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月26日，兰兴市。农历大年初五，街头的年味还未散去。
林皓把围巾往下拉了拉，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画着圈。他瞥了眼身旁的赵振宇，也是他的发小。赵振宇正盯着商业街两侧的红灯笼，眼镜后的眼神专注得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
“辰辰，发什么呆呢？”林皓用肩轻碰了下赵振宇。虽然两人几乎同龄（其实差个5个月），但林皓总觉得自己这个发小心理年龄至少大了十岁。
赵振宇推了推眼镜，没回头，“我在想化学袭击后地表残留物的半衰期问题。洗消一个月真的够吗？”
林皓翻了个白眼，“大哥，过年呢，能不能不想这些？”
他们此刻所在的兰兴商业街，是一条长约800米的露天步行街。就在不到两个月前，这里遭到了多种化学毒剂的混合袭击。官方通报中提到毒剂包括BZ、碳酰氯、CK、甲氟膦酸环己酯、AC和VX。经过一个多月的洗消，商业街在今年1月6日重新开放。
作为兰兴二中高二的保送生，两人原本该在寒假准备大学预科课程，但赵振宇坚持要来看看重新开放的商业街。林皓知道他对物理和化学都有的兴趣（其实化学更多，虽然他是物理竞赛生）——毕竟不是每个十三岁孩子都会在生日时要一本大学化学教材当礼物。
“走，我请你吃那家新开的糖炒栗子。”林皓试图把赵振宇从化学世界中拉出来。
两人挤过人潮。赵振宇的目光扫过街角新增的应急洗消点，微微点头，“氢氧化钠和次氯酸钙的混合洗消剂，选得还算合理。”
突然，赵振宇的脚步停住了，身体微微前倾。
“怎么了？”林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在主街与一条窄巷的交接处，几个穿着灰色工装的人正从一辆白色货车上往下搬运箱子。箱子大约一米长、半米宽，看起来很沉，两人抬一个都有些吃力。
赵振宇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推了推眼镜，这个动作通常表示他进入了高度专注状态。林皓注意到，赵振宇的目光锁定在箱子底部——那里有些潮湿，反射出油状光泽。当搬运工调整姿势时，箱体一侧明显有深色液体渗出。
“辰辰，你看啥呢？”林皓又问了一遍。
赵振宇深吸了几口气。商业街上充斥着各种食物香气，但在这混杂的气味中，他的鼻子捕捉到了别的东西：一丝类似烂苹果又带着杏仁底调的甜腻气味，微弱但清晰。
“不对劲。”赵振宇压低声音，用的是他讲解化学题时的平静语气，“那些箱子，渗出的液体是油状的。你闻到了吗？烂水果的味道。”
林皓心里一紧，他太了解这个表情了——上次赵振宇露出这种表情，是他们在初中化学实验室发现老师配错试剂比例的时候。
“会不会是搬运的化学品？”林皓问。
“在春节期间的商业街？不合逻辑。”赵振宇摇头，“而且那个气味...像是含磷化合物分解产生的。”
林皓盯着那些箱子，心跳莫名加速。他知道赵振宇的嗅觉异常敏锐——这小子能在化学实验室里靠闻就分辨出十几种有机溶剂。
“怎么办？”林皓问。
“那边有巡逻警察。”赵振宇已经行动起来，“我们去报告。如果是误会最好，如果不是...”
他没说完，但林皓听懂了未尽之意。
两人挤过人群走向一名年轻警员。那警员正在帮一个小孩捡起掉落的兔子灯笼。
“警察叔叔，我们有情况要报告。”林皓开口，刻意用了符合年龄的称呼。
警员转过身，看到是两个少年，表情温和了些，“小朋友，什么事啊？”
赵振宇用清晰、冷静的语气描述了所见所闻：箱子的尺寸、渗出的油状液体、特殊的气味。当他说到“烂苹果混合杏仁味”时，警员的表情变了。
“你们确定？”警员严肃起来。
“我学过化学。”赵振宇说，“这种气味特征很明显。”
警员按下对讲机，呼叫了支援。五分钟后，两名身着防护装备的警察赶到现场。林皓和赵振宇被要求退到安全距离外，但他们仍能看到巷口的情况。
检测仪器的红灯闪烁起来，刺耳的警报声划破春节的喧闹。
“撤离！立即撤离！”
商业街上的人群开始骚动，但警察迅速控制住了场面。广播系统开始播放引导疏散的录音。林皓感到赵振宇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这是他们从小到大的暗号，表示“一切在预料中”。
但林皓的手心还是出汗了。
一小时后，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窄巷深处发现了三个被遗弃的金属箱，箱内残留液体经检测确认为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前体化合物。现场指挥的副局长亲自过来询问两个少年。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副局长看着赵振宇，眼神里有探究。
赵振宇推了推眼镜，“我平时对化学感兴趣，读过一些书。那种气味...书上有描述。”
“什么书会描述军用毒剂的气味？”副局长追问。
“图书馆借的，它讲有机磷化合物的时候顺便提了一点。”赵振宇回答得滴水不漏，“第二章的第三节，有机磷酸酯的识别特征与防护方法。”
副局长看了他几秒钟，最终点了点头，“你们很警觉，做得对。”
通过监控追踪，警方锁定了白色货车的行驶轨迹。下午4点，突击队在市郊工业园区找到了目标——一个被标记为“BL-3”（化学3号实验室）的废弃仓库。
由于案件重大，两名少年作为第一目击者被允许跟随第二批队伍前往现场，当然是在绝对安全的距离外。空气中弥漫的甜腻气味比商业街浓烈得多，混合着其他化学品的刺鼻气息。
技术人员从仓库出来时面色凝重：“是个制毒实验室，大规模生产装置。初步判断是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合成场所。”
仓库内部的景象令人心惊。简陋的反应釜、杂乱连接的管道、散落各处的化学原料桶。地面上随处可见泄漏痕迹，安全措施几乎为零。
在一个角落的实验台上，技术人员发现了一本翻旧了的《有机化学原理》（神秘禁书），书页正好停留在“神经毒剂合成方法”那一章。
“这些人简直是疯子。”现场一名警官喃喃道，“在这种环境下生产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
