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进城的路像是老天爷故意刁难。
先是三更半夜的野狼，绿莹莹的眼在林子里缀成串。
魏穗穗握着赶尸铃，铜铃声打破夜雾，却只引得狼群围得更紧。
谷清哕拽着她往牛车后一躲，掌心凝出的蛊虫化作青雾，扑向狼群发出细小的嘶鸣，那些凶性十足的野兽却夹着尾巴四处逃窜。
只留下沾着涎水的狼毛。魏穗穗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忍不住吐槽：“这么厉害早拿出来啊，省得我吓出一身冷汗”
谷清哕挑眉笑：“总得让穗穗露一手，不然赶尸铃白带了”
魏穗穗：“……”
没等歇口气，半路又遇着诡尸拦路。
那尸体不知被什么邪术催动，黄符贴了三层都烧得噼啪响，四肢扭曲着扑过来，腐臭的气息呛得人作呕。
魏穗穗咬破手指画符，血符刚贴上诡尸额头，被对方挣开差点把她带倒。
关键时刻谷清哕一把拉住她，另一只手扣住诡尸天灵盖，低声念了句蛊咒，那诡尸就被抽走了骨头，软塌塌地瘫在地上，化作一滩黑泥。
魏穗穗叉着腰直皱眉：“你这蛊术能不能别每次都搞得这么惊悚？”
谷清哕低头看她，眼底带着笑意：“听你的”
最磨人的是清晨的山雾。白茫茫的雾霭裹着湿冷的寒气，五步外看不清人影，牛车轱辘碾着碎石路，好几次差点翻进沟里。
魏穗穗下牛车牵着牛绳，雾水打湿了她的额发，贴在脸上凉丝丝的，原本利落的双丫髻散了几缕。
谷清哕跳下牛车跟在旁边，竟让她莫名安定了些。
谷清哕还捡了根枯枝，在雾里敲敲打打探路，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调子轻快，倒冲淡了些诡异。
等第四天响午，雾霭散尽，京城的轮廓撞进眼帘，两人早已狼狈不堪。
魏穗穗的青布短打沾着泥污，衣服下摆撕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磨得发白的衣料，双丫髻歪歪扭扭，鬓边的桃木卦牌也磕掉了角。
谷清哕也好不到哪去，原本整洁的衣袍沾着草屑和黑泥，墨发凌乱地贴在颊边，偏偏那张脸依旧俊人。
进城的一瞬，喧嚣的烟火气涌来。
两旁的店铺鳞次栉比，朱红的门扉敞开着，挂着的幌子在风里摇得哗哗响。
“糖串，刚蘸的麦芽糖——”
“新鲜包子咯，皮薄馅大，热乎着呢！”
“上等丝绸，苏绣蜀绣，姑娘看看？”
吆喝声此起彼伏，混着车马的轱辘声、孩童的嬉笑声，织成了魏穗穗只在记忆里见过的热闹。
她小时候跟着师傅来过一次京城，那时只敢怯生生地跟在师傅身后，看什么都觉得眼花缭乱，如今再踏进来，那些鲜活的景象依旧让她挪不开眼。
她踮着脚往绸缎铺里望，看那些流光溢彩的料子，又转头盯着糖串摊，咽了咽口水，手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布包——里面是攒着的银锭，是铺子里的首付，是师傅牌位的金箔，半分都动不得。
魏穗穗像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丫头，东张西望，眼里满是新奇，脚步却下意识放慢，舍不得错过任何一处景象。
直到旁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她才回过神，偏头望去。
谷清哕己不知从哪里拿出的银子站到了糖串摊前。手里拿着枚银光闪闪的碎银子，正朝摊主颔首：“两串，多蘸点糖”
魏穗穗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拦：“不用我……”
话没说完，摊主已递来两串裹着琥珀色糖浆的糖串，晶莹剔透的糖壳在阳光下泛着光，甜香顺着风飘进鼻腔，勾得她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响。
谷清哕将一串塞到她手里：“尝尝？”
他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那串，桃花眼弯成月牙，“我买给你的，不花你修铺子的钱。”
“你不是没钱?”魏穗穗看着他莫名拿出的钱有点担忧问。
谷清哕知道她的担忧轻笑：“穗穗，放心钱是我的，大胆用”
魏穗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看见糖串上晶莹的糖壳，想起上次吃糖还是师傅在世时，用赶尸挣的碎银给她买的。
