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乔瓦尼第一次感受世界杯氛围了，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的开幕式就在米兰举办，即使那时候的他看见足球就绕道走，也避不开那种全民狂热的浪潮。而现在的法国，与当时的情况类似。
玛丽莎买到的票并不在VIP区，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看台票，周围挤满了身穿蓝色球衣的意大利球迷。为了不惹人注意，乔瓦尼戴了顶帽子遮住头发，身上套着玛丽莎从儿子衣柜里翻出来的意大利3号球衣，脸上还画了油彩——俨然一个普普通通的保罗·马尔蒂尼球迷。而在他的身边，也有不少意大利人穿着不同号码的国家队球衣，因此根本没人留意到，这个刚刚帮助意大利夺得U21欧青赛冠军的年轻人就混在他们中间。
克鲁伊夫只能艰难地在人堆里给自己找了一个位置，然后感慨自己甚至没这样看过荷兰队的比赛。他瞥了一眼场上的阵型，意大利今天踢5-3-2，法国踢4-3-2-1。切萨雷这场果然还是将皮耶罗放在了首发位置，与维埃里组成双前锋。
乔瓦尼的视线则落在意大利防线上，从左到右，马尔蒂尼、科斯塔库塔、卡纳瓦罗、内斯塔、佩索托一字排开，这真是一个让所有意甲前锋看见了都会觉得头疼的阵容。
克鲁伊夫也不得不点头认同。意大利这条防线确实近乎无解。内斯塔小组赛时的感冒已经痊愈，他的回归无疑为球队注入了强大的信心。
当然，这份信心更多是对于防守而言。
荷兰人抱起手臂，望向意大利的前场。这支球队中前场工兵型球员太多，灵活性明显不足，只能说是守强于攻。不过，这倒也符合意大利足球一贯的风格，没人会对此感到意外。
比赛开始后，占据主场优势的法国队攻势如潮，大部分时间都将意大利压制在半场之内。然而，意大利凭借出色的防守一次次化解危机，连齐达内的射门也被门将帕柳卡稳稳拒之门外。
挤在球迷中间的乔瓦尼，不禁为这位国际米兰的门将送上掌声。
“别高兴得太早，乔。”克鲁伊夫叹了口气，他不是故意要给意大利队泼冷水，“你该明白，足球比赛只靠防守是赢不了的。”
乔瓦尼眨了眨眼，目光仍紧盯着场上局势。其实上一场对阵挪威时，意大利就踢得相当保守，整场仅靠维埃里打入一球。
“可是约翰，法国队现在气势正盛，暂避锋芒也是明智的选择。”乔瓦尼托着下巴，在心里细细推演，“只要我们稳住上半场，等法国人久攻不下心态急躁，下半场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了。”
克鲁伊夫挑了挑眉，因为他清楚这场比赛根本不会按乔瓦尼预想的节奏发展——本届赛事意大利唯一的变数，不过是内斯塔没有重伤缺席。然而这名后卫与进球并无太大关联，除非他能再现拉齐奥对阵米兰时那种门前爆发的神勇。当然，这番话荷兰人绝不会在乔瓦尼面前说出口。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保罗踢球的时候，是快乐的吗？”玛丽莎忽然轻声感慨，将乔瓦尼的注意力拉回身旁。他侧过头，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场上那个奔跑的3号身影。
“您为什么这样问？”乔瓦尼有些不解。在他眼中，马尔蒂尼踢球时当然是快乐的。
玛丽莎思索了片刻，“在他不知道他父亲有多出名之前，他是真的快乐。那时候他每天抱着皮球和小伙伴们乱踢。”这位慈爱的母亲笑了笑，“那时候他连尤文图斯和意大利国家队都分不清。”
乔瓦尼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只听玛丽莎继续说道：“虽然他一直没提过，但我知道他爸爸其实给他带来了许多压力，他必须付出加倍的努力，才能让球迷记住‘保罗’这个名字，而不只是‘切萨雷的儿子’。”
“可是现在，他已经是……”乔瓦尼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说道：“他已经是保罗了。”
克鲁伊夫瞥了一眼儿子，没有说话。
玛丽莎却轻轻摇头，“他现在更是一位队长，是意大利国家队队长，也是AC米兰队长。”
乔瓦尼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分别。
玛丽莎看向年轻人，叹了口气：“球队队长，是没办法只为自己而踢球的。”
乔瓦尼喉头微动，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的马尔蒂尼。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留意过这位队长在比赛中的情绪——因为只要马尔蒂尼的身影屹立在后场，他就能心无旁骛地在前场奔跑、进攻。
