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身赤尾的飞机悠悠地探出云端，如同巨鸟般在海珠机场的上空盘旋下降，平稳着陆后又一路高歌驶入减速带，渐行渐缓划进停机位，也将此行的乘客们安全送至目的地。
郑欣正是这批乘客中的一员，她和助理桑淼同行，一人拖着一个行李箱，顺着人流方向快步地赶往出口。
郑欣一如往常身着低调的休闲装，墨镜和口罩虽然将她姣好的面容遮去了大半，却更细致地勾勒出她流畅的面部轮廓来。她步伐很快走路生风，披散的长发也随风飘逸。
谁知临近大厅出站口，郑欣却突然生生地刹住了脚步，像是受惊的小鹿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淼淼……”郑欣立刻背过身去面向助理桑淼，就连墨镜口罩也难掩她紧张的神色。她抬手往身后方向指了指，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好像看到有人举灯牌。淼淼你帮我看看，应该……不是我的粉丝吧？”
顺着郑欣所指的方向，桑淼望向护栏外那排接机的人群。猛然间，她的一双圆眼瞪得更圆了，神情也明显紧张起来。
“灯牌上有‘欣’字，应该是咱们的粉丝。可是姐，那件事之后郭总不是答应你，不再公布行程，不让粉丝来接机吗？”
桑淼口中提到的“那件事”，郑欣如今想起来，都还会羞耻到无地自容。
*
郑欣出道多年却始终不温不火，遇到粉丝接机的次数自然也就屈指可数。而且就算遇到，接机的粉丝数量也少得可怜。
其实，郑欣本人对此看得很淡。可谁知，她的经纪人郭媛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请了一批人扮演她的粉丝去机场造势。
结果势没造成，“粉丝们”过分热情的举动却造成了现场拥堵。而完全不知情的当事人郑欣，当天就喜提两条黑热搜。
＃郑欣雇人接机小牌大耍＃
＃郑欣该给现场辅警磕一个＃
那一天，无数的谩骂都涌入了这两个词条开辟的空间里，像是在进行一场自发的网络狂欢。每个人都有权力使用情绪正义，去审判一个叫郑欣的人。
但郑欣却没有任何辩解的立场，她只能道歉，对所有人道歉。
……
*
“事出反常必有妖。姐，要不咱们先躲一会再出去？”桑淼的话语将郑欣的思绪从那段不堪的回忆中拉了回来。
郑欣定了定神，抬手垂眼看了眼腕表，摇摇头否定道：“不了，这个时间，姚师傅应该已经到了。我们出站吧，别让他等太久。”说罢，她摘下了墨镜和口罩。
“姐，你怎么把墨镜和口罩摘了？”桑淼看着郑欣秀美却略显憔悴的脸，忍不住说道，“昨晚杀青戏陪主演熬大夜，今天都没来得及化妆……你现在顶着黑眼圈被拍到，那些无良媒体又要拿着照片胡说八道了。”
“淼淼，不用管那些了。”郑欣坦然地笑了笑，深呼吸两下强打起精神，又扬手简单理了理头发，“我网上流传的丑照还嫌少吗？不差这一两张。”
她昂首转身重新面对出口，带着血丝的双眸却饱含坚定：“如果这又是公司的安排，那么我需要让别人看到我的脸，看着我会担起约束粉丝的责任。而如果这是我真正的粉丝……要是等了那么久，却只看到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我，他们会感到遗憾吧。”
郑欣的话让桑淼有些动容，连带着紧张感都减轻了不少。她欢快地应了一声“好”，拉着箱子紧随郑欣的步伐。
＊
最先发现郑欣的，是人群中那个手举“欣”字灯牌的短发女孩。她先是一愣，片刻后又眼睛一亮，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只见她激动地挥动灯牌高声喊：“欣欣！欣欣——！”
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粉丝还没看到来人的身影，也激动地跟着喊起来。
“欣欣！！”
“欣欣，我爱你——！”
“啊啊啊啊，欣欣——！！”
见状，走近的郑欣都有些受宠若惊。她心中暗想：我什么时候有这个粉丝规模了？恐怕又是公司雇人吧。好在这次阵容井然有序，应该不会出乱子。
略微思忖后，郑欣放宽心。她望向粉丝，停下脚步挥手致意，礼貌得体却又不失亲和力地露出微笑。
然而，此刻。
那个手举“欣”字灯牌，最先发现郑欣的粉丝女孩，却突然改口大声喊道：
“楚欣！楚欣！我爱你啊，楚欣！！”
其他粉丝也觉察到了异样，他们的声音渐小，纷纷注意到了站在那跟他们挥手致意的郑欣。
霎时，万籁寂静，尬出天际。
……
“‘同欣结’准备！”
此时，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就将粉丝们的注意力都拉了回来。他们迅速调整好状态，整齐划一地喊起应援口号：
“楚欣楚欣！闪耀如金！”
“楚楚动人！与你同欣！”
……
那一刻，郑欣算是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天旋地转的眩晕感。
那嘹亮的应援声不断地轰炸着她的耳膜，她几乎是两眼发黑地垂下手走向出口。强烈的羞耻感又驱使着她不断加快脚步，她想要快点把那声浪远远地甩在身后。她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机场门口的载客区，这才终于腿一软，趔趄地刹住了脚步。
