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个人挤在这个小小的羊圈里，脚踩着头，头抵着脚，像是争抢母乳位置的狗崽子。
白羊折腿缩成一团，下巴搁浅的小水洼里波纹频生，眼白里爬满血丝。
有人在睡梦中翻个身，白羊嗖的一声立住。
四周又陷入安静，什么都没发生。
不远处一双呆滞的眼睛张着，眼珠缓缓转动，很快锁定了他的猎物，那只被人类抛弃的惊恐之羊。
却不知他只是一只螳螂，林云舒静静睁开的眼，也如同黄雀一般盯着男人。
林云舒没有武器，他在梦境中的身份也不会打架。
狸子感觉到视线的时候，林云舒正在脑海中掂量着将狸子扔过去挡一击的可能性。
狸子一阵恶寒，还没等他琢磨过来，整个人已经飞出去了。
林云舒会算计，狸子已经醒了，他反应力不错，与其等牧羊人出招，不如先发制人。
牧羊人飞扑的动作果然迟疑了几秒，而狸子已经拎着角将山羊提起，一把翻出羊圈，飞奔起来。
山羊发出生理性的痉挛，狸子改拎为抱，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羊圈里的人倒是看得清楚，牧羊人脸上穿出几根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像是被从内部破壳一般，“嘶啦”一声，冒着热气的皮剥落，象征健康的红润出现在身体的皮肤上，灰色的头发像是沾染了极少水的拖把，干涩，其中又混着粘液状的血团，眼睛是同样的血色。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有些人立刻捂上嘴，试图掩饰止不住的干呕，避免成为下一个目标。
一个胆子小的来不及吞咽全部声音，就被狼人的利爪划开喉咙，颈动脉如柱的血流被狼人当作自助，皮肉被撕扯成条，送进张开的大口。
一时间整个羊圈只剩下狼人茹毛饮血的声音。
林云舒早有牧羊人就是狼的猜测，之前一次死在牧羊人的木屋门前，倒下时闻到了血腥味。
当时林云舒只以为气味是从身后的狼人传来的，没太在意。
现在想来，那恐怕是狼人在屋内脱下的皮。
白天是牧羊人，夜晚变成狼人。
狼人每晚必吃一只羊，牧羊人白天就必会失去羊。
这样亡羊补牢的循环就会一直进行下去。
最后那只羊恐怕就是破解循环的关键。
狼人饱餐一顿，没再继续，沉默着跨过摆设般的栅栏后，四肢着地，回了牧羊人的小屋。
狸子远远瞧着，晃悠两圈没见狼人返回，缓缓靠近羊圈，一只手撑着桩子，跃过栅栏。
山羊四脚一沾地，立刻撒开蹄子跑了。
闹了这出，没人能再睡着，全都睁眼到天亮。
狸子凑到林云舒旁边儿，用肩撞了下林云舒，“哎，林子，下次坑哥们儿的时候提前说一声，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这次事出突然，下次一定。”
林云舒笑眯眯的。
狸子又打个寒战，抱臂的手搓搓胳膊，“要不还是别有下次了吧。”
狸子刚刚离得远，没看清楚眼前的状况。
眼下突然扫到地上的碎肉渣，胃中翻腾，跑到一旁吐了。
“之后就一直这样避开狼人吗？”狸子哑声。
林云舒正色，“从刚才的情况看，对白天的牧羊人来说，他的首要目标是结束自身的循环，所以他的目标是那只羊，而对我们来说，最后一只羊被吃完之后，我们就永远回不去现实。而我们面临的威胁远不止此，夜晚的狼人也会吃我们，变成人的我们死亡恐怕就是真正的死亡了。”
“所以我们只要保护那只羊？那样我们不就没法回去了。”
林云舒摇摇头，对着狸子耳语几句。
狸子瞪大眼睛，“你确定？”
“试试不就知道了。”
狸子迟疑地点点头，开始在人群中寻找那只跑离他的山羊，直奔着它走过去。
山羊的眼里闪着惊恐，却躲不开跑过来的狸子。
很快狸子抱着白羊在林云舒面前站定。
山羊被狸子固定在腋下，无论它如何挣扎，狸子的胳膊都纹丝不动。
林云舒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希望下次的梦境可以让他体验下武力值高是什么感觉。
他伸出手安抚地摸了摸白羊，状似不经意开口，“虽然很不忍心，但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没有人看见林云舒往狸子手里塞了一个圆片状的东西。
林云舒屈身，和白羊平视，低声道，“相信我，你会没事的。”
狸子往牧羊人的木屋走去。
有几个和狸子关系好的拦住他，其中一个平头哥开口，“狸哥，你要干嘛，不是说这样我们就回不去了吗？”
狸子一脚踹过去，平头哥闪身躲开，如同条件反射。
“蠢！会不会做阅读理解，说的是夜晚的狼人把羊吃了才是回不去了，牧羊人抓住这只羊就能破除循环，我们就安全了！”
“真的吗？”
“原来是这样！”
“狸哥，你不早说！”
一群人听了解释，七嘴八舌让开了路。
林云舒站在一旁，没有提醒安全并不代表可以回到他们的现实世界。
离牧羊人的木屋越近，绵羊挣扎的幅度就越小，最后像是直接放弃了，四肢拉拢着。