“好吧，暂且相信你”她犹豫了两秒，终究没抵过诱惑，低头咬了一小口麦芽糖的甜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驱散了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与寒凉。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谷清哕看着她鼓着腮帮子眼底笑意更浓，伸手替她拂去沾在唇角的糖渣。
魏穗穗浑身一僵，后退半步：“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她慌忙转头，假装打量旁边的绸缎铺。
谷清哕没戳破她的窘迫，牵起牛车：“好，我们先到先去客栈休息几天，再给你买几身衣服，买点”
他的目光扫过她衣摆的破口，皱了皱眉。
魏穗穗刚想说“不用花这冤枉钱洗干净缝缝补补还能穿。”
就见谷清哕已经牵着牛往不远处的客栈走去只能跟上。
谷清哕步伐从容，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倒不是因为他满身泥污，而是那张纵然凌乱也难掩俊朗的脸，实在太过打眼。
客栈的伙计见他们牵着牛车、车上还盖着黑布，本想拦着，可谷清哕递过去的银子让他立刻改了脸色，谄媚地引着他们往后院的僻静厢房走去：“客官里边请，后院清净，还能喂牛，小的这就给二位打水洗脸”
安置好牛车和女尸，谷清哕特意在厢房角落布了简易蛊阵，防止蛊虫再次异动。
魏穗穗端着伙计送来的热水，刚擦了把脸，就见谷清哕推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
“给你的”他把其中一个扔给她，“刚在隔壁布庄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魏穗穗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身月白色的襦裙，料子柔软顺滑，比她身上的青布短打不知好多少倍。她捏着衣料，心里有些复杂：“这要很多钱吧……”
“没有多少”谷清哕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赶路要走不少路，穿舒服点也方便。再说，总不能让我的穗穗穿着破衣服进城，让人看了笑话”
“谁是你的穗穗”魏穗穗瞪了他一眼，却还是抱着襦裙钻进了屏风后。换上新衣服。
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裙摆，长这么大，她还从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屏风外传来谷清哕的声音：“换好了吗？楼下有卖酱牛肉和馒头，我去买点上来，吃饱了下午去买干粮和药材”
魏穗穗抿了抿唇，对着铜镜理了理额发，铜镜里的姑娘眉眼弯弯，小虎牙若隐若现，月白色的襦裙衬得她皮肤白皙，倒少了几分赶尸人的凌厉，多了些少女的娇俏。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屏风走了出去：“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 谷清哕转头看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穗穗真好看”
魏穗穗“嗯”了声慌忙转身往门外走：“快走快走，还要办事呢”
两人并肩走出客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的轮廓。
街道的喧嚣依旧，叫卖声、说笑声交织在一起，可魏穗穗却觉得，这京城的烟火气，好像比小时候记忆里的，更暖了些。
路过首饰摊时，谷清哕停下脚步，拿起一支桃木簪子。
簪子雕着简单的竹叶纹路，和魏穗穗鬓边那枚磕坏的卦牌材质相似。
商贩老板见状立即推销道：“公子好眼力啊，这个木簪采用乌木制成的，您要的话120文卖您”
谷清哕转头看向魏穗穗：“穗穗喜欢吗？”
魏穗穗的目光落在簪子上，在听见价格后摇摇头：“不喜欢。”
谷清哕却点头，然后掏出银子付了，把簪子递给她：“换了新衣服，总得配个像样的头饰”
“谢谢”魏穗穗犹豫了下接过簪子，摸着上面的纹路，心里暖暖的。
“先去药铺吧”谷清哕看着她说。“你的符先前消耗了不少该补买点制符的东西了”
魏穗穗将簪子别在鬓边，闻言点头应下，原本披着的散发被她盘起。
两人顺着街道往前走，绕过喧闹的酒肆，很快就看到一家挂着“回春堂”牌匾的药铺，朱漆柜台后摆着密密麻麻的药罐，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草药香。“劳烦掌柜的，要朱砂、黄纸、桃木枝，还有凝神草和忘忧花。”
