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高空中毫无阻碍地向四周传播。
很快，附近的低空布防点便派人过来支援。
率先驾驶着超能力飞船赶到现场的是一位中年女性，见何雾微微蜷着脊背，她不禁有些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即使何雾拥有强悍的超能力，身体的构成也与这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别无二致。
如果不是在第一时间催动[探囊取物]往周围树立了防爆墙，在那么近的距离下直面大量炸弹的威胁，等待着她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而眼下，尽管防爆墙的确发挥了一定的缓冲作用，经过多重削弱的冲击波也足以令何雾感到极度不适。
一时间，五脏六腑仿佛错位了似的，争先恐后地以疼痛彰显着自己的异常状态，源源不断的耳鸣声更是犹如厉鬼般不依不饶地缠在耳边，久而久之，不仅视线跟着模糊起来，就连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变得昏昏沉沉。
见她迟迟没有回应，驾驶员便再次开口询问，“需要让医疗队过来一趟吗？”
何雾摆摆手，勉强站直身子，忍耐着喉间不断传来的灼痛，哑声说道，“大楼里可能还有□□残留，先联系空中救援队的人来灭火。”
“我已经尽可能避免让坠落物砸中路人，但保险起见，还是需要派人去确认一遍。”
“至于那几个学生…”说到这时，她用目光指了指被[意念控制]运送到另一座大楼顶端的四人，“都是重要的目击证人，需要带回去配合问询。”
“好的，明白。”驾驶员点头应答，而后立刻依言照做。
见所有善后工作都有条不紊地开展下去，何雾才缓缓松出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入飞船舱室。
近乎力竭的状态下，她甚至不愿意消耗多余的能量走向那些柔软舒适的真皮座椅，而是干脆找了个角落席地就坐。
爆炸发生时，何雾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很多滚烫的烟尘，以至于强烈的灼烧感从鼻腔一路蔓延到肺部，整个胸腔此刻都像在经受着炭火的炙烤。
她咬着牙，将头轻轻倚靠在墙壁上，视线恰好能穿过那扇巨大的观景窗，于鳞次栉比的高楼间捕捉到那轮无比清晰的落日。
看样子，那林的确遵守了承诺。
就这么沉默地盯着漫天暮色出神片刻后，何雾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
她忽然感到有些庆幸。
幸好在赶往低空布防点之前，她就提前准备好了那道通往暗世界的门，否则以现在的状态，还不知道会把宋替玉送去什么地方。
或许是隐约感知到她的想法，在这个跌宕起伏的日子里始终保持安静的[晴雨表]竟然偏偏在如此巧合的瞬间发出了警报声。
紧随其后的，便是从飞船驾驶舱传来的一段机械提示音。
——“检测到10秒后将有地震波抵达地面，注意颠簸。”
何雾闭了闭眼。
那场在世界范围内引起轩然大波的投票早在十几分钟前就迎来了一个毫无悬念的结果。
62%的人都选择生活在没有超能力痕迹的世界。
宋替玉显然正在履行地球核心的义务，将世界的前进轨道朝着大多数人共同期盼的方向逐步铺设。
通常来说，人们对于成功被自己接纳的事实或观念总会产生一种本能的固执。
这是对自我分辨能力的维护与认可。
就算是一对一的交往过程中，想要撼动对方的观点也绝非易事，那么，改变全世界人们对超能力的认知又需要耗费多么庞大的能量呢？
连何雾都无法估算出答案。
因此，地球能量的暴走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嘹亮的地震警报声响彻云霄，犹如一段将起承转合统统融为一体的凄厉嘶吼，令人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
见事情发展到不可逆转的地步，位于外层战斗圈的袭击者们十分明智地选择了撤退。
而那群脱离[精神控制]的袭击者们仍然深陷在重伤昏迷的危险状态，一个个都仿佛断线的木偶，栽倒在没有被火焰燃烧殆尽的花丛之中。
数以千计的伤患顿时让医疗人员忙得不可开交，最终就连部分特调部成员也被拉去当起了助手。
察觉到陆续有人朝自己投来担忧的视线后，年璐开口安抚，“各地的自然灾害防御部门已经提前做好准备，无论如何，她们都会在确保没有人员伤亡的基础下，尽量减少经济损失。”
闻言，人群中传来的长叹顿时满载着如释重负的味道。
“太好了。”霍昌擦着额角的汗珠，“我实在没力气再去别的地方支援。”
“你们就别瞎操心了，继承日发生地震又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没有应对方案？”
“哎哎哎，有空聊天能不能过来搭把手？这些袭击者身上的伤难道没你们的份儿吗？”
“前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一个重现别人记忆的，能给人留下什么伤口？”
“......”
