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生日的前一天，沈知遥将一件淡紫色毛衣放在林晚照床上。
“穿这个吧，我妈说你穿紫色好看。”
林晚照从案卷中抬起头，看了一眼那件质地精良的羊绒毛衣：“我只是去吃个饭，不用特意打扮。”
“那可不行，”沈知遥在她床边坐下，“这次生日宴不一样，我姑姑和小姨两家都要来，算是家庭聚会。”
林晚照手中的笔顿了顿：“这么多亲戚？那我更不应该去了。”
“别啊，”沈知遥急忙说，“我妈特意嘱咐一定要带你来。再说了，你又不是没见过她们，往年春节不也常聚吗？”
这倒是实话。自从与沈知遥成为好友，林晚照确实参加过几次沈家的家庭聚会。沈家的亲戚们都对她很友善，但从不会过度关注她的到来——直到现在。
“我知道了。”林晚照最终妥协，“明天我会准时下班。”
沈知遥满意地离开后，林晚照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件紫色毛衣上。它被精心折叠，散发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她轻轻抚摸柔软的羊绒面料，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忐忑。
周五的庭审比预期拖得更久。等到林晚照驱车赶往沈家时，天色已暗，街灯次第亮起。她穿着那件淡紫色毛衣和黑色长裤，简单化了淡妆，希望能显得得体又不刻意。
沈家灯火通明，还未走近就能听到里面的谈笑声。林晚照在门外深吸一口气，才抬手按响门铃。
门几乎是立刻被打开了。沈知言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看起来比平时正式许多。
“林姐姐。”他微微侧身让她进门，“大家都在等你。”
客厅里坐满了人，正如沈知遥所说，是真正的家庭聚会。沈母看见她，立刻热情地迎上来。
“晚照来啦！快进来，外面冷吧？”沈母拉着她的手，朝客厅方向喊道，“看谁来了！”
林晚照瞬间成为众人目光的焦点。她礼貌地一一问候，将手中的礼物递给沈母：“阿姨，一点小心意。”
“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沈母笑着接过，朝厨房方向喊道，“知遥！晚照来了！”
沈知遥从厨房探出头，朝林晚照眨了眨眼，又缩了回去。林晚照被沈母安排在客厅沙发中央的位置，左右分别是沈知遥的姑姑和小姨。
“晚照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姑姑打量着她说，“有对象了吗？”
林晚照保持微笑：“工作太忙，还没考虑这个问题。”
“女孩子事业重要，但个人问题也不能耽误啊。”小姨接话，“我认识几个不错的年轻人，要不要介绍你们认识？”
林晚照感到一阵窘迫，幸好沈母及时解围：“行了行了，你们别一见面就查户口。晚照，去厨房帮知遥端菜吧。”
如蒙大赦的林晚照立刻起身走向厨房。沈知遥正在里面装盘，看见她进来，忍不住笑了。
“被催婚了？”
林晚照无奈地摇摇头：“你家人太热情了。”
“她们就那样，别往心里去。”沈知遥将一碟凉拌木耳递给她，“帮我端出去吧。”
林晚照接过盘子，转身时差点撞上站在厨房门口的沈知言。他手中拿着一瓶红酒，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需要帮忙吗？”他问。
“不用，就几个菜了。”沈知遥朝他摆摆手，“你去陪叔叔伯伯聊天吧。”
沈知言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他的目光掠过林晚照身上的毛衣，眼神微微柔和。
“这件毛衣很适合你。”他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林晚照怔在原地，直到沈知遥的笑声唤醒她。
“看来我眼光不错嘛。”沈知遥得意地说，“连我弟都夸好看。”
晚餐时，林晚照被安排在沈知遥旁边的座位，对面正好是沈知言。长长的餐桌坐满了人，气氛热闹非常。
“来，为我们知言二十一岁生日干杯！”沈父举杯，众人纷纷响应。
林晚照举起酒杯，与大家一起祝福。当她与对面的沈知言目光相接时，他微微颔首，眼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餐桌上，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沈知言的未来规划。
“知言马上就要大四了，有什么打算？”姑姑问道，“是继续读研还是工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言身上。他放下筷子，平静地回答：“已经保送本校的研究生，跟着现在的导师。”
“真好，以后就是科学家了！”小姨称赞道，“不像我们家那个，整天就知道打游戏。”
“知言从小就聪明，”沈母骄傲地说，“以后肯定有出息。”
林晚照安静地吃着菜，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沈知言。在家人面前，他显得比平时更加沉稳，回答问题时条理清晰，态度谦和。
“晚照觉得呢？”姑姑突然将话题转向她，“你们年轻人接触多，你觉得知言适合搞科研吗？”
林晚照猝不及防，差点被饮料呛到。她放下杯子，发现全桌人都在等她回答，包括对面的沈知言。
