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前的最后一周,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氛围中。写字楼里的同事们讨论着跨年计划,律所前台也摆上了金灿灿的“新年快乐”装饰。只有林晚照的办公室还保持着往常的严肃,厚重的案卷堆满了办公桌。
“林律师,今晚律所跨年派对,您真的不来吗?”助理小陈第五次探头询问,脸上写满期待。
林晚照从文件中抬起头,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而干涩的眼睛:“这个证券欺诈案下周就要开庭,我得把最后一点准备工作做完。你们玩得开心。”
小陈遗憾地撇撇嘴,关上门离开了。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只有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和偶尔敲击键盘的嗒嗒声。
傍晚六点,窗外开始飘起细雪。林晚照站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望着窗外被雪花柔化的城市灯火。手机在桌上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询问她是否回家吃年夜饭。她简短回复说工作太忙,承诺春节一定回去。
放下手机,她无意间瞥见对面实验楼的窗口——那扇她已熟悉的窗口依然亮着灯。这个发现让她莫名安心,仿佛在这座空旷的城市里,还有人与她一样,在这个特殊的夜晚选择与工作为伴。
七点半,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林晚照以为是保洁阿姨,头也不抬地应了声“请进”。
“林律师还在加班?”
这个声音让她猛地抬头。沈知言站在门口,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围巾上落着未化的雪花。他手中提着两个纸袋,散发出温暖的食物香气。
“你怎么来了?”林晚照惊讶地问。
“姐姐让我送晚餐过来。”他将纸袋放在会客区的茶几上,“她说你肯定又忘记吃饭了。”
林晚照这才想起沈知遥下午确实发过消息,问她晚上吃什么,她随口回复说会点外卖。
“你姐姐呢?”
“她和爸妈去亲戚家了,我借口实验室有事没去。”沈知言解开围巾,露出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正好要回学校,顺路。”
林晚照看着他从纸袋中取出几个保温盒,一一打开。红烧排骨、清炒芥兰、番茄鸡蛋汤,还有一小盒晶莹的白米饭。
“这些都是你妈妈做的?”
“不,是我做的。”沈知言平静地说,“姐姐说外面的外卖不健康。”
林晚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走到茶几旁坐下,接过沈知言递来的筷子。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确实饿了。
“谢谢你,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这一趟。”
“不麻烦。”沈知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我也还没吃。”
办公室内一时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林晚照小口吃着饭菜,惊讶于沈知言的厨艺。红烧排骨炖得软烂入味,芥兰清脆爽口,连最简单的番茄鸡蛋汤也酸甜适中,火候恰到好处。
“很好吃。”她由衷称赞。
沈知言轻轻点头:“喜欢就好。”
吃完饭后,林晚照准备收拾餐具,沈知言却先一步站起来:“你继续工作,我来收拾。”
“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我习惯做这些。”他已经开始利落地整理茶几。
林晚照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忽然想起沈知遥说过,沈知言从小就很独立,初中开始就会为自己和姐姐准备早餐。
收拾完毕,沈知言并没有立即离开。他走到书架前,浏览着上面的法律书籍和专业杂志。
“我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他背对着她问。
“不会。”林晚照回答得比预期要快,“正好可以休息一下。”
沈知言转过身,目光落在她办公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这个案子很复杂?”
“证券欺诈案,涉及多家投资机构和大量交易记录。”林晚照揉了揉太阳穴,“关键是证明当事人主观上没有欺诈意图。”
沈知言走近几步,但没有越过办公区与会客区之间的无形界线:“听起来像是要证明一个人的内心想法。”
“法律上称之为主观状态。”林晚照微微惊讶于他的理解力,“我们需要通过客观证据来推断主观意图。”
沈知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像物理实验,通过观察现象来推断原理。”
这个比喻让林晚照笑了:“某种程度上是的。”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雪花在夜色中旋转飞舞,偶尔被风吹贴在玻璃窗上,瞬间融化成水痕。
“你今晚要在实验室通宵?”林晚照问。
“嗯,实验数据需要连续监测。”沈知言望向窗外,“今年的最后一场雪。”
林晚照也看向窗外。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远处商业区的霓虹灯光,在雪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色彩。
“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她突然问。
沈知言沉默片刻,转头看她:“希望实验顺利。你呢?”
