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竹屋休养了几日，妲己选了个晴朗的早晨。
她戴上一顶绣着缠枝莲纹的帷帽，帽檐垂下的薄纱能掩去大半面容。
临行前，敲了敲腰间的香囊，
“安分点。”
香囊里传来团团含糊的应声，想来还在睡懒觉。
因在云梦泽不能随意动用法术，妲己提前找了个马夫。
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声响，一路往那小孩住处去。
到了住处，妲己刚正掀着纱帘。
马儿突然猛地扬起前蹄，发出一声惊嘶。
原是路边一个踢蹴鞠的小孩没留神，皮球直直砸在了马腿上。
马车剧烈地晃了晃，妲己猝不及防。
她身子朝侧边趔趄了一下，手肘重重撞在车壁上。
头上的帷帽也被这股力道带得歪斜，薄纱滑落大半，露出了小半张脸。
晨光恰好落在她露出来的肌肤上，细腻得像上好的羊脂玉。
眉骨清丽，鼻梁挺直。
最惹眼的是眉心那一点殷红的花钿，衬得那双微蹙的凤眸愈发幽深。
明明带着几分冷意，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踢蹴鞠的小男孩约莫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墨色锦袍，眉眼间已有了几分凌厉的轮廓。
他显然没料到会惊了马车，却也不见慌乱，只是皱着眉走上前，弯腰去捡滚到马车旁的皮球。
就在他指尖触到皮球的瞬间，马车的车帘恰好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帷帽下那双清冷的凤眸。
四目相对的刹那，男孩的动作顿住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藏在薄纱之后，带着俯瞰众生的漠然。
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又偏偏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媚。
清冷与魅惑，竟能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
“对不住。”
男孩开口，声音比寻常孩童低沉些，语气听不出太多歉意。
他捡起皮球，转身就要走，却被马夫喝住，
“你这小娃娃，惊了姑娘的车，就想这么走了？”
男孩回头，冷冷瞥了马夫一眼。
那眼神竟让一个成年人莫名噤声，仿佛被洪水猛兽盯上了一般。
妲己在马车里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意藏在薄纱之后，犹如悄然绽放的昙花，转瞬即逝。
“无妨，辛苦你了。”
她隔着纱幔对马夫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可那语气里的安抚却让马夫心情愉悦。
话音刚落，她微微抬手。
指尖还未触到车帘，马夫已识趣地上前，恭敬地撩开车帘，伸手稳稳扶住她的手臂。
妲己借力下车。
而站在不远处的男孩，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握着皮球的手指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
明明只是寻常的搀扶，可看在他眼里，却像是那马夫得了什么旁人求而不得的殊荣。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情绪从何而来，只觉得那马夫的手碍眼得很。
“哼。”
他低嗤了一声，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几分。
蹴鞠在他怀里被捏得变了形，他却浑然不觉。
妲己落定脚跟，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男孩离去的方向，眉梢微挑。
刚推开那间房门，一阵风似的小身影就从里面冲了出来，差点撞进妲己怀里。
“你来了！”
容昊仰着小脸，眼睛里闪着亮光。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手里攥着根刚折的柳条。
妲己微微颔首，
“嗯。”
容昊却不自觉地往后望了望，小脸上带着期待，
“师父呢？她没跟你一起来吗？”
“她闭关了。”
妲己淡淡道，目光落在他冻得发红的鼻尖上。
“噢…”
容昊的肩膀垮了下去，声音里透着明显的失望，手里的柳条也蔫蔫地垂了下来。
妲己看着他这副模样，眉梢微扬，
“我来，你不高兴？”
“高兴的！”
容昊立刻抬头，用力点头，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
“只是如果你们两个都能陪我，我会更高兴的。”
妲己被他直白逗得勾了勾唇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
“小鬼，倒是贪心的很。”
容昊被她揉得缩了缩脖子，却没躲开，反而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刚换的小门牙，
“姐姐，我给你留了好东西！”
他拽着妲己的衣袖往屋里跑，
“上次在河边摸的鱼，我用盐腌了挂在房梁上，今天我们烤着吃！”
