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圣华学院的空气里还黏着夏天最后的闷热,混着AO信息素监测系统那种特有的、细微的电流声。陆星辞站在教务处外的走廊阴影里,白衬衫的领子扣得严严实实,整个人绷得像根拉直的弦。
她转了转左手腕上那个银色抑制手环——最新款的Beta型号,外壳亮得晃眼。没人知道内层被她自己改装过,塞进了六层过滤系统,足够把顶级Alpha的信息素压得一点不剩,连学院里最精密的探测器都骗过去。
“陆星辞,进来吧。”
教务处主任的声音把她拉回神。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镜片里头也贴了层东西,必要的时候,能让她看清高速移动的物体。门开了,她走进去,步子刻意放得均匀,不想露出任何属于Alpha的、那种过于精准的力道。
文件推过来。“高三(A)班,尖子班。”主任说着,抬头看了她一眼,“不过,得跟你说清楚,那班里AO扎堆,信息素环境……挺复杂的。你一个Beta,要不要考虑去B班?那边同类多,压力小点。”
“不用。”陆星辞的声音没什么起伏,“我能适应。”
主任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在圣华这种地方,Beta想进A班,要么家里有矿,要么得像她这样,考出个逆天分数。很明显,她是后者。
从教务处出来,走廊那头忽然吵嚷起来。几个穿着订制校服的Alpha学生拥着个人走过来,为首那个一头浅金头发,笑得有点刺眼,胸前学生会长的徽章反着光。
秦放。陆星辞脑子里闪过资料上的照片。秦家的少爷,S级Alpha,在这学校里差不多能横着走。
两人的目光碰了一下。秦放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像在估价,然后扯出个笑:“新来的?Beta?”
“嗯。”
“分到A班了?”他眉毛挑起来,“有意思。希望你……待得住。”
他身后那帮人低低笑起来。陆星辞没接话,侧身让开路,手指在身侧蜷了一下,又立刻松开。不能有情绪,一点都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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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无聊得要命。陆星辞缩在礼堂最后一排的角落,台上校长还在念那些“精英责任”“AO优势”的稿子,听得人昏昏欲睡。
她目光散漫地扫过前排,忽然停住了。
那边坐着个Omega女生,深棕色头发松松束着,脖颈线条干净漂亮。就算坐着,背也挺得笔直。她正偏头和旁边人说话,侧脸在灯光下好看得有点不真实。
沈知瑜。资料上的照片拍得真烂,完全没抓住那种感觉。
陆星辞的视线滑到她后颈——那里贴着枚小巧的抑制贴,边缘有极淡的家纹。沈家的独生女,顶级Omega,年级第一,AO平衡协会会长……头衔多得能凑副扑克牌。
像是感觉到什么,沈知瑜忽然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投向这个角落。
两人的目光撞上了。
就那么一瞬间,陆星辞后颈的腺体位置微微一麻。不可能。抑制系统运转正常,所有数据都绿着。错觉,肯定是神经过敏。
沈知瑜看了她大概两秒,然后眼睛弯起来,露出个标准又礼貌的微笑,转了回去。
但陆星辞看见了——在她转头的刹那,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过一点东西,很淡,有点像……好奇?
