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好是被刺眼的阳光给叫醒的，她趴在枕头里摸了摸头发，总感觉带着湿发睡觉，脑子还有点痛，于是又躺了半个小时。
等到再睁眼时，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十二点多，才不急不忙地起身洗漱。
林向好一手握着牙刷，一手点进微信，视若无睹地忽略了新冒出来的好友申请，发现万郃在她没回复之后又发了一车轱辘恶心人的话。
她想了想，吐掉嘴里的泡沫，打了一行字过去。
好好小姐：我下午也不去了。
万岁爷驾到：我不信。
万郃几乎是秒回，同时发来一个欠揍的表情包，林向好透过表情包仿佛能看到此刻他那得意的神情。
万岁爷驾到：你只是下午不想在公司看到我吧。
林向好有些遗憾，万郃还是太有自知之明了，要是换成他侄子早信了。
林向好胡乱擦了把脸，拿起钥匙出门。
*
公司内。
万郃提前半个点进入公司，万从景正坐在办公室内查阅臻渡的有关资料。
万氏与臻渡最开始进行合作时，臻渡高层便听到了万氏要收购的风声，于是给亲力亲为负责合作项目并暗中执行考察任务的万郃殷勤地安排了宽敞的单人间办公室，只是谁也没想到考察了半年，竟又等来了一位项目负责人，公司庙小，实在分不出位置，只好安排两个人在一个办公室。
林向好知道后，背地里和秦宋吐槽这是独属于两条狗的斗兽场。
万郃抱着一束红玫瑰拧开了门，像只孔雀一样走进来。
“小侄这么辛苦吗。”万郃将玫瑰放在自己桌上，拿起喷壶喷了点水在上面，左右欣赏：“等一上午没等来自己想见的人吧。”
他拨弄了一下玫瑰花瓣，日常幻想林向好接过花的神情，漫不经心道：“难道林向好没和你说吗？她今天早上不来。”
万从景从电脑中抬起头，与万郃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对上，还没来得及开口，万郃就故作惊讶道：“真没和你说啊。”
“真是的，我以为她会事事和你汇报呢，毕竟都和我说了，没理由不和你说吧。”
万从景握紧鼠标，余光看到电脑上的内容，又缓缓放松下来：“万郃，你的脑子难道和玫瑰花共用一套运作方式吗？”
“你知道吗？我昨天晚上要下班的时候，被清洁工大爷拉着感谢。”他起身，打开一旁的窗户，试图让风吹散恼人的玫瑰甜腻香气。
“他说感觉前台垃圾桶每天定时刷新的一束花，能让他和老伴享受了大半年从未有过的浪漫爱情。”
万从景转过身，淡淡地看着他：“万郃，看不出来你还挺心善。”
万郃脸上的笑意渐渐落了下去：“总比某些嘴上嚷着真爱结果消失好几年的人要有存在感。”
万从景脸色阴沉：“你是最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他问道：“你当初费尽心机让母亲把我送出国，那你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吗？”
“怎么有你在她身边，她还是谈了男朋友？”
万从景轻轻地问，好像真的带着疑惑：“万郃，她是不是看不上你啊？”
万郃心猛烈颤抖一瞬间。
凭心而论，万从景的话确实戳到了他的痛处，但他还是勉强挂上游刃有余的笑意反击道：“那你呢，自诩是她的初恋，是不是以为靠着幼稚得令人发笑的学生回忆，就能让她回到你身边？”
“别做梦了万从景，你现在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没有。”
万从景毫不介意：“我没有，难道你就有吗？”
万郃沉看着万从景带着轻蔑的眼睛，“我有”两个字就这么堵塞在他的喉咙。
他确实没有，他是最没有资格的那一个。
万从景似乎看出他的潜台词，嗤笑一声，拿起一旁的文件拍了拍他的肩膀：“万郃，倒也用不着这么伤心。”
他说：“毕竟这种事情，你最开始就应该有自知之明。”
万从景推门离开。
万郃腰抵在桌边，用手背遮着眼睛，看茂盛的阳光从指缝溜进来灼烧他的瞳孔。
