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出现的新词太多，让太久没睡觉的鹿四脑子不够用了，但是莫名地，这份协议，好像可以……把她过去的记忆碎片都串联起来。
自己被刷新的记忆，以及不断更换的剧本剧情，难道都是穹顶大学的培养计划？
但还是不对劲，十分有二十五分的不对劲，传递消息说得好听，实际不就是间谍活动吗？
现在的系统派发间谍任务都靠签协议了吗？世上竟有如此文明的二五仔系统？
不过在安全大楼当反派间谍，还是在没有记忆的情形下？这和找死有什么区别……而且……
“你是说我离开这里，只能记得和你的协议，然后为你所用？那为什么还要单独规定是一次任务，你这……任务完成进度解释权归你所有，风险太高了……万一你胁迫我打一辈子工，我怎么办？你这协议有漏洞，不合理。”
机械声音依旧是沉默，鹿四也不回答，只有蓝绿色的光点合同悬停在空中，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鹿四腹诽这二五仔系统还是个不能沟通的“闷葫芦”。
但继续在这儿僵持，她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消除意识，签或者不签？——对面可是一个完全不知底细，不能交流的强硬系统……
太过危险！但，鹿四有选择吗？
她长期在各个世界穿梭，混杂的记忆堆叠在她脑海里，被“剧本”来回覆盖，几乎早已超越大脑的极限，她一直在寻找出口，但理不出脉络。
靠着不睡觉，穿梭在各个剧本世界，逃避了这么久，一直为人鱼肉。唯有寻找记忆中的疑点和断点，是她一直以来的执念……如果不签协议，就是彻底失忆，那她岂不永远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
她应该签！
苦笑变得诡异，爬上鹿四的嘴角——她本就危险缠身：
安全大楼打不开的电梯、胶囊仓前扎针的女人、无数匆匆来去的浪漫剧本、还有莫名被肄业的穹顶大学……再加一个404系统？听起来……更好玩了呢？
鹿四歪着脑袋，活动了下颈椎，破罐破摔地跟着感觉走：“好，我签”，甚至恶俗地用卖萌的语气加了句，“没有笔，这怎么签呐……”
鹿四话音未落，深怕对方反悔似的机械声已经传来：“签署成功”。
更多的蓝绿色光点汇集到乙方签名处，呈现了一个标准黑体的“鹿四”字样……成功堵住了鹿四没说出的后半句“亲爱的404”。
蓝绿色的字样汇集成她的名字，随即如萤火虫般四散湮灭。
虚空重归黑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但鹿四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一枚冰冷的“思想钢印”已烙进她的意识深处——那份与404的协议，正在生效。
几乎同时，停滞的时空恢复了流动，干燥与冰冷再次包裹住鹿四，但这一次，她感知到了一丝微弱的“推力”，正将她推离这个绝望的真空……
她六分坚定三分疲惫一分兴味的目光，逐渐转为空洞茫然。
“大半夜的，什么事这么急”？
“哥，打扰你了，还是下午该死的那个case，原本是24小时后自动清空记忆，48小时后苏醒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半夜提前发警告了，现在这个时间哪有人处理啊！我只能……找你拿主意了。”
“……下午我就向上汇报过了，老板给了接口人，联系这个id。”
“还得是您啊，救我狗命……哎？这个id，怎么是C区的指导员？”
“她这个情况，也没办法再待在B区了，按照划分原则，归C区管合情合理。”
“对对对！划到C区，大家都省心，就是辛苦这位戴指导员了，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零时工罢了，在C区混，啧啧……”
“对对对！这等级下去了，可就……联系上了，搞定！您休息，您休息，好不容易休假，我不打扰您了～”
刺痛！
鹿四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某个1米*2米的安全胶囊仓内，像一个从子宫刚刚出生的婴儿，一无所知。
舱门缓缓打开，视线受阻，只有屋顶顶光刺痛着她的眼睛，舱外的空气也刺痛她的皮肤。
鹿四的嘴巴里插着一个管子，而管子像脐带一样缠在自己脖子上。空间狭小，严丝合缝，她无法活动身体。
鹿四潜意识知道自己脱离了危险，而且马上会有人来接她。但关于过去的连贯性记忆是一片空白，只有和404签约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失忆了？但我……是个间谍？”她消化这脑海的信息，不敢轻举妄动，不自觉地习惯性数秒：1、2……数到78秒时，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护士出现在舱门。