“下面请学生代表,高三(A)班沈知瑜发言。”
沈知瑜起身走向讲台,步子稳得不像学生。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开,清凌凌的:“……在这个时代,第二性别不该是定义我们的唯一标签。Alpha、Beta、Omega,都应该有平等追求理想的权利……”
话说得漂亮。陆星辞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蹭着抑制手环的边。这种话从顶级Omega嘴里说出来,总有点说不出的味道。就像站在山顶的人朝下面喊“风景我们一起看”。
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沈知瑜鞠躬下台。经过陆星辞这排时,她的脚步极轻微地顿了一下。
一股很淡的香气飘过来。
不是香水,是信息素——被抑制贴锁着,却还是漏出来一丝丝本质。檀木的沉,混着白茶的清,底下还有点像雨后森林的湿润感。
顶级Omega的信息素。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量,也够让普通Alpha失控。
陆星辞的呼吸滞了半秒。抑制手环内侧的小屏幕闪了闪,曲线跳了一下——还在安全区,但刚才那一瞬,她的Alpha本能确实被撩动了。
麻烦。这两个字像冰碴子扎进脑子里。
沈知瑜已经走远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但陆星辞知道不是。那个停顿是故意的,那股信息素放得恰到好处。
她被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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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班教室在顶楼,窗户外面是片人工湖。陆星辞推门进去的时候,早自习还没开始,人却差不多到齐了。
空气里混着各种信息素——Alpha的攻击性,Omega的柔软,还有Beta几乎察觉不到的存在感。她的抑制系统自动过滤掉大部分,只留下基础数据。
“新同学?”讲台边的班主任抬起头,是个戴细边眼镜的女Beta,“陆星辞?你坐第三排靠窗。”
陆星辞走过去,同桌的位子空着。桌面上摊着本《高等物理竞赛精讲》,字迹工整得有点吓人,页边空白处挤满了推导过程。
“那是沈知瑜的位子。”后座一个戴眼镜的Beta女生小声说,“她去学生会了,早自习前回来。”
话音刚落,门开了。沈知瑜走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见陆星辞时脚步顿了顿,然后笑了:“新同桌?”
“陆星辞。”
“沈知瑜。”她在旁边坐下,那股檀木白茶的味儿又飘过来——这次更淡了,淡得像错觉,“班主任应该跟你说过,咱们班有‘学习互助小组’。”
陆星辞心里咯噔一下。
“班里AO比例特殊,学校希望Alpha和Omega能多跟Beta交流交流。”沈知瑜翻开课程表,语气自然得像聊今天天气,“所以每个Beta都会跟一个AO结对。你刚转来,现在班里就你一个Beta还没结对。”
“我跟谁?”
沈知瑜转过头看她,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笑意漾开:“我。”
教室里忽然静了一瞬。几个Alpha男生看了过来,秦放在斜前方,眉毛挑了挑,没说话。
“你是年级第一,又是会长,应该很忙。”陆星辞的声音还是平的,“跟我结对浪费时间。”
“不浪费。”沈知瑜合上课本,语气轻快却不容商量,“班主任定的。而且……”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星辞握笔的手上——手背有道很淡的旧疤,“我觉得咱俩能处得来。”
上课铃响了。物理老师走进来,开始讲竞赛题。陆星辞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余光总忍不住瞟向旁边那个人。
沈知瑜听课姿势很端正,偶尔在笔记本上记点东西。她手指修长,握笔的力道均匀,解题思路快得吓人——老师题目还没写完,她草稿纸上已经列出三种解法了。
“这道题,有同学想试试吗?”老师环视教室。
一片安静。那是道省级竞赛的压轴题,涉及大学内容。
陆星辞低下头,盯着自己的笔记本。不能出头,要低调,这是伪装的第一条规矩。
“老师。”旁边响起清凌凌的声音。
沈知瑜举起了手。
她走上讲台,拿起粉笔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扫过陆星辞的笔记本——那上面,用很小的字写着刚才那道题的核心公式,还有个被划掉的、完全不一样的解题思路。
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沈知瑜的解法漂亮极了,甚至补上了老师没提的边界条件。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
写完最后一步,她转过身,笑容得体:“其实这个思路,是受我新同桌启发的。”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到陆星辞身上。
秦放嗤笑一声:“Beta能看懂这种题?”
