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春意从衣袋里掏出小熊巧克力糖果递给谢光年,男孩手里提着一个外面一圈泛了锈迹的铁桶,准备到不远处的水井处打水。
他眼神往随春意手中轻瞥过,神情很淡,嘴巴微微翕动着,继而就转头往水井处踱步而去。
随春意对男孩此举也不恼,毕竟男孩的冷漠淡然她今天中午就已经领教过了。
她小步凑上去,走在男孩旁边,只不过中间隔了三步远,也不在意男孩投过来的不耐眼神,
“我叫随春意”
“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家就住在你家后边那处,就是周围种了好几棵桂花树与槐树那里”
她嘴里含着快要化掉的小熊巧克力糖,双手交叠随意的背在身后,自顾自的说着。
谢光年轻蹙着眉头,手脚利索的把铁桶绑好粗麻绳,投进水井里,一点点的把水给提上来。
可能是铁桶装满水后变重的缘故,谢光年提的有些吃力,苍白的额头处渗了不少汗珠,铁桶的柄把重重的被攥紧在男孩的手心里,被勒出一条明显的血痕。
随春意见状赶忙跑过去帮他。
“咱俩一起提吧,这样重量就分为了两半”
她脸上的依旧扬着乐此不疲的笑意看着他。
谢光年准备说“不用”,被随春意给捷足先登道,
“我力气大得很,你不用跟我客气”
谢光年看她一脸坚决要帮他提的模样,最终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吞了肚里。
他掀起眼皮子,轻声道,
“谢谢”
随春意听见他出声说话,顿时心里乐开了花,好嘛,他不仅长得好看,声音还好听。
还在读五年级的随春意现在就已经开始有花痴的倾向了。
“不客气,不客气”
接着她又乘胜追击道,
“你叫什么名字呀,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谢光年”
随春意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谢光年”这个名字。
“真好听”
不过她有些疑惑着,嘴里的话便就这样脱口而出,
“为什么你姓谢呀?”
“你爸爸不是姓李吗?”
随春意一脸的疑惑茫然转头看向他。
只见男孩这时脸色有些暗,垂下的长睫毛在眼睑处形成一团黑影,嘴唇也抿实着,不发一语。
随春意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便悻悻的闭上了嘴。
半晌,快到他家门口的时候,谢光年才缓缓开口道,
“我跟我妈姓”
随春意瞬间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我到家了”,他抬起眼看向她,示意她松开拎着铁桶另一边的手。
“好的好的”
她松开手,铁桶的重量一下子全部回到男孩那边,攥着柄把的手背青筋凸现的更明显,谢光年轻哼了声。
“明天我们一起去上学呀,反正我们家离的也不远”,随春意双眼满是期待的看着他。
“还有要是王小虎他们还敢打你,我也可以帮你揍他们”
此时随春意跟谢光年个子差不多高,而且比他体格还要稍微胖点,也可能是谢光年太瘦的原因。
她撸起袖子卷到胳膊上,露出一节白花花胖乎乎的小手臂来,向他证明着自己的力量,跟她一起保证没人欺负他。
谢光年心里不由得有些许好笑,他一个男生倒还要女孩子来保护了,但看着女孩这么认真的眼神,那略带嘲意的话语都被压在嗓子眼咽了下去。
他声调依旧清冷,不过隐约中携了丝热意,
“谢谢你,随春意”
随春意听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呲开嘴,乐呵呵的傻笑着。
这年,随春意10岁,谢光年12岁。
跟着妈妈一起生活了这些年的谢光年,性子上已经脱离了不少只有小孩才有的稚气与童真,在同龄人当中,他显得更懂事,也更内敛,童年的经历让他变得早熟。
晚上的小村庄仿佛是被人遗忘的孤城般,坐落在丘陵边陲,听着夜风呼啸,伴着星辰而眠。
春天的气息越来越浓郁,门旁的桂花树槐树都滴满了鲜嫩的绿叶子,其中还会穿插着少许没□□的花蕾,清澈的白就像河上融化的浮冰。
清晨的霜雾打落在这每一片染着生机的绿叶上,路旁的青芒田埂枝蔓缠绕,上面缀着轻盈又惬意的五角星状小红花,在万物生长的十里春风中荡开枝叶摇曳生姿。
这样的小花把途径学校的小路上点缀了一片,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丝丝氤氲香味在每一个路过的孩童鼻尖处轻轻的缭绕着,逗留片刻便消散。
可能是春天来临,起了春困,随春意赖在被窝里睡得七仰八叉的,丝毫不见有要醒的迹象。
爷爷在外面院子里晨练,奶奶则早早就把早饭弄好,把那张矮脚饭桌往院里也摆好,准备吃早饭了。
“囡囡,太阳要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等一下就要上课了”,奶奶在院里大声喊着。
半晌过去,依旧没见房间里有动静。
“快起床了,囡囡”
奶奶直接凑到随春意床边去喊。
随春意睁开惺忪的双眼,嘴里有些不满的嘟囔着,
“奶奶,你声音太大了,我耳朵都要被震聋了”
“谁叫你这瓜娃子赖床不起来吃早饭,等一下上课就要迟到了”
“到时候老师来家里家访不得说你了呀”
奶奶坐在床边,粗糙却温暖的手掌抚了抚她的额头。
“知道了,奶奶”
随春意坐起身,打了个哈欠,眼皮子依旧耷拉着,一脸睡意,目光涣散停滞了须臾,片刻后,意识才渐渐回笼,眼神光聚焦起来。
今天奶奶蒸了她爱吃的玉米肉馅包子,吃完,把绣花小书包往肩膀上一挂,临走时,顺手又在矮饭桌上拿了几个芝麻馅的包子。
一边吃着包子,一边顺道往谢光年家方向走去。
走到他家门口,刚好看见谢光年的父亲,随春意便甜甜的扬起微笑,
“李叔好!”
