，到时小韫儿她们修炼也能事半功倍。”
在场一半疑惑看着奚见山，一半好奇看向这个凡间王爷。
赵玄没想到还有他的事，纵心底惊诧面上还是一派镇定自若：“是，族长。”
奚无霜带着宣锦她们去山中。
奚见山颇为不好意思地走到赵玄跟前：“辛苦你了。”
赵玄低垂眉眼：“族长无碍，为了知韫修炼，应该的。”
奚见山拍了拍他肩膀：“好，走，我带你去拿锄具。”
“是。”
拿了锄具，奚见山直接缩地带他到所要挖的支脉山壁前。
奚见山掐诀，灵力射入山体。
片刻后，他转身看向身后的赵玄：“我用灵力设下一道黑线，你沿着黑线向挖便可。”
“是。”
奚见山听着他实在过于冷淡的声音，知道他心中不畅快，也自觉自己理亏过分，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他拍了拍他肩膀便缩地离开。
赵玄目送他离开后打量四周。
低矮野草茂盛，脚下泥土新鲜的泥黄小径蜿蜒向下，应是下山的路。
依方才在宗祠听到的话，奚无霜她们也在这座山上，他屏息静听半晌后并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声，倒是听到对面林木茂密的山上传来两声兽鸣。
他瞬间想起那日在山中看到的红眼妖物，他后退两步，警惕看着前方。
片刻后，周遭没有任何异样。
鸟雀啾鸣。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开挖。
此地危险，他早点挖通这支脉才能早日离开。
烈日炎炎。
赵玄挥舞着锄头，汗水顺着坚毅下颚滑落。
仙家到底不同，看似民间常见锄具，用起来堪比削铁如泥的宝剑，挑泥土的扁担簸箕盛满泥石却比凡间的轻便不少。
他随意擦了一把汗，看着这宽高五尺深两步的初成洞型，动力十足。
他往后早些来，晚些回，区区支脉也不是什么苦大仇深的事。
锄头唰唰挥下，他又挑了七八担泥石，疲累爬上来。
他扶着洞壁歇了没几息，忽地惊觉已经午时中，知韫许已经在家等着他做午膳。
他归置好锄具匆匆沿着小径下山。
这座山林比药田还远，他走在路上许久一直没看到熟悉的林地道路心底不免有些不安，但他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所幸他又走了一炷香后终于看到了不远处半山腰上熟悉的药田，他仿若吃了一颗定心丸，放慢了些脚步。
他实在疲累得有些厉害。
他走到宅院前时已经末时初。
早在门口等待的小郡主犹如热锅上的小蚂蚁来回走个不停。
“知韫。”
熟悉的低沉呼唤声响起。
小郡主登时抬头看去，见确实是父王，她努起小嘴跑下台阶：“父王，您去哪里了！”
“父王去山上做活了。”赵玄后退一步：“我身上脏都是汗。”
小郡主抱过个空，忙道：“我不怕脏。”
赵玄曲着食指抵住她脑袋，阻止她的再次靠近：“回去，父王给你煮午膳。”
小郡主鼓着小脸应了一声是，然后眼疾手快抓上抵在她额间的手指。
赵玄看她攥得很紧，没再多说什么，牵着她入庭院。
他在灶房喝了一碗冷水才开始做饭。
午膳吃完已经是末时初过三刻。
赵玄收拾完碗筷坐在堂厅太师椅上闭目歇息。
本该去榻上小憩的小郡主偷偷摸摸扒在寝房门口看着他。
赵玄假寐了多久她就看了多久。
直到快末时中，她才回房穿好衣裳鞋子，用挽髻符挽好头发。
她轻手轻脚走到赵玄跟前小声道：“父王，我去练武场了。”
赵玄缓缓睁开眼看着她模糊的背影摁了摁额头：“慢着。”
小郡主忙转身：“父王，怎么了？”
赵玄道：“我近来忙碌，自今日伊始午间和傍晚都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你回家不见我莫要惊慌，若是肚子饿便先吃些灵果和糖，听明白了吗？”
小郡主犹豫了一下道：“父王，新作务也是在药田吗？我下学去帮您。”
“不是，在有些远的山中，你还小，乖乖在家就好。”
小郡主忙道：“我可以用缩地诀接您，这样您就很快回来，不会……不会这么累。”
赵玄默了默，嘴角微扬：“父王只是第一日很不适应这作务，你好好修炼，修为变厉害了再来接父王回家。”
小郡主想到自己上次走丢的事，不再执着现在就去接他。
“好，父王，我会很快变厉害的！”
“父王信你，去练武场吧，莫要迟到了。”
“好，父王我走了嗷。”
“嗯。”
小郡主出了西厢房来到庭院，下意识看了一眼东厢房，见门窗紧闭，她抿了抿嘴快步出门。
走了几步，她突然停下。
以后要去接父王，她现在伊始就要多练练缩地诀才是。
心中想着，她直接诵诀离开。
她走后没多久赵玄也离开宅院。
傍晚赵玄果然很晚才回来。
小郡主一连过了四日父王早出晚归强撑疲累给她做膳食的日子后，在第五日练影杀术的间来到一旁站着的十四长老跟前。
“十四姨祖。”
十四长老半蹲在她面前：“小韫儿怎么了？”
小郡主抿嘴：“十四姨祖，您知道我父王做什么新作务吗？他总是好晚才回来。”
“他去山上开支脉……呃，就是挖洞，小韫儿饿肚子啦还是很担心父王啊？”
“担心父王，父王回来瞧着总是好累好累，还要给我做膳食，我昨晚偷看到他肩膀红红像出血了。”
十四长老把她揽到怀中：“小韫儿真是懂事的乖娃娃，你等下随我一起去大姨祖那里，拿点辟谷丹和伤药。”
“谢谢十四姨祖，十四姨祖辟谷丹是什么？”
“一种吃了半日都不会饿肚子的丹药。”
十四长老轻捏她的小脸，也该教她辟谷了。
小郡主顺势蹭了蹭她的手：“十四姨祖，我现在有开始变得厉害吗？我想缩地去接父王，父王就不用走好远好远的路回家。”
十四长老一怔，笑道：“开始变得厉害了，但缩地这事，还得再练练。”
小郡主肉眼可见蔫巴下来。
十四长老道：“往后下学我带你练练，就练从栖山涧到你父王那里，练几日后我看看，可以的话你就能去接你父王。”
“好！”
十四长老道：“那你现在再去练一会儿影杀术。”
“是！”
一修炼起来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小郡主意犹未尽时已经到了下学的时辰。
十四长老依言带她到寻芳大长老那里拿了十五六瓶辟谷丹和八瓶伤药，然后又拿了三四十个灵果给她。
赵玄一回来，小郡主就迫不及待拉他到堂屋八仙桌前。
他看着快要堆满瓶瓶罐罐还有灵果的桌子，一时怔住。
“知韫这是？”
小郡主爬上椅子，回忆着十四姨祖给她说的话一一复述出来。
赵玄看着她得意洋洋的可爱模样，上前一步，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亲：“知韫很厉害，谢谢知韫。”
小郡主摸上额头，呆呆看着他。
父王亲亲她，父王喜欢她！
赵玄眉眼含笑屈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父王去做午膳，辟谷丹明日再吃。”
小郡主回过神来拉住他衣袖：“父王先涂药。”
“好。”
寻芳大长老的伤药对于他肩膀的压伤就是大材小用，一涂上去，几个呼吸后淤血的伤处就恢复如初了。
赵玄摸着肩头。
怪不得世人求仙家，若是他当初领兵出征能有这等仙药就好了。
他摒弃杂念，把丹药放好。
有了伤药和辟谷丹之后，赵玄午间就没再回来。
小郡主有十四长老带她练缩地也不再守着空荡荡宅院满心想着父王和娘亲何时归家。
转眼入了三伏天。
午间，赵玄吃下一枚辟谷丹在挖出的洞中歇息半个时辰后继续挑泥石。
来回两趟后他眼前发黑，呼吸急促，汗水唰唰冒出，砰得一声倒在洞口前。
奚武蒙巡山，远看到支脉洞口倒了个人。
他落在洞前，看到皮肤潮红神志不清的赵玄忙渡入灵力。
山洞浅，日头毒辣，洞口热气扑面。
奚武蒙扶着赵玄缩地来到清凉岩洞的黑潭边。
他送入的灵气一直没断，约莫过了一炷香就在他准备带着他去找寻芳大长老时赵玄终于醒过来。
赵玄看着眼前模糊的面容，不确定道：“仙……仙人？”
“唤我武蒙，你中暍了。”奚武蒙粗声粗气道。
这段时日他巡山，每次看到赵玄，他不是卖力挖山就是在挑泥石，他对勤快能吃苦的人特别欣赏。
赵玄听到他的名字瞬间清醒过来。
这可是除奚无霜之外第二个真心实意且动手想杀他父女的人。
赵玄撑坐起身想到他刚才的话，敛去骇意：“多谢仙人相救。”
