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奉了自家小姐和公子的令,把郡主迎到前院落座时,萧褚琴正在被大哥萧墨鼓数落:“啊褚,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实该要稳重些。”
萧褚琴坐在妆奁前,任由丫鬟给自己涂脂抹粉,嘴上还不忘反抗:“大哥,灵莜姐姐不会在意的。”见大哥还要发难,她又继续道:“还不是怪二哥,原本我前些日子准备及笄礼时就要去长公主府和郡主姐姐商讨的,他得了怪病阿娘这才不许我出府,怕是要过了病气给长公主,合该是二哥的错才是。”
被叫做二哥的人,一言不发的坐在梨木雕花椅子上端着一盏茶迟迟不往嘴上送,眸子微眯似乎是在斟酌着什么。
萧墨鼓作为家中长子,大庆国向来重文轻武,视武将德行粗鄙有损国家颜面,然作为武将之首的安国公深受荼毒,于是把一身腱子肉的长子培养的文质彬彬尤其注重礼节,反倒是小女儿更有武将的爽朗。
强词夺理被大哥赏了一个脑瓜弹的萧褚琴龇牙裂嘴还要争辩上两句:“大哥,你太迂腐了,依着灵莜阿姐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喜欢你的!”
“你跟灵莜阿姐的婚事,怕是不成喽!”
话音刚落,“哐当”茶盏倒地,陶片四溅。
一个粗实丫鬟赶忙进来收拾惨剧,萧墨鼓瞧着一个两个不让自己省心的弟弟妹妹属实头疼,没有一个稳重的能上得了台面,这下出去怕又让那群文官笑话了。
“啊褚,大哥什么时候同郡主有婚约了,我怎么从来没听爹娘说过?”萧鹤笛接过一旁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眉眼低垂,漫不经心地问道。
“咳咳咳。”还不等正主说话,萧墨鼓老脸一红,咳嗽了几声。
梳妆的差不多了,萧褚琴挥了挥手把丫鬟婢子都打发了出去,故作玄乎:“阿娘和阿爹有次问我,大哥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大庆城中哪家小姐最是相配?”她微顿,瞧着自家大哥一副七情不通的傻样,又撇了眼二哥面无表情的脸,实觉无趣索性摊牌:“我说灵莜阿姐是最最最好的。”
“二哥可有欢喜的人,我也可同爹爹和阿娘讲一讲。”
萧鹤喝茶的手微顿道:“自是有的。”
“什么?”
“什么?”
“怎么从没听你说过?”两人都大为震惊,萧家大朗问道:“哪家小姐,什么品行?合该早早让爹娘上门提亲,晚些怕是要被人抢去。”
“不是哪家的小姐。”
谈起这位姑娘时萧鹤眉眼间竟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柔情的笑意:“是个很矛盾的姑娘,虽出身穷困,但从不依附他人自食其力并不必旁人差许多。”一双含情眸幽深地望向窗外,初入秋天在别的草木绿叶凋败枯黄时,窗外的这棵栌木从一众枯败的黄绿中挣扎蜕变出另一番新色,红的昭然,萧鹤瞧出了神,朱唇轻启时神情中多了分怅然和释怀:“可她从不曾这样想。"
“不必惊动阿爹阿娘,我和这姑娘没缘分。”
“倒也盼着她在那方能过的好些再好些。”
女孩的心思最是敏感,萧褚琴不知怎的听到后面,听出了几分伤感的意味,就在大哥还要刨根问底的时候她匆忙转移了话题。
“灵莜阿姐我看是瞧不上大哥了,既然你和那姑娘没缘分,那二哥你倒是可以努努力。”
原本还沉浸在自家小弟有了心仪女子的兴头上的萧墨鼓一听这话便开始他的教诲:“萧褚琴,你身为女子合该知道名声于女子而言最是要紧,这种休要再说!”
“那也不见二哥问话时,你拦着。”萧褚琴撅嘴不忿道。
“你..”萧墨鼓被小丫头噎的说不出话了,转身又想起自家小弟方才言语无状:“小笛…”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二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就算长的一样,可终究不是她。”
萧褚琴被大家教育的不清,似是不服气走到内室从床沿下的夹层左摸右摸取下一张的纸,又缓缓从屏风后走出,双手撑开纸张念道:“婚姻不和,女子也可休夫!”
萧墨鼓一听气地噌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揪起萧褚琴的耳朵,疼的小姑娘龇牙咧嘴地坦白:“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灵莜阿姐前些天给我的回信!”