心脏在胸腔里怦怦跳动着，像是擂鼓般震得她难受，她大口喘息着，空气猛地灌进肺叶又扯得她隐隐作痛。
“姐，姐！”后方的桑淼小跑着跟了上来，她喘着粗气，担心地上前扶了扶郑欣，“姐，你还好吗？”
“没事，我没事。”郑欣情绪稍稍镇定下来，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楚欣的粉丝太过分了！”桑淼打抱不平道，“最开始冲着你喊‘欣欣’，分明就是故意的！”
“淼淼别气了，说不定，就是带头的粉丝眼神不好呢。”郑欣努力发挥着演技，口吻故意带上几分调侃的意味，“而且楚欣那么红，被她的粉丝喊一喊，兴许也能让我沾沾红气啊。”
她这般笑着宽慰自己的助理，心中却在发苦，只觉得自己那“黑料”满满的演艺生涯，又要被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了。
桑淼知道郑欣是在安慰她，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这时候任何的“多说”，都只是让人深陷情绪漩涡的催化剂，她也只好佯装无恙。
郑欣有意撇开话题，她扫视了一遍路边停驻的车辆，疑惑道：“奇怪，姚师傅怎么还没到啊？”
＊
姚师傅开着保姆车赶到时，已经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个多小时。
“伐好意思，郑小姐。今天刚出门，郭总就打电话，让我送Erik去机场。本来时间就紧张，我哪晓得，他还是在另一个航天楼登机的呀。”
姚师傅一面下车熟络地将行李搬上车，一面滔滔不绝地跟郑欣解释迟到的缘故。他是海珠市本地人，40多岁，身材偏胖爽朗健谈，说话带着点吴语口音。他口中提到的Erik，是他们缤纷影视的一哥，也是跟着经纪人郭媛最久的艺人。
“没关系，姚师傅，我们没等太久。”郑欣坐上车系上安全带，礼貌地表示理解。
在他们公司，除了头部艺人有专属的司机和保姆车，其他人都是要规划好使用车辆的时间段的。姚师傅本就不是郑欣专属的司机师傅，她自然就更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计较。
姚师傅利索地挂挡给油，继续讲道：“说是老王在路上出了点事故，郭总就把活派给我咯，还好两头没耽误。就是不晓得老王怎么样了，这次找公司，啊可以报销？”
郑欣正欲接话，没想到桑淼倒是抢先回答：“不是常规的油耗车损，郭总不会轻易批准的。当然了，大红人Erik要是能替王师傅说句话，那就没问题。”
“淼淼……”这郑欣自觉不妥，伸手拍了拍桑淼的手背，轻轻摇头示意她别再说了。
*
姚师傅开车四平八稳，每次郑欣坐他的车，都能安稳地睡上一觉，可是此刻她全然没了睡意。她没法不回忆起今天在机场的情形，她知道这件事会被她反刍很久，最终又会成为心头的一道瘢痕。
然而，怕什么就似乎会来什么。郑欣正沉思，就听桑淼喊她。她转过头，看到桑淼伸手递来的手机。屏幕上正是视界APP的热搜榜界面，而那一串串词条中赫然有一条：
#楚欣粉丝接机竟被郑欣截胡#
郑欣的眼皮条件反射地跳了两下，虽然她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可她从来没想过会闹上热搜。还是说，这事儿跟当红小花楚欣沾边，所以事态升级了？
桑淼宽慰的话语，郑欣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把桑淼的手机还回去，又拿出自己的，登上平时吃瓜用的小号。
热搜词条里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偶尔有几条对郑欣正向的评价在夹缝中求生存，却很快就会被淹没在数据的汪洋里。郑欣看着那些话，脑壳嗡嗡作响。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可是她打字的手，指尖都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根本不是你们说的那样！郑欣和楚欣是大学同学，关系一直很好。郑欣从来没有嫉妒楚欣家世好！你们不要造谣！』
删删减减在输入框里打完这些字，郑欣刚要点发布却又犹豫了，因为这种话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突然一阵电话铃响，郑欣惊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打翻。
“喂，郑欣，你人在哪？！郭总有事找你，快回公司！”这是执行经纪崔涛的来电。
“我……还在车上。”郑欣克制着慌乱的心绪，心道是郭姐肯定是因为热搜发难了，“对不起，热搜上的事情不是那样的，我可以跟郭姐解释。”
电话那头短暂地沉默后，语气更不耐烦了：“解释什么？视频是你直播的cut，你还有什么解释的空间？”
“……？？”郑欣突然感到哪里不对劲，“什么视频？”
显然，崔涛那边也呆住了：“你刚刚说……什么热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