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收到葬礼的邀请函，还是不要来的好……宋且慢看着碗里一截人类特征明显的手指指骨陷入了沉思。
一切还要从四个小时之前说起……
“且慢？且慢？”唐程向着总裁办公室的方向低喊了两声，良久无人应答，心下不由得大喜，收拾好东西作势便要离开，没承想刚一转身，一道阴恻恻的声音便在身后响起：
“这么着急走，忙着赶第一趟地铁呢？”
唐程讪笑着回头，只见方才紧闭的办公室大门此刻霍然大开，一个身量极高的英俊男人正倚门而立，面色不善地向这边望过来。
“呦，怎么还出来了……”唐程赔笑了一句，脚下作势就要开溜，被宋且慢一个箭步拎住了领子，动弹不得。
“无，故，旷，工”宋且慢一字一字地说道“可算让我逮着了，我看你这个月的工资是……”
“老大！”唐程本来已经放弃挣扎了，听到工资二字立刻像是被人碰了屁股的喷瓜，一个打挺便从宋且慢手下挣了出来，以一副亲人相见的架势捧住宋且慢的双手，动情道“我可是有好消息向你汇报。”
“上次被我抓到上班偷着打LOL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宋且慢不为所动。
唐程的眼睛在眼眶里乱飘了一阵，刚好瞥到桌上一封被报废材料压住半截的信纸，福至心灵般说道：“老大，咱们公司的新投资商已经有着落了。”
宋且慢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封包裹严密，并且没有任何落款的黑色信件，嘴上还不忘威胁了一句：“要是让我发现是假的，你这个月工资就别想要了。”
唐程一边腹诽你这个月就要申请破产了你还跟我谈什么工资，一边露出一个乖巧无害的表情。
紧接着他就目睹了自家老大从喜到怒再到更怒的全过程。
“这是什么？你给我看的是什么东西？”宋且慢差点把信拍到自家助理脸上“不是告诉过你跟这个老头子有关的东西不要拿到我面前吗？”
唐程万万没想到这东引的祸水到底还是浇到了自己头上。
他壮着胆子探头看去，只见宋且慢手中一张鎏金的黑色卡纸，左上角印着BLACKMIRROR的标志，中间则是龙飞凤舞的两行小字：
“且慢小侄：
当你看到这张请柬的时候，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这个老家伙终于不会再打扰你感到庆幸，但请你务必出席这次葬礼，这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前尘往事，尚需你我见面了结。”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签名，如果被业内人士看到会立刻认出这是某个享誉世界的游戏大亨的专属签名——黑门雷泽。
唐程差点儿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一边腹诽我怎么知道这老家伙寄过来的不是财产移交协议而是报丧信，一边哥俩好地搭住宋且慢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且慢，这些年来黑门找过你不少次，都被你拒之门外了。最后一次，于情于理你都该参加。别的不说，这公司可是咱叔的心血，你忍心看它因为一个破盗版游戏就给挤兑没了吗？”
宋且慢低头沉默不语。
半晌，他像是找到什么借口般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我就去这最后一次。”
唐程暗自松了一口气。
“当然，如果我白跑了这一趟，就拿你工资抵油钱。”宋且慢补充了一句，不待唐程有什么反应，便像龙卷风般卷起车钥匙向大门外冲去。
此时正是晚高峰时期，晟中大道上的车流首尾相衔，向四面八方缓缓流散开来，其中不起眼的一支分流在岔路口转弯，凝涩在了城郊分野处的黑暗之中。
宋且慢不由得有些奇怪。即使是白天最堵塞的时候，晟城郊区的路况也可以称得上良好，现在明明是下班时间，城郊大道竟然会拥塞如斯。
趁着等待红灯的空隙，他忍不住拿出手机搜索各种社交软件，数不清的花边新闻与社会头条以各种吸人眼球的方式出现在刷新界面上，却没有一家媒体报道出关于某位游戏大亨身体抱恙的消息。
手机屏幕折射着路边道路上巨大广告牌炫目变幻的光影，LED灯上投射出BLACKMIRROR即将发售第一款意识侵入类虚拟游戏的新闻，广告上那个男人莫测的笑容如同与他相关的新闻一样讳莫如深。