“我觉得...”她斟酌着用词，“知言很有天赋，也足够专注，应该能在科研领域取得成就。”
这个回答似乎让沈母很满意：“看吧，连晚照都这么说。”
沈知言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林晚照注意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饭后，大家移步客厅吃生日蛋糕。沈知遥端出精心定制的巧克力蛋糕，上面插着二十一支细长的蜡烛。
“许愿吧，寿星！”沈知遥点亮蜡烛，催促道。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知言闭上眼睛，片刻后吹灭了所有蜡烛。掌声和欢呼声中，林晚照注意到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她，短暂却专注。
分蛋糕时，沈知遥特意切了一块带有巧克力装饰的递给林晚照：“这是最好的一块，给你。”
林晚照接过盘子，发现沈知言正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他移开目光，“只是想起你不太喜欢太甜的食物。”
这个细节的注意让林晚照心头微动。她确实不太嗜甜，但从未特意提起过。
蛋糕后，沈知言被亲戚们围住，询问他的研究方向和未来发展。林晚照借机溜到阳台，想透透气。
冬夜的阳台有些寒冷，但清新的空气让人精神一振。远处的城市灯火如星河倾泻，与夜空中的寒星交相辉映。
阳台门被轻轻推开，沈知言走了出来。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问，与她并肩靠在栏杆上。
“里面有点闷。”林晚照转头看他，“你怎么也出来了？寿星不该缺席自己的生日宴。”
“找个借口透口气。”沈知言望向远处的灯光，“每年的生日宴都这样，大家问着同样的问题，给出同样的祝福。”
他的语气平静，但林晚照听出了一丝疲惫。
“家人都是关心你。”
“我知道。”他转头看她，“谢谢你的礼物。”
林晚照送的是一支精致的钢笔，银色的笔身在阳台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希望对你写论文有帮助。”
“很实用。”沈知言从口袋里拿出那支笔，“比我现在用的好多了。”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难得的宁静。阳台下的街道偶尔有车辆驶过，车灯在夜色中划出流动的光带。
“二十一岁，”林晚照轻声说，“感觉如何？”
沈知言思考片刻：“和二十岁没什么不同。年龄只是数字，真正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句话从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口中说出，让林晚照有些惊讶。她在他这个年纪时，还在为期末考试和恋爱烦恼，很少思考如此深刻的问题。
“你说得对。”她赞同道。
沈知言转头看她，阳台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你呢？二十七岁的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让林晚照微微一怔。她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比二十一岁时更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但也更明白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沈知言的目光深沉，仿佛在思考她话语中的含义。就在这时，阳台门再次被推开，沈知遥探出头来。
“原来你们在这儿！快进来，要拍全家福了！”
拍摄全家福是沈家的传统。大家挤在客厅的沙发前，摄影师——沈知遥的姑父——忙着调整每个人的位置。
“晚照也来！”沈母朝她招手，“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
林晚照犹豫着，被沈知遥一把拉了过去。她站在沙发的最边上，旁边是沈知遥。就在摄影师准备按下快门时，沈知遥突然将她往中间一推，自己站到了她的位置。
“你站这儿！”沈知遥朝她眨眨眼。
林晚照这才发现自己被推到了沈知言的身边。他们的手臂轻轻相触，隔着薄薄的毛衣面料，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准备好了吗？一、二、三！”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晚照感到沈知言的手轻轻扶了一下她的后背，动作迅速而克制，几乎让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照片拍完后，大家开始陆续告别。林晚照帮忙收拾餐具，沈知言则被派去送几位长辈下楼。
“今天玩得开心吗？”沈母一边擦桌子一边问林晚照。
“很开心，谢谢阿姨的招待。”
沈母慈爱地看着她：“以后常来，别总忙着工作。”
收拾完毕，林晚照准备告辞。沈知遥送她到门口，低声说：“我弟马上就上来，让他送你到车上吧。”
“不用了...”