“没事。”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好歹是救命恩人，赵玄轻咳一声没话找话：“仙……武蒙这是哪里？”
他怎么看着有点熟悉。
奚武蒙大喇喇道：“你那个小娃娃当初丢的山洞。”
“……”赵玄点了点头。
岩洞中又恢复安静。
奚武蒙挠头站起身道：“你在此处再歇歇，我去巡山。”
“好，慢走。”
赵玄目送他离开后，环视四周。
先前奚无霜打通的洞口斜下方又开了一个洞，他这般直接走便能出到山外。
方才的濒死感觉让他心有余悸，这洞中清凉他也不知回到支脉的路，他索性走到黑潭边舀水洗了把脸继续在此地歇息。
他靠着岩壁闭目歇息。
刚要睡着时，岩洞中突然响起一声似人声的闷哼声。
他蓦地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他扶着岩壁缓步向漆黑的岩洞深处走去。
走到一半，一抹亮光自深处传出。
这里瞧着是奚见山口中要开的主脉，应是没有什么危险，他如此想着步伐快了一些。
“呃！噗——”
“谁？”
“滚！”
赵玄一顿，加快脚步。
亮堂堂岩洞尽头，奚无霜面色煞白唇角带血倚靠在岩壁冷冷看着他。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和娘亲一起回家。
赵玄目光从她带血嘴角下移到捂着心口青筋暴起的手再到凹凸不平淌着一滩血的地上, 最后又回到她脸上。
自那日宗祠之后他就没见过她。
无声对视几息。
赵玄上前一步：“您受伤了？我……奴扶您出去。”
“滚。”
接连两次让他滚，赵玄指尖紧扣岩壁，敛眸躬身：“是。”
脚步虚浮的高大蹒跚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奚无霜背手抹去唇角血迹, 卸力瘫靠在岩壁闭目大口呼吸。
她刚才修复经脉出了点差错才至如此，赵玄一介凡人帮不了她什么，更何况看他脸色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拿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送入嘴里, 苦涩霎时蔓延整个嘴巴。
她眉头紧蹙咽下喉中, 片刻后丹药才起效，经脉中剧痛稍缓，但她还是不能动用灵力离开此地。
不到一炷香，脚步声再次响起, 稳健快速。
声音越来越大，奚无霜摁了摁眉心睁眼望着入口方向。
奚武蒙走近便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无甚情绪的寒眸中。
他心中一凛, 闻着若隐若现的血腥气, 恭敬又担忧道：“少主，赵玄说您吐血了，您怎受伤了？”
他巡山回来刚一落到洞口, 赵玄就出来和他说少主受伤吐血，可吓坏他了。
粗犷响亮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岩洞中，黑潭边上背靠岩壁坐着的赵玄抽了抽嘴角。
“我无碍。”奚无霜不欲多言。
奚武蒙看了一眼地上的一大摊血又仔细看了看她脸色，用力摇头：“您这般哪里无碍了，我送您去大长老那里。”
“不用。”
“少主！”
“闭嘴，出去。”
话音落, 奚无霜捂着心口大喘息。
奚武蒙此时担忧多过惧她，执拗说了声“不”走上前。
奚无霜缓了缓道：“此地灵气浓郁利于我恢复，不必麻烦大长老。”
奚武蒙没有被唬住, 他定定看着她眼睛：“可您现在用不了灵力，也吸不进灵气。”
“……”
见她不说话，奚武蒙蹲在她面前，伸手：“我送您回去。”
奚无霜拂开他的手，声音低了下去：“你现下离开何人守山？我要你帮忙时自然会唤你，出去吧。”
奚武蒙抿了抿唇。
“是。”
他挠头起身离开，再说下去少主肯定要真生他的气了。
来到黑潭边，见赵玄看他。
他想了想道：“你说少主明明该回去歇着，但为啥不回啊？”
赵玄听着岩洞中回荡他粗犷声音，迅速撇了一眼他身后闪着细微光亮的深处。
他问话就不能小声点？
这声量奚无霜肯定听得一清二楚。
奚武蒙看他出神，皱眉道：“赵玄？”
他是他长着一副聪明像才问他，怎么还无视他了！
赵玄回想他刚才听到的话，轻咳一声，压低声音：“或许仙人怕族长他们担忧。”
奚武蒙代入了一下自己，抚掌粗声道：“你果然聪明，我怎就没想到！”
赵玄扯了扯嘴角：“谬赞了，若无他事，我先回支脉挖洞。”
“你身子板受得住吗？”奚武蒙上下打量他。
“无大碍了。”赵玄站起身：“这去支脉的路在哪里？”
奚武蒙被问住了，他想了一圈道：“没有路。”
“……”
奚武蒙道：“没事，我送你下去。”
他说着就伸手抓住赵玄手臂飞出岩洞。
乍然腾空急促向前飞，身子还虚着的赵玄头晕目眩。
恍惚间他不由想到第一个带他御空的奚无霜是如此的温柔。
奚无霜温柔。
赵玄沉浸在这五个字中，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支脉洞口。
奚武蒙拍了一下他肩膀：“回魂。”
赵玄吓了一跳，深吸气平复剧烈跳动的心。
奚武蒙自顾自道：“我走了，你有什么大声喊人，只要主脉有人就会听到赶来。”
“是，多谢。”
奚武蒙摆摆手腾空离开，他还要守着少主。
赵玄现在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做活，之所以不在那清凉大岩洞歇息是因奚武蒙装了号筒似的大嗓门，他真不知道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若是哪句惹恼奚无霜的话他平白受牵连。
他躬身慢慢走近洞中试图隔除太阳的炽热。
“父王！”
糯糯又欢喜的声音忽地在他身后响起。
他脚步一滞，不可置信转身，洞外刺眼阳光下一道小身影朝他跑来。
小郡主一把抱住他的腿：“父王！我从栖山涧牵着十四姨祖缩地到此处！”
她仰头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眸中盛着明晃晃的求夸夸。
“知韫很厉害。”
小郡主得到夸夸后满意地松开他，开始打量这个地方。
赵玄看到洞外笑吟吟望着他二人的人，快步走出去：“见过十四长老。”
十四长老目光定在他脸上：“你哪里不适？”
赵玄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已无大碍了。”
十四长老看了一眼不远处好奇看来看去的小韫儿，放低声音：“你自己一人在这里三分危害也能变九分要了你的命，为了小韫儿不要欺瞒。”
赵玄顿住。
若是他刚才中暍后奚武蒙没有发现，不用一炷香，他和知韫便要天人永隔。
思及这个可能，他心中一阵后怕。
十四长老一瞬不瞬看着他变换的脸色。
赵玄道：“我方才中暍了，幸得武蒙仙人相救。”
十四长老没想到他瞒下的竟是这事。
“你啊你。”十四长老着实气到，中暍夺走凡人性命在夏日可不少见。
赵玄躬身：“长老息怒。”
十四长老掌心出现一枚珠子，神念一动珠子塞到他手中，她压低声音怒道：“瞒着这种事，你心中还有没有小韫儿了！”
她不敢想，如若武蒙没有看到他，小韫儿欢喜练缩地诀牵着她来此地，看到自己父王早已中暍而亡会崩溃成何样。
“十四姨祖，你唤我吗？”
东看看西看看的小郡主跑过来。
赵玄低头看着她，无意识紧了紧手中让人通体冰凉的珠子。
十四长老摸了摸她发顶：“没有，十四姨祖没有唤小韫儿。”
小郡主点点头，歪头问道：“这么大的山上只有父王吗？”
十四长老一顿：“不是啊，仙人她们也在。”
“仙人？”小郡主重复。
十四长老道：“对。”
“仙人……仙人她们在哪呀？”小郡主环视四周：“我可以去看看吗？”
她好久没见过娘亲了，她好想娘亲。
赵玄先声道：“不可以，仙人们在忙。”
小郡主蔫蔫应了一声。
赵玄道：“太阳晒人，你进洞中去。”
小郡主乖乖走进去。
赵玄看向十四长老，犹豫了一下道：“您去看看仙人。”
十四长老瞬间意识到不对劲。
赵玄对上她霎时凌厉的目光：“我和知韫在此地等您。”
十四长老颔首御空离开。
小郡主见赵玄躬身走进来，不由探头看向洞外：“十四姨祖呢？她去仙人那里了吗？”
赵玄一顿，没想到她一下就猜到。
“是，仙人们在挖一个巨大的山洞，十四姨祖去瞧瞧。”