黑门雷泽，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别人当面提起了。朋友们在老爹去世之后便善意地对这个名字及其所相关的一切闭口不谈，可这两个字却无时无刻不充斥着他的生活。
是每天上班一定要经过的那栋高耸气派的写字楼，是整个娱乐业都无法忽视的游戏龙头，是那个由老爹亲手设计的游戏商标，也是他编写脚本时被那个男人言传身教出来的编写风格。
他曾以为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结局，失败者在每天上班的路上冲那个光鲜的门脸唾上几口，再灰头土脸过自己的小日子。
突然就死了？让人有点难以接受。
夕阳的余晖透过反光镜折射在他深邃的眉眼上，让他在自己的思绪里撒野驰骋。
路灯由红转绿，身后的司机不耐烦地拍了几下喇叭，宋且慢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打起转向灯，向着近郊的方向驶去。
视野的尽头倒扣着一座宏伟的半球型建筑，在夕阳的折射下泛着水煮蛋的柔和光芒。
这就是黑镜集团的研发中心，被无数媒体与业内人士视为英灵殿堂的建筑。
每年有数以万计的顶级ip从这颗赛博心脏中诞生，再通过网络流入世界各地引起剧烈的化学反应。
以兆亿计数的资金在这个石墨烯构成的中枢里流动，无数游戏迷豪掷千金只为获得在围墙外短暂驻足的机会。
尽管如此，黑镜研发中心却从未接纳过任何访客，或许只有创始人的葬礼才能让它短暂地打开通往外界的大门。
换而言之，他们是第一批进入这个赛博中枢的外人，或许也将是最后一批。
旷阔的停车场早已被各色车辆填满，连精心护理的草坪也被暂时拿来替补。宋且慢艰难地将自己的SUV楔进停车场仅剩的缝隙中，吸着肚子从车门间挤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被车轮犁出纵横车辙的草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远处立着巨大的指示牌，醒目的红色箭头下是一扇紧闭的大门。
宋且慢压下心中的悸动，将邀请券扣在识别仪上。微弱的电流划过面板，白色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开启。
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幽暗的下沉通道，透明的纳米导管中流动着莹蓝的液体，让人疑心自己是否不经意间误入了某个巨兽的身体。道路随着伸长愈发狭窄，最后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宋且慢疑惑地顿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在前进的某一刻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占地千亩的巨型场地，孵化巢式的座位如同观影席般环绕着渐次而上，已经落座了不少来宾。
中央的草坪上矗立着一个十字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比起葬礼更像是一场荒唐的祷告。
宋且慢拣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正想好好捋一下自己纷乱的思绪。一阵纷乱的吵嚷却自前方一直蔓延到整个场地。
宋且慢不悦地皱起眉毛，在葬礼上如此喧哗无疑是对死者的不敬。
他起身拨开人群朝着喧哗地起源走去，只见一个神情激动的中年男人正死死拽着紧闭的大门，看到众人聚过来立刻神情激动地大喊：“骗局！这都是骗局！这个公司把我们抓进来就是为了灭口！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没那么容易死！”
“胡说什么呢？我们来这儿是为了参加游戏demo的试玩，什么死不死的怪晦气的。”人群中一个打扮时尚的年轻人反驳道。
“是啊，就是。”其他人纷纷附和道。
男人一看大家都不信他，急忙在人群里搜寻起来，人高脸帅身材好的宋且慢一下子就进入了他的视线：“他，就是他，你们不信就去问问，看看黑门到底是死是活！”
人群的视线一下子全聚集到了宋且慢脸上，又是那个打扮时尚的年轻人举起手机对着宋且慢就是一阵狂拍：“诶？这不是当年和黑镜集团闹上法庭的那个谁吗？叫什么来着？家人们知道名字的给主播打在屏幕上！”
宋且慢听到这话立刻低下头躲开镜头，伸手要去夺男生的手机，本就动乱的人群以两人为中心再次爆发了一小阵骚乱。