狸子离开众人视线不久，木屋突然传来被屠宰的羊临死前的惨叫，不一会儿狸子一脸呆滞地出来了，被溅了一身的血，手中拎着羊角，血迹流淌，滴下，渗进土壤，又晕开。
林云舒瞳孔一缩，即使只有一瞬间，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
他这副样子被角落里一人看在眼里，那人垂下眼细细思索起来。
狸子走到林云舒跟前时，林云舒已经收起情绪，大脑运转起来思考如何调整接下来的步骤。
没想到狸子面楼难色却还是说了句：“他已经死了。”
林云舒回道：“循环结束了。”
“循环结束”，这是林云舒和狸子定的暗号。
之前林云舒猜测狼人一晚只会吃一只羊，那么既然昨晚狼人吃了那个变成人的羊，那么说明牧羊人变成的那个人是被杀死的，杀死他的那个存在恐怕在上次循环中变成了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林云舒跟狸子说还有一只藏起来的羊，那只才是破除循环的关键。
只要对方以为一切胜券在握，除他之外的白羊被吃光，牧羊人没有逃出循环的可能，他才可能露出破绽。
只不过这一切都需要牧羊人答应和他们合作，与他们打配合。
林云舒没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
而另一边，牧羊人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白羊，拉开抽屉，拿出绷带给羊止血。
刚刚那个男孩抱着山羊刚进来，那只羊就挣脱狸子，跃上桌子，蹄子沾着木碗里的羊奶，在桌子上歪歪扭扭写了“合作”两个字。
狸子没想到山羊猜到了林云舒的计划，将林云舒的猜测说出来。
牧羊人本来没想搭理，虽然他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找出那只厄羊，但他不想听人类的。
谁曾想山羊毫无征兆一头撞上牧羊人，牧羊人反手就是一爪子，下一刻，羊角掉在地上。
牧羊人一点没收着力道，如果不是山羊角度找的好，它脑袋就开花了。
山羊砰地一声倒地，牧羊人将羊角上的肉扯下来，剩下的扔给狸子，示意他离开。
牧羊人慢条斯理嚼着羊肉，欣赏着山羊的痛苦，仿佛看到那个可恨的厄羊发出同样的惨叫，他只要保证这个“人质”在一切结束前还吊着一口气就行了。
确保自己嘴边沾血，像是吃过羊肉的状态，牧羊人哼着小曲儿，移步至窗边，倚靠着观赏起这出好戏。
羊圈里，林云舒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今晚过去大家就可以回到现实了。”
这话让众人送了一口气。
“今晚大家轮流守夜吧！这样安全点。”
狸子给大家提了个醒。
狸子最先守夜，林云舒交班时和狸子随口聊了几句，最后借口说他要去找牧羊人。
狸子点点头，又坐下了。
除了狸子，没人注意到林云舒离开了。
林云舒在黑暗的树林里没有绕路，他的目的地只有一个，之前撞的那个树桩。
其他人都没有做过守株待兔的梦境，这恐怕与梦主的意识体异常相关。
“果然。”林云舒找到了那个树桩，这里和牧羊人口中的诡兔有关。
木桩旁有痕迹，显然被挪动过。
林云舒没有继续，很快厄羊就会现身，诡兔恐怕坐不住了。
后半夜，牧羊人把山羊拖到毛毯上，毛毯边一回卷，简易的“肉夹馍”成型。
山羊已经没有大碍，但估计是恢复了理智，蜷在地上瑟瑟发抖。
守夜的人已经换了许多轮了。
等的久了，牧羊人搬着木凳在窗边坐下，打了个哈欠，泪光朦胧中感觉到羊圈里有黑影在移动，没有打草惊蛇，他顺势趴在窗台上。
黑影移向林云舒附近，高扬起的斧头劈向地上的林云舒，带出风声。
没等斧头落下，黑影被狸子从背后抱住。
狸子勒着那人的脖子，将其倒摔在地上。
“怎么可能？”
黑影发出声音，胳膊被狸子反剪在身后，脸贴在地上。
狸子一把掀开她的帽子，熟悉的面孔已经消失，女孩显露出自己原本的面庞，仔细看女孩的脸上还有些细小的兔子绒毛。
“你不是在木屋里吗？”
诡兔亲眼看到狸子进了牧羊人的小屋，刚刚窗户那里还有两道影子。
“我怎么可能一直待在一只狼那里，当然早就跑了。”狸子一脸不解。
“那我刚刚看到的是……”还没说完，诡兔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牧羊人。”林云舒凑近，吐出三个字。
“他怎么可能同意帮你们？”
“如果目的是引出另一只羊呢？”
诡兔目光闪躲，“你在说什么？”
“厄羊。如果是厄羊布局让牧羊人陷入循环的，它不会轻易暴露自己。”
林云舒的目光穿透了诡兔的内心，“至少现在不会。”
林云舒站起身，“你恐怕还没和厄羊商量过，真是关心则乱。”
林云舒目光锁定之前阻拦过狸子的平头青年，“你说是吗？厄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