小郡主撅嘴。
赵玄伸手戳了戳她鼓鼓的脸颊：“知韫生气了？”
“没有，我……我就是想娘亲了。”
赵玄坐到她旁边，把她拉到腿上。
“时候到了，你会见到她的。”
“什么时候？”
“合适的时候。”赵玄摊开掌心：“十四姨祖给父王的冰珠，你摸摸看。”
小郡主被转移了注意力。
此时十四长老落在岩洞中。
“十四长老。”奚武蒙忙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十四长老笑道：“我陪小韫儿练缩地到此地，便想上来看看灵脉。”
奚武蒙看向她身后。
十四长老道：“就我自己，小韫儿黏她父王呢。”
她边说边看四周。
“武蒙，这里就你自己啊。”
奚武蒙道：“不是啊，还有少主。”
十四长老笑容不变：“少主在何处？我几日没见她了。”
奚武蒙指着黑漆漆岩洞深处道：“少主在尽头，她受伤了，灵力不能用也吸不进去。”
他话音未落眼前的十四长老就不见了身影。
“长老。”
奚无霜看着眼前托着明昼珠愠怒的十四长老，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
十四长老听着她虚弱的声音那丝怒意烟消云散。
“伤着哪了？”
十四长老蹲在她跟前，摸上她的手臂。
奚无霜道：“只是修复经脉时出了点差错。”
“你这孩子，引灵气修经脉怎不让人给你护法。”
奚无霜敛眸不语。
她不喜欢麻烦人。
十四长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长老带你回宅院，不许说不。”
奚无霜被十四长老扶着出岩洞，路过奚武蒙时她幽幽看了他一眼。
奚武蒙心虚移开目光。
“武蒙，我们回去了。”
“是。”奚武蒙看着她二人离开，大大松了一口气，被少主瞪一下总好过他一直担惊受怕守着少主。
半空中，十四长老犹豫道：“我是同小韫儿一起来，赵玄中暍不适，我顺道接上她二人好不好？”
奚无霜不辨喜怒：“嗯。”
十四长老带着她方一落在洞前就听到小郡主叽叽喳喳的声音。
“小韫儿。”
小郡主闻声扭头看出去，呆呆看着十四长老身旁的人，喃喃道：“仙人。”
同样看出去的赵玄看到倚着十四长老的奚无霜目光微闪，他把小郡主扶起身，牵着她出去。
“见过仙人。”
小郡主也跟着唤了一声，目光似粘在了奚无霜身上。
奚无霜落地前匆匆扫了她一眼，多日不见，她一眼便觉得她好像瘦了些，小下巴也更尖了些。
她偏头摈去杂念。
小不点现下亲近她又如何，等她亲娘回来，她必然会疏远她，倒不如一开始就离得远远，免得生出不该有的期待，免得到时候……下不去手。
被小郡主无视得彻底的十四长老笑道：“小韫儿上前一些，回家了。”
赵玄松开小郡主。
十四长老不容置疑道：“赵玄你也一起回去。”
小郡主终于看向十四长老：“我们都一起回家吗？”
十四长老看了一眼偏头看向一边的奚无霜。
“是，一起回家。”
小郡主笑逐颜开，小跑上去牵住她的手，看向赵玄：“父王，快过来我们一起回家。”
赵玄对上十四长老的目光快步走过去。
他身体确实没有缓过来，不能因小失大。
他刚站定，小郡主一把抓住他手指。
“十四姨祖，我们回家。”
她说话时仰头看着的人是奚无霜。
十四长老催动灵力，四人眨眼间消失在原地。
庭院中。
赵玄落地身形晃了晃。
小郡主心思在奚无霜身上根本没发现自己父王险些没站稳。
十四长老关切地看了他一眼。
赵玄轻轻摇了摇头，低头看到女儿看奚无霜看得发痴，他晃了晃她的手。
“知韫，随父王回房歇息。”
小郡主回过神来，咬着嘴巴不说话。
十四长老道：“小韫儿，随你父王回去吧，等下还要去练武场。”
小郡主不舍地松开十四长老的手指。
赵玄看她不动，直接弯腰把她抱起来。
小郡主搂着他脖子，一眨不眨看着与她相反方向走去东厢房的瑾瑜色背影。
“娘亲为什么要十四姨祖扶着走路？”小郡主被放到榻上瞬间立刻问出心中疑惑。
赵玄帮她脱鞋的动作一顿：“她……她与十四长老亲近。”
“亲近就要扶着走路吗？”
赵玄放下鞋子：“不是，亲近可以扶着走路。”
“噢。”
十四长老扶着奚无霜到床上躺下：“少主，你歇息着，我去找大姐。”
“不用。”
她话未说完十四长老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空荡荡房间声音幽幽：“一点小伤何必兴师动众。”
不多时，十四长老带寻芳大长老一起出现在她床前。
奚无霜睁眼轻轻唤了一声大长老。
寻芳大长老坐到床边摸上她手腕。
十四长老着急地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说话，忍不住道：“大姐，如何？”
“灵气逆转伤了经脉，吃丹药歇息两三日便好，期间不可动用灵力。”
十四长老松了一口气。
寻芳大长老拿出两瓶丹药：“止痛，固经脉。”
“多谢大长老。”
“少主客气了。”
寻芳大长老各倒出瓶中一枚丹药喂她。
奚无霜吃下丹药后，轻声道：“大长老，长老，我睡会。”
“好，少主有事就给老身传音。”
寻芳大长老匆匆缩地离开，她还炼着一炉丹药。
十四长老走到床边躬身替奚无霜掖了掖被子：“下次修复经脉必须寻人给你护法。”
“是。”
她如此好说话，十四长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主意大，多说可能适得其反。
“长老走了，你好好睡觉啊。”
“嗯。”
十四长老走出东厢房。
坐在西厢房长凳上一直看着对面动静的小郡主眼睛一亮：“十四姨祖。”
十四长老诧异抬头看去：“小韫儿，怎不睡觉啊？”
“我不困。”
小郡主滑下长凳，噔噔下台阶跑到她跟前：“十四姨祖，您怎么在里面这么久啊？”
十四长老道：“我和仙人说了一会儿话。”
小郡主又问道：“那您方才为什么要扶着仙人进去？”
她不是很相信父王说的话。
“呃……仙人累了……困了，我就扶着她进去。”
小郡主将信将疑点点头。
十四长老看她穿着发髻都好好的，笑道：“小韫儿不困的话，十四姨祖再陪你练练缩地诀？”
“不困不困。”
“那快开始练练。”
她们在这说话，少主估计正听着。
她可记着族长说的少主听到了她和大姐谈话又开始不待见她父女俩了。
她们离开没多久，奚见山回到宅院。
咚咚——
“进。”
奚见山推门进去。
“小霜。”
“嗯。”奚无霜睁眼，想了想道：“您不必来这一趟。”
她刚才给奚见山传音，她这几日不能去山中监看，让他请二族老暂时代看。
“爹爹不亲眼看看你，实在不放心。”
他这般直言担忧，奚无霜沉默了片刻：“大长老给了丹药，没事。”
奚见山嗯了一声却直接坐到她床边，执起她手腕探看后又叮嘱了几句才离开。
寝房中恢复安静。
奚无霜估摸着没有人再来了，她拉起被子蒙头盖脸渐渐睡了过去。
她一觉睡到第二日上午。
阳光明媚，庭院中静悄悄。
奚无霜看了一圈，抬脚往后院走去，这段时日她忙着开灵脉都没有看过那两只风行雉。
也不知道那雄雉还活不活着，剩下一个的话到时给奚灵玥她们练影杀术该是不够。
她落在创山阵中，两只风行雉正在打架。
尘土飞扬，雉鸣刺耳。
奚无霜摁了摁耳朵，每次来它们不是在它偷它追，就是在它叫它扇。
她看了一会儿，发现雄雉有了不少长进，能反击一两招，当然雌雉也在成长依旧是压着它扇打。
下方战况激烈，但她没有丝毫要去干涉的意思，她大约看出来了两只风行雉在这灵菇充足没有天敌的山中巡领地之余闲得发慌。
她啧了一声，捏了个风行符离开。
巡查三处腐地灵菇生长得不错后，她念诀离开创山阵。
她不能用灵力，实在无聊得厉害。
踱步到庭院，她推门回房继续睡觉。
傍晚，寂静宅院响起稚嫩的约定声：“妹妹，明日巳时我和灵枫来找你玩啊。”
“好，我在这里等姐姐和哥哥。”
“好的，妹妹明日见。”
“姐姐哥哥明日见。”
静了片刻，脚步声响起。
“父王，父王。”
小郡主在西厢房跑了一圈不见人：“还没回来啊。”
她叹了一口气，走出堂屋，蹲在台阶上，眼神不自觉飘到对面门窗紧闭的厢房。
“娘亲……娘亲也不在家，父王也不在家，总是不在家……”
软软闷闷的嘟囔声一字不落地飘入奚无霜耳中。
她神识静静看着她。
屋里屋外两人一坐一蹲，隔窗相望。
约莫过了两刻钟，小郡主仰头看天倏地站起身。