“希望手头的几个案子都能有好结果。”林晚照轻声说,“还有,希望家人朋友健康平安。”
很常规的愿望,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说出口时,她心里却闪过一丝异样。
沈知言点点头,没有评论。他看了眼手表:“我该走了,不打扰你工作。”
林晚照送他到办公室门口。沈知言重新围上围巾,雪花已经融化,在深灰色的羊毛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谢谢你的晚餐。”她说。
“不客气。”沈知言注视着她,眼神在办公室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沉,“新年快乐,林姐姐。”
“新年快乐。”
他转身走向电梯,背影在空旷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挺拔。林晚照站在门口,直到电梯门完全关闭,才回到办公室。
食物的温暖还停留在胃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她重新坐回办公桌前,却一时无法集中精神。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食物香气,以及沈知言身上那种清爽的气息。
手机响起,是沈知遥发来的消息:“晚餐收到了吗?我弟手艺不错吧?”
林晚照回复:“很好吃,谢谢。也替我谢谢知言。”
“他说什么了吗?”
“只是送了晚餐,聊了几句就走了。”
沈知遥发来一个失望的表情:“我还以为他会多待一会儿呢。这孩子,真是越来越闷了。”
林晚照没有回复。她放下手机,重新拿起案卷,但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似乎失去了往常的吸引力。
十一点,林晚照终于完成工作。她关掉电脑,整理好桌面,穿上大衣准备离开。临出门前,她再次望向对面实验楼的窗口——那盏灯依然亮着,在飘雪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暖。
开车回家的路上,街道比平时安静许多。大多数人都已回到家中,与亲人朋友共度跨年之夜。收音机里播放着舒缓的爵士乐,主持人的声音温暖而慵懒。
回到公寓,沈知遥还没回来。林晚照泡了杯热茶,站在阳台上看雪。小区里有几个孩子在父母的陪伴下玩雪,欢快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手机显示距离零点还有二十分钟。林晚照犹豫着,点开了通讯录,找到沈知言的名字。他们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平安夜那天,关于那颗星星巧克力的简短对话。
她键入“实验顺利吗?”,又删掉。再键入“雪越下越大了”,再次删掉。
最终,她只发了一句:“谢谢今晚的晚餐,很好吃。”
几乎立刻,手机震动起来。不是回复消息,而是来电显示——沈知言。
林晚照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喂?”
“你回家了?”沈知言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背景十分安静。
“嗯,刚回来。你还在实验室?”
“对,在记录数据。”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案子忙完了?”
“暂时告一段落。”林晚照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你一个人在学校跨年?”
“习惯了。”键盘声停止,“你呢?姐姐还没回来?”
“应该还在亲戚家。”
短暂的沉默在电话线两端蔓延,但并不尴尬。林晚照能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声,与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形成对比。
“实验室的窗户能看到市中心吗?”她突然问。
“可以。为什么这么问?”
“听说今年有灯光秀,马上零点了。”
沈知言轻轻“嗯”了一声。然后是一阵窸窣声,像是他走到了窗边。
“确实能看到一些灯光。”他说,“虽然很远。”
林晚照也走到阳台边缘,望向市中心的方向。在飘舞的雪花后面,隐约可见天际被染成缤纷的色彩。
收音机里的音乐停止了,主持人开始倒计时。
“十、九、八...”
林晚照握紧手机,突然希望沈知言也能听见。
“...三、二、一!新年快乐!”
远处传来隐约的欢呼声和钟声。夜空被绚烂的烟花点亮,雪花在五彩光芒中闪烁,如同散落的钻石。
“新年快乐,林晚照。”
沈知言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清晰地敲击着她的耳膜。他再次省略了“姐姐”这个称呼,在这个特殊的时刻,这个微小的变化显得意义非凡。
“新年快乐,沈知言。”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没有加上任何后缀。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他极轻的笑声。
“我得继续记录数据了。”他说,声音柔和。
“好,别工作太晚。”
挂断电话后,林晚照依然站在阳台上。雪渐渐小了,烟花表演也已结束,但她的心却久久不能平静。
手机再次震动,是沈知言发来的消息。
“附了一张照片。从实验室窗口拍的雪夜城市。在照片的右下角,能隐约看见她办公室所在的大楼,一扇窗户还亮着灯——那是她半小时前离开的地方。
照片下面只有简单的三个字:“望珍重。”
林晚照将这张照片保存下来,放大,仔细看着那扇亮着的窗口。原来在她望着他的窗口时,他也在记录着她的灯光。
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冲破了长久以来筑起的防线。
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将手机放在茶几上,她走进厨房重新倒了杯茶。茶香袅袅中,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年轻人礼貌的关心,不必过度解读。
然而当她再次拿起手机,注视那张照片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轻轻反驳:真的只是这样吗?
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旧的一年连同它所有的犹豫和顾虑,都已成为过去。而在刚刚开始的这一年里,有些事情,似乎正在悄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