赵振宇静静看着仓库内部，眼神复杂。林皓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也许是寒冷，也许是别的什么。
搜查持续到深夜，警方在现场发现了大量证据，三名嫌疑人被捕，据他们供述，这个实验室已经运作了一个多月，据说计划在夏季发动“更大规模的净化行动”。
第二天，市公安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副局长在通报中特别提到了“两名警觉的少年市民”。会后，林皓和赵振宇被邀请到市局接受表彰。
表彰现场里坐满了人，记者们的镜头对准了两个少年。
“我是叶阳，专案组副组长，刚从南灵回来。”坐在他们面前的警官目光锐利，“你们能描述一下当时气味的精确特征吗？”
赵振宇平静地回答：“类似熟过头的苹果开始腐烂的味道，底层有苦杏仁的余调，持续时间大约三到五秒后嗅觉就会疲劳，这是有机磷酸酯分解产物的典型气味特征，然后的话呢《化学战剂识别指南》里边描述的G类和V类神经毒剂非常符合这种特征。”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叶阳微微前倾了身体，目光中透露着震惊，“你看过《化学战剂识别指南》？”
“图书馆的公开资料区有一本1992年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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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宇说，“虽然旧，但基本原理没变。”
叶阳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缓缓点头，“你们救了很多人。谢谢。”
副局长亲自为两人颁发了“见义勇为”奖章和奖状。闪光灯亮成一片，林皓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赵振宇则表情平静，只是推了推眼镜——林皓注意到，这是他今天第四次推眼镜了。
离开市局时已是傍晚。街灯初上，春节的灯笼在渐深的夜色中格外温暖。
“叶组长好像很厉害。”林皓说。
“专案组副组长，当然厉害。”赵振宇的声音很轻，“不过他应该很快就会找我们谈话了。”
林皓侧头看他，“为什么？”
“直觉。”赵振宇说，然后转移了话题，“那家糖炒栗子摊应该还在。”
他们沿着街道走着，两个少年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缩短。经过一个巷口时，赵振宇的脚步微微一顿——那里堆着几个废弃的纸箱，看起来和昨天那些箱子完全不同。
“怎么了？”林皓问。
“没什么。”赵振宇收回目光，“想起化学作业还没写完。”
林皓笑了，“我就说你是化学疯子。”
赵振宇没笑，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空。冬夜的星星很稀疏，但有一两颗特别亮。
“你说，”林皓突然问，“那些人为什么要在春节干这种事？”
赵振宇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皓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有些人对世界的理解和我们不同。”最后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他们认为破坏也是一种净化。”
走到糖炒栗子摊前，老板认出了他们——白天的新闻已经传开了。
“小英雄啊！”老板热情地塞给他们两大包栗子，“免费的！感谢你们！”
两人道谢后继续往前走。林皓剥开一颗栗子，热气和甜香一起涌出来。
“其实我昨天有点害怕。”林皓突然坦白。
赵振宇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你不怕吗？”
赵振宇停下脚步，眼镜后的眼睛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害怕解决不了问题。”他说，“有时候，你必须先闻到危险，才能阻止它。”
他剥开一颗栗子，动作缓慢而精确。栗子壳完整地分成两半，果仁完好无损。
林皓看着他，想起小时候赵振宇就能把苹果皮削成一整条不断的螺旋。这个发小总是能把事情做得干净利落，无论是解数学题，还是做化学实验，还是...别的什么。
远处传来鞭炮声，提醒人们春节还未结束。两个少年继续往前走，渐渐融入了节日夜晚温暖的光影中。而在他们身后，市公安局的许多窗户依然亮着灯，像不眠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城市的夜晚。
另一边，叶阳调出两个少年的档案——赵振宇，十三岁，高二物理竞赛生，今年刚得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早逝；林皓，十四岁，同样是高二物理竞赛生，今年也刚得了全国物理竞赛一等奖，父亲是一名缉毒警（已牺牲），爷爷还是一名退休厅级干部。
档案很干净，太干净了。
他打开现场照片，放大实验室那个角落——那本《有机化学原理》，书页的折痕显示它被反复翻开到同一页。叶阳学过物证分析，他能看出哪些痕迹是自然形成的，哪些...可能不是。
还有气味。一个十三岁少年，仅凭图书馆的旧书描述，就能在嘈杂的商业街上准确识别出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分解产物的气味？
叶阳向后靠在椅背上，隔离房间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他想起南灵抗疫时学到的——最可怕的病毒往往有最普通的伪装。
窗外，夜色渐深。春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无数个温暖的警告，在这座刚刚躲过一劫的城市里静静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