“去接父王，昨日和今日中午我都能牵着十四姨祖到父王那里又回来，十四姨祖说我可以了，我可以的。”
她走了几步停下摸了摸胸口衣襟下的小鱼坠坠：“小鱼儿，丢了娘亲一定能找到我的对不对？”
“对！”
她自言自语着直接原地消失不见。
奚无霜神识看到这一幕，无意识攥紧拳头。
暖风吹过落日照得金黄的树梢。
三炷香已过，庭院中毫无动静。
奚无霜寒着脸起身打开门。
她站在厢房前门廊上抬手摁了摁心口。
又过了两刻钟，据小郡主离开已是半个时辰。
几息后，奚无霜绷着脸遂了心底那抹不该有的担忧，双手合十运转灵力连接血犀咒。
“威影万千，吾……”
“父王，到家了！”
小郡主牵着赵玄出现在庭院中。
赵玄赞了她一句，余光看到旁侧边上站着一道身影。
小郡主本要拉着他回西厢房，见他不动，奇怪地仰头看他，然后顺着他目光看去，看到站在台阶上的奚无霜。
“仙人。”
奚无霜收回灵力，放下双手。
淡漠转身的瞬间，她身形一晃，朝一侧栽去。
“仙人！”
奚无霜摔入一个稳稳怀抱中。
她视线模糊看着扑到她身侧的小人儿，害怕的哭腔呼唤似从遥远天际传来。
“娘亲！”
“父王……娘亲嘴巴流血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她守着娘亲！
小郡主颤着小手去摸奚无霜唇角潺潺流出的血。
奚无霜忍着经脉剧痛, 努力偏头避开她的手。
“脏……”她张嘴含糊说着，血也顺着流得更多。
小郡主重重摇头，哭着执拗去摸。
赵玄眼疾手快握住快要碰到血的小手。
小郡主仰头看他, 用力挣开：“娘亲流血, 疼。”
“父王知道。”赵玄见奚无霜呼吸急促无力，他轻轻捏了捏手中的小手：“知韫，缩地去药坊请大长老过来可以做到吗？”
“可以呜呜呜……”小郡主看着娘亲这般, 心底好怕娘亲没有了。
赵玄松开她的手, 抚了一下她脸颊：“好孩子，莫慌莫怕，仙人一定会没事的。”
小郡主重重抹了一把眼泪缩地离开。
赵玄抄过奚无霜腿弯略一用力把她抱起，低头看她眼帘将阖没阖, 他手指扣紧沉声道：“别睡。”
踢开半掩的大门，他走入堂屋, 拐入昏暗的寝房, 快步走到床边轻轻把她放下。
奚无霜喉头一紧。
“呕——”
一口浓血脏了她胸前衣襟。
“仙人！”
赵玄半跪在床前，扯着右衣袖擦拭她嘴角血迹。
不论其他，单凭她是隐族少主他就不能让她出事, 不然他和知韫两个外人可能第一个被拿来出气开刀。
奚无霜呕出那一口淤血，清明了一些，看着他紧张神色，她目光复杂。
“仙人？”赵玄敏锐察觉到她的变化，将擦拭力道放得极轻：“您再坚持一下，大长老马上就到。”
奚无霜蓄力抬手, 推他的手臂。
可她此时没什么力气，看起来就像软绵绵碰紧实粗壮的手臂。
赵玄左手握上她的手：“仙人怎么了？”
宽大手掌带着腾腾热意裹着她的手，奚无霜胸口剧烈起伏, 喉间带着血含糊道：“滚。”
“……”赵玄不自觉紧了紧她冰凉的手才轻轻放到床上：“是。”
他恭敬起身退开，寻芳大长老和小郡主出现在寝房中。
“少主。”
寻芳大长老三步并两步上前抓住她手腕诊探。
小郡主泪眼汪汪跟着扑过去，路过赵玄时被他一把拉住。
赵玄抓紧她轻轻摇头。
小郡主不情不愿收回脚步站在他身边，一眨不眨看着奚无霜。
寝房中静悄悄。
寻芳大长老渡入灵力助奚无霜疏通余下几缕乱窜的灵气，温和问道：“少主，你怎么动用灵气了？”
奚无霜虚弱扯谎：“出手干预养的两只打得厉害的风行雉。”
“不过是两只妖兽。”寻芳大长老叹了一口气：“之后五日万万不能再动用灵力，方才可吓坏我们了。”
奚无霜目光不自觉扫过她身后站着的二人，只一眼便迅速移开眼。
“嗯。”
寻芳大长老掐了个洁净诀。
白光一闪，奚无霜脸上法袍上还有脖颈黏腻的血瞬间消失。
寻芳大长老拿出两颗丹药喂她吃下。
“多谢大长老。”
“少主客气了。”
寻芳大长老起身，看向难掩担忧的小郡主：“小韫儿，少主需要歇息，我们走罢。”
小郡主不动，细若蚊蝇道：“我想在这里。”
娘亲吐那么多血，她要守着娘亲。
奚无霜想也不想道：“不用，出去。”
赵玄拉小郡主，后者像脚下生了根的小树，一动不动。
小郡主看着奚无霜苍白的脸，鼓起勇气道：“仙人，我会很乖，不闹您。”
寻芳大长老微微一愣，没想到少主刻意疏离，小韫儿还待少主这般亲近。
赵玄俯身哄小郡主走。
小郡主瘪着嘴摇头不听，泪意未散的水汪汪大眼睛直勾勾看着奚无霜。
奚无霜虚弱的声音微冷：“你既然乖，那我说的话你该听从，出去。”
小郡主愕然张了张小嘴巴，小脑袋瓜想不出该怎么辩驳这话。
赵玄轻声道：“知韫走罢，仙人要歇息。”
小郡主却蓦地挣开他的手，跑向奚无霜。
她突然这般，寻芳大长老和赵玄都没反应过来要拦她。
奚无霜看着她越来越近却没有出声阻止的意思。
小郡主扑到床边，从怀中掏出一块东西塞到奚无霜手中。
“仙人，我真的很乖的，您别丢。”
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走回赵玄身边。
赵玄怕她再跑，忙把她抱起：“仙人，对不……”
“出去。”
“是。”
赵玄躬身告退。
寻芳大长老回头看奚无霜，见她手中握着小郡主给的物什，识趣没有多问，只温声叮嘱了两句吃丹药的事也出去了。
寝房中恢复安静，奚无霜看了一眼手中的物什。
是前几日她没有接过的灵糕。
她屈指握紧灵糕扣在心口，任由疼痛爬满全身。
这次经脉疼痛不是吃丹药就能压下。
“知韫，你给仙人什么东西？”赵玄把她放到床上立刻问道。
小郡主闷闷道：“灵糕，我身上只有这个是娘亲没吃过的，糖是娘亲给我的，若是在王府我就可以把藏起来的好东西全给娘亲。”
赵玄一怔，摸了摸她小脑袋。
小郡主眼尖看到他搭在膝上右手袖子有一滩深色。
她吸了吸鼻子，指着袖子道：“血，父王您也流血了？”
赵玄摇头。
小郡主马上反应过来：“是娘亲的血。”
她脸上再次染上担心和害怕：“父王，我想守着娘亲，看着娘亲变好。”
赵玄微微用力压着她肩膀把她摁住：“大长老给仙人吃丹药，她已经开始变好了。”
“可是……”
“没有可是，知韫你才五岁，你若是在那里，仙人还要分神照看你，她本睡一觉就能伤好，可是照看你她就不能睡觉，她的伤就好不了。”
小郡主小声反驳：“我很乖不用照看的。”
赵玄摸了摸她的脸，声音低沉温和：“你再乖在我们心中都是要照看的小娃娃，当初父王受伤是不是也先哄知韫睡觉父王再睡觉？”
小郡主忆起当初情形缓缓点了点头。
“父王。”
小郡主抱住赵玄手臂，歪头用脸蛋蹭他粗糙温热的掌心。
“怎么了？”
“那我可以远远在门外守着娘亲吗？若是她唤人我一下子就可以跑进去了。”
赵玄顿了顿，看她眼巴巴祈求的可怜样，到底还是松了口：“好，你拿小凳子坐在花坛旁。”
奚无霜要找人也是用能传出的声音仙家玉符，用不上她。
“嗯！”小郡主眉眼弯弯蹭了蹭他掌心。
赵玄心软得不行，任由她滑下床榻。
“父王，我去搬小凳子了。”
“好。”
赵玄在寝房中把带血的衣裳换下才出门。
小郡主已经在花坛边坐下，背对着他直面门窗紧闭的厢房。
赵玄目测距离，并不算逾矩逗留在东厢房地界。
他心下稍安去烧水做晚膳。
期间他不时看一眼院中的小人儿，见她一直坐在原处托腮望着前方才放下心来。
小郡主自觉身负守着娘亲的重任，一动不动坐了快三刻钟，丝毫不觉得累。
饭菜香飘在庭院中。
“知韫该沐浴了。”赵玄走过来轻声道。
夏日，沐浴后再吃晚膳，饭菜刚刚好不会烫。
“可是我还要守着娘亲。”
赵玄默了默道：“不差这一会儿功夫，”
小郡主严肃又认真道：“差！”
“……”
赵玄无奈看着她：“那父王在这守着，你去沐浴。”
小郡主半信半疑看着他。
赵玄故意板着脸道：“知韫已经不相信父王了吗？”
小郡主忙不迭摇头站起身：“父王您快坐，不要去别处嗷。”
“好。”赵玄站到小凳子旁边：“我站在这那里也不去。”
小郡主换上木屐进到浴房，衣裳和热水赵玄都备好了。
到北衍大陆以来第一次赵玄没有掐着时间任她自己沐浴，她却比之前洗得都快。
赵玄看着她脚步轻快走过来：“洗干净了？”
小郡主重重点头：“香香的。”
“父王你快去沐浴，我来看娘亲。”
她俨然把这个单方面守护当成她和父王的任务。
赵玄看她乖巧坐下，也不好多说什么。
两柱香过去。
赵玄沐浴完，忙碌一天的疲惫褪去大半，他来花坛旁唤小郡主吃晚膳。
“父王，娘亲也要吃晚膳。”