萧褚琴被自家大哥揪着耳朵,眼泪都在眶里打着转儿,抬眸看见近来性情大变的二哥大步向自己走来,还以为性情恢复了如往常一般这会儿是来解救自己的,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住了二哥的衣角,激动地声音都打了颤,喊了一句:“二哥。”
萧鹤笛眼中只有那封信,全然没顾上喊他二哥的小妹。
他一把将那封信夺了过来,仔细打量着上面的痕迹,一张不大的纸上只有草草一行字,在“可”后的字上有一处明显涂改的痕迹,看出写的是什么,只留下一处浓墨的团污,现有的几个大字笔锋浮躁,似是对毛笔的掌握度还不好,尤其是遇到笔划多的复杂字,那一笔一划像是都有自己的想法反被凑到了一处。
萧鹤笛倏地心下大惊,将那封信锢在手里,声音不稳不可信地又问了一遍:“啊褚,你说这封信是郡主写的?”
“嗯。”萧褚琴闷闷回了一句,开口还想求求二哥帮帮忙让大哥免了抄书的处罚:“二哥,你...”
回应她的是男人决绝离去的背影,已经一句没有情感的道别。
“大哥我先去前院招待宾客了。”萧鹤笛拱了手就仓皇出了门,只留下吹胡子瞪眼的萧墨鼓和一脸委屈的萧褚琴在原地。
安国公家的嫡女及笄礼,大庆城中自然是来了不少达官贵人,前院宾客互相寒暄热闹,宋灵莜人生地不熟地坐在前桌的宴席打算避一避这群古人。
因着郡主的身份,就算她想清净,也有许多人都上赶着来套近乎,这场景不免让她想起在现代时刚于萧鹤恋爱也有不少人过来和她套近乎做朋友,倒也远不及现在壮观。
五六个女子围坐一团,把她捧在了中间,夸奖赞美无一不缺。
“郡主,这满头金簪更衬您清雅飘然的气质。”一个不知名的小姐捧脚道。
宋灵莜心中呢喃:金子这么拥有铜钱气味的俗物,什么时候跟清雅飘然扯上关系了。
“是呢,是呢,郡主这身云锦金丝绣花的面料也是现在最最时兴的!”
宋灵莜:时兴不时兴不知道,选这件衣服只是因为海棠说是用金丝线做的,仅此而已。
“郡主,您肌肤胜雪,这对金丝雕纹宽面的金镯更显您玉手纤纤,吹弹可破。”
宋灵莜:快100克的金镯子,能不显得我手细吗,隔壁都要压断了!
她瞧着这一个两个驴头不对马嘴的奉承,尴尬的一侧嘴角都要撇倒天上去了,可又不敢表现出来,真怕有人违心的来上一句,郡主,您笑起来如天仙下凡一样美,那她前天吃的饭估计都要现场呕出来了。
至于她为什么被人追捧还如此不领情,其实是出府前她对着妆奁满心欢喜地挑选金首饰时,海棠没眼看地开导:“郡主,虽知您向来不喜金银玉器,也从来不赴宴聚会,然大庆女子素以柔美清雅追捧,以黄金俗气为末。”
当时的宋灵莜刚把一只足重的金簪别在发间,转头开始教导海棠 :“小海棠,人生在世不要总以别人的喜好为先,你家郡主我呀,比起玉石更喜欢黄金的俗气。”说着她拿起一只金簪放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黄金是世间最保值的硬通货。”
宋灵莜美滋滋的想不论古今,金子都能变成钱,而且万一哪天老天爷开了眼她又回到了现代,那以金价涨幅不得狠狠赚一笔横财,就算在古代迷了路,玉什么的一碰就碎,碎了就不值钱,可金子不一样,破了还是流通的货币。
面对众人的围攻,宋灵莜实在忍受不了,把挤出包围圈的海棠拉了回来,找了个借口去后花园躲清静去了。
正在宋灵莜起身的时候,一道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
相对于前院宾客的喧嚣,后院的花园中倒格外宁静,时不时还能听见几声猫叫。
宋灵莜遣了海棠去知会萧褚琴一声,前院闹得厉害自己要一个人躲会清闲开席了再去。
距离开席还有一会的时间,她可得好好享受下清闲的时光,后院连个小厮丫鬟都没有,今日国公府事忙全去了前庭候着。
宋灵莜百无聊赖地选了一处河水边的石头坐了下来,揉了揉发酸的后脖梗子,这满头金簪戴的她实在重的很。
四下无人她无聊的取下了身旁的一截小草在手中把玩,又想起了那个同萧鹤长的一般无二的男人。
剑眉斜飞入鬓张扬狂妄,一双桃花多情的眸,不笑时也自带柔情的意味,鼻梁高挺,一张含珠待欲的唇让人生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怎么看两人都是公用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要说非得找出不同的地方。
宋灵莜闭上眼,开始从脑海中仔细的搜索,猛然脑海中闪现出一幕男人出轨的画面。
“萧鹤那家伙气质就没人家纯良!”她倏地站了起来,把不知何时拾起石子扔在湖中,愤愤道。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宋灵莜条件发射地转过头,却看见了不知何时过来的萧鹤笛一张俊脸布满了水痕,眼神平静中带着些幽怨。
