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昆仑山。
白日里喧嚣庄严的光明顶,此刻笼罩在一片深邃的寂静之中。
唯有凛冽的山风在屋外呼啸,穿过殿宇楼阁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更添几分清冷。
杨逍所居住的院落里,檐下悬着一盏昏黄的防风灯,在风中微微摇曳,将斑驳的光影洒在院落中独坐的身影上。
纪晓芙轻轻推开房门,一股寒意趁机涌入,她不由紧了紧身上的夹袄。
她眉头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目光落在院子石桌旁那个孤独的背影上。
杨逍正独自坐着,面前摆着一壶酒,两只杯。
他已这般坐了快两个时辰。
他没有点灯,就着清冷的月光,远处圣火坛隐约跳动的光芒,一杯接一杯地饮着。
自从去岁秋末,她跟着邱白一路艰辛寻到坐忘峰,再随杨逍来到这光明顶总坛安顿下来。
日子虽不算波澜壮阔,却也平静温馨。
杨逍对她极好,对不悔更是疼爱入骨。
平日里处理教务虽忙,但回到这小院,总是眉目舒展,带着笑意。
何曾见过他如今晚这般,独自坐在小院里,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化不开的沉沉心事。
纪晓芙仔细的想了想,似乎下午他从正殿回来时,脸色就有些沉郁。
她记得,自己当时问他是否议事不顺?
他只是摇头不语,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却终究什么也没说,然后就取了酒来院中坐下。
她几度想开口,但见他眉宇紧锁。
终是默默退了回去,先照料不悔。
夜已更深了,寒意侵人。
纪晓芙轻轻掩上房门,将熟睡的女儿杨不悔安稳地留在温暖的床榻上,盖好锦被,又在炉中添了炭,确保屋内暖意融融。
她这才取了件披风,轻手轻脚地来到院中,走到杨逍身后,为他披上。
杨逍身形微顿,却没有回头。
纪晓芙在他对面缓缓坐下,石凳冰凉。
就着月光,她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提起那已然半空的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
清冽的酒液在粗陶杯中微微晃动,琥珀色的酒液在昏黄灯光下,泛着一点微光。
她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对面男人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的侧脸,声音轻柔。
“杨大哥,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她唤了杨逍一声,这个称呼,平日里她也用得不多,此刻却自然流露。
“看你满怀心事,闷闷不乐。”
“我问你,你也不回答。”
纪晓芙晃动着酒杯,静静的看着杨逍,语气坚定的说:“是信不过我,还是觉得我帮不上忙?”
她的声音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切与担忧。
夜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与酒气混合在一起。
杨逍闻声,缓缓抬起头,那握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微微发白。
灯光下,他俊朗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挣扎。
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眸,此刻却有些涣散,映着跳跃的灯火。
他望着纪晓芙关切的脸庞,喉结滚动了一下,似是欲言又止。
“哎.......”
最终,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火辣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化不开胸中的郁结。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目光越过纪晓芙的肩头,望向漆黑的夜空。
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里直接挤出来的。
“芙妹,我不是想瞒你。”
他又叹了口气,这已经不知是今晚第几次叹息。
“只是,此事关乎我自己,也关乎你和不悔,我心中实在难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积聚勇气,终于说道:“今日邱白与鹰王他们已谈拢了。”
“邱白要西行万里,前往波斯总教,迎回我教失落多年的圣火令。”
纪晓芙静静地听着,心中隐约明白了什么。
她知道圣火令对明教的意义,那几乎是精神图腾般的存在。
杨逍杨逍抬起头,望向她,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的语气变得有些艰涩。
“他问我,要不要一同前往波斯。”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纪晓芙端着的酒杯,悬在了半空,一双眸子紧紧盯着杨逍,握着酒杯的手指也紧了几分。
“我……犹豫了!”
杨逍的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声音微微颤抖的说:“我没有立刻答应。”
纪晓芙握着酒杯的手,在听到这话时,竟然莫名的松了松,就好像她也松了口气。
杨逍却猛地转过头,看向纪晓芙。
月光下,他的眼眸中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急声道:“芙妹,我不想离开你们,一刻都不想!”
“不悔还那么小,你初来光明顶,人生地不熟……”
“我怎么能如此自私,把你们母女独自留在这里,自己却远赴万里之外的波斯?”
“波斯远万里之外,汪洋阻隔,这一去,少则三两年,多则……归期难料。”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的话语有些凌乱,抬手提起酒壶灌了杯酒,可酒水下腹,非但没有浇灭心头的火焰,反而让心头的火焰越烧越旺。
“可……可我是光明左使啊!”
这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他心里冲突的矛盾。
“圣火令,那是我明教的圣物!”
“找回圣火令,乃是历任教主、光明使、法王、以及每一个明教教众心中梦寐以求的功业!”