赵玄想也不想坚定道：“仙人已经睡着了。”
小郡主差点被他唬住了。
“您怎么知道睡着了？”
“你怎么知道没睡着？”
奚见山穿过垂花门就听到父女俩这两句反问。
“谁睡着没睡着啊？”
父女俩倏地循声扭头看过去。
奚无霜抚着手中灵糕收回神识。
“外祖！”
不同于小郡主看到奚见山的开心，赵玄绷着脸不着痕迹打量奚见山的神色。
见他温和面容上是淡淡笑意，直直朝知韫走来便没有其他情绪，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奚见山应是没有听到知韫前头说的那声娘亲。
小郡主起身迎上去，抓住奚见山的手：“外祖，是仙人睡没睡着。”
“仙人？”奚见山看了眼东厢房，又看了眼赵玄站的位置，然后看向小郡主：“小韫儿为什么要说仙人没睡着？”
“我想给仙人送晚膳。”小郡主两只手抓住奚见山：“外祖，刚才仙人吐血了，好多血。”
“？”奚见山目光锐利看向赵玄。
赵玄忙解释是他二人从山上缩地回来看到奚无霜站在厢房前突然倒下吐血，寻芳大长老已经来看过。
“守在这里是知韫担心仙人要唤人时没人听到。”
奚见山面色稍缓。
赵玄道：“族长，烦请您用仙法看一眼仙人是否睡下了。”
他加重睡下二字。
奚见山瞬间明悟，他对上小郡主的目光，抬起左手并指转了转。
小郡主一眨不眨看着他：“外祖，仙人睡着了吗？”
奚见山点头：“睡着了，不可以吵醒她，小韫儿先去用晚膳。”
小郡主一闪而过的遗憾，但很快想到一个好主意：“好，我快快用完晚膳，继续来守着仙人！”
她松开奚见山转身看赵玄：“父王，我们快吃晚膳。”
“？”
赵玄求助地看向奚见山。
奚见山道：“仙人不用你守着。”
小郡主回头看他，糯糯声音格外认真：“可是我很担心仙人，不守着仙人我睡不着。”
奚见山不可置信问道：“你今晚要在这里守着她？”
“对啊。”
赵玄马上否决：“不行，知韫你今晚需要回房中睡觉。”
“父王！”
奚见山也不可能放任她一个小娃娃坐在这里一整晚。
“小韫儿，外祖守着好不好？”
小郡主眼睛一亮：“好，我和外祖一起！”
奚见山：“……”
赵玄耐着性子道：“知韫，你今晚守着，明日定然困得起不来，明日我和外祖都不在家，谁来守着仙人啊？”
小郡主被问住了。
奚见山忙道：“是啊，小韫儿，咱们轮着来。”
小郡主被说动了。
赵玄带小郡主离开，奚见山敲响东厢房的门。
“小霜，你呕血了？可是经脉的伤加重了？”
他一进来询问就劈头盖脸砸下。
奚无霜目光微闪：“就用了点灵力，麻烦您和二族老说再多看两日。”
“嗯，灵脉那里你不用担心。”奚见山看着她更为苍白的脸，皱眉道：“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宗祠。”
奚无霜顿时看向他：“发生何事了？”
奚见山道：“没事，你这几日待在我身边养伤，免得你再用灵力。”
奚无霜一想到自己一整日无所事事待在明彰阁就觉得憋得慌。
“不去。”
“小霜。”
“不去。”
奚无霜拉起被子盖住脸。
奚见山一顿，手指勾上薄被边边轻轻扯了下。
奚无霜顿时盖得更严实。
奚见山失笑：“嫌弃爹爹啊？”
被子下传来闷闷声音：“不是。”
和他一起待在明彰阁，还不如在这神识看小不点跑来跑去来得有趣。
“不去的话，在伤好之前万万不能再用灵力。”
“嗯。”
她自然不会用灵力，不然她不知道还要待在这里多久。
奚见山也不逗她了：“有事唤爹爹啊。”
“嗯。”
奚见山闪身回到正房，神识留意着东厢房动静。
月落日起，灿黄阳光洒下栖山涧。
奚见山一出正房，一道小身影直直奔向他，一把抱住他大腿。
“外祖，仙人要吃早膳伤才能快快好，我们现在送早膳给仙人吧！”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玩水还有帮娘亲种花花！……
奚见山看她满含期待有些不忍拒绝, 但想到自己女儿态度，他弯腰把她抱起来解释道：“小韫儿，仙人不需要吃膳食。”
小郡主呆住。
她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可以看到娘亲的好主意, 娘亲竟然不吃膳食！
奚见山帮她合上惊得微张的小嘴巴, 笑道：“前些时日姨祖不是给了你辟谷丹，你吃后是不是小肚子不饿了？”
小郡主愣愣点头。
奚见山继续道：“仙人的修为已经是不用吃辟谷丹便能肚子不饿了。”
小郡主沉默了好一会儿，搂住他脖子：“外祖～我们去看看仙人好不好？”
奚见山道：“小韫儿为什么一定要去看仙人啊？”
小郡主撅嘴：“我想仙人, 想看看仙人好没好, 疼不疼。”
人儿小小，说出的话却异常懂事熨慰。
“仙人是大人，不用担心。”奚见山斟酌道：“这个时候仙人兴许还在睡觉，敲门可能会吵到她。”
小郡主秀气眉毛微蹙：“外祖, 您的仙法厉害吗？”
“还可以。”
小郡主难掩失落：“还可以？仙人比您更厉害啊。”
奚见山想也不想道：“我比她厉害些。”
小郡主眼睛一亮：“外祖，那您带我悄悄进去, 看一会会我们就走。”
“……”
奚见山觉得自己被她套路了, 一时竟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吱呀——
奚无霜刚走出到门廊便感觉到两道目光看来，她扭头看去。
一老一小目光灼灼看着她。
“仙人。”
小郡主犹如渴水的小鱼儿扭动着挣扎要下地。
奚见山怕她摔了，连忙躬身把她放下。
“仙人。”
小郡主一边唤着一边跑。
奚见山快步跟在她身后, 想不明白整个栖山涧她怎么就偏偏喜欢上最可能杀了她的人。
奚无霜在她不看路的哒哒跑下台阶时微不可察皱了皱眉，然后无甚表情看着她跑到跟前。
四目相对。
小郡主不复刚才的欢快有些拘谨望着她，下一瞬扑通跪下。
奚无霜下意识要掐诀，转瞬想到自己不能用灵力，沉默地背过手攥成拳。
“唔！”
小郡主痛得小脸皱做一团，以往她跪下给娘亲行礼都像跪在软绵绵被子上一点也不疼, 所以她刚刚才没有丝毫犹豫害怕地砰得跪下。
她深吸一口气道：“知韫见过仙人，仙人福安。”
奚无霜看她疼出眼泪花，心中莫名烦闷：“起来。”
一旁早已心疼不已的奚见山闻言忙不迭上前扶小郡主起来, 看她站得摇晃，顾不上奚无霜还在看着，直接把她抱起，掌心凝起灵力覆在小膝盖上。
小郡主双膝疼痛消散，再次热切看着奚无霜，小心翼翼道：“仙人，您还疼不疼？”
“不疼。”
小郡主噢了一声，不死心问道：“仙人，您要吃早膳吗？父王煮的膳食已经变得好好吃了。”
奚见山诧异地看向台阶上的人，她先前吃过赵玄煮的膳食？
奚无霜撇了一眼奚见山淡声道：“不吃，我从来不吃膳食。”
庭院一时安静下来。
奚见山看眼前精致小脸上明晃晃的失落，轻咳一声道：“小韫儿，要不要去外祖的明彰阁玩啊？”
小郡主瞄了一眼奚无霜，轻轻摇头：“外祖，姐姐昨日说巳时来接我去玩。”
“这样子啊。”
奚见山想快点带她离开奚无霜的视线范围，又怕太明显让奚无霜看出他这意图引得她不悦。
小郡主却一心想和娘亲多待待，她懂事道：“外祖，您忙，我会乖乖的，不闹人。”
奚见山察觉到奚无霜轻飘飘看来的目光，不好多说什么。
他把小郡主放下，故作语气轻快地叮嘱了两句便不是很安心地离开了。
院中剩下一大一小。
小郡主绞着衣角偷瞧台阶上的人。
奚无霜静静看了她几息，转身回房。
小郡主下意识跟上，走到台阶前立刻停下，看着快消失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喊住，她也不知道喊娘亲后该再说些什么。
她望着打开的大门踌躇不定时，瑾瑜色身影重新在她视线中。
奚无霜拎着一个椅子走下台阶，在左侧檐下阴影处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小瓶。
小瓶飞到地上变成一个大大的水缸，水缸约莫膝盖高，里面有很多奇异漂亮的小鱼游动。
她又拿出灵宠袋打开。
鸟头鱼身的辟辟飞到缸中。
“啊！自由啊！”
辟辟迅疾游动，猝不及防撞到缸壁。
咚！
“靠，自由个屁！”
“再说一句脏话把你种土里。”
幽幽的冷声威胁犹如平地惊雷，辟辟吓得尾巴一抖，慌忙浮出水面转圈圈找人。
两息后，它目光定在前方冷艳面容上：“啊！漂亮又贪心的人族好久不见，您还是一如既往漂亮。”
