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玉心中的迷雾尚未散去,一场更为现实的风浪,已悄然拍打着南宫府看似平静的门楣。
这日清晨,母亲将她唤至正房。屋内熏香袅袅,气氛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郑重。母亲端坐于上首的紫檀木椅上,妆容一丝不苟,眉眼间带着惯常的慈爱,却也隐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
“玉儿,”母亲拉过她的手,轻轻拍着,语气温和却开门见山,“你年岁渐长,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你父亲与我,为你相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南宫玉的心微微一紧,垂下眼睫,听着母亲继续道:“是永昌侯府的世子,李琰。那孩子你是见过的,去年宫宴上,品貌才学皆是上乘,家世更是与我们南宫家门户相当。你父亲已与侯爷通过气,彼此都甚是满意。若此事能成,于你,于家族,都是再好不过的归宿。”
永昌侯世子,李琰。
南宫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锦衣华服,举止有度,是符合所有贵族期待的翩翩公子。她对他并无恶感,但也绝谈不上倾心。婚姻于她而言,从来不是“情投意合”的产物,而是家族联姻、巩固势力的必然步骤。这是她自幼便知晓,并被反复教导的“正道”。
她应该顺从,应该感激父母的安排。这才是“懂事”,才是“善良”——不让父母操心,不负家族期望。
可心底那丝被清玉玲引出的、对“自我”的微弱探寻,此刻却让她喉咙发紧,无法像往常一样,温顺地应下“全凭父母做主”。
母亲察觉了她的迟疑,微微蹙眉:“玉儿?可是有什么不妥?那李世子是多少闺秀求都求不来的良配。”
“女儿……女儿知道。”南宫玉声音细若蚊蚋,“只是……只是觉得有些突然……”
“傻孩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突然?”母亲笑了笑,语气放缓,却带着终结话题的意味,“此事你不必多想,父母总会为你打算得最周全。安心待嫁便是。”
从正房出来,南宫玉心乱如麻。她独自回到琉璃亭,望着那方被高墙围住的天空,感觉那金丝的笼子,仿佛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良配?归宿?
她的一生,似乎就要这样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她像一件珍贵的瓷器,被擦拭干净,摆放在最华美的博古架上,等待着一个“门当户对”的买主。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清玉玲暂居的客院。
清玉玲正坐在窗前,目光落在院中一株形态古拙的松树上,不知是在“观测”还是在“放空”。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空茫的眸子精准地捕捉到南宫玉脸上的彷徨与挣扎。
“清姑娘……”南宫玉在她面前坐下,第一次主动地、带着倾诉的**,将母亲的话和自己的迷茫尽数道出。她需要一个人告诉她,她此刻的心绪不宁,究竟是对是错。
清玉玲安静地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诸如惊讶、祝贺或同情的神色。她只是微微偏头,如同处理一道复杂的数学题,开始进行分析:
“选项一:接受家族安排,嫁给李琰。”
“优势:符合社会规范与家族期望,最大化降低当前决策风险。可获得稳定的物质保障与社会地位。父母满意度高,家庭关系和谐。”
“劣势:个人情感偏好被忽略。未来生活质量与幸福感,高度依赖于一个你并不了解的陌生男性的品性与行为,存在未知风险。你将永久性失去基于个人意愿选择伴侣的权利。”
“结果预测:高概率成为符合社会定义的‘贵妇’,生活优渥但可能缺乏深度情感联结与自我实现感。”
“选项二:拒绝家族安排。”
“优势:保留了个人选择权,存在寻找情感契合伴侣的可能性,尽管概率未知。维护了个人意志的独立性。”
“劣势:将立即引发与家族的剧烈冲突,导致父母失望,家族声誉可能受损。失去现有物质保障与社会地位的支持,未来不确定性极高。在此社会结构下,单身女性生存难度大。”
“结果预测:高概率面临巨大压力与社会排斥,生活质量可能显著下降。成功寻得理想伴侣并幸福生活的概率,据现有社会数据模型计算,低于7.3%。”
她的声音平直,将一场关乎终身的情感与命运抉择,拆解成一条条冰冷的利弊清单。没有鼓励,没有劝阻,只有基于数据和逻辑的推演。
南宫玉听着,脸色渐渐发白。清玉玲的分析,像一把无情的手术刀,将她朦胧的挣扎剖开,露出里面残酷的现实——无论怎么选,似乎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顺从,可能意味着内心的枯竭;反抗,则可能坠入万丈深渊。
“难道……就没有两全之法吗?”她喃喃道,带着一丝绝望。
“‘两全’是低概率事件。”清玉玲回答,“你的困境,源于个人意志与家族利益、社会规则的根本性冲突。在此结构下,难以调和。”
她看着南宫玉盈满水光的眸子,继续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说道:“你的‘善良’,在此刻面临定义分歧。是顺从父母、维护家族利益的‘孝道之善’?还是忠于自身感受、追求个人幸福的‘自我之善’?系统无法为你定义何种‘善’更具优先级。”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南宫玉心中那架摇摆不定的天平。
她一直以为的“善良”,是听话,是体贴,是不给人添麻烦。可清玉玲却告诉她,还有一种“善良”,是面对自己。
她究竟该对谁“善良”?
是对父母家族,还是对自己?
她怔怔地看着清玉玲,看着对方眼中自己那苍白、脆弱、充满无助的倒影。这面镜子,没有给她答案,甚至没有给她安慰,只是将她逼到了必须独自做出选择的悬崖边上。
她缓缓站起身,没有道别,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客院。
她知道,无论她最终选择哪一条路,那条路上,都不会再有清玉玲这面镜子了。镜子只会映照,不会同行。
而她,这只一直被精心喂养的金丝雀,终于要第一次,用自己的喙,去啄咬那禁锢着她的笼门——无论那门后是更广阔的天空,还是无情的风雨。
【意识空间】
小零:“关键抉择点已触发。观测对象‘南宫玉’的认知体系遭受核心冲击。其被规训的‘程序化善良’与萌芽的‘自我意识’产生剧烈冲突。实验进入**阶段。”
清玉玲:“目标情绪峰值达到临界点。决策压力巨大。是否介入引导?”
小零:“不。保持观测。这是她个人的‘圣战’。我们要记录的,正是她在绝对理性的利弊分析后,那最终一跃的方向——是跳回精致的鸟笼,还是跃向未知的、可能折断翅膀的自由。”
南宫府的夜晚,第一次让南宫玉感到如此漫长而寒冷。琉璃亭依旧,亭外的玉兰依旧,但亭中人的心境,却已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