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的时候,天还没亮。
灰云压得很低,像闷了不知道多久的棉花被,盖在头顶,时不时还能抖落几滴迟到的雨。
槐山渡被这雨泡了一夜,大地被翻了个面,白天还干燥坚实的土地,此刻变成厚重的泥,鞋子踏进去,拔出来都得废半天力气。
客栈门口乱七八糟堆了一地被浸湿的货物,有人蹲在地上翻看,有人在和掌柜吵赔偿,还有人站在廊下抽闷烟,眼圈发青,眼神空空。
“成圭!”方启星在前方冲她招了招手。
成记行的马车已经整顿停当,昨夜惊险之后,刘二和和陈木被送到了官府,该写的供词都递了,杜掌柜和温子修忙了一夜,好歹把一切都摆回正轨。只是不知道,此时的正轨与之前,是否还是一样。
“来了!”辛圭裹着外衫,踩着湿滑的石阶走下去。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槐山渡。雨后的渡口像被块旧铜板,上面满是划痕。
辛圭突然有点想吃柿子糖。
想到这里,她默默记下一笔:【新世界环境笔记:在害怕和难过之后,甜食依旧有效。】
马车动了,车轮在泥水里挤出“咯吱”声,撑开的雨蓬滴着水,慢悠悠地上了船。
槐山渡渐渐退到身后,河面宽阔起来,水色浑浊,偶尔漂过去几块不知从哪儿冲下来的木头,像没找到归宿的尸身。
雨后的风终于带了些凉意,却不算舒服,冰着,黏着,从衣缝里一点点钻进来。
方启星坐在船位,冲辛圭招了招手,“你看”,他指着对岸:“那一片,全是柿子。”
雨后的山坡被淡雾笼罩,远远看去是起伏的墨色,只有那一丛丛橙红还倔强地留在枝头,像铺了层红色的云霞。
“这就是商州?”辛圭惊于这样的景致,并非系统排布好的壮丽或细腻,而是自由的自然摧枯拉朽后的风华与片刻宁静。
“等进了城,你就知道商州为什么被称为柿子城。”方启星递给辛圭一条紫红色的丝巾,“商州的人说,天上要是掉东西下来,不是雨,就是柿子。画画的人喜欢这样的景色。”
辛圭接过丝巾,有些不解地看方启星。
方启星挠了挠头:“可以缠一下挡住脖子上的伤口。”他有点不好意思,至于究竟是不好意思昨晚自己的疏忽,还是不好意思其他,怕是很难钻进他的心里。
“谢谢。”辛圭接过丝巾,觉得有些沉重,实在是因为这颜色,和最开始两人见面时那刺眼的颜色太相似了。
但她还是乖巧戴上,再看那些橙色的烟霞:“那如果是没有柿子的年份呢?”
“那全州人都能愁得睡不着”,杜掌柜在旁说道:“掐着指头算,接下去的一年该怎么活。”
辛圭点了点头。
【新世界产业记录001:
商州:以柿子为主产。
结论:柿子好,大家都好。柿子不好,大家都不好。】
船渐行渐近,两岸的细致景致已不再是粗略的色块,而是具体的细致的。
一路走来,有很多很多的树。
商州人喜欢种柿子,因为柿子给他们带来了生机,所以能种树的地方都种,甚至干脆贴着屋墙栽。
杜掌柜叹了口气,说道:“往年商州这个时节是最好看的。一树树干瘦的枝丫,挂着一颗颗漂亮的柿子,好像提前过年挂起了灯笼。”
可今年太不一样。本来就因为干旱燥热发育不良,如今又被雨水狠狠地砸了一夜。
有的被砸得皮开肉绽,露出里面的果肉;有的直接从枝头被打落,摔在泥里砸成一滩。树上还吊着的看起来也不太妙,只是硬撑着,再来点风一晃,说不定就要认命。
辛圭看见有人蹲在地里抹眼睛,动作又重又急,像在擦什么擦不掉的东西。
【新世界环境记录:
柿子林:远看是橙色的烟霞,近看却是抹眼泪的人。
结论:画家喜欢漂亮的色块,但在画里的人,却不一定觉得画好看。】
她问方启星:“你觉得这样的画好看吗?”
“我?”方启星愣了一下,笑起来:“我小时候来过商州,那时候觉得真好看,因为这里一到秋天,和我们那儿不一样。我们淮南,到处都是绿色的,哪怕到了冬天也如此。现在嘛,”他抬了抬下巴,对着那一地橙红:“现在只觉得,这些柿子要是会说话的话,肯定已经骂老天了。”
辛圭觉得,淮南和光忆星好像,在光忆星,也是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
原来绿色之外,还有其他颜色。
午后,下了船的成记行车队远远看见了商州城。
城墙并不算高,到却胜在规整。杜掌柜介绍说城门外是一大片晒柿场,但对辛圭来说这里更像是一个中转整理场。
东一块西一块黏在篷布上的橙色,甜味被雨水搅合,变成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气和苦味,是一种失控的甜。
到处都是抬筐搬担的人,“唉——”长的、短的、粗的细的,各种不同的“唉”叠在一起,像是这篇晒场自带的背景音。
杜掌柜下了车:“姑娘先在这里稍候,我去打听一下今年的情况。”
辛圭点了点头,又有些不明白地问方启星:“成记行在商州有分行,为什么不直接去问那里的掌柜,或者看账本呢?”