闻言，小郡主歪头看奚无霜。
她目光实在过于炽热，奚无霜忍不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小郡主心虚得瞬间移开眼睛，低头看地上，专注得好似在看什么宝物。
辟辟还在叽里呱啦说话，但唯二听得懂它人话的两个人左耳进右耳出。
小郡主瞄了一眼，见娘亲在看鱼，心中一喜，膝盖微曲，整个人缓缓地越来越矮，越来越矮，最后蹲到了地上。
她又迅速歪头瞄了一眼。
娘亲还在好认真看鱼。
她脚尖向左转，脚后跟上，一点一点，慢慢的靠近娘亲。
奚无霜余光中，一小团团一晃一晃地蹭过来。
她拿出一包鱼食打开，慢条斯理弹掷到缸中。
看鱼儿争食什么的确实比在明彰阁与她父亲大眼瞪小眼有趣多了。
小郡主眼见着自己悄无声息和娘亲越来越近，她本紧绷的小脸上浮现笑意。
她距奚无霜不到两步远，辟辟溜溜转的鱼眼发现了她。
“知韫！你也在啊！好久不见！”
辟辟欢喜拍水。
水花四溅。
小郡主僵住，不敢偷瞄旁边的娘亲是何脸色。
阳光下她抱着膝盖，小脑袋快低到地上了。
奚无霜暗恼，恼自己心不够硬。
“你那小凳子呢？”
怂怂的小郡主本自欺欺人地默声念叨“娘亲看不见我，娘亲看不见我……”
听得询问蓦地抬头。
仙人是在和我说话吗？
奚无霜读懂了她无声的询问，往缸中又掷了几颗鱼食后重复道：“小凳子在何处？”
小郡主愣愣道：“在灶房。”
娘亲竟然真在和她说话！
奚无霜不再多言。
小郡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娘亲是要小凳子，她倏地起身跑去灶房。
“知韫你去哪啊？”辟辟在她身后大喊。
小郡主跑得更快。
辟辟看着它身影消失，郁闷地沉到水里吐泡泡。
唯一会和它聊天的人族小幼崽竟然不理它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伤心的事情吗？
“仙人，小凳子。”
小郡主缩地凭空出现在奚无霜身边，双手捧着小凳子递给她。
阳光下她小脸蛋微红，抿嘴笑着看人，羞怯又可爱。
奚无霜淡声道：“去那边坐着。”
小郡主顺着她手指看去，立刻乖乖抱着小凳子绕到她左手边，站在屋檐阴影抱紧小凳子等待娘亲下一步指令。
辟辟没想到她去而复返，开心得不得了：“知韫快来和我玩！”
小郡主看奚无霜。
辟辟大喇喇道：“你是她的小幼崽，她把我和鱼崽们弄出来肯定是让我们和你玩，快过来坐下。”
她是娘亲的小幼崽？
小郡主小心翼翼往前走一步。
娘亲没有说她。
又走一步。
娘亲还是没有阻拦她。
试探着试探着她走到了缸边。
她把小凳子放下，一边看奚无霜一边撅屁屁慢吞吞地坐到小凳子上。
娘亲真的不拦她欸！
辟辟赶着小鱼儿到她面前。
她忍不住探身伸出一根白嫩小手指戳进水里。
辟辟游过来嘴巴张得大大咬她手指。
小郡主倏地抽出来。
辟辟咬了个空，故作愤愤道：“可恶！你这个小幼崽怎么这么厉害！”
小郡主咯咯笑着把小手指伸进去一动一动：“辟辟咬不到！”
辟辟哇哇叫着赶小鱼追她的手指。
庭院热闹起来。
小郡主双手刚伸进水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从旁侧探来抓住她。
“？”小郡主突然被娘亲抓住，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事：“仙人……”
奚无霜打断她：“挽衣袖。”
小郡主瞬间把双手抬起并伸得直直：“谢谢仙人！”
奚无霜帮她挽上衣袖，不经意地抚了一下白嫩如玉藕的小手臂才抓起小手放回水中。
辟辟马上游到她手边。
“哇，本辟辟最喜欢吃白嫩嫩的小幼崽了，知韫你逃不掉了！”
“哼哼，我……我也最喜欢吃辟辟，辟辟也逃不掉了！”
一人一鱼捣得水花飞溅。
一旁的奚无霜默不作声抹去溅到她脸上的水。
小郡主玩水玩鱼玩得不亦乐乎，在王府里侍女姐姐都不许她玩水摸鱼总说她会着凉生病。
“呀，珠珠！”
小郡主双手小心捧着辟辟吐给她的珍珠，歪头看向奚无霜：“仙人，辟辟吐珠珠！”
“嗯。”
小郡主傻傻笑了一下，扭头继续和辟辟玩。
娘亲坐这里陪她玩水，娘亲真好！
炎炎烈日，屋檐下清凉和乐。
转眼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
奚无霜屈指轻叩缸沿：“玩够了吗？”
脸蛋上挂着水珠的小郡主和辟辟茫然抬头看她。
奚无霜淡声道：“我要去睡觉。”
小郡主和辟辟依依惜别。
辟辟回到灵宠袋，大扁鱼缸变回小瓶子。
小郡主捧着辟辟给的珍珠鼓起勇气上前：“仙人，珠珠给您。”
“你自己收着。”奚无霜默了默：“擦擦你的脸。”
小郡主目送她离开。
“妹妹，你起床没有啊！”
东厢房门刚关上，踩着点跑来的姐弟俩人未到声先至。
小郡主赶忙抬起手臂蹭了蹭脸上的水珠，迎上去。
“姐姐，哥哥。”
奚灵玥一眼看到她额前微湿的发丝：“妹妹，你头发怎湿了？”
小郡主不好意思道：“我玩水了。”
她说着把珍珠送到奚灵玥面前：“姐姐，看，珠珠。”
“好漂亮。”
小郡主塞到她手中：“辟辟吐出来的。”
“屁屁？”奚灵玥不可置信反问，手中的漂亮珍珠有点灼手且有味道：“小屁股的屁？”
“不是，是开天辟地的辟，辟辟是一条长着小鸟脑袋的鱼儿还会说话。”
“这么厉害！”奚灵枫道：“妹妹，它在哪，我想看看！”
小郡主摇头：“辟辟是仙人的鱼，仙人要睡觉了，她把辟辟收起来了。”
“仙人是无霜姑姑？”
“是。”
“无霜姑姑睡觉了，那我们出去玩，别吵到她。”
“好。”
三小只噔噔跑出宅院。
奚无霜慢悠悠打开窗，倚着坐榻上的凭几，拿出一本大能修者游记翻看。
夏日傍晚。
徐徐清风从窗户进入吹动案几上的游记。
奚无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关上窗下榻出门。
她一路走到花藤缠绕的院子外，敞开的院门一闪而过一道身影。
她缓步走近。
院子中呈五角方位分别摆了龟妖头骨、画在符纸上的龟妖四肢与壳、瘴气萦绕的泥团、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石以及十四长老刚划开手指面容狰狞挤到瓷白玉碗的三滴血。
一切准备就绪，十四长老狠狠吹了吹正在愈合的伤口，掐诀诵念。
“玉灵回生，毒瘴为身，起！”
朱红色龟妖四肢和壳从符纸上浮出来与头骨汇合，黑石飞入龟壳中，三滴血珠没入头骨，瘴气飘到龟妖身上瞬间变为它的皮肉。
龟妖活了，摇摇晃晃跑向门口。
十四长老终于发现悄无声息倚在院门的奚无霜：“少主。”
奚无霜嘴角微扬：“恭喜长老阵法之术又进一层。”
“偏门左术罢了。”十四长老控制住妖龟笑道：“少主，进来坐。”
“不了，我来是想和您讨些灵花种子。”
“灵花种子？”十四长老拂袖她们之间凭空出现十二排共一百二十堆灵花种子。
奚无霜看着浮在空中的一小堆一小堆种子顿时心生退意。
“您帮我选。”
十四长老看她微变的脸色就知她会说这话：“少主要种在哪里啊？”
“宅院出门右拐的路两旁。”
十四长老点点头幻出一面水镜，指尖点动了几下便把水镜推到奚无霜面前。
“这二十种灵花适合，你看看喜欢哪些。”
奚无霜拨动一簇簇花，全部看过一遍后，她快速选了四种。
十四长老把这四种灵花种子给她。
奚无霜道：“我还不能用灵力。”
十四长老找出一把锄头和两个浇水的壶：“一次两壶水省得来回跑，少主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麻烦您。”奚无霜接过放入芥子袋：“长老，走了。”
十四长老笑吟吟点头。
她都快忘了，少主小时候很喜欢捣鼓这些灵花灵草，修炼之余最爱去药田帮大姐。
太阳缓缓西下。
奚无霜怀中揣着冰珠，认真在路两旁平坦空地开坑。
小郡主畅快玩了大半天，心里头念着回去看娘亲接父王，在奚灵玥和奚灵枫热情相送下一起比试地跑向宅院。
奚灵枫卯足劲奔在最前头，远远看到挥着锄头的瑾瑜色身影，他骤然停下脚步。
“无霜姑姑？”
小郡主跑到他身边：“哥哥，你说什么？”
“怎么停下了，发生何事了？”奚灵玥停在小郡主身边搭上她的肩膀。
