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蝉鸣声嘶力竭,仿佛在做着夏天最后的告别。阳光透过繁茂的梧桐树叶,在崭新的柏油路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刚下过一场短暂的雷阵雨,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湿润的气息,灼人的热气被洗刷掉大半,难得有了一丝清爽。
五岁的周千懿被妈妈林女士温热的手掌牵着,有些不情愿地站在自家院子白色的矮栅栏旁。他身上浅蓝色的短袖T恤衫后背蹭了一块刚才趴在地上看蚂蚁时沾上的灰,额前软软的黑色刘海被汗水打湿了几缕,黏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这会儿正烦着呢。十分钟前,他还和邻居家那个小胖墩因为最后一块草莓奶油蛋糕的所有权问题,进行了一场严肃的“外交谈判”,最终谈判破裂,两人不欢而散。周千懿撂下狠话“再也不跟你玩了”,气鼓鼓地跑回家,正准备向妈妈控诉小胖墩的“恶行”,却被妈妈笑眯眯地拉到了这里。
“妈妈,新邻居家有小男孩吗?他会玩奥特曼吗?会不会踢球?”周千懿仰起脸,眨巴着那双遗传自母亲的、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连串地问道。他迫切希望新来的能是个“厉害角色”,最好能和他组成“同盟”,一起对付那个总爱抢他东西的小胖墩。
林女士温柔地替儿子理了理翘起来的衣领,声音柔和:“妈妈也不知道呀,等会儿见了面,你不就都知道啦?”
正说着,对面那栋空置了挺长一段时间的别墅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一个穿着浅杏色及膝连衣裙、气质温婉的年轻女士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些许搬家的疲惫,但更多的是安顿下来的轻松笑容。然而,周千懿的目光瞬间就越过了她,牢牢锁定在她身后那个几乎完全被挡住的小小身影上。
那身影藏得可真严实,只露出一点点浅蓝色的棉布衣角,和一双擦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软底小皮鞋。鞋头圆圆的,看着很乖巧。
“孙太太!”林女士已经笑着迎了上去,语气热络。
“林女士,您好您好!这么快就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孙太太连忙上前两步,笑容亲切,“以后就是邻居了,还请多关照。”
“哪里的话,远亲不如近邻嘛!我们家千懿正愁没玩伴呢……”两个大人立刻熟络地寒暄起来,话题迅速从搬家琐事延伸到附近的菜市场和新开的幼儿园。
周千懿的好奇心全被那个始终不肯露面的“神秘来客”勾走了。他松开妈妈的手,像只灵活的小猫,歪着脑袋,从左到右变换着角度,试图看清那个躲在孙阿姨身后的小孩。是男孩还是女孩?会不会很凶?或者……比小胖墩还讨厌?
终于,在孙太太侧过身,笑着指向小区花园方向时,周千懿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孩。皮肤白得不像话,在午后柔和的光线下,几乎能看到脸颊上细小的、柔软的绒毛,像刚剥壳的鸡蛋。头发是浅浅的栗色,软软地贴在饱满的额前。他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极深的黑色,像两汪幽深的泉水,此刻正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警惕和不安,悄悄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扑闪扑闪的,在下眼睑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穿着简单的浅蓝色短袖和卡其色短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又……易碎。对,就是易碎。周千懿脑子里突然冒出妈妈放古董架上的那个瓷娃娃的形象,妈妈总叮嘱他千万别碰,说一碰就会碎掉。
这个新来的小孩,就像那个瓷娃娃。周千懿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连刚才因为蛋糕事件憋着的那点气,都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他只觉得这个小孩真好看,比他见过的所有小朋友都好看。
孙太太注意到儿子的拘谨,停下和林女士的交谈,微微弯腰,轻轻把男孩从身后带出来,柔声说:“显深,别怕,快跟林阿姨和隔壁的小哥哥问好。”
那个叫“显深”的男孩被半推着站到了前面,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瞬间染上了一层明显的、害羞的薄红。他飞快地抬眼看了一下周千懿,那目光像受惊的蝴蝶翅膀,一触即离,随即又立刻低下头,盯着自己那双白色小皮鞋的鞋尖,细白的手指紧张地揪着短裤的侧边,嘴唇抿得紧紧的。
周千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痒痒的,一种前所未有的、想要靠近和保护的冲动涌了上来。他努力咧开嘴,露出一个自以为最友好、最灿烂的笑容,几乎把眼睛都笑成了两弯小小的月牙,大声说:“你好!我叫周千懿!”
他的声音清脆响亮,把正在低声交谈的两位母亲都逗笑了。
孙太太也笑着鼓励地摸了摸孙显深的头发。
大人们重新聊得投入,似乎暂时忘记了身边这两个小不点儿的存在。周千懿也不说话了,就那么一直看着孙显深,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和喜欢。孙显深则始终低着头,盯着地面,仿佛地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
时间静静流淌,只有蝉鸣依旧。阳光把两个小小的影子拉得斜斜的。
就在周千懿开始觉得这个漂亮娃娃大概不会理自己,心里有点小小失落的时候,孙显深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了一下。然后,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抬起头,目光虽然还带着一丝怯意,却直直地看向了周千懿。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步子很小,却很坚定。
接着,他伸出了那只白净得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小手,摊开手掌,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蜷缩。他用带着一点点奶气,却又异常清晰、认真的声音说:
“你好,我叫孙显深。可以……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那一刻,午后的阳光仿佛格外眷顾他,温柔地落在他摊开的手掌和认真的小脸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期待。
周千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的喜悦瞬间像泡泡一样涨满了整个胸膛。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那只因为爬树摸鱼而显得不那么干净、却充满活力的小手,用力地、紧紧地握住了那只微凉柔软的小手。
“你好呀!我叫周千懿!”他的笑容更加灿烂,声音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我们当然是朋友啦!”
两只小手,一只温热汗湿,一只微凉细腻,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孙显深看着周千懿毫无阴霾的、像小太阳一样温暖的笑容,紧绷的小脸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嘴角也微微向上牵起,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淡,却无比真实、带着点腼腆的笑容。
两个母亲看着这一幕,相视而笑。林女士低声对孙太太说:“看,孩子们这就交上朋友了。”
孙太太欣慰地点点头,眼神温柔。
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一个关于陪伴、暗恋与成长的漫长故事,在这样一个平凡又充满阳光的午后,由两个孩子稚嫩而真诚的问候悄然拉开序幕。
无人知晓,其中一颗小小的心脏,从这第一次握手开始,便将另一颗视作了整个童年乃至未来漫长岁月里,唯一的光和不变的向往。
而另一颗心脏,则单纯地为在这新环境里,如此顺利地收获了一份珍贵的友谊,而欢欣雀跃,充满了对未来的好奇与期待。
周千懿握着孙显深的手,兴奋地摇晃着:“我家有好多玩具!有奥特曼,还有小汽车!你要不要来我家玩?”
孙显深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他看了看周千懿,又回头看了看妈妈,得到妈妈鼓励的微笑后,才轻轻点了点头,用细弱但清晰的声音回答:“好。”
“太好啦!”周千懿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拉着孙显深的手就往自家院子跑,“妈妈,孙阿姨,我带显深去我房间玩啦!”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个活泼如风,一个安静似水,一前一后,跑进了周家敞开的大门,跑进了他们即将交织在一起的童年时光。
林女士在后面笑着摇头:“这孩子,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孙太太,别介意,屋里坐吧,喝杯茶。”
“男孩子嘛,活泼点好。”孙太太笑着,和林女士一起走进了周家。
院子里,只剩下渐弱的蝉鸣,和空气中弥漫的、雨后青草的清新气息。一个故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