“这世上的东西,可不是只在纸张上。”方启星摇头晃脑地说道:“还得是亲眼看见的亲耳听到的。”
【新世界环境记录045:
看见的、听见的和阅读的并不一样。
推测:原因不明,可能是当地人对于纸张上的信息接受程度略低于其他五感。】
但听他这么说,辛圭看向另一侧的柿林,撩起裙摆,小心翼翼下了马车。
往里面走没几步,就觉得有些不一样。泥不是纯粹的泥,踩下去的时候会有一点软塌塌的回弹,带着黏腻感。抬脚时,鞋底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拖了一下,像是有人不情不愿地松手。
“姑娘,小心,别弄脏了。”一个嗓门不高,吐字却很清楚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头发用布巾扎的干练,袖子挽的老高,手臂上沾了一层“柿子印”。她正扒拉着地上的柿子,试图找出一些还能挽救的边角料。
“没事。”辛圭认认真真回答:“本来就是来看泥的。”
妇人被她逗笑:“哪里有人专门来看泥。”
“我是来学习的。”辛圭解释道:“顺便看看柿子。”
她蹲下身,小心避开那摊面目模糊的“柿子酱”,伸手指了指妇人筐里的,问道:“这个还能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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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圭指的这柿子中间已经塌陷,只剩外围一圈颜色稍深的皮,努力保护着果肉。
妇人叹气:“看着能用,其实不好卖。”
“怎么用?熬柿子糖吗?”
“熬柿子糖、柿子酱,品相再好点的可以做饼或者果脯。但谁都不想要,瞧不上眼,只好留在自个儿家里慢慢吃。可是,自个儿家吃得完多少呢?”
她这句话里的无奈,用柿子的话说,就是被晒过太多轮之后的干裂——虽然不至于立刻萎靡,但也确实没什么水分了。
辛圭伸手,把那一圈勉强还算完整的边拿在手里,又从怀里掏了一个铜板递给妇人:“我能尝尝吗?”
“你吃就是了,这么一个柿子,要什么钱。”妇人摆了摆手,说道:“今年这地,吃不完的烂柿子。”
“谢谢。”辛圭抿了下柿子干净的地方,是甜的,比柿子糖还甜,涩味已经完全没有了。如果没有这场暴雨,它可能是在干旱中也努力生长的厉害柿子。
【产业记录·柿子专项001:
卖柿子的人:卖不出去,但舍不得扔。
收柿子的人:能卖,但不值钱。】
“要是能把这些边边角角单独放在一起呢?”辛圭问:“就只卖给愿意要的人,价钱可以写得清楚一点。”
妇人愣住:“谁愿意要?”
这个问题倒是难住辛圭了,她“嗯”了半天,也没“嗯”出个所以然。
倒是方启星在旁说道:“比如说,嘴馋,但手头紧的。”
“对对对。”辛圭疯狂点头,比如彦彦,她觉得一颗糖是那么珍贵,可是糖的价格并不便宜,如果价格能低一点,是不是可以有更多的彦彦吃到糖果?
方启星眼睛飞快地扫了一地柿子:“好柿子当然要按照正经货卖,边角料多折些,或者按照‘熬糖’、‘做酱’来卖,总比全都搁在自己家里吃强。”
妇人摇头:“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是啊。”旁边有个老汉插嘴,头发花白,腰却挺得笔直:“你看这地里的柿子,能抢出来多少?你家一点我家一点,再到商行们来收的时候,又不知道坏了多少。更被提运出去了,今年柿子软,一碰一磕,谁敢收谁敢卖?”
“那……”辛圭想了想,认真问道:“那就不能先做好,在卖?就像槐山渡的柿子糖。”
“柿子糖是槐山渡那边的人弄得巧,我们这边多是卖干果。”老汉说道。
“但是我们会做柿子酱。”妇人说道:“谁家都会做,抹馒头上当点心吃咧,美滋滋的,娃娃们爱的很。要是用盐腌一下,还耐放。”
“听上去好好吃。”辛圭都能想到柿子软糯纤细的纤维在馒头上铺好,果冻一样,奶油一样,嗖地就进了肚子。
除了在想柿子酱的美味,她脑子里已经开始胡乱画表格了:
【商州柿子产品初步分类表v1.0:
干果:受损严重/品相不好=销量下降
柿子糖:技术在槐山渡,不远。
柿子酱:技术在商州。
另外可询问柿子糕等产品。】
“成圭!咱们走啦!”杜掌柜在不远处喊道。鉴于之前辛圭的决定,现在连杜掌柜都被迫叫她的名字了。
方启星再次瞪大眼睛:“怎么连杜掌柜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