奚灵枫见两人都看着自己，他压低声音扬下巴示意：“妹妹，姐姐你们看。”
小郡主二人依着他所指看去。
“仙人？”
“无霜姑姑？”
她们一眼看出她是谁，但看到她挥锄头又不敢相信，这实在不像仙人/无霜姑姑会做的事情。
最后一个小坑开好，奚无霜撑着锄柄抬头看向她们。
见她看来，三小只对视一眼，小郡主率先迈开脚步走过去。
奚灵玥和奚灵枫默默跟上。
奚无霜看着走到面前的三小只：“何事？”
小郡主因着上午娘亲默许玩水，大着胆子问道：“仙人，您这是在做什么啊？”
三小只求知的目光实在过于热切，奚无霜淡声道：“种花。”
“种花！”奚灵玥道：“无霜姑姑，我帮您！”
小郡主连忙道：“我也帮仙人。”
奚灵枫也忙道：“无霜姑姑，我也帮您。”
奚无霜道：“你们会种？”
三小只齐刷刷摇头。
奚灵玥看她要拒绝，忙不迭补充道：“无霜姑姑，我和妹妹还有灵枫会学，娘亲说不会就要去学。”
小郡主道：“仙人，我们会很快学会的。”
她要和娘亲一起种花！
奚无霜咽下到嘴边的拒绝：“嗯。”
听到她同意，三小只顿时雀跃地看了看彼此，迅速排排站好。
奚无霜把锄头靠在墙根拿出四包种子将其中两包递给奚灵玥：“一坑一枚，先放红褐色再放玫红色种子如此往复明白了吗？”
奚灵玥道：“明白了。”
“嗯，你带她们两个去种外面那一排。”
“是。”奚灵玥捧着种子笑道：“妹妹，灵枫，快来。”
“慢着。”奚无霜把拿起锄头走过去放下一枚红褐色种子：“灵枫看着。”
锄头勾过边缘挖起的泥土盖上。
她把锄头递给奚灵枫：“她们放种子你埋土。”
奚灵枫欢喜道：“是！无霜姑姑！”
奚无霜扫了一眼抿嘴的小郡主淡声道：“种吧。”
奚灵玥一手拿一包，贴心把要放的玫红色种子递到小郡主面前：“妹妹，你来放种子！”
小郡主看了一眼种子，抬头见三人看着自己，她深吸一口气道：“我想帮仙人，姐姐哥哥种一排，我和仙人种一排，我们都是两个人。”
她忐忑看着奚无霜。
奚灵玥看出她很想和无霜姑姑一起。
妹妹不怕无霜姑姑是好事。
她帮腔道：“无霜姑姑，我们两个人两个人一起会种得更快。”
她一手肘捅上身旁状况之外的奚灵枫，后者下意识重重点头：“姐姐说得对。”
奚无霜低头对上祈求的小眼神，目光微闪：“过来。”
小郡主感激地看了一眼奚灵玥欢喜跟上去。
奚灵枫道：“姐姐，我放我埋？”
“我放你埋。”奚灵玥把两包种子放到一只手上。
另一边，奚无霜走到墙壁那排土坑的尽头。
她一停下，小郡主忙道：“我埋，仙人，我埋土。”
奚无霜没说什么，直接开始放种子。
小郡主立刻蹲下，小手丝毫不嫌脏地扒拉土到坑里，她扒拉得很细致，最后还轻轻拍一拍：“花花快快长大。”
奚无霜看着她嘴角上扬的侧脸，放慢掷种子。
一个坑边到另一个坑边，小郡主像只小兔子般一蹦一蹦过去。
奚灵枫扭头看她进度却见她蹲地手扒土，他大声道：“妹妹，我把锄头给你。”
小郡主扭头道：“哥哥，锄头太大了，我不会用。”
她举起双手：“我用手更快。”
“可是脏。”
“一点也不脏。”小郡主反驳得很快就怕娘亲不准她再帮忙埋土。
奚灵玥看到无霜姑姑没说话，想来妹妹那般是没有什么问题，她朝奚灵枫小声道：“妹妹喜欢那样，你别多管，快点埋土，妹妹都比我们快了。”
奚灵枫含糊嘟囔了两句才继续埋土。
小郡主侧仰头偷看却正正对上一双无甚表情的眼睛，她一凛，迅速低下头。
奚无霜抿了抿唇终是什么也没说。
白嫩的小手已经灰扑扑，小郡主却无比开心，因为她既能光明正大玩泥又能和娘亲一起种花花！
奚无霜加快掷种子。
没一会儿她便放完拿出剑鞘埋土。
刚才对视那一眼后，小郡主不敢再偷看她，只埋头扒泥。
“花花快快长大嗷～”
小郡主看也不看向左一蹦。
咚——
小郡主猝不及防撞到奚无霜的腿直接摔了个屁股蹲。
她皱着小脸撑地仰头。
娘亲？
娘亲怎么突然到了她旁边？
奚无霜微微皱眉。
小郡主以为是自己撞到娘亲惹娘亲不快，顾不上其他直接爬起来道：“仙人对不起。”
奚无霜道：“痛吗？”
小郡主头摇成拨浪鼓，怕娘亲看不懂，她边拍后襟边甜甜笑道：“不痛，一点也不痛。”
小傻子。
奚无霜收回剑鞘：“随我入宅院。”
“啊？”小郡主道：“后面的种子我还没埋上。”
“我埋上土了。”
小郡主惊讶看去，坑坑还真是都没有了。
奚无霜直接走向不远处台阶，小郡主忙不迭跟上。
一直走到大水缸前，奚无霜才停下。
她转身对乖乖站定的小郡主道：“伸手。”
小郡主依言伸出双手，待看到手上满是泥土脏兮兮后，她一缩一缩想把双手收回去。
她太脏了。
她抬眼偷瞧却见娘亲拿着一瓢水俯身看着她。
她紧张得抿住嘴巴。
奚无霜伸手抓上两只沾满泥尘的小手。
小郡主被娘亲握住双手，嗓音不自觉变得更糯更甜：“仙人，我脏。”
奚无霜一手缓缓倒水一手灵巧轻柔帮她揉搓。
“洗干净就不脏了。”
“是～”
小郡主看着娘亲好看的手指在自己手上动来动去，瞬间觉得她还可以去再埋更多的坑！
浑黄的泥水变清澈，小手恢复白嫩模样，就是修得圆润的短短指甲中还有泥。
奚无霜顿住。
小郡主看着自己脏兮兮的十个指甲瞬间不好意思：“仙人，我……我会弄干净的。”
奚无霜松开她。
小郡主顿时双手不安地绞着。
娘亲嫌弃她了吗？
奚无霜拿出一张符箓，却见她脸色不是很好看。
她淡声安抚道：“会干净的。”
小郡主抬头。
奚无霜把符箓递给她：“捏一下。”
小郡主照做。
清光一闪，她衣裳后襟和十根手指顿时干干净净。
奚无霜道：“不脏了。”
小郡主双手一张一合，重复道：“不脏了。”
她走近一步，小心翼翼伸手牵住小小一角瑾瑜色衣袍：“谢谢仙人～”
“嗯。”奚无霜抓住她的手捏了捏才移开：“去一旁等着，我打水。”
“好～”
尾音软软上翘。
奚无霜背过身的瞬间微不可查翘了翘嘴角。
惯会撒娇。
小郡主脚步轻快地向旁侧走了两步。
奚无霜拿出浇水的两个天蓝莲纹花浇壶装水。
这壶看着不大却内有乾坤，半缸水不见才堪堪装满这一壶，重量却比空壶只重上些许而已。
水缸下设了法阵，奚无霜把这满水花浇壶放到一旁的功夫，水缸已经重新灌满水。
奚无霜很快把另一壶装满。
小郡主看她提着两壶水向外走，忙不迭跟上：“仙人，我帮您。”
“不用。”
她二人一出宅院，原地翘首以盼的奚灵玥和奚灵枫面上一喜小跑过来。
“无霜姑姑，我们种好了。”
“不错，多谢。”
“无霜姑姑不客气。”奚灵玥看向她手中的壶：“您是要浇水吗？”
“嗯。”
奚灵枫伸手道：“无霜姑姑，我们浇我们种的这边！”
奚无霜顺势把壶递给他，看向奚灵玥：“浇得看到土湿润就行。”
“是！”
姐弟俩提着壶离开。
奚无霜跟在她们身后，而她身后跟着一条异常安静的小尾巴。
直到她浇水时，一只小手悄然从旁边伸来把在壶身。
她低头看去，小手的主人眉眼弯弯看着她。
“帮仙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娘亲说她怕。
暗沉沉天穹下。
小郡主单手提着装满水的花浇壶给两排嫩绿花苗苗浇水。
自那日种下花种和娘亲一起浇水后, 她又连着六日从练武场回来都遇见娘亲在浇花，她总是唤一声仙人便紧紧跟着娘亲看她浇花苗苗。
今日她回来竟不见娘亲，等了一会儿娘亲也没出现她便自己把放在水缸边的花浇壶装上水来浇花。
“妹妹！”
奚灵玥和奚灵枫还有宣锦一起朝她走来。
“仙人, 姐姐, 哥哥。”
宣锦看她小小一个提着大大的花浇壶糯糯唤人，笑吟吟走近：“小韫儿，这是浇花？”
“是的, 仙人。”
奚灵玥道：“妹妹, 可是天要下雨了啊。”
小郡主仰头看了一眼天，忐忑道：“要下雨就不能浇花啊？”
她指着两排花苗苗：“我都浇过了，这些花花是不是要死了？”
糯糯嗓音染上哭腔。
宣锦俯身一手拿过花浇壶一手把她拉近：“不怕不怕，花花不会死。”
小郡主抓上她衣裳, 眼眶湿润望着她：“真的吗？”
花花死了，娘亲会生气, 会讨厌她。
她不要娘亲讨厌她。
奚灵玥没想到她会吓哭, 抢着道：“真的真的！”
宣锦道：“真的，花花不会死，姐姐的意思是等下下雨了, 花花就有水喝了，所以现在不用浇水给花花喝。”
奚灵玥重重点头。
小郡主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个大笑话。
她脸红红地去贴眼前这个好温柔的仙人。
她好丢人噢。
