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剑知合上了玩家论坛。
归墟宗地处北姑仙山,终年积雪,气候极寒。
他静立于漫天风雪之中,垂眸凝视着掌中的“春雷”,修长苍劲的指骨一寸寸拂过冰冷剑身。
玄色云雷纹的袖角,最终停在了剑刃的一点寒芒之上。
——那里,还残存着几缕属于照夜清的灵力,清冽而干净。
聂剑知的眉心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论坛上那些污秽不堪的文字,那些对雪千山病态的意淫与狂热的追捧,仿佛还在眼前灼烧。
一群疯子。
为了一个虚伪至极的游戏角色。
许久,他收剑入鞘,唇边逸出一声极轻的冷笑。
“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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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觉得无聊,就去练剑场上找师兄弟们切磋去。整日赖在我这里,成何体统?”
雪千山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怀灵毛茸茸的脑袋。
这里是蓬壶后山,他的居所。
距离客栈那场冲突,已过去大半个月。
雪千山顺利将妖丹带回宗门,后续发展也与前世一般无二,并未出现任何偏差。
这段时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那些头顶会冒出奇怪文字的弟子。
他发现了一个共通之处。
这些人,大多是近几年才入门的弟子,身世清白,在凡尘俗世中几乎没有家族牵挂。
可这其中究竟有何关联?
雪千山想不明白,也并未从他们身上感知到任何魔气的存在。
其他的变化是,怀灵比前世黏他黏得更紧了。
雪千山从未与人如此亲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大师兄,你嫌我烦了?”
怀灵被推开,立刻像只被主人训斥的小狗,可怜巴巴地昂起头,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过来。
“可我最喜欢大师兄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和师兄待在一起,那样才开心。”
这副全然信赖、毫无保留的撒娇模样,让雪千山的心神一阵恍惚。
前世,怀灵在邪阵中被撕碎的惨状猛地撞入脑海。
他伸出的手掌在半空顿住,终究是没忍心再将人推开。
怀灵立刻得寸进尺,又黏糊糊地蹭进师兄怀里,心满意足地耍赖。
他尚在长身体,骨架却已抽长,单臂就能将雪千山清瘦细窄的腰身整个环住。
师兄的青发长长的,如同扇面开出的长绸。
发梢垂在他的掌背,细软微痒。
怀灵的耳根瞬间红透。
他贪婪地耸动鼻尖,嗅着师兄身上那股清冽的冷香,手臂收得更紧了些,舍不得松开。
少年人的体温滚烫,隔着几层衣料,也像抱着个小火炉。
雪千山忍了又忍,僵直的背脊还是泄露了他的不适。
他正斟酌着措辞,想让怀灵注意分寸。
就在此时。
一道阴冷的、刀子般的目光,毫无征兆地从背后扎来,存在感鲜明得让他脊背发寒。
雪千山心头警铃大作,下意识猛地推开怀灵,将人护在身后。
他豁然转身。
端着木盘的谢知微站在门口,脸上挂着一种奇异的神情。
那样子,竟令雪千山感到陌生至极。
像是……撞破奸情的苦主?
然而只是呼吸的工夫,谢知微一垂眼,眉目间的阴翳散尽了。
“灵药园的琅玕果熟了,我向守园师弟讨要了些,配上几样鲜果,为师兄煮了道滋补养气的甜汤。”
他将木盘放到桌上,嗓音温和,笑容浅淡。
雪千山看着他端方如常的样子,稍稍松懈了戒备。
是错觉?
他目光落在桌上的汤盅上。
“有劳谢师弟,”雪千山由衷道,“你一向体贴。”
“太过体贴,也未必是好事。”
谢知微敛着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轻叹一声,意有所指:“不像小师弟,天真烂漫,最能惹师兄怜爱。”
“那是当然,大师兄最喜欢我了!”
没等雪千山反应,怀灵便从他身后探出头,美滋滋地抢先回答。
他依旧被雪千山护着,一只手从后面再次环住师兄的腰,宣示主权。
怀灵抬起下巴,得意洋洋地看向谢知微。
在雪千山看不到的角度,少年咧开嘴,露出尖尖的犬牙,用口型无声地对谢知微说:
“他是我的。”
活像一头护食的狼崽子,充满了恃宠而骄的挑衅。
谢知微唇边的笑意,一寸寸冷了下去。
饶是雪千山再迟钝,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眼中“乖巧可爱”的小师弟,正在背着他主动挑起战火。
“谢师弟,你来寻我,除了送汤,可还有别的事?”雪千山适时转移了话题。
“是这样,师兄。”
面对雪千山时,谢知微的嗓音永远温和得令人如沐春风。
他取出一枚灵纸鹤。
“师尊出关了,传讯要见你。”
灵纸鹤的翅膀上,烙印着一串苍青色的繁复纹样,玄秘而独特。
正是出自他们的师尊,云穹峰主万俟尘之手。
万俟尘,蓬壶当之无愧的第一战力,天生失语,据传是上古血脉的禁制诅咒。然而,有失必有得,他悟性超凡,三十岁便已臻至化神,修炼速度之恐怖,唯有后来的雪千山能与之比肩。
雪千山拆开灵纸鹤,上面只有短短两行字。
——师尊命他即刻前往云穹峰主殿,有要事相商。
他略一计算日期,心中便有了答案。
涿光秘境,要开了。
与前世一样,师尊要命他带队,携新入门的弟子们入秘境历练。
雪千山将纸鹤重新叠好,那小东西用三角脑袋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指尖。
他简单与两位师弟交代一声,便动身前往云穹峰。
蓬壶仙山坐落于云梦泽之上,四季如春。
此刻云海尘清,先前亏损的灵力也已恢复大半,雪千山御剑而行,衣袂飘飘,宛若仙人。
殿外,他收起灵剑,自有杂役弟子入内通传。
不多时,便引他入殿。
殿内空旷,未燃任何熏香,只有清冷的空气。
雪千山上前半跪,停在主位一丈之外,沉声道:“弟子雪千山,见过师尊。”
这是重生后,他第一次见到师尊。
百感交集。
雪千山自幼失怙,是师尊将他从尘埃中拾起,抚养成人。这份恩情,他没齿难忘。
可前世,师尊渡劫失败,身陨道消之时,他却深陷北境魔潮,连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
掌门师叔说,师尊是死于心魔。
心魔?