即便米兰输球，马尔蒂尼也总是第一个走向垂头丧气的队友，用坚定的拥抱和话语，将众人溃散的信心与斗志一点点拾起、拼凑回来的角色。
“这是他的责任。”克鲁伊夫的声音忽然插入，“小马尔蒂尼作为一名合格的球队队长，是不需要你这样的年轻球员来担心他的情绪的。”
乔瓦尼皱了皱眉，虽然约翰说的有点道理，但他心里仍然觉得不舒服。
比赛时间在法国队潮水般的攻势中一点点流逝，而局面也如克鲁伊夫预料的那般，意大利始终被压在半场，无法踢出像样的反击。下半场刚刚开始不久，阿尔贝蒂尼替补登场，第67分钟，切萨雷又用巴乔将状态不佳的皮耶罗换了下来。
这次换人虽然让意大利的节奏稍有起色，但依旧没能打开局面。
90分钟过后，比分依然定格在0比0，双方进入加时赛。
此时，乔瓦尼身旁的意大利球迷已纷纷低下头开始祈祷，他完全理解这份惶恐——亲身经历过“金球制”加时赛的他比谁都清楚，这种突然死亡的规则对意大利这种以防守为核心的球队是何等不利。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身旁的克鲁伊夫，几乎就要问出那个关于结局的问题……
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知道了又能怎样？他今天只是看台上的一名观众。
克鲁伊夫深吸一口气，没有告诉自己的小儿子——对于意大利来说，最可怕的可不是只有什么“金球”。
在加时赛上半场第12分钟，阿尔贝蒂尼在法国禁区前沿送出一记挑传，巴乔在门前接球后凌空射门！
然而皮球越过法国门将五指关的同时，也偏出了门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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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乔瓦尼与周围无数意大利球迷同时抱头长叹，巨大的希望与更巨大的失望在刹那间交织。意大利差点就可以终结这场比赛了！
随后的时间在双方谨慎的拉锯中流逝。
乔瓦尼紧张地盯着大屏幕上的时间。
很快，加时赛也结束了。
“天呐。”乔瓦尼在听见裁判的哨音后才突然意识到，“我们要点球大战了。”
就在双方球员聚集在场边选派点球手时，看台上一道游走的摄像机镜头，将画面实时投向了球场大屏幕。乔瓦尼的目光随之抬起，镜头扫过了法国球迷，也扫过了意大利球迷，最终竟定格在了一个戴着帽子、脸上画着油彩的年轻身影身上。
“保罗！”科斯塔库塔立刻拍了马尔蒂尼肩膀一下，“你没说你妈妈和乔会来看比赛啊！”
马尔蒂尼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向大屏幕，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母亲，以及身穿3号意大利球衣的乔瓦尼。
不过大屏幕立刻又切换到别的景别，那一秒的对视短暂得让人恍惚。
意大利最终确定的点球手是巴乔、阿尔贝蒂尼、科斯塔库塔、维埃里以及迪比亚乔。法国则由齐达内、利扎拉祖、特雷泽盖、亨利与布兰科出战。
法国队率先主罚。齐达内冷静推射，皮球应声入网，看台上瞬间掀起山呼海啸般的欢腾。
随后是意大利队的第一个点球手巴乔。当他站在点球点时，法国球迷发出了巨大的声音，甚至有人狂喊着“1994”。但这一次，巴乔的射门如利刃出鞘，让全场的法国人哑然无声。
乔瓦尼攥紧拳头，用力地挥舞了一下！
第二轮，利扎拉祖的点球被帕柳卡紧紧抱在怀里！然而意大利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阿尔贝蒂尼的点球就被法国门将扑了出来。
乔瓦尼眼睁睁看着阿尔贝蒂尼捂住脸颊，双膝跪地。
随后两轮双方弹无虚发，气氛越来越焦灼。
当法国最后一名点球手布兰科稳稳命中后，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迪比亚乔身上，如果罚进，那么点球大战继续；如果没进——
“嘭！”皮球重重击中横梁，迪比亚吉奥仰面倒下，双手掩面。与此同时，法兰西的欢腾从四面涌来。
乔瓦尼听见身后传来意大利球迷破碎的哭声。
蓝色的意大利，就这样倒在了1998年的夏天。
“哦！不……”玛丽莎也捂住了眼睛，“这太残酷了……”
乔瓦尼茫然地望向场内，目光追随着那个戴着队长袖标的身影。只见马尔蒂尼一把将迪比亚乔从草皮上拉起，转身又将痛哭失声的阿尔贝蒂尼紧紧搂入怀中，接着是泪流满面的维埃里，还有国际米兰的门将帕柳卡……
然后，他像往常一样走向场边，习惯性地弯腰准备拾起散落的水瓶。
但是这次，他的动作却在中途停住了，那只伸向水瓶的手悬在半空。
下一秒，他直起身，略过了那个孤零零的水瓶，独自走向球员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