宣锦看到她抱着自己手臂把小脸埋进去，嘴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她轻抚小小后背：“无碍，无碍，小韫儿这么勤快照顾花花, 少主知道了一定很欢喜。”
小郡主抬起热热的脸：“仙人。”
宣锦忍不住摸了一下她羞红的白嫩脸颊，笑道：“小韫儿，唤我锦姨。”
“锦姨。”
“诶！小韫儿和姐姐哥哥一起带锦姨看这花苗苗好不好？”
她在山中开灵脉早出晚归, 今日瞧着天要下雨才早点回来，但一回到家一双儿女就嚷嚷着要带她来看种的花种。
“好。”
小郡主应下，奚灵玥立刻牵上她的手。
奚灵枫也牵上她另一只手。
“这边是我和弟弟一起种，那边是妹妹和无霜姑姑一起种的。”
“这叶子是金色的！”
“这芽芽像星星一样。”
三小只蹲下凑在一块叽叽喳喳。
宣锦站在她们身后笑吟吟附和。
待她们一株株看完已经过去一刻钟，她们声音是一息没停下过，苗苗看完人也说得口干舌燥。
宣锦道：“快下雨了，小韫儿，锦姨和姐姐哥哥要回家了，你也要早点回家啊。”
“好。”
小郡主乖乖挥手。
宣锦她们离开后，她拎着花浇壶回家。
还没到父王回来的时辰，但要下雨了，她得去接父王。
花浇壶放回原处，她神念一动消失在原地。
赵玄正在山路外沿倒泥箕中的泥石。
小郡主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
“父王！”
赵玄一抖，暗暗吐了一口气转身：“知韫，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小郡主道：“锦姨说要下雨了，我就想来接您。”
赵玄抬头看了眼暗沉的天：“还没有那么快下雨，你在旁边玩一会。”
“好噢。”
小郡主跑到一边，捡起根小树枝拨弄野草玩。
她在王府中就能自己玩得很开心，如今赵玄在身边她更容易满足，一根树杈子在洞外四周东点点西戳戳。
约莫过了两刻钟，雷声乍起。
刚挑着一担土出来的赵玄和不远处的小郡主不约而同抬头望天。
小郡主道：“要下雨了？”
赵玄道：“是，我倒了这担泥石我们就回家。”
“好。”
二人刚说完，细细又冰凉的雨滴接二连三砸在脸上。
“知韫回洞中等我。”
“噢。”
小郡主跑进山洞。
赵玄迎着越来越急的雨滴走到山路边倒泥石。
“啊！”
“知韫发生何事了？”
轰——
雷声轰鸣。
赵玄毫不犹豫扔掉手中泥箕冲向山洞。
小郡主从洞中突然冒出一个人的惊吓中缓过来，她捂住心口看着熟悉的瑾瑜色，顾不上父王着急的问话，快步走近：“仙人？”
奚无霜听到熟悉的糯糯声，忍着额间剧痛和冰霜覆身的刺痛微眯眼看去。
一道小身影逆着暗淡的光满是担忧地朝她走来。
奚无霜深吸一口气，声音似从牙缝挤出来：“别过来。”
小郡主瞬间站定。
外头天色昏暗，洞中黑漆漆，但修习仙法的缘故她能看清娘亲很难受。
“仙人，您怎么了？”
奚无霜紧攥着双手，努力令声音平稳地问道：“我没事，你怎么在这里？”
“知韫。”
赵玄扶着洞壁冲到小郡主身边，一把抓住她手臂。
奚无霜听到这一声着急呼唤，瞬间明白自己缩地缩错山洞了。
她生无可恋地闭上眼睛。
头疾发作冰霜覆身，她现下没法动用灵力离开。
小郡主回道：“仙人，我是来接父王回家。”
仙人？
赵玄望向黑漆漆洞底，哪位仙人来这里？
他从腰间布袋中拿出灵脂烛。
呼——
轻轻一吹，灵脂烛噗得亮了起来。
幽幽烛光照出洞底的奚无霜双臂结上冰霜靠着洞壁面色煞白痛苦。
“仙人！”小郡主惊唤着就要上前。
赵玄摁住她肩膀：“不要添乱。”
奚无霜虚弱无力呵道：“滚。”
小郡主瞬间红了眼眶：“仙人被冰住了，知韫不要滚。”
赵玄心头一跳，躬身道：“知韫我们先回去，回去找大姨祖和外祖来救仙人。”
奚无霜蓦地睁眼看向父女俩，虚弱命令：“你们走，不许和任何人说。”
小郡主本松动了，闻言立刻道：“我不走，我要陪着仙人。”
奚无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赵知韫！”
“仙人您讨厌我，我也不走！”小郡主瘪着小嘴巴倔强看着她。
哗哗哗——
外头雨势越来越大。
赵玄看着僵持的一大一小，胸口窒闷。
知韫不缩地回去，他强硬带她淋雨走回去不知要走到几时，且奚无霜这般定不能留她自己在这里。
他把灵脂烛往前送了送。
奚无霜身上的冰霜已经从手臂蔓延到腰腹。
在她呵斥前，他把灵脂烛放到洞壁边缘，低声和女儿道：“知韫乖乖站在原地看着仙人，父王去找柴火。”
他先前清理外头山地给知韫玩时把地上枯树枝堆到不远处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下，现下应该还没有完全淋湿。
他快步离开山洞。
小郡主听着脚步声渐远，扭头看去已经不见父王的身影。
她回头望着好难受的娘亲，咬着嘴巴放轻脚步上前。
奚无霜痛得眼前发黑，顾及还在洞中的小人儿，她拳头紧攥死死咬住嘴唇不泄出一丝痛吟。
突然，她寒冷刺骨麻木的手臂传来微热暖意。
她下意识侧身靠近。
小郡主本只抱上满是冰霜手臂，见娘亲靠过来，她立刻松手，小手臂张得大大地努力抱上娘亲的腰身。
她整个人贴上，冻得哆嗦地断续道：“抱抱……娘亲不冷……”
断断续续的软软声音如惊天闷雷直接把奚无霜炸清醒了。
她咬牙凝神一看，满是担忧的精致小脸近在咫尺。
小郡主看她目光呆滞，以为她冷坏了。
她歪头把小脸蛋贴在长着冰霜的手臂上：“暖暖。”
她红润润嘴唇瞬间冻得苍白无血。
奚无霜霎时像被烫到一样，努力挣开她搂抱的双手。
“走开，不许碰我。”
她没由来一股力气后退与她拉开一臂宽。
可后退让她乱了气息，额间疼痛翻涌。
“呃！”
小郡主霎时从被娘亲呵斥的委屈中回过神来，毫不犹豫扑向她。
奚无霜被暖暖又软软的身子再次抱住，她咬牙切齿：“赵知韫，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冻死！”
“娘亲，不会冻死知韫的。”小郡主哭腔道：“暖暖娘亲就不痛了。”
奚无霜蓄力直接把她推开。
咚——
小郡主后仰撞到洞壁。
“知韫！”
刚进洞中的赵玄快步冲进来。
奚无霜僵着身子，盯着眉头蹙起的小人儿。
“我……”
“娘亲我不疼。”小郡主无视后背的刹那麻麻，扶着洞壁山泥站起身。
赵玄丢下手中枯枝，一手抓着她手臂一手小心翼翼抚上她后背。
“痛不痛？”
“不痛。”小郡主推开他的手：“父王，给娘亲烤火，娘亲好冰好冰。”
赵玄看她确实没大碍，又见冰霜已经爬满奚无霜上半身，他松开小郡主，拿起灵脂烛点柴火。
奚无霜没有阻止他，只是一直盯着靠在洞壁忧心忡忡看着她的小郡主。
“对不起。”
赵玄微微一愣，不动声色看去，平日淡漠的冷艳面容痛苦中夹着愧疚。
他目光微闪，低头继续点燃柴火。
小郡主没想到娘亲竟然和她道歉，她反手摸上后背，刚才撞的一下都没有她往常不小心撞到柱子时疼：“不疼，娘亲我一点也不疼，娘亲不要对不起。”
赵玄听着她这般称呼心都停了一瞬。
他确信奚无霜虽然身体难受，人还是很清醒。
但直到火堆烧起来，闭上眼睛的奚无霜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火堆照亮整个山洞。
暖意在洞中弥漫开来。
小郡主贴着洞壁往奚无霜那里蹭近。
赵玄伸手拉住她，轻轻摇头。
小郡主用力挣开他，快步到奚无霜面前，刚伸出手。
“不许碰我。”奚无霜蓦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你会冻伤。”
小郡主强忍着泪水：“我不怕！”
“我怕。”奚无霜脱口而出。
山洞中诡异地安静下来。
奚无霜似痛似恼地抿紧嘴巴。
赵玄上前搂住呆愣愣的小郡主：“让仙人自己缓缓，莫要添乱。”
火堆熊熊燃烧的灼热并没有减缓奚无霜身上的刺骨寒痛，她脑袋更是时而胀疼时而撕裂般疼痛。
她粗喘着去，蓄力抬起冰僵的手重重捶额间。
砰砰——
其实比起捶头，她更想直接撞洞壁，可小不点一直看着，真这般撞定然会吓坏她。
今日她当真是狼狈至极。
小郡主看着娘亲砰砰捶额头，难受得转身扎到父王怀中眼泪汹涌而出：“呜呜呜父王，娘亲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