“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沈母也走过来，“等知言上来送你。”
正说着，沈知言推门进来。得知要送林晚照，他点点头，拿起外套。
两人默默地下楼，脚步声在安静的楼道里回响。到达一楼时，声控灯因他们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灯光洒在狭窄的楼道里。
“今天谢谢你。”走出楼道时，沈知言突然说。
“为什么谢我？”
“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他停顿了一下，“还有那份很用心的礼物。”
林晚照微笑道：“生日快乐，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夜晚的空气寒冷而清新，呼出的气息立刻凝结成白雾。小区里的路灯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一个个光圈。
“你的车停在哪里？”沈知言问。
“就在小区门口。”
他们并肩走着，影子在身前拉长又缩短。到达车旁时，林晚照解锁车门，转身面对沈知言。
“就送到这里吧，谢谢。”
沈知言点点头，却没有立即离开。夜色中，他的目光格外明亮。
“林晚照。”他轻声唤道。
这是第三次，他省略了“姐姐”的称呼。林晚照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什么事？”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说：“路上小心。”
林晚照点点头，坐进驾驶室。在她关上车门的瞬间，沈知言弯腰，透过车窗补充道：“下周你开庭，加油。”
然后他直起身，向后退了一步，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林晚照发动引擎，驶离小区。在后视镜中，她看见沈知言依然站在原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孤单却坚定。
开车回家的路上，林晚照的思绪纷乱。沈知言今晚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欲言又止，都在她心中激起涟漪。她能感觉到他们之间那条无形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而这个认知让她既期待又恐惧。
回到家，沈知遥还没睡，正在客厅等她。
“怎么样？我弟送你上的车？”她一见到林晚照就问。
“嗯。”林晚照脱下外套，假装不经意地问，“知言...最近有交女朋友吗？”
沈知遥挑眉：“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是好奇，他这么优秀，应该很多人喜欢吧。”
“追他的人确实不少，但他从来没带过女孩子回家。”沈知遥耸耸肩，“我妈为这事没少操心，说他眼光太高。”
林晚照心中莫名一松，随即又为自己的这种情绪感到羞愧。
“我去洗澡了。”她借口离开。
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林晚照却无法冲散心中的纷乱思绪。她想起阳台上的对话，想起拍照时他轻触她后背的瞬间，想起他唤她全名时的语气。
这些细小的瞬间，像拼图一样在她脑海中组合，指向一个她不敢面对的答案。
洗完澡，林晚照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新消息。来自沈知言。
“安全到家了吗？”
简单的一句问候，却让她心头暖流涌动。
“刚到。你呢？回学校了？”
“嗯，在实验室。晚安，林姐姐。”
他又用回了那个称呼，仿佛晚上的那些微妙瞬间都只是她的错觉。
“晚安。”
放下手机，林晚照站在窗前，望着沉睡的城市。在这个寒冷的冬夜，某个实验室的灯光依然亮着，而那盏灯光，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为她心中特别的牵挂。
这个认知既让她温暖，又让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