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小事，谈什么钱不钱的？”
林向好坐在韩家的沙发上，捧着杯子喝下回到C市的第一口热茶，烫烫的热水流过她的的胃，她舒缓地叹了口气。
话虽如此，韩曼君还是态度坚定地将几张钞票塞进她的包里。
“我儿子什么毛病我还是清楚的，三棍打不出一个屁来，这一路上不让你操心就不错了，你多担待点。”
林向好将杯子放下，视线从幼稚涂鸦的DIY杯身图案转移到韩曼君脸上，弯弯眼睛一笑。
“那我就收下啦韩姨，不过我等会就要回A市，以安他东西收拾好了吗？”
“这你放心吧，早几天前他就收拾好了。”
说着韩曼君转身扬声喊道：“臭小子，猫在里面长蘑菇呢！”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挂着篮球的房门打开，高挑的男生绷着脸推着行李箱从屋内走出。
房间内一时安静了几秒。
林向好看了看冷酷到反光的墨镜，又看了看韩姨。
韩曼君笑着咬牙切齿，“见笑了。”接着快步上前一把薅下韩以安脑袋上的渔夫帽，朝他屁股上狠狠来了一脚：“装腔作势！”
韩以安一个踉跄扑在林向好身前，他撑着膝盖往上看，却望进林向好盈盈的笑意中。
半是怜悯半是惊讶。
能把一个弱智拉扯到这么大，韩姨这些年也不容易。
韩以安的脸腾一下红透了，默不作声直起身，将墨镜摘下攥在手心。
韩曼君恨铁不成钢：“喊人啊。”
韩以安飞快地瞥了一眼又移开视线：“……林向好。”
韩曼君又拧他胳膊一把：“没礼貌，喊姐！”
韩以安低着头，垂落的睫毛延伸至挺拔鼻侧，眼角处亮亮地衬着两个浅窝，咬死了牙一副不叫的模样。
“没事。”林向好替使劲推搡韩以安的韩姨解围，“不叫姐还显年轻。”
她侧身转头看向韩以安：“要和韩姨再说会话吗？我出去等。”
韩曼君将韩以安推到林向好身侧，从他身后冒出个头来：“不用不用，养了十几年，早就和这臭小子没话说了！”
这还说个屁，心思都不在家里了。韩曼君心想。
“妈。”韩以安有些局促腼腆地唤了一声，就被韩曼君推出门外。
“快走吧，路上注意安全。”韩曼君靠着门框嘱咐，“别给你好好姐添乱。”
再不走他爹窝房里都要憋坏了，跟他儿子一路货色，见到外人就发憷。
林向好走在前面，陈年小区的楼道还和之前一样，狭蔽生灰，偶尔有小广告从门把手飘落到台阶上，配电箱的电线杂乱，她回头看了一眼，韩以安老老实实的扛着行李箱一步一步往下走。
“重吗？”走出楼道门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还好。”韩以安老老实实回答。
看起来确实还好，韩以安没喘气没红脸的，林向好眨眼，挥挥手让韩以安退到一旁，握上行李箱的把手，试着提起来。
有阵风吹过，碎发扎进眼里，韩以安拨开刺痛眼睛的刘海，就看见林向好面色如常的放开拉杆。
“重吗？”韩以安像小动物瞥人那样来回瞄林向好，还是没忍住问道。
林向好微微一笑，扶着腰咽下一口血：“还好。”
一点都不重，只不过今天太阳太晒风太大草太绿活物太多影响了她的发挥。
韩以安那张脸看不出来信或不信，只是握上拎杆跟在走路慢悠悠的林向好身后。
正值傍晚，夕阳往下落，炎热的暑气消散，小区里的人陆陆续续出来散步，看见了韩以安打招呼。
“去上大学呀？路上注意安全哦。”
“知道了肖叔。”
韩以安应完话，瞧见林向好睁圆了眼睛一脸惊奇地看着打完招呼的肖叔越走越远。
韩以安想了想：“你认识吗？”
林向好的视线从背影转到韩以安的脸上，语气惊讶：“他还没死啊？”
韩以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意识顺着她的话说：“还没。”
林向好叹了口气：“可惜。”
高中的时候就属这老不死的嘴最碎，她记了三年，上大学前一天挑了个没监控的死角给他家玻璃砸了。
唉，那个时候不懂事，做事尽跟些原始人一样，秉着一条命看谁不爽就弄谁，还好现在进化了。
现在会扎小人了。
一般话说到这个份上，正常人也该装模作样问一句“你和他是有什么矛盾吗？”但韩以安只是慢吞吞地看了她一眼，又缩起脖子当鸵鸟了。
怎么看起来凶神恶煞的，实际上是个乌龟。
既然他不问，林向好也懒得编借口，到了露天停车位，“滴滴”两声打开后备箱，韩以安扛起行李塞了进去。
林向好坐上前座，韩以安犹豫再三还是坐上副驾驶，手里捏着从后座掏来的晕车药。
一路无话，两侧的灯光逐渐拉成一条线，车身平稳地驶入A市夜晚的五光十色中。
A市和C市存在一定的经济差，韩以安的家又位落于C市的县城，如今抵达本省的经济中心，不免一时有些新奇，自以为动作幅度很小地频频向外看。
林向好干脆将车窗降了下来，在一处路口处停下。
“你今晚住哪？学校还是酒店？”
“新生入学明天才开始……”韩以安摸摸口袋，脸色一白，“我身份证好像忘在家里了……”
得，今天她林向好还得送佛送到西。
“先给韩姨打电话把身份证寄过来，今天能寄出去明天大概就能到。”林向好一手发动引擎，一手拿起手机，“这是我家的地址，把身份证寄到这里，明天下午再去学校进行入学。”