“警告，警告。游戏加载进度即将完成，请各位玩家立刻回到座椅上等待游戏开始，破坏游戏规则将提前出局，倒计时六十秒，六十、五十九、五十八……”系统声通过音响传到整个场地内，灯光开始暗了下来，红色的应急灯反复闪烁。
中年男人骂了一声，也顾不上说服旁人了，用脚蹬着墙壁使劲儿想拽开大门。
在场的众人只觉得通身的皮肤传来一阵酥麻，白色的墙壁开始泛起蓝色的波澜，宋且慢那头精心打理的头发如杀马特一般巍然耸立。
中年男人以一个怪异的姿势顿住了脚步，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血管如同地铁线路图般凸起，眼中的毛细血管传来细小的炸裂声，一阵难以言喻的焦糊味中，男人魁梧的身材轰然倒地。
宋且慢见状拨开呆愣住的人群上前观察起男人的状况，见他腹部还有轻微的起伏，立刻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也不敢用自己网上看的那些三脚猫技术胡乱救人，立刻抬头道：“有没有医生，这个人需要抢救。”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戴着金丝镜框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他低下头检查了男人的口鼻和呼吸，皱了皱眉头，然后让男人的头部后仰提起整个下颌，立刻开始大力按压男人的胸口。
不知过了多久，年轻人的额头上滚满了汗珠，喘气声也费力了起来，宋且慢在一旁提醒道：“两分钟了。”
年轻人抬起头诧异地看了男人一眼，停下按压的动作再一次检查起中年人的状况，然后进入了下一轮按压中。
“哐！”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在身后响起，震得整个地面都哆嗦了一下。
众人齐齐望去，只见墙壁上一整块纳米复合板掉到了地上，露出墙后一个隐藏的监狱室空间。
一股股白色的冷气从门缝底下冒出，监禁室的门在人们好奇的目光中缓缓打开。
“哦！”看清了里面的情景后人们惊惧的往后退了好几部，纹丝不动的宋且慢三人一下子就暴露在了最前方。
只见监禁室里走出两个身穿明黄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每个人手里都持着一把黑色的长枪。
在他们中间夹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女孩，两只手被电子手铐铐着，面色倒是出人意料的平静，不耐烦地对着两个工作人员翻着白眼。
其中一人从背后推了女孩一下，女孩儿几个踉跄被推进了人群里。随即两个乌黑的枪口顶在了宋且慢与医生头上，一道冰冷的电子音从面罩后传来：“后退。”
宋且慢看了眼依然跪在地面上的医生，这个年轻人即使看见了一系列动荡依然有条不紊地施救。
他抬头道：“这个人被你们的系统攻击受伤了，我们正在救他，贵公司也不愿意在公布游戏demo之前出了人命吧。”
一声不屑的嗤笑从面罩后传来，显然没有把宋且慢的威胁放在眼里。一个人拿枪来回威慑着两人，另一人粗暴地拖着中年人的胳膊就向着监禁室方向走去。
“你们不能……”年轻人刚想喝止，乌黑的枪口立刻不客气地怼着年轻人示意他向后退。
“回到座位上，开始你们的游戏。”工作人员巡视了四周一圈，虽然看不到面部，但被注视到的人都有一种被毒蛇看到的恶寒。
来宾们停止了骚动，沉默着寻找空着的游戏仓坐了进去。
“喂。”刚才的女孩突然开口，穿着防护服的男人如临大敌般转过身，拿着枪横在两人之间。
女孩被这个举动逗笑了：“别紧张，我是说是不是要解开我的手铐啊，不然好像没办法玩游戏。”
男人犹疑了一下，在身后摸出电子解锁器扔给宋且慢，警告两人道：“老实点，别想耍花招。”
宋且慢拿着解锁器接入女孩手上的手铐，两人挨得极近，宋且慢可以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醛香。
“喂，想不想试试和我一起逃出去。”女孩猫一样的眼睛闪着亮光，极具诱惑地怂恿道：“你手上的那个东西可以破坏一部分电路系统，我有把握带着你离开。”
宋且慢抬头嘿嘿一笑，婉拒道：“从这里离开少说有几十个路线，我这一条命可不够给你做引路先锋的。”
说着他走向就近的游戏仓按下开启键，舱房玻璃缓缓将两人分隔开来。
女孩脸上露出一丝计谋被拆穿的恼怒，耳旁的锆石耳坠在微弱灯光的照耀下在脸颊映出潋滟波光，显得傲慢而嚣张。
还挺好看的。意识如潮水侵袭般沉沦，身体渐渐发冷，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