“你醒了，我帮你出来。”护士的声音很淡，没有多余的情绪。她戴着白色手套，动作麻利地拔掉鹿四嘴里的营养液管，指尖在左手手环的终端上轻点两下。
鹿四被护士扶着站到地面，脚刚落地时还有些虚软。
她环顾一圈，这里大部分的地方并没有开灯，只有她和护士头顶亮着两盏。
有限的视野下，鹿四初步作出判断：仓库——这个地方有数不清的一模一样的胶囊仓，整整齐齐地陈列着。
“你刚醒，还可能有失忆症状，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问题，但你现在很安全，不要慌张。”
护士一边整理舱内的设备，一边观察鹿四的情况，这位“大学生”似乎接受程度很高。
于是护士接着问道：“接下来需要去接受一个全身检查，现在你自己可以移动吗？”
“可以。”鹿四出声，嗓子有点沙哑。
鹿四面上保持着冷静，内心很快接受了环境设定和人物设定。
这不只是因为鹿四经历了多个世界，快速适应的能力已经被她训练成了本能，刻在了潜意识里；更因为，她还清晰地记着404协议的所有内容，那些刻印在脑海里的条款，驱使她做出合适的行动。
跟着护士的步伐，鹿四走过的地方，头顶的灯就亮起来，身后的灯再湮灭——感应灯，估计是为了节能。
“这里是安全大楼，周围这些都是安全胶囊仓。你从小在这里长大，虽然现在没有记忆，但是慢慢接触环境，你可能会有熟悉感。”护士边走边说，语气平铺直叙。
灯光明明灭灭，一排排安全胶囊，像是鬼火闪烁中的沉默墓地。他们走出去后，仓库的灯彻底暗了下来。
电梯间很明亮，和昏暗的安全仓库截然相反。护士带着鹿四进入电梯，她将手环贴在电梯感应区，“嘀”的一声轻响后，屏幕显示“23→19”。
仓库位于23楼，他们要到19楼的医疗区。
电梯内壁的显示屏正无声播放着安全大楼的宣传片：一座直插云霄的建筑顶部亮着灯，是画面唯一的高光点，周围是黑暗冰封的废墟，配文滚动着“……间冰纪元60年，我们坚守在此，守护人类最后的火种……”
鹿四看了十几秒，就对自己现在所处的地点有了大概印象：难怪楼内都是惨白的灯光，合着整个世界都陷在末日极夜之中。
没等她细想，电梯“叮”地一声停下。
19楼到了，医疗区很安静，鹿四跟着一言不发的护士，一路从善如流地做身体扫描、血液抽取，还去心理室完成了量表检测。
一套流程很快走完，末了，护士一边核对检测项目，一边领着鹿四到了医疗大厅吩咐道：
“你的检测报告结果24小时后会出来，2号早上10点到综合科室，找游三伏医生，游主任会给你解析报告内容。一定要2号去，他一周只出诊一天，错过就要等下周了哈。”
“你在这坐着等会儿吧，”她指着等候区的座位：“戴回，戴指导员马上就到，她会给你安排住宿、餐饮等事项，明天记得准时来取报告。”
说罢，这位护士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拐了个弯，消失在了走廊转角。走得干脆，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流水线上的质检。
刚刚做检查的时候，鹿四就注意到：几乎所有科室都是机械化智能仪器引导操作，整个医疗区空无一人。护士走后，19层更安静了。
等待区座位的正对面，有一面很大的镜子。
鹿四坐在座位上，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落到肩膀下乱糟糟的头发、浓重的黑眼圈、以及一身幼稚的卫衣卫裤，似乎和肃穆整洁的医疗地点格格不入。
孤独感包围了鹿四的四周，无力感又占据着她的身体。
她之前应该在胶囊仓躺了很久，刚醒来又做一堆检查，现在彻底没什么力气了。
在座位上，鹿四百无聊赖地晃着小腿，脚尖刚好摩擦着地面，一边等一边开始习惯性数秒1、2、3……
隔着鞋袜与地面微妙的触感，让鹿四开始重新找回与真实世界的连接。
…78…79秒…指导员的工作效率似乎比护士差一些……不过凌晨加班是有点强人所难。
墙壁上的电子钟显示现在是60年1月1日的凌晨4点多。
鹿四脑子里思绪纷飞：自己半夜突然从胶囊仓苏醒，貌似不在大楼的预期之内，那么，是404导致的意外情况吗？
她不自觉地回想404系统空间的模样：诡异的蓝绿色光点……那应该是个虚拟空间……这个404反安全大楼的系统，背后会是谁在操控呢？签订协议前发生了什么？自己的记忆又是怎么回事？信息残缺不全，难以理出个脉络……
数秒到了389，一位精致的工作丽人从电梯口走了出来，戴回指导员终于姗姗来迟。
她不琢粉黛，但每根头发丝和每个衣褶都干净利落，身后还跟着一个拿着托盘的送货机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