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行宫,暂设的议事偏殿内。
气氛庄重而略显压抑。
裴昭明已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但脸色依旧苍白,伤势并未痊愈,只是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
他端坐在下首锦墩上,腰背挺直,姿态恭敬却不卑微。
御座之上,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皇帝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此刻却难掩一丝疲惫与审慎。
他手中拿着一份由裴昭明亲笔书写、详细陈述龙门石窟之变经过的密奏,其中自然也包括了玄鹤卫主临死前道出的、关于裴昭明真实身份的惊天秘辛。
殿内侍立的宫人早已被屏退,只剩下心腹内侍守在门口。
良久,皇帝缓缓放下密奏,指尖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殿中格外清晰。
“昭明,”皇帝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密奏所言,朕已详阅。玄鹤卫主伏诛,其颠覆朝廷之惊天阴谋得以粉碎,你与昭雪、白卿、苏卿等人,居功至伟,挽狂澜于既倒,朕心甚慰。”
“此乃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言功。”裴昭明垂首回应,声音平静。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话锋微转,语气变得深沉:“至于……你的身世。先太子之事,乃父皇当年不得已之决断,其间恩怨纠葛,错综复杂,朕亦不便多言。将你寄养于宗室旁支,亦是父皇希望能保你平安,远离朝堂纷争。如今,真相既已大白于你面前……”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目光锐利地看向裴昭明:“你体内流淌着先太子之血,按旧制,亦拥有继承大统之资格。如今朝野虽有微词,但朕可在此承诺,若你有意……朕可昭告天下,恢复你之身份,予你亲王之位,参赞朝政,乃至……”
后面的话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这是一次试探,也是一次给予。
给予他一个重返权力核心、甚至触摸那至高位置的机会。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旁侍立的内侍连呼吸都放轻了。
裴昭明抬起头,迎向皇帝探究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激动、渴望或惶恐,只有一片澄澈如秋水的平静。
他站起身,因牵动伤口而微微蹙眉,但动作依旧沉稳,向着皇帝深深一揖,语气坚定而清晰:“陛下隆恩,臣感激涕零。然,臣之本心,从未更改。”
他直起身,目光坦然,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回荡在殿中:“臣自幼受教,读的是圣贤书,明的是忠孝义。二十余年来,臣所知所感,是陛下治下之社稷(尽管有瑕疵),是身为御史中丞纠劾不法、守护律法纲常之责任,是与昭雪、砚州、苏九等挚友并肩作战、护卫黎民之信念。”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决绝,继续道:“前朝旧事,于臣而言,如同镜花水月,遥不可及。先太子乃臣之生父,其冤屈,臣铭记于心,但臣更知,复仇非以倾覆天下为代价。玄鹤卫主之覆灭,已是对那段过往最好的告慰。”
他的声音愈发坚定:“臣之志向,不在庙堂之高,不在皇权之重。臣只愿做一把扫除奸佞的利剑,做一名守护律法与太平的直臣。陛下予臣御史之职,已是臣实现抱负之最佳途径。臣,裴昭明,此生唯愿效忠陛下,护卫这来之不易的李唐江山,使海内升平,百姓安居。除此之外,别无他求,亦不敢他求!”
一番话,掷地有声,毫无转圜余地。
他明确地拒绝了那诱人的亲王之位和潜在的皇位继承权,再次重申了自己作为“臣子”的身份和志向。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的眸子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了。
他凝视裴昭明良久,仿佛要彻底看透这个年轻臣子兼堂侄的内心。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以及真正的赞赏:“好。朕,没有看错人。裴卿之志,皎如日月,朕心甚慰。既然如此,朕便依你之意。你之身世,朕会下令列为皇室最高机密,永不外泄。你依旧是朕的御史中丞,是朕之股肱之臣!望你不忘初心,继续为朕,为这天下,扫除奸邪,匡扶正义!”
“臣,裴昭明,领旨!谢陛下隆恩!定不负陛下所托!”
裴昭明再次深深下拜,这一次,他的心中一片坦然与轻松。
他守住了自己的本心,选择了自己认定的道路。
功成身不退,他将继续以裴昭明的身份,行走于他立志守护的朝堂与江湖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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