“身为光明左使,我……我比任何人都更想亲手将它迎回,光大圣教!”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但这光芒随即又被浓浓的阴霾覆盖。
“我好不容易才寻回你们,不悔还那么小,我怎能……丢下你们,独自远行?”
“我若去了,留你们母女独自在这光明顶上,我如何能放心得下?”
他伸出手,似乎想握住纪晓芙放在桌上的手,却在半途停住,握成了拳。
一边是毕生追求的教业大功,也是他身为光明左使的责任;
一边是刚刚团聚,需要他守护的妻女,也是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牵绊。
这两种力量在他心中疯狂撕扯,让他备受煎熬。
他素来果决,行事霸道,何曾如此优柔寡断过?
可这一次,他真的难以抉择。
他仿佛耗尽了力气,又颓然拿起酒壶想倒酒,却发现壶已快空,只得重重放下。
纪晓芙听完,面上也是微微一怔,随即陷入了沉默。
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心绪纷乱如麻。
波斯,万里之遥,这两个词带来的,不仅是地理上的遥远,更是漫长时光的阻隔。
三四年的分离,没有杨逍在身边。
她一个弱女子,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在这龙蛇混杂、势力纠葛的明教总坛,该如何自处?
虽然杨逍留有势力,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明教内部暗流涌动。
杨逍一旦离开,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不会趁机……
这个问题,她不敢深想。
不悔还那么小,需要父亲的庇护。
而她自己,经历了这么多风霜,内心深处,何尝不渴望一个安稳的依靠?
所以,当杨逍说出他的犹豫时,她的第一反应,竟是和他一样的沉默,一样的无措。
她甚至隐隐希望,杨逍能因为她们母女,选择留下。
这个念头一出,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上,映出一片朦胧的苍白。
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沉默着,这沉默却让杨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果然……还是太自私了吗?
既要家庭温暖,又想要事业抱负?
杨逍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不再试图倒酒,只是仰起头,望着那轮清冷的孤月。
纪晓芙嘴角一挑,却在这时动了。
她伸手,拿过那近乎空了的酒壶,轻轻晃了晃。
然后她嚯的起身,走向屋内。
不一会儿,她拿着一壶新烫好的酒回来,壶嘴还冒着丝丝热气。
她重新在杨逍对面坐下,平静地提起酒壶,先为杨逍面前的空杯缓缓斟满。
琥珀色的酒液在月光下流淌,散发出比刚才更醇厚的香气。
然后,她也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整个过程,她做得很慢,很稳,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温热的酒气溢出,驱散了一些夜的寒意。
杨逍怔怔地看着她的动作,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浓重。
倒完酒,纪晓芙双手捧着自己那杯温热的酒,沉默了片刻,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忽然,她抬起头,脸上竟漾开了一抹清澈坚定的浅浅笑容,如同拨开云雾的月光。
她看向杨逍,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去吧。”
三个字,轻轻落下,却让杨逍浑身剧震!
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抖,澄澈的酒液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手背和衣袖,都浑然不觉。
“芙妹……你……我……”
杨晓只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纪晓芙,嘴唇翕动,却发呐呐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来。
他设想过纪晓芙会哭泣挽留,也设想过纪晓芙会沉默抗议,甚至设想过纪晓芙会理性的分析劝阻。
然而,他却唯独没想过,纪晓芙会如此平静,如此坚定地对他说“你去吧”。
纪晓芙看着他震惊失态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
她举起酒杯,主动伸过去,与杨逍那犹自颤抖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两只白瓷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我是说真的!”
她收回手,抿了一口温酒,暖意顺着喉咙滑下,脸上的笑容,也更加明朗了些,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你跟邱白他们一起去波斯吧!”
“那是你追求半生的事业,是你作为光明左使的责任,也是你心里真正想做的事。”
“我知道,若是因为我们母女而放弃,你这辈子心里都会存着一个疙瘩,永远不会真正安心和快乐。”
“我不想看到那样的你,也不想自己成为你的束缚!”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屋内,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熟睡的女儿,眼神温柔而充满力量。
纪晓芙端着酒杯摇晃着,轻声说:“杨大哥,当初我决定生下不悔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一定要来找你。”
“我想的是,我纪晓芙自己选的路,自己承担后果,我会凭自己的力量,将她抚养长大。”
“我带着她,从甘州到跟着邱道长穿越戈壁来到昆仑……”
“这一路,我不也走过来了吗?”
她的声音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重新找回的坚韧,自信道:“只是来了光明顶,有了你,这日子太过安逸温暖,让我不知不觉……竟有些依赖你了。”
“甚至差点忘了,我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刚才你问我,我才会犹豫,才会担心。”
“但,那不是真正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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