万从景说得没错，从最开始他就失去了站在林向好身边的资格。
光线透过玻璃折射在地砖上，照出大片大片的光斑。
晌午的太阳最是毒，赤喇喇地铺照在人间，将空气里多余的感情都烧毁，有绿叶在裹挟热浪的风中翻滚，以及撕心裂肺燃烧生命力的蝉。
万郃翘着腿，坐在咖啡馆里，平静地看着门外的行人狼狈地穿行。
人一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从刚出生就定下了，他有时也会觉得残忍，更多时候他觉得理应如此。
比如说即将在他面前坐下的女孩，会带着一身的热气和额角的汗珠，或许还会有花掉的妆容，以及在他说完话后，慌张地看着他，说出那句亘古不变的名言：“我们是真爱，你怎么能这样？”
真爱。
万郃喝了一口咖啡。
可笑的东西。
万郃从不信这种东西，于他看来，爱情就是穷人的止痛剂，而他带着优越感降世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这辈子不会有颠簸的痛感。
在他品尝咖啡，还未抬起傲慢的眼睛时，视野里落下一片阴影。
女生带着一身热气坐下，从桌上抽了两张纸胡乱擦了擦汗。
万郃放下咖啡，抱着肩以苛刻的眼光挑剔着眼前人的全貌，最终在心底叹气。
可怜的侄子，被如此普通的一个女人骗走了珍贵的爱情。
万郃将一张卡压在手指下从桌面划过去。
“五十万，以后别和万从景联系。”
他低头喝咖啡，等着那句话的出现。
林向好愣了愣，接过卡。
万郃没听到林向好的回答，有些奇怪地抬头，却看见林向好也在看着他。
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慌或是歇斯底里，更没有一望无垠的贪婪，而是平静，透彻的光溢满她周围的空气，眼珠澄澈，像一只黑猫。
她说话，万郃视野里光怪陆离的空气也开始波动。
万郃感觉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间，不然为什么他的心会猛然皱缩。
“密码呢？”
林向好问道。
万郃并不懂自己的反应象征着什么，他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心脏，回答道：“六个零。”
林向好轻轻地笑了，仅仅是笑，不包含任何意味，眉眼弯弯，连带着额前的刘海也轻轻晃动起来。
“真值钱，早知道多谈几个姓万的了。”
万郃看见光在她眼睛里晃动。
林向好起身，将卡揣进口袋里，没有一丝犹豫地擦着万郃肩膀即将离开。
万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拉住她的手，但他问道：“就这样？”
林向好扬着眉，逆着光，瞳孔黝黑，低头看他：“你也姓万？”
万郃点头。
他想，他比万从景成熟，如果女生想的话，他倒是可以和她谈场她想要的恋爱。
只是，他不会同她结婚。
林向好点点头，如同一直狡黠的狐狸，在那一刻捕到了她的猎物，扯着嘴角笑起来，蹲下身掏出手机。
“叔叔，报销一下车费呗。”
林向好的话打破万郃的幻想，他被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逗笑，拿出手机扫过她的收款码转过去两千，然后看着她扬起马尾离去。
他本以为万从景的闹剧到此结束，却没想到会以他的荒谬戏剧续场。
再次碰见林向好是在商业街的路边，早上九点，她穿着便利店的工作服打着哈欠走出来。
万郃坐在自己的车里，轻柔的凉风从空调中吹出来，一旁放着热气腾腾的早点。
他在休假，因此司机没上班，他开着车来买早点，没想到会撞见林向好。
真奇怪，他不是给了五十万给她吗？为什么还要来兼职？
他坐在车里，看着林向好掏口袋，却没掏出任何东西，然后动作一停，加快速度翻遍所有的口袋。
忘带钥匙了，他一边吃着早点一遍猜测。
于是林向好打起电话，万郃透过车窗看见她重复点击，翻找，挂断的流程三次，万郃这次猜她分别打给了邻居，房东和开锁师傅。
