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握了分舵弟子大致的作息规律,如同摸清了巨兽沉睡与苏醒的粗略节律。但林墨深知,真正致命的细节,往往藏在更细微、更精确的动态之中——尤其是那些如同血管般穿梭于分舵内外、维系着防御体系的巡逻路线。路线本身或许有迹可循,但巡逻者的状态、交接的间隙、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才是可能存在的、稍纵即逝的“窗口”。
他的简易地图上,已经用虚线箭头标注了几条基于日间观察推测的主要巡逻路径。但这远远不够。夜间的路线更加复杂多变,雨夜、风夜、月明之夜,乃至某些特殊日子(如资源入库、高层巡查),巡逻的频率、路线、人员配置都可能调整。
他需要更精确的记录。
这一次,他将观测点选在了距离分舵西侧约两百丈外的一处三层酒楼屋顶。这酒楼在望月城东区算不得高档,但位置恰好,其歇山式屋顶的脊兽和瓦垄提供了良好的遮蔽,且正对分舵西侧围墙及部分内部建筑的侧影。更重要的是,酒楼彻夜营业,灯火通明,人声嘈杂,灵食酒气混杂,是一个天然的、能够掩盖微弱灵力波动和窥视行为的“喧嚣屏障”。
林墨没有从正门进入酒楼。他趁着夜色,从后巷利用《残阳诀》对力量的精妙控制,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酒楼后墙,翻过檐角,最终伏在了主楼侧面一处被阴影笼罩的、靠近屋脊的瓦面上。这里视野开阔,既能俯瞰分舵西侧围墙外的大片区域和几条相连的巷道,也能勉强窥见围墙内一些较高建筑的屋顶轮廓和偶尔移动的人影灯光。
他伏低身体,将一块深灰色的油布披在身上,与屋顶的瓦片颜色融为一体。右眼透过瓦垄的缝隙,死死盯住下方的目标区域。怀中,是那张包裹着羊皮的简易地图和一支特制的、笔芯极硬、能在粗糙纸面上留下清晰刻痕的炭条。
记录,开始了。
这并非简单的“看”和“画”。他需要将视觉信息、偶尔捕捉到的灵力波动(通过血瞳极其微弱且痛苦的感应)、听到的脚步声与口令声(顺风时)、甚至巡逻队灯笼或法器光芒的移动轨迹,在脑海中瞬间整合、分析,然后以最简洁的符号和线条,刻录在膝下的地图草稿上。
首先是时间基准。他心中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并借助远处城中心传来的、每隔一个时辰一次的报更钟声进行校准。
子时初刻,一队四人巡逻队从南侧巷道拐入视野。领队手持白光灯笼,队员步伐整齐,沿围墙外既定路线向北行进,速度均匀。林墨在地图上相应位置刻下短箭头,并标注“子初,四人,白光灯,速匀”。
约莫一炷香后,北面也出现一队,同样是四人,但手持的是泛着淡蓝色微光的灯笼,那似乎是某种具有探查或预警功能的低阶法器。两队在围墙中段附近交错而过,领队彼此点头示意,未有停留。林墨记下“蓝光灯,交错无停”。
他发现,夜间巡逻并非完全沿着围墙根走,有时会稍稍向外拓展,巡查围墙外的巷道和相邻建筑的阴影区域,尤其是在靠近几个侧门和地图上标注的“疑似暗哨”点附近,巡逻队会明显放缓速度,进行更仔细的观察。
寅时前后,他观察到一次换防。两队巡逻队在围墙西北角一处相对开阔的空地汇合,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队(持蓝光灯者)折返,似乎返回分舵休息,而新出现的一队(持普通黄光灯笼)接替了其巡逻区间。交接过程持续了约二十息,期间两队人员相对集中,对周围的警戒似乎有瞬间的、不易察觉的减弱。林墨在地图交接点旁标注“寅初,换防,二十息,警戒稍弛”。
他还注意到,不同巡逻队的“风格”似乎略有差异。有的队伍纪律严明,始终保持着紧凑队形和警惕眼神;有的则略显松散,队员间偶尔会有极低声的交谈,步伐也不那么一致。尤其是临近黎明前的那一两个时辰,某些巡逻队员的脸上能看出明显的疲惫和困倦。
除了围墙外的巡逻,他也能偶尔瞥见围墙内更高的建筑屋顶上,有更少的人影(很可能是固定的瞭望哨)在移动。内部区域的巡查似乎不如外围密集,但偶尔有零星的、单独或两人一组的身影,提着灯笼在一些建筑之间穿行,那可能是内部的执勤弟子或巡查执事。
最惊险的一次,是在丑时末。一队巡逻队行进至林墨藏身酒楼正下方附近时,领队突然停下,抬头望向酒楼屋顶方向!林墨瞬间心脏骤停,全身肌肉绷紧,连呼吸都彻底停滞,右眼一眨不眨,与下方那抬头望来的目光隔着夜色和瓦片“对视”。幸运的是,那领队只是皱了皱眉,似乎只是例行观察高处,并未发现异常,几息后便移开目光,带队继续前行。林墨的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就这样,从子时到寅时末,整整三个时辰,林墨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塑,伏在冰冷潮湿的瓦面上,依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和对痛苦的忍耐,记录着下方那无声流淌的、由光影、脚步和微弱灵力构成的防御“河流”。左眼因长时间保持高度集中和偶尔的微弱感知尝试而传来阵阵抽搐般的剧痛,冰冷的范围似乎又扩大了一丝。体内的浊气在夜寒和心神消耗下,沉滞感更加明显。
当天边泛起第一缕鱼肚白,酒楼内的喧嚣渐歇,分舵围墙上的符文灵光开始随着天色变亮而缓缓减弱时,林墨知道,一夜的观测该结束了。
他缓缓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身体,将刻满新符号和线条的地图草稿小心收起,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座即将从夜色中完全苏醒的庞然大物,然后如同幽灵般,沿着原路悄无声息地滑下酒楼,消失在清晨开始涌动的人潮之中。
回到客栈,他顾不上休息和左眼的剧痛,立刻将夜间观测到的信息,与之前白天的观察进行比对、整合,在地图的正稿上进行修正和补充。
巡逻路线的记录,让地图上的虚线箭头变得更加具体、多变,也标注出了几个关键的节点(如换防点、路线交叉点、瞭望哨相对位置)。更重要的是,他对不同时段、不同队伍巡逻的“质量”有了直观的感受,对那短暂却可能存在的“换防间隙”和“疲惫时段”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些记录,如同在巨兽的皮肤上,标注出了它血液循环的细微脉络,以及心跳偶尔可能出现的、不易察觉的“漏拍”。
下一步,就是将这份关于“脉络”与“节律”的认知,与那个已经发现的物理“缝隙”,在脑海中反复进行模拟、推演,寻找那理论上可能存在、实际操作中却需要以命相搏的、唯一的“潜入时机”。
林墨蘸着冷水,擦了擦因长时间专注而布满血丝的右眼,目光落在眼前那份已然变得异常复杂、却也越来越“生动”的地图之上。
复仇的棋局,正在一格格变得清晰。
而执棋的手,需要绝对的冷静,与不惜一切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