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像一缕被狂风拽着的青烟,倏地起身,跌跌撞撞就向远处那片沉沉的黑暗跑去。
“站住!”靳叔猛地站起,嘶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夜雨中显得格外孤寂。
他伸手去抓桌上那个小小的电子钥匙,指尖却像生了锈,接连滑脱了三次。最后一次,他用力过猛,腰间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窜上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几乎哼出声。
“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他咬着牙,忍着那钻心的疼,终于按下了开关。电动大门发出沉闷的“嗡鸣”,中间的缝隙刚够一人侧身,他便一手死死按着后腰,一手拖着那条还在发麻、不听使唤的左腿,几乎是挤着、蹭着,从门缝里钻了出去,踉跄着追向那个女人消失的路口。
夜雨冰冷,扑打在脸上。他才追出去不到三十米,身后,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声微弱啼哭,像一根最细最韧的丝线,瞬间缠住了他的脚步,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是,幻听吧?”他告诉自己,“这风雨声,这耳鸣,今年真是格外的显老啊……”
“轰隆——!”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开,震得地面仿佛都在颤抖。紧接着,又是一道。
然而,雷声过后,那啼哭声非但没有被淹没,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执着地穿透雨幕,一声声,抓挠着他的心。他不可置信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目光投向地上那个早已被雨水浸透、颜色深沉的纸箱子。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挪回去,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心上。
哭声持续着,带着婴儿特有的、无助的哀戚。
终于,他挪到了纸箱边,屏住呼吸,探过头向里望去——一个小小的婴儿,裹在湿漉漉的小被子里,小脸哭得通红,细弱的四肢在冰冷湿透的襁褓中挣扎。雨水无情地打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旁边,一个奶瓶,一罐奶粉,几个针脚细密却已被淋湿的布娃娃,还有一个封得严实的白色信封,静静地躺在箱里。
靳叔像是被施了定身咒,愣了好一会儿,直到看见纸箱底部积起的那一小洼雨水,才猛地惊醒。他低骂一声,手忙脚乱地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外套,整个儿盖在纸箱上,试图为里面的小生命挡住风雨。是了,定是这冰冷的雨水浸透了襁褓,冻醒了她。
“哎呀,不管了!再淋一会儿,要是发起烧,那可怎么得了!”他这话,三分是对这弃婴的焦灼,三分是对那狠心女人的怨责,剩下的四分,是在给自己这颗早已冰封沉寂的心打气。他伸出手想去端箱子,指尖刚一触碰,那湿软欲烂的触感让他瞬间缩回。这箱子哪里还经得起搬动!
他不再犹豫,俯下身,那双布满老茧、微微颤抖的大手,极其轻柔地探入箱中,小心翼翼地将那团温软却又冰凉的“小包裹”抱了出来,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另一只手抓起那封湿漉漉的信,他几乎是跑着冲回了值班室。
将婴儿和信一股脑儿放在床上,他立刻回身,哗啦一声拉严了所有窗帘,将那凄风苦雨彻底隔绝在外。他先是动作极快地撤去婴儿身上那湿冷的襁褓,用干燥柔软的毛巾,像对待一件名贵的瓷器,一点点、一寸寸地吸干她身上冰凉的雨水。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本能的娴熟,指尖传来的微弱体温,让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回暖。这时,他才真正看清,怀里这是个眉目清秀的女婴。
用自己那床虽然旧却干净温暖的棉被,将她重新仔细裹好,又找来几件柔软的旧衣服,叠成一个小巧的枕头,垫在她脑后。
安顿好女婴,他又冲回雨幕,将纸箱里剩下的物品——奶瓶、奶粉、布娃娃,全都抢救回来,至于还有几页A4纸样的东西,那已经被雨水给泡烂了。
他用保温壶里那点原本留给自己深夜解酒的温水,娴熟地冲了半瓶奶,试了试温度,刚刚好。然后,他搬来小凳,蹲在床边,将奶嘴轻轻送到女婴唇边。小家伙立刻贪婪地吮吸起来,小小的喉咙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看着她,靳叔空着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极轻极缓地拍着被子,口中,一段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带着古老乡音的歌谣,像山涧清泉般,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低沉而沙哑:
“芝麻芝麻快快长,采了去,做成酱,卖了钱,换衣裳;娃娃娃娃慢慢长,天亮了,天黑了,让阿妈,再抱抱……”
就这么几句简单的词,他反反复复地哼唱着。起初,或许只是为了哄孩子入睡。但唱着唱着,味道就变了。那歌声里,渐渐浸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积压了太久的悲怆与温柔。怀里的女婴仿佛听懂了这古老的旋律,停止了吮吸,睁着乌溜溜、清澈的大眼睛,安静地望着他,那目光纯净得像是能涤荡世间一切尘埃。
靳叔的声音开始哽咽,拍着被子的手微微发颤。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娃娃时,阿妈就在煤油灯下,一边缝补衣服,一边也是这样哼着这小曲,哄他入睡。阿妈的手,粗糙而温暖。后来,妻子生了儿子,阿妈从老家赶来,抱着小孙子,哼唱的,还是这同一首曲子。那画面,曾经是多么圆满……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后来呢?车祸带走了妻儿,带走了他半条命。去年,缠绵病榻的阿妈,在最后弥留之际,枯瘦的手抓着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哼着的,竟然还是这几句……“娃娃……慢慢长……让阿妈……再抱抱……” 那是老人对孙儿的思念,也是对儿子未来孤苦无依的最后牵挂吧。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混浊地滚落下来,滴落在地面上,印下数个小小的深色印记。他一只手仍稳稳地扶着奶瓶,另一只手用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可那泪却越擦越多。他低下头,额头几乎要抵住女婴小小的额头,歌声断续,却更加低沉温柔,仿佛在与两个时空的至亲,做着无言的告别,又像是在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赐予的“救赎”,诉说着无声的感激。
女婴在他低沉而充满哀思的哼唱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均匀绵长,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满足的、浅浅的弧度,沉沉地睡去了。
许久,靳叔才放下空奶瓶,动作轻柔地给女婴掖好被角。他直起早已酸麻的腰,目光落到床上那封已被体温焐得半干、却依旧带着潮气的信封上。
“嘶~~,我靠,这腿怎么又麻了?”
他在低声骂了一句后,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借此吐出大半生的悲苦与沉重。然后,他才极其小心地、近乎虔诚地拆开信封,展开了里面那张薄薄的信纸。
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
陌生人,你好。
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请一定照顾好小琪。如果……你不喜欢她,那请让她能够活下去就好。
她今天刚好满一岁,她很健康,体检表就在箱子里。
至于我,就当我已经从这个世界离开了吧。如果有来世的话,我愿当牛做马,报您的大恩大德。
”
信很短,字迹甚至有些潦草,带着水渍晕开的痕迹,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靳叔捏着信纸,久久没有动弹。值班室里,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床上女婴小琪安稳、清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这寂静的雨夜,仿佛因为这一小一大两个呼吸,而重新被注入了某种微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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