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桌子，墙角堆着些柴火。
容昊踮着脚尖够下房梁上的鱼干，献宝似的递过来，
“你看，晒得可干了！”
妲己看着他冻得通红的小手，指尖微动。
终究还是没动用法术，只接过鱼干道，
“生火吧。”
藏在香囊里的团团偷偷掀开条缝，看着这一幕，小声嘀咕，
“原来小时候的容昊是这样的…跟后来那个疯批完全不一样啊……”
容昊专心致志地往灶膛里添柴。
火苗舔着锅底，映得他小脸上暖融融的，也映得妲己垂眸的眼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容昊。”
妲己看着蹲在灶台前，鼻尖沾了灰的小不点，忽然开口。
容昊立刻回过头，眼睛亮晶晶的，
“姐姐怎么了？”
“你师父闭关的这些日子，我陪着你怎么样？”
“好啊好啊！”
容昊听后眼睛瞪得更大了，猛地扑过来抱住妲己的腰，脸颊在她衣襟上蹭了蹭，
“容昊最喜欢姐姐了！”
妲己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刚要抬手拍拍他的背，动作却顿住了。
“你等下。”
容昊疑惑地抬起头，小脸上满是懵懂，
“怎么了？”
妲己垂眸，看着自己衣服上，赫然印着两坨黑乎乎的手指印。
想来是方才容昊抱过来时，沾了灶灰的小手蹭上去的。
她指尖悬在黑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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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妲己看着他一脸亮晶晶的看向自己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指尖轻轻拂过那两坨黑点，终究只是淡淡道，
“算了。”
与此同时，苍盐海的大殿弥漫着凛冽的寒气。
王座上的男子脸色冷的可怕。
东方青苍刚踏入殿门，就被那道视线钉在原地。
“我不是说过，这不过是凡界孩童的玩物而已，你怎么还在玩这个？”
月尊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碾压性的威压。
他目光扫过他袖间沾着的草屑，眉头拧得更紧，
“你是要继承业火、踏平水云天的人，整日追着颗破皮球跑，像什么样子？”
东方青苍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攥紧，指尖掐进掌心。
他不习惯解释，更不擅长示弱，只低低应了声，
“知道了。”
“知道？”
月尊猛地起身，披风扫过王座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上次让你去试炼，你却在半路救下只受伤的灵鹿，如今又跑去云梦泽与人嬉闹，你当自己是水云天那些养尊处优的仙子吗？”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踩在东方青苍的心上。
“你不需要心软，不需要共情，更不需要这些玩闹！你的剑，只能为杀戮而鸣，你的心，只能为霸业而跳动！”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暴怒。
东方青苍被这股气浪掀得后退半步，却依旧挺直脊背，不肯低头。
“是哪些人陪你玩闹？”
月尊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本尊去把他们的元神都碾碎，让你看清楚，多余的温情，只会成为你的软肋！”
“与他们无关。”
东方青苍终于抬头，眼神里带着倔强，
“是我自己想去的。”
“你！”
月尊扬手就要落下，却在看见东方青苍眼底那抹不肯屈服的目光时，硬生生停在半空。
他盯着那张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脸，忽然冷笑一声，
“好，很好。既然你这么喜欢凡界，就去九幽炼狱待上十年，什么时候磨掉你这副心软的性子，什么时候再出来。”
说罢，他甩袖转身，王座上的阴影将他笼罩，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记住，你是东方青苍，未来要荡平三界的人。谁也不配让你为他们停留。”
殿门缓缓关上，隔绝了所有光线。
东方青苍站在原地，手心的伤口渗出血珠，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反复回响着父尊的话，可不知为何，眼前晃过的，却是马车旁那抹垂落的薄纱，和纱后那双清冷又惊艳的眼。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被捏变形的蹴鞠，忽然用力将它掷向墙角。
皮球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滚落在地。
九幽炼狱吗？
东方青苍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眼底的倔强渐渐被一种更冷的东西取代。
也好。
正好磨一磨这颗不该有的，为旁人乱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