李君正准备到工地上干活,忘记拿水壶和早饭这又折返了回来取。
“喲,这不是随家的小囡囡嘛,跑这来干哈子啦”,李君长得憨厚老实,平易近人,皮肤粗糙黝黑,那是常年在工地上干活被日头所晒的原故,笑起来一脸的朴实无华。
“李叔,光年在不在呀?我来叫他一起上学去哩”
李君“啊”了声,乡音调浓郁道,
“刚才还见俺家娃子在这哩,这会可能去上学咯,走快点路上可能还能遇到他哩”
随春意把手上最后一点包子角囫囵吞枣咽下后,急忙道,
“谢谢李叔”,说完,两手攥紧书包软带就朝着那条小路飞奔而去。
李君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不禁有些感慨道,
“唉,这小娃子就是活泼有朝气呀!”
随春意跑了大半段路都没遇着谢光年,倒是碰见了跟其他不学好的小屁孩一起勾肩搭背的在路上排成一横,把路都给堵上了。
不过看见是随春意就急急忙忙松开,让出路给她走。
随春意走近他们身旁,眼神一瞥,嘴角一扯,轻“哼”了声,迈着大爷般的步伐走了。
这王小虎敢怒不敢言,谁叫他有把柄在随春意手上,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一定打得过随春意。
在爷爷奶奶的积极喂养下,她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可比这些小屁孩体格大上好多,仿佛一拳就能把他们给抡倒。
下课铃声响的时候,随春意就立马收拾好东西跑到六年级的后门处往里瞄,视线搜寻着谢光年的身影,终于目光锁定在了教室左边的第三排的位置上。
但奈何他们班的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唧唧哇哇的讲着数学方程式,一直拖堂拖了十五分钟才下课。
一下课,等其他同学都陆续走出教室,谢光年最后一个走的时候,随春意便溜到他身后,叫住了他,
“谢光年,你怎么不等我一起来上学”,她的语气带着点小抱怨道。
谢光年差点被吓走了魂,也不知道这人怎么就突然从他身后蹿了出来,跟个野猴子似的。
他平复了一下刚才被吓到的心情,语气依然携了点冰碴子,
“你属猴的吗?”
随春意对他这莫名其妙的询问,有些不解,
“不是呀,我属猪的好像”
谢光年“哦”了声就走了。
随春意感觉这人奇奇怪怪的,来不及思考这里面藏着何意,脚步便紧跟上他。
“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等我一起上学呢”,小女孩就这个问题依旧紧追不舍的询问着。
谢光年起来洗漱吃早饭的时候,就听见随春意奶奶在喊她起床,他一吃完便果断走了。临走前,踌躇着还是往她家那个方向瞧了一眼,不过依旧是没见到有人影走动的痕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感觉他的耳边有只喋喋不休的小蜜蜂一直在“嗡,嗡,嗡”的转悠着,为了能让她消停下来,只好说道,
“你这小短腿走得太慢了”
此时他俩身高差不到哪里去,但确实男孩的腿要比随春意的长,而且瘦,简直杀人诛心。
随春意被说到腿短,瞬间涨红了脸,跟猴子屁股有得一比了。
她白了谢光年一眼,抡起肉乎的拳头向他砸去。
他一个闪身刚好躲了过去,这可把随春意给气得不轻。
梗着脖子,大骂道,
“你就一瘦竹竿,下次看到你被别人欺负我再帮你,我就是猪”,说完,气呼呼的跑回家去了。
谢光年抚了抚额,
“真是小孩子”
脸上挂着与年龄不太匹配的成熟。
他好像忘了他也只不过是大随春意两岁的六年级学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