魏穗穗走到柜台前，报出所需药材，这些都是画符和稳固尸身的必需品。
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闻声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又瞥了眼旁边的谷清哕，麻利地转身取货。
谷清哕倚在门框上，目光扫过货架上的药材，开口：“再加一味醉魂花和千年艾，七星草”
魏穗穗愣了愣：“你要这个做什么？”
醉魂花有迷幻之效，千年艾和七星草则是克制邪祟的好物，她的赶尸术里倒用不上这些。
“以防万一。”谷清哕勾起唇角，眼底闪过一丝深意，“等进京城后就不比这里了，藏龙卧虎，多备点东西总没错”
他想起路上遇到的诡尸，那邪术绝非寻常人所能催动，进京的路上指不定还会有意外。
掌柜的将所有药材包好递过来，报了价钱。
魏穗穗刚要去摸腰间的布包，谷清哕已经抢先一步递过银子，动作干脆利落，不给她掏钱的机会。
“说了，进城的钱我出”他接过药包塞到她手里，语气温柔。
魏穗穗提着沉甸甸的药包，心里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声的“多谢”。
两人走出药铺时，日头已经西斜，街道上的人流渐渐多了起来，不少摊贩开始收拾摊位，准备归家。
“去买赶路的干粮吧，前面有家老字号的糕点铺。”谷清哕指着不远处的铺子，那里正飘出桂花糕的甜香。
魏穗穗点头跟上，刚走两步，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似有若无的阴冷感顺着风飘来，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她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赶尸铃，谷清哕也停下了脚步，眉头微蹙，目光扫向街道尽头：“看来有人盯上我们了”
魏穗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人群中隐约有个黑影闪过，速度极快，转眼就消失在巷口。
“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她没说完，却想起了牛车上的女尸，那具尸体身上的邪术太过诡异，难保不会有人觊觎。
“别慌”谷清哕伸手按在她的肩上，让她安定了不少，“不管是谁，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
谷清哕手中凝出一只青蛊，顺着衣袖滑落在地，无声无息地追向巷口。
“
先去买干粮，装作什么都没发现”谷清哕压低声音，语气依旧从容，“等回了客栈，再好好会会这位不速之客。”
魏穗穗点头，强压下心头的不安，跟着他走进糕点铺。
铺子里的掌柜的热情地招呼着他们，推荐着各式糕点。
谷清哕选了几样不易变质的糕点和饼子，又特意拿了两盒桂花糕，递给魏穗穗：“这个不是很甜，你应该喜欢”
魏穗穗接过盒子，碰到他的手又慌忙收回。她低头看着桂花糕的盒子。
等走出糕点铺那股阴冷感已经消失不见，巷口的黑影也没再出现，但魏穗穗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
两人拿着东西往客栈走去，路上依旧有人频频打量谷清哕，只是此刻魏穗穗穿着月白色襦裙，鬓边别着桃木簪，眉眼娇俏，倒也引来了不少目光。
回到客栈后院，谷清哕先去检查了蛊阵，确认没有异动后，才让伙计把干粮和药材搬进厢房。
“对方应该是练邪术的”谷清哕关上门，语气凝重了些，“今晚恐怕不会太平”
魏穗穗拿出黄纸和朱砂，手飞快地划过黄纸，开始制作符纸。血符的红光在灯下闪烁：“我多画些符，定让他有来无回”
谷清哕看着她认真的模样，走到她身边坐下，帮她研磨朱砂：“有穗穗在，我放心。”
灯光摇曳，映着两人的身影，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却没有冲淡厢房里的暖意。
魏穗穗画符的手顿了顿，侧头看向身边的人，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墨发垂落在肩头，竟让她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在这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屋顶上。魏穗穗和谷清哕对视一眼，同时起身，神色变得警惕起来。
不速之客，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