宋灵莜微楞了三秒,反应过来后,慌忙道歉:“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从怀里掏了帕子就准备往人脸上撩,在帕子距离对方脸上不到宋灵莜堪堪停了手,她差点忘了这是古代有男女大防。
就在她尴尬到要收回时,一双刚劲有力的手裹着丝绸的清润覆在她的手上。
一时间,宋灵莜感觉有一股电流从后脊骨蔓延至全身。
萧鹤笛握住手帕,一拽,比起肌肤触动最先感受到的是萦绕在鼻尖的芳香,似春日雪化水时带着梅花香气的清冽温润,他心头微动,面上却不显,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直勾勾**裸的盯着眼前的人,手上擦拭的动作不重倒也不轻不容人有一丝逃窜的可能,这模样让宋灵莜生出几分猎物捕食时的错觉。
就在宋灵莜大脑宕机分不清眼前人做事的意图时,萧鹤笛松了手,手帕随风坠在了地上,男人倒打一耙的说道:“郡主,这道歉的方式倒也特别。”
“啊?”人在无语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宋灵莜怎么也没想到,眼前的人不仅长了同那人一摸一样的人,就连脾气也是极像的。
都是个混不吝的。
她更怀疑眼前的人就是心底想的那个人,于是开口试探道:“有言道男女授受不清,萧家二郎怕不是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学会?”
“还是…”宋灵莜顿了顿,故作恼怒道:“萧家二郎色胆包天,连本郡主都不放在眼里!”
换成旁人就早被气的大气都不敢出了,反观萧鹤笛神色如常,唇角勾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一步一步的向宋灵莜靠近。
宋灵莜这个冒牌的郡主气场本就心虚,被人一步步逼近好似被人看透,萧鹤笛进一步她退一步,花园地方本就不算大,两人这一来一回竟退到桥面下一处湖水最深的地方。
“你…你想干嘛!”她看过不少古代的小说,权力中心最是多争权夺利之徒,免不了有些心思不轨之人想要借助她的身份往上爬。
萧鹤笛还是不语,只不过一双眸子越发深邃,宋灵莜壮了胆子去看,竟生出几分红眼尾氤氲的味道,不等她思索些什么,就听见海棠远远地高喊了声:“无耻之徒!放开我家郡主。”
宋灵莜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推开了眼前的男人。
随着“扑通。”一声巨响,在空中划拉出一道长长的静默,宋灵莜一时竟慌了神,连喊人都忘了。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海棠眼看萧家二郎落了水,急忙去喊了不少家丁来帮忙。
这一出动静闹得不小,国公爷国公夫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宾客也都过来了。
萧鹤笛被几个小厮打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晕了过去,众人瞧着无事也开始传起了热闹。
“准是萧家二郎又捉弄郡主了!”某家小郎君道。
“此话何意?”一个玉冠束发的少年问道。
有人接过话茬解释:“兄台怕是最近才回大庆城吧,长公主原是同国公夫人是闺中蜜友,传言两家儿女指腹为婚也就是郡主和国公爷世子萧家大郎,但咱们这位郡主一心想遁入空门无心情爱,反倒叫大庆城中达官贵人家的小姐们说了萧世子的闲话,萧家二郎眼前这莫须有的脏水泼了过来,心中愤愤自此没少找郡主的麻烦。”
“哦。原来是这样。”玉冠少年听完捧起折扇摇着,一双眸子落在不远处的女主人公身上,意味不明。
国公爷听着宾客们议论愤愤脸色并不好看,国公夫人倒还算应付自如,喊来身旁的丫鬟去取来披风,搭在了郡主被水花溅湿的衣服上说:“郡主,受惊了先去客房歇歇吧。”
海棠瞧着自家郡主被吓的没了反应,先行谢了国公夫人:“谢谢国公夫人,奴婢就先护送郡主去客房了。”
国公爷蹙起眉,声音洪亮严肃:“今日这事,等小儿好了,必定让他亲自给长公主府给郡主请罪。”
虽还没摸清事情原委,国公爷依然凭借着往日这小子的战绩给他吓了定论,并且还深觉的他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宋灵莜被海棠扶着往内院走去时,还远远地瞧了一眼被小厮抬到岸上还在吐水的萧鹤笛,他依然醒了,只不过因为呛了水还在猛烈的咳嗽着,脸色并不好看,许是注意到有人在看自己,萧鹤笛转过头正好对上了宋灵莜探究的视线,嘴角浮现出一抹安慰的笑。
而宋灵莜猛然转过了头,不再去看他,脑海中一直浮现着方才萧鹤笛凑到耳边说的那句:“啊灵,是我,萧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