沈知瑜像没听见,继续说:“陆同学笔记里提到了‘非线性边界效应’,给了我关键突破点。”她走下讲台,坐回位子,压低声音对陆星辞说:“你字挺特别。”
那不是夸奖。陆星辞听出来了——她的字确实特别,是陆家从小教的变体,普通人只觉得怪,但有心人细看就能发现端倪。
“乱写的。”她合上笔记本。
沈知瑜没再追问,但那个笑容深了点,像是确认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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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铃响的时候,天已经暗了。陆星辞收拾好书包,打算从后门溜走。
“陆同学。”沈知瑜叫住她,“互助小组的事,得定个固定交流时间。你今晚有空吗?”
“没。”
“明天呢?”
“也没。”
沈知瑜歪了歪头,头发滑过肩膀:“那你什么时候有?”
“不知道。”陆星辞拉上书包拉链,“我忙。”
“忙什么?”
空气凝固了几秒。这问题越界了,在AO社交里近乎挑衅。几个还没走的同学放慢动作,悄悄往这边看。
陆星辞转过身,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跟沈知瑜对视。一个眼神冷得像冰,一个温润如玉,谁都没退。
“私事。”她最后说。
“行。”沈知瑜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张便签纸,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号码。等你有空了,找我。”她把便签递过来,指尖在交接时轻轻碰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陆星辞感到抑制手环内侧的警报器震了震——0.3秒,强度极低,但确实有。
沈知瑜的信息素,刚才主动缠上来了。不是无意识泄露,是精准的、短暂的触碰。
“还有,”沈知瑜收回手,语气轻松得像聊晚饭,“下周有物理竞赛校内选拔,班主任希望每对互助小组至少交一份联合研究报告。题目自定,但要体现合作。”
她背起书包,走到教室门口时回头看了一眼:“期待你的创意啊,陆同学。”
脚步声远了。教室里就剩陆星辞一个人,她站在原地,盯着手里那张便签纸。纸是特制的吸墨纸,边缘印着细小的沈家家纹——一株绕着星轨的橄榄枝。
窗外,夜幕彻底压下来。湖边的路灯一盏盏亮起,光碎在水面上,晃得人眼晕。
陆星辞走到窗边,从书包夹层摸出个巴掌大的检测仪,对准自己后颈的抑制贴。屏幕上的数据稳稳绿着,但历史记录里有条五分钟前的异常:
【检测到外部信息素主动接触,强度:0.7拉克(极微量)】
【来源分析:顶级Omega信息素,檀木/白茶基质】
【接触意图分析:试探性标记(非永久性)】
她删了记录。
手机这时候震起来,加密通讯软件跳出一条消息。发件人代号:Z-07。她在黑市的信息源之一。
【Z-07】:“你要的‘圣华学院信息素异常事件档案’,找到了。三年前,高三Omega林晚,期中考试时突发信息素暴走,波及半个教学楼。官方说是抑制剂过敏。但内部记录显示,事发前一周,她报告过被人跟踪。”
【Z-07】:“还有沈知瑜。明面档案干净得像假的,但有个细节不对——她高一休学三个月,理由是‘家族旅行’。同期,沈家生物科技分部启动了代号‘橄榄枝’的保密项目。”
【Z-07】:“最后提醒你:圣华的水比你想象的深。秦家、沈家,还有几个没露头的,都在这儿养着自己的‘未来’。你一个伪装Beta的顶级Alpha闯进来,等于在鲨鱼池里洒血。”
陆星辞关掉手机,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湖对岸,学生会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透过落地窗能隐约看见里面走动的人影。
有个身影站在窗边,好像在往这边看。
隔着一整片湖,看不清表情,但陆星辞能感觉到——沈知瑜在笑。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陌生号码的短信:
“忘了说,我喜欢你解题时的眼神。像在谋划一场战争。”
“——你的互助搭档,沈知瑜。”
陆星辞握紧手机,金属外壳硌得掌心生疼。抑制手环的屏幕上,代表信息素水平的曲线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规律性的波动,像冰层底下,有什么东西正慢慢醒过来。
远处,学生会办公室的灯,熄了。
夜色彻底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