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思绥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她下意识觑了眼月光,心道这是几时了。
殷弘自个儿解了衣翻身上榻,熟门熟路地揽过思绥,思绥将头靠在他胸膛间,隐约身上有些沐浴后的清香。
他的手绕到她的额头试了试,而后随口又道:“明日不朝。”
之后便抚上思绥泼墨般的秀发,一下一下,一缕一缕,细细把玩,而后右手点了点她白罗禅衣的系带。
思绥愣神,惊诧道:“陛下今夜不是传了崔修华吗。”
殷弘翻身撑在她上方,如磐石般将她压住,灼热的喷息扑在她脸上,他一双目亮晶晶的,语调微扬,“《周礼》曰:凡御见之法,九嫔九人当一夕。朕今日不过是遵周礼耳。”
思绥的脸色由白转红,霞云烧到耳后。
她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礼有云,帝王进御,按照月亮的盈亏来排,若是轮到九嫔,则九嫔共同享一夜——曾有大儒释经为一夜九御。
所以他这是临幸完崔修华再来幸她,难怪他要沐了浴而来。
那她等会儿要去哪儿?去幸不远处的充华还是充仪?
就算今时世道有不少公子王孙,金谷红楼开着,比这荒唐多了,可他从未染过此等恶习。
难道是因为床笫女刺客的心结解了,觉察出甘美,这才食髓知味上了头?
殷弘有些不满地咬了咬思绥的樱唇,让她专注些。
思绥呜咽一声,迷迷糊糊想他今次到没有吻她的眉心,是因为她早早卸了远山眉吗。
秋夜有春江,春江连花月。
后半夜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濛濛凌凌,水汽氤氲。枝头悬着的露一滴一滴砸落,砸在芭蕉叶上回弹出一颗颗明亮的珍珠,串串集聚又化作涓涓细流。
第二日醒来时,天光已然大亮。
帷帐早被掀开,四下衣衫凌乱,龙纹玉带将将散落在脚踏边。
思绥叹了口,弯腰拾起,将散乱的衣物一件件挂到衣桁上。
好吧,看来他这个九嫔一夕,也不知是因为昨夜那场雨拦了路,还是他力所不及,反正到了她就戛然而止,折戟沉沙了。
不远处,殷弘正歪在坐榻上,就着新升的阳光扫看着他的奏疏,思绥亲自去殿外叮嘱服侍用度。
“下官见过修仪娘子。”
思绥被这一声惊得回头过去,只见一个头戴进贤冠,身着褐黄色官服的男子与她一礼。
“张御医?怎么是您——”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他。
“是朕唤他来的,”不知何时,殷弘已立在殿槛前,他示意她过来。
她自是知道唤御医过来的只能是他,可唤御医来有何用,难道殷弘身子不适?
所以,不能夜御九嫔……
她瑟缩一下,而后用一种极其复杂古怪的眼神看向殷弘。
殷弘见她踟蹰着磨在那边,有些不悦,他扬起下巴朝里头点点,思绥僵直地又向前走了一小步,顿在那里。
她想这种事,她还是不要进去听比较好。
哪知殷载道的眉头锁得更紧,耐心耗完,一把拽住思绥往殿中带。
她被按到坐席间,殷弘招了招手,张御医上前替思绥诊脉。
张御医闭着眸,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仔细切着脉,终于露出一抹笑容,他对陛下贺喜道:“修仪娘子如今身康体健,并无不适之处。”
殷弘颔了颔首,而后令众人退去。
思绥一头雾水,却见殷弘继续落座在他的坐榻前,摊开卷疏,他执起笔架山的青玉管,沾上朱砂。
思绥也不敢干坐着,连忙挽袖研墨。
他没有抬头,“你书读得如何了?”
思绥一顿,“妾承陛下之教,不敢懈怠,而今重读《后汉书》。”
当年入质南陈,为了使众人放下戒心,他明面上不结交、不涉政,只在府邸中赏音玩乐,顺便给她讲书。
凭心而论,思绥最为感激殷弘的,便是他肯教她读书习学,从句读到经史到兵书,无所不涉。
乃至于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登基。
殷弘道:“‘《易》称《遁》之时义大矣哉’,何解。”
思绥思忖一下赶忙道:“这句话是说——易经中遁卦的意思,即隐遁不出仕。此句是《后汉书·逸民列传》开篇。”
殷弘的狼毫沾了朱砂,在奏疏上圈点,他问:“《逸民列传》,何解。”
思绥老老实实答曰:“此传乃罗列诸位隐士之传,他们远遁仕途,不事王侯,高尚其事。”
殷弘笑道:“你倒是读得不错,如今还会学以致用了。”
思绥的眼皮猛然一跳,她甚知殷弘的脾气,如今这般定然是有什么惹恼了他。
她悸悸然松开手间的磨石,敛衣跪倒,伏地跪拜道:“妾惶恐。”
殷弘没有理她,不知跪了多久,殿中唯有断续的笔墨沙沙声,与她愈发急促的心跳声。
秋日凌寒渐起,她跪得久了,周身不畅,身子有些发麻。
又不知过了多久,殷弘放下笔墨,淡淡道:“想明白了?”
思绥垂头丧气道:“妾有罪,妾不该称病避世。”
想来他刚才唤了御医便是为了证实此事。
不知何时殷弘已踱到她身边,他居高临下俯视道:“朕当年给你讲臣工之道,臣事君以忠。忠字何解?”