这头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几乎与草坪另一端的死寂形成鲜明对比。
见宋替玉的神情始终晦暗不明，林渊明抬手轻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何雾应该就快赶回来了。”
宋替玉依然沉默不语。
[地球核心]的能量正处于失控状态，他无法像平常那样，时时刻刻感知到何雾的存在。
他胡乱地想，也许何雾对这场投票的初衷根本毫无兴趣，又或者，她觉得自己前往暗世界的目的微不足道，还是说…她认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其实无关紧要？
否则的话，她为什么会在赶往空中布防点以前就早早将玄关处的大门与暗世界相连？
似乎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回来了...
心神动摇的刹那，更加强烈的地震波陡然来袭，整个地面都像是遭到一只无形巨手的猛烈拍击，不可遏制地颤动起来。
宋替玉低垂着眼睫，混乱的思绪即将被无措感淹没时，不远处便忽地传来一道充满雀跃的惊呼。
“前辈！”戚颖正捋着一团丝线帮助医生完成缝合手术，余光瞥见何雾的身影，在这场苦战中消耗大半的安全感瞬间得到了补充。
虽说在赶回来的途中，何雾已经服用了特制的强效止痛药，可直到现在，几乎贯穿整个呼吸道的灼伤仍在隐隐发痛。
为了不让宋替玉看出端倪，她尽量避免开口说话，只是以眼神示意其他人将那四个灰头土脸的学生看管好。
随后，她终于看向他。
视线相接的霎那，她读懂了他的目光。
“你既然说过有把握，今天就不会是终点，所以，我不是来和你道别的…”何雾微微皱眉，“我是在等你的坦白。”
话音刚落，身后的特调部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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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辈是不是想说表白？”
“还是摊牌？”
“你回家吧，好吗？”
宋替玉当然明白她的意思。
可他依旧有些迟疑。
“你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地球核心]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何雾又朝前迈出一步，简直恨不得把问题直接送到他的耳边。
“是因为我说，将来想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生活？”
“还是为了实现我托你在神明面前许下的愿望？”
宋替玉神色讶异地看着她。
他不知道，何雾究竟是翻来覆去地思考了多久才能如此精准地命中答案。
紧接着，宋替玉又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有些低估了自己在何雾心中的重要性。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不光是这两个原因。”宋替玉挣扎着回答，“我早就承认过我的私心。”
“何雾，我可以永远仰慕你，但我不希望你低头爱我。”
“我爱你，所以在深思熟虑后决定从此背叛自己。”他哑声继续说道，仿佛用笔墨精心描摹出的五官因为浸润着难以化开的痛苦而变得更加令人挪不开视线。
“我会背叛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割舍一切困惑、危险与失败。”
“我无意成为卡西莫多，也不想效仿剧院魅影，可我同样迫切地盼望着，我的爱能让你有所受益。”
“我希望...有资格爱你。”
伴随着宋替玉的每一句剖白，氲氲氤氤的空气中都会有肉眼无法捕捉的光影浮动。
很早之前，他曾真挚地思考过，如此出类拔萃的超能力对何雾而言究竟算不算枷锁？
她是否会因为人们擅自塑造的“救世主”形象而苦恼，又是否会因为弱者口中的“能者多劳”而遭到绑架？
直到后来，他清楚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能绑架何雾。
她只不过是日复一日地选择了保持善良。
得出这个答案的同时，宋替玉终于恍然大悟。
他不该将强大的力量视作束缚，而应该把它当成掌握选择权的资本。
既然如此，他便希望何雾拥有最高的自由。
如果她愿意向他人伸出援手，就该事半功倍；如果她只想独善其身，就该无容置喙。
世界美满也好，糟糕也罢，她都该有足够的底气遵循自己的意愿度过每一天。
有了[读心]能力，何雾可以躲开他人精心编造的骗局。
借助[心电感应]，她或许能够在执行任务时与队友实现完美配合。
而[隔音屏障]，则是能帮她免受那些利用声波进行干扰的超能力。
[幻境映射]的作用，他早在拔旗战中亲眼见证过。
[远程监控]和[物质输送]的便利性显然也毋庸置疑。
[念写]…这个就算了吧。
至于[筛选]、[限制]与[叠加]的出现，对拥有多种超能力的她来说简直是恰如其分。
......
一时间，他就像童话中贪婪无比的巨龙，恨不得将一切金光闪闪的宝藏都聚拢，再小心翼翼地捧到何雾面前。
光晕沉降的瞬间，有一道近乎哀求的心声彻底无处遁形。
——收下吧，收下我绞尽脑汁却依旧词不达意的告白，收下我竭尽全力才能奉献给你的至高无上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