师尊剑意澄明,道心稳固如磐石,怎可能滋生心魔?
他不信。
他一直在查,直到自己也殒命于幽都,都未能查出真相。
雪千山从往事中回神,心中念头无比坚定:这一次,绝不会了。
他要改变一切。
他抬头,望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万俟尘一袭白袍,面容俊美如冰雕雪塑,颈间系着一条玄色法器,似锁链,非锁链。
他垂着狭长的凤目,看着殿中的雪千山。几缕金光丝线从他喉间的法器“谛听言”中抽出,在空中勾勒出文字。
“阿珈,身体可好?”
雪千山看着那熟悉的称呼,心中微暖,回道:“多谢师尊关心,弟子已无大碍。”
万俟尘没什么表情,谛听言的金字一转。
“你们退下。”
殿内其余几名弟子闻言,恭敬行礼,鱼贯而出。
在路过雪千山身边时。
他感到几道目光在他身上逡巡打量,随即,那些熟悉的文字再次浮现在他们头顶。
【今天的雪雪依旧美味,露胸装常服赛高!我prprpr!】
【师尊这就清场了?想和雪雪二人世界?嘿嘿,听说这个mod下调了NPC忍耐值,原剧情里师尊看雪雪的眼神就够不清白了,现在岂不是……】
【禁欲系赛高,禁得越久,玩得越狠。】
【白天叫师尊,晚上被师尊超得喵喵叫。】
【可恶,师尊吃独食!我也想看现场直播啊!】
看着那些污秽不堪、颠倒伦常的文字,雪千山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几乎控制不住拔剑的冲动,想追出去质问那些人,为何敢对自己光风霁月、恩重如山的师尊,抱有如此龌龊荒唐的念头!
但最终,他还是用尽全部的自制力,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杀意。
不行。
情况不明,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他死死抿着唇,素来平静无波的蜜色眼瞳中,第一次泛起了惊涛骇浪。
“阿珈,上前。”
雪千山看到金字,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依言上前数步,走到万俟尘身侧。
“师尊,有何吩咐?”
万俟尘将一枚灵牒交予他,正是涿光秘境的领队任务。
一切都和前世一样。
雪千山接过灵牒,心中思绪万千,竟没留意到自己的指尖划过对方掌心时,男人高坐的身形微不可查地一僵,领口下的苍青色禁纹一闪而逝。
他捏着灵牒,再次恭敬行礼,转身欲退。
“等等。”
万俟尘唤住了他。
同时,雪千山怀中一沉。
他垂眸看去,面上露出几分错愕。
是师尊的本命剑,“神晖”。
“师尊,这是何意?”
“此去艰险,注意安全。”万俟尘凝视着他,寒潭般的眼底,竟浮起一丝少见的柔和,“阿珈,照顾好自己。”
雪千山心中一暖,郑重道谢,将那些荒诞的文字暂时抛之脑后。
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
这一世,他定要护住所有他珍视之人。
雪千山离开了主殿。
“嘎吱——”
殿门重重关闭,偌大的殿中,只剩下万俟尘一人。
光线在他脸上投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忽然,一道夹杂着刺耳讥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啧,真是好一副师徒情深的感人戏码,我都快看哭了!”
一道与万俟尘一模一样的幻影凭空出现,狎昵地搭上他的肩膀。
“万俟尘,你可真会演,真能忍啊。”
心魔嘻嘻笑了片刻,见万俟尘毫无反应,顿觉无趣。
“你准备什么时候对你那宝贝徒弟出手?”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还能忍多久?”
“……”
“你那徒弟确实是个绝色美人,那腰,那腿……啧啧。你要是没胆子,不如我替你尝尝……唔呃!”
一道冷冽剑光骤然爆发,亮如白昼!
心魔的半个身子瞬间被削去,他痛呼一声,却在看清男人神情的瞬间,笑得更加猖狂。
“哈哈!被我说中了吧!”
“万俟尘,我等着看你的好戏!”
笑声消散在空气中。
万俟尘面无表情,但领口下,那十二道禁制密纹却疯狂闪烁,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伸出手,在半空中一抹,一面水镜凭空出现。
镜中有一人,与他低眉对视。
那是他藏在神晖剑上的一缕神识,带回的景象。
万俟尘的指尖,近乎迷恋地、轻轻触碰着镜中雪千山的眼尾。
他的阿珈。
他的珍宝。
他亲手养大的美玉。
究竟是何时起,这份师徒之情,变了味道?
万俟尘垂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一日,两日……
他静坐殿中,看着水镜中雪千山带队离宗,进入涿光秘境。
直到……
镜中出现了某个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
万俟尘的瞳孔骤然紧缩!
素来淡漠自持的表情,轰然崩塌!
“砰——!”
水镜应声碎裂!
恐怖的威压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整座云穹峰为之震颤,他衣袍下的十二道禁制密纹,同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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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