他像一个观众高高在上观赏节目，竟从中找到些乐趣。
林向好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还没等屁股坐热乎，又下来重新扫了一辆。
万郃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和她一起穿行过马路和人流，然后在一座公寓前停下。
他看着林向好走进公寓，耸耸肩，觉得自己一早上的荒谬行为该结束了。
跟踪可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该做的事。
他启动发动机，踩上油门，准备离开。
却看见林向好又走了出来。
万郃这下真觉得事情有趣了。
上了一整晚的夜班发现钥匙没带，扫码准备骑行的第一辆共享单车故障，这些竟然还不够她消停的吗？
万郃起了兴致，一路尾随到高铁站，保持好距离，看着林向好刷过的身份证上显示A市前往C市，当机立断，立刻给自己买了一张商务座。
在巨大的人流量中，他的视线一直仅仅盯着林向好的身影，林向好前脚刷进去，他马不停蹄地了跟了上去。
进车厢的时候，万郃没心思去看自己在哪个车厢，他想先确定林向好的位置，然后要下车的时候及时过来，跟上她的脚步。
于是他看着林向好走进第一个车厢，在隔间的位置毫无芥蒂地坐了下来，靠着隔板闭上眼。
她买的无座。
万郃愣住了。
在这辆高铁出发前一个小时，商务座还没卖完，她为什么不买商务买无座?
万郃站在那里，身后是不断进入车厢落座的行人，眼前是在角落缩成一团的林向好，小小一个，眼下带着乌青。
他的百达翡丽仍然在一帧一帧往下走着时间，alumo衬衫因为过路人的拥挤而沾上污渍。
而林向好拿着无座票，坐在地上用两个小时的行程来补自己一晚上的疲倦。
万郃找到一个人，用自己商务座的票去换他的一等座。
男人不可置信地问：“真的要和我换吗？”
万郃点点头：“不是我去坐。”
他指着角落的林向好：“你去叫醒那个女孩，让她坐上你的位置，那个商务座就归你了。”
男人意味深长：“哦，我懂。”
万郃说：“我和她没关系，收起你的心思。”
男人不置可否，上前拍醒林向好，和她说道：“小姑娘，下一站我就下车了，你去坐吧。”
林向好实在太困了，嘟囔着从嘴里吐出一声谢谢，便一头栽在座椅上睡着。
万郃花了五倍原价从林向好后座手上买来位置，他从来没做过那么硬的座位，两个小时结束，他拖着麻痹的屁股跟在林向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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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
林向好打了一辆滴滴，他便随手拉过路边的出租车司机。
“跟紧前面那辆车。”
司机从来没接过这么刺激的任务，他一脚踩上油门，紧张兮兮地问道：“仇人?”
“不是。”
万郃顺手在手机上处理一下消息，时不时抬起头看一眼车牌，确保司机没有跟丢。
“那是出轨?”
这都什么跟什么?
万郃有些无语：“也不是。”
“哦。”司机笑了：“那就是喜欢的人。”
万郃敲打键盘的手停住。
其实他一路上都不太懂自己为什么要跟踪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女生，为什么要悄悄为她换座位，为什么在看到她坐在地上睡着时会有一丝心疼。
但司机的话点醒了他，或许他对林向好，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
是一见钟情。
所以在第一面时，他的心脏才会产生令他陌生，难以控制的情感。
是喜欢。
万郃不得不承认，万从景有点审美。
后来的林向好在听到他说这些自我剖析的抒情话时，咬着雪糕木勺，认真询问：“会不会其实是气到心脏痛，被你误以为是心动了?”