思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志不求易,事不避难,臣之职也。”
殷弘冷哂:“你要学严子陵,朕不做汉光武。而今前朝干戈未定,后宫不朗,朕抬举你到九嫔,给你协理之权,不是让你在这里筑桃花源。你若不想干,趁早把绶带还过来。”
思绥心中苦笑,臣子夺官可以回原籍,而宫嫔获罪被缴绶带只能发配去守陵园。
陵园妾,颜色如花命如叶。山宫一闭无开日,未死此身不令出。①
思绥含泪叩首道:“妾该死,妾受陛下大恩,万死不能报其一,求陛下给妾一次机会,妾定当竭尽全力。”
殷弘神色一顿,他别开目光,淡道:“朕要收天下之心,南人亦得用。而今庙堂北人势甚,你该明白怎么做吧。”
思绥声音哑然,她默默擦去眼泪,道:“陛下想从后宫切入,以此恩及南人。妾随陛下入过南陈,饮食习俗都有了解。妾来做筏子,牵线搭桥,必让陛下无后顾之忧。”
殷弘点点头,他这才慢条斯理走上前,伸出一双手,“起来吧。”
他二人主奴多年,殷弘素来积威犹甚,一朝发难,思绥不敢看他,只颤抖地将自己冰凉的手放在他的掌上,他合上掌将她的手裹在里头。
他掌心灼热如炙,却不能渡来暖意。
思绥身子跪得久,甫一起身,两腿无力,她似一叶扁舟行浪,将将要翻船,却腰间一热,被另一只大手锢住,使她倒在他怀中,而不是冰冷的地面。
她咬着唇,声音如蚊蝇点过,“多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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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殷弘没在说什么,将扶正她,而后朝着外间道:“传膳吧。”
摆膳案的黄门如序而入,又如序而出。
思绥被这一回闹得心中忐忑,悻悻站仙鹤铜炉边。
仙鹤香炉青烟袅袅,松柏泠冽的气息弥漫开。她脸色大变,踟蹰着望着鹤炉上的阴阳刻纹。
殷弘没有抬眼,只问:“怎么了。”
思绥面色苍白,她再一次跪下,请罪道:“妾万死。避子香……昨日没有点避子香,求陛下恕罪。”
她懊悔着咬唇,昨夜被殷弘的浑不吝震惊,一时忘了,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下旧罪未恕又添一桩新罪。
殷弘放下玉著,看着她眉头耷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嗤笑道:“往后不必再点了。”
思绥一愣,她木木昂起脑袋,小鹿般湿漉漉的眼睛瞪了个正圆。
不必再点了……?他想要孩子了……?
回过头见思绥还杵在那儿脸色变幻,殷弘走上前捏起她的下颌,“想什么。”
思绥道:“陛下怎么想要孩子了。”
思绥说完就后悔了,这话说的新奇,哪个皇帝不想要子嗣呢。当初他不肯生,是因为时情不同,如今安危既定,子嗣自然要开始考虑了。
她赶忙补救道:“妾恭喜陛下。”
殷弘将她拽到膳案边,思绥自觉替他盛上一碗薤庖羹,他不动声色问:“何喜之有。”
思绥慊慊道:“陛下今有承应宗庙之心,必然是四海大绥,乾坤在御,百揆总摄,江山在望。”
这一席话说得熨帖,殷弘神色微霁,他道:“坐吧。”
思绥谢恩,心中却波澜不断,半喜半忧。
喜的是他有让她承嗣的心思,这些年的陪伴,她在他心中算是有了根属——虽她出身卑微,却不是那些不入流的婢妾。
忧则他如今安稳下来,可她却半空摇晃——这魏宫之中素来有子贵母死的传统。
而今山河一统,可未曾改朝换代,他继承的依旧大魏的国号,自然传习的自是魏国的故事。
子贵母死,如一道悬颈的利刃,明晃晃地叫她挪不开眼。
“想什么。”殷弘慢条斯理咽下胡饼,将热汤推到她面前,开口问。
思绥面色犹豫,她斟酌着,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看他他兴致盎然,像赐了无上的恩典。她今日又捱了他的训斥,她不敢再触霉透头。
她垂下首,挤出一抹笑道:“妾喜极了。”
他神色舒展,拍了拍她的手,“不必想太多。你把朕的差事办好,朕自然不会亏待你。”末了,又轻咳一声,“但不许恃恩放旷。”
思绥被他后半句唬住,喃喃道:“妾不敢。”
殷弘用完膳便起驾离开,思绥的冷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一步搭着一步挪回寝殿,拿出红木匣子。
她的食指在铜环上摩挲半晌,终还是拉开了抽屉。她捏起避子的药丸,朝着喉头塞去。
极度的干涩和连天的苦味在她喉头蔓延开,连浸进腔管五脏,涕泪不断而下,将她衣衫沾湿。
当年便是因此物难以吞咽,殷弘才设法将之融入香料中,而今兜兜转转,她还是回到了起点。
她可以做殷弘的忠臣,殷弘的棋子,殷弘的刀剑。
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沦落这般境地。
人生不能复生,孩子生了不能塞回去。
有子贵母死这条祖训在,她不敢生、也不能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