“自己上外卖软件买一些洗漱用品。”红灯变绿，林向好踩上油门。“走吧大少爷，姐姐收留你一晚。”
韩以安有些羞赧地抿抿唇，侧过眼去打量林向好的侧颜，她平静的态度和果断的处理方法让他在不自觉中安心下来，甚至滋生出一点奇怪的无法用言语说明的情绪，像藤蔓一样，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脏，不痛，但酸酸麻麻的。
眼睛亮晶晶的。
林向好抽空看了一眼韩以安。
像小土狗认主。
车辆驶入小区停车场，韩以安将行李搬了下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林向好身后，随着进入电梯，林向好解开指纹锁，率先进入屋内。
“你自己找双鞋穿。”林向好弯腰换鞋，随口道。
她记得鞋柜里应该有多余的男士拖鞋，随便哪双都行。
韩以安第一次进入女生的家中，局促不安站在玄关处，眼神不敢乱瞟，听见林向好的话，呆呆地“哦”了一声，等林向好换完鞋，才上前随手拿了一双蓝色拖鞋穿上。
鞋身有着魔术贴的设计，脚跟logo鲜明，韩以安不太清楚牌子，也没好意思问。
林向好见他还把拉杆握在手里，调侃道：“行李看这么紧，怕我偷吗？”
韩以安急忙将行李箱撇到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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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向好领着他来到侧卧：“你今晚就在这睡，柜里有被子，自己铺一下就行。”
“这里是浴室，男士洗护用品在那。”说着林向好蹲下身打开洗手池下的柜门，“浴巾在这，你拿蓝色的这条。”
韩以安规规矩矩地接过浴巾，上扬凌厉的眼型如今低垂看着她，愣愣的，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林向好叹口气，一拍脑袋。
行，小孩怕生，不爱说话是正常的。
她转身离开浴室，替他关好门，来到开放式厨房的冰箱前，为自己倒了杯果汁，接着浑身卸了力，瘫在沙发上。
借着白泠泠的灯光，她从口袋里掏出林文秀递给她的盒子，里面是一个银手镯。
一圈纹路已经暗淡发灰，她想了一下，林山艳常年下地锄草插秧打农药，也难怪能把镯子糟蹋成这模样。
林向好摩挲着老旧的镯子，却在平整的内部触摸到几个凸起，于是对着光举起，却看到几个工工整整的字。
林向好。
她一时失言。
窗外有遥远的鸣笛声驶过，浴室的水流哗啦啦，玻璃杯壁上的水汽汇成一道道水流滴落在茶几上，吊灯的光线打在微不可见的“林向好”上，林向好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
她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将镯子收了起来，塞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林向好打开大半天没打开的手机，微信里跳出一堆消息，她挑着秦宋的对话框点进去，发现她给自己发了好多条微信。
那就宋你一程吧：妹子你去哪了？万郃怎么知道你离职的消息？
那就宋你一程吧：他打探你的下落都打探到我这来了！
那就宋你一程吧：小张把你卖了，万郃现在去追你了。
那就宋你一程吧：你完蛋了。
林向好眉头一跳。
好好小姐：我都回A市了，他上哪追我？
秦宋一时半会没回复，估计在忙别的事情，林向好切出聊天框，依次点进万从景和宋清越的聊天记录。
最是橙黄橘绿时：我想你了。
奇怪，万从景之前微信名是叫这个吗？虽然高中毕业后拿到钱就把他删了，但记得前两天小张把他名片推过来的时候不叫这个啊。
好好小姐：1
然后是宋青越。
青岳：你去哪了？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担心。
好好小姐：已归家。
还有小张。
头秃勿扰：不好意思，他给的太多了。
好好小姐：分我一半。
小张立马回复。
头秃勿扰：2
林向好冷笑一声，钱算掉貔貅嘴里了，万郃还不如问她本人。
剩下叮叮当当万从景和宋清越的秒回信她也懒得看，还有几条领导有关离职的询问，象征性应付过去，刚合上手机，就听见开门声，她抬头，看见韩以安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和半个裸露的肌肉线条分明的肩膀从门后探出来，攥紧了门框，从脸红到脖子底。
“你说什么？”
林向好怀疑自己看错了，不然他怎么光嗫嚅着嘴唇不出声。
透明的水珠称得韩以安脸上的赧色更加明显，这回林向好终于听清了他的问话。
“能不能帮我把行李箱拿过来？”
他眼神左顾右盼。
“我没衣服穿。”
林向好的视线往下移，刺激得韩以安更往门后锁了一点，她了然地收回目光。
小孩子脸皮薄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