“不会。”万郃回答道：“因为此刻现在我的心脏又在加速跳动。”
但此刻的万郃还没领悟到这种情感对他有着多么排山倒海般的力量。
他只是笑笑，回道：“对，喜欢的人。”
他的那点喜欢应该够林向好在他身边多待几年。
他傲慢地想。
林向好坐的车在一个老式小区门前停下，他跟着林向好下车，鬼鬼祟祟地走在她身后，看她进入一个楼道。
在这之前，万郃甚至以为电梯是每个小区的标配。
虽然他常住的是平层和别墅。
他仰起头，看着楼道间的灯伴随上楼的脚步声一个又一个亮起。
再稍微抬高些，就能看见清静的月亮，实则万郃还是更喜欢太阳，毕竟像他这样的人，一出生就和太阳一样闪耀。
一阵夏风吹过，万郃一个哆嗦，他忽然有些搞不懂自己在干什么。
万郃低下头看了眼表。
他今天有些太失控了，哪怕他是有点喜欢林向好，但那点喜欢不至于让他做出这么失控的事情。
再给自己十分钟，十分钟后他必须离开。
就当他们有缘无分。
楼道的灯光在三楼亮起而又熄灭，林向好的家在三楼。
老小区的隔音不好，有隐约的尖叫和争吵声传下来，以及三楼窗后来回走动的人影。
万郃听闻过那些穷苦人家会发生的故事，那些父母会逮着孩子压榨，或者拆女儿的骨血来给他们的儿子垒砖造房。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林向好手里有着五十万却只敢扫共享单车，买无座高铁了。
万郃有些不安，他踌躇着，最后在一声剧烈的响动和高昂的尖叫中抬起脚，往楼道奔去。
楼道昏黄的灯随着人声响起，水泥的楼梯和掉漆的墙壁让万郃有些不适，但他此刻顾不得那么多，略过此起彼伏花绿的小广告，目标只有三楼。
激烈的步伐和人撞了个满怀，万郃下意识将即将摔倒的人拉到胸前，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清林向好的脸。
她的脸上有些红肿，似乎脖间还有擦伤，头发凌乱，胸前抱着一个盒子。
她推开万郃，将散落的头发拢在耳后，冷眼吔他：“跟到现在，终于忍不住找上门了?”
万郃记忆中的林向好像一杯水，解渴，平静，会随着环境的晃动溅起水花而显得俏皮。
但此刻，她像一块冷凝的冰。
站在全世界的尽头。
万郃有些紧张的搓着口袋，却摸到一张卡，于是他递过去。
“大学期间，你跟我吧。”
那时的他与未来遥遥对望，似乎听到四年后他的追悔莫及，于是找补了一句。
“这里是两百万，跟着我，你不会再吃苦。”
林向好的视线落在那张卡上，背对着月光，万郃看不清她的神情。
他的神经暗自紧绷着，看着林向好接过那张卡，正要松口气，嘴角露出笑意。
下一秒，腹部遭受巨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失重感与疼痛一并袭来，他从台阶滚落，跌在楼道拐弯的平台下。
万郃捂着腹部，看着林向好站在台阶上，眼神如同看见垃圾一般落在他身上，眸色淡淡。
“别再让我听见这种话，贱种”
她说。
“要打120的话顺便帮楼上那家人也打了。”
林向好一步一步踩过台阶，脚步近乎无声，像一只轻盈的小豹。
路过万郃时，她偏了一下脑袋，万郃看不清她的神情，只有马尾在轻轻摇晃。
“密码还是六个零，对吧?”
没等万郃的回答，林向好已经离去，从那扇破旧的大门，万郃只能看着她的背影。
其实万郃没听清她的问题，他的耳边已是铺天盖地骤雨般的心跳声，他坐在那里，太过强烈的感情如同洪流一般冲进他的四肢使得他无法动弹。
他在看清自己感情的那一刻，也明白了他和林向好再无可能。
所以心动和心痛一并袭来，他的爱情和悲剧一起开展。
他即将陷入名为林向好的沼泽，他需要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