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内的交易短暂而沉默。“鬼手”并未现身,只有一只覆盖着惨白鳞片、干枯如鸟爪的手,从黑暗中伸出,取走了林墨奉上的三颗污沼鳞兽毒囊。作为交换,另一只同样诡异的手递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苦味的灰色石瓶,里面是三颗名为“清浊丹”的低阶丹药,据称能略微压制浊气反噬、固本培元,但对林墨体内深植的侵蚀,恐怕效果有限。
林墨没有多言,收起石瓶,转身离开。他需要尽快服用丹药,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尝试炼化药力,并继续那缓慢而痛苦的灵力积累。
他没有返回那片腐骨林附近,而是沿着洼地边缘,朝着望月城相反方向的另一片荒僻丘陵地带摸索。那里据说有零散的、未被大宗门完全控制的贫瘠灵脉节点,虽然灵气稀薄驳杂,胜在相对隐蔽,修士踪迹罕至。
就在他穿过一片乱石嶙峋的干涸河床,即将踏入丘陵阴影时,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和隐约的交谈声,从侧前方一处矮坡后传来。
林墨瞬间警醒,身形如鬼魅般闪到一块巨岩之后,《敛息术》运转到极致,将自身气息与周围岩石的土腥气融为一体,仅留右眼一道细微的缝隙,向外窥视。
只见四道身影,正从矮坡后转出,朝着河床这边走来。统一的月白色劲装,左胸处以银色丝线绣着流云环绕山峦的图案——玄天宗外门弟子的服饰!
林墨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刺骨冰寒与灼热血气的激流,狠狠冲撞着他的胸腔。左眼的血瞳,骤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这熟悉的图案所刺激。丹田内的噬灵蛊,也猛地一颤,传递出强烈的、针对鲜活灵气与生命本源的贪婪渴望,几乎要挣脱压制。周身浊气亦是一阵翻腾。
他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抠进掌心粗糙的蛊虫纹路,以巨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住体内几乎要暴走的所有异动。呼吸被压到微不可闻,连心跳仿佛都刻意放缓。
那四名外门弟子并未发现他。他们看起来年纪都不大,修为约在炼气后期到筑基初期之间,脸上带着大宗门弟子特有的、混杂着优越感与一丝执行任务时的谨慎神情。
“王师兄,这次巡查这鸟不拉屎的‘污秽丘陵’,真能有什么发现?我看就是浪费时间。”一个瘦高个弟子抱怨道,踢飞脚边一块碎石。
被称作王师兄的,是个面容沉稳、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筑基初期修为,闻言皱眉道:“李师弟,慎言。宗门既然下令扩大巡查范围,自有道理。界域裂痕异动频繁,谁也不知道那些污秽之气会催生出什么,或是引来什么宵小。仔细探查便是。”
“就是,听说前些年内门几位师兄在遗弃之原那边,就因及时发现一处小型裂痕异变,得了不少赏赐呢。”另一个圆脸弟子接口道,眼中流露出羡慕。
“遗弃之原……”最后一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矮壮弟子低声嘟囔了一句,“那地方邪性,听说以前还有过凡人村落,后来不知怎地就没了……”
“凡人生死,与我等何干?”王师兄淡淡打断,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做好分内之事。前方河床地形复杂,都打起精神,用探灵术仔细扫过,勿要遗漏任何异常灵力或浊气汇聚点。”
四人不再多言,各自掐诀,掌心泛起淡淡的白色灵光,开始朝着河床这边,缓缓推进探查。
巨岩之后,林墨的右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月白色身影,尤其是他们胸前那刺目的流云山峦图案。每一个细节都与他记忆深处、那场屠杀中的某些身影缓缓重叠。他们的交谈,他们的神态,他们提及“遗弃之原”和“凡人生死”时的语气……都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巨石,激起滔天恨意与杀机。
体内,噬灵蛊的渴望几乎化为实质的尖啸,左眼血瞳的刺痛与冰冷交织,浊气在经脉中不安地涌动。复仇的念头从未如此刻这般炽烈而清晰——只需要暴起突袭,以他筑基中期、远超同阶的狠厉手段和噬灵蛊的诡异,趁其不备,至少有七成把握将这四人留在这里!用他们的血,他们的灵力,来浇灌他复仇的道路!
他的肌肉紧绷,残骨刃在袖中无声滑入手掌,冰凉粗糙的触感刺激着神经。
王师兄等人的探灵术白光,已经扫到了他藏身的巨岩边缘,只需再近几步……
就在这时,那王师兄脚步微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狐疑地投向巨岩方向。
林墨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凝固。
杀,还是不杀?
杀,立刻能饮仇敌之血,但势必暴露行踪,可能引来玄天宗更强者追杀,打断他前往望月城、追查龙血草与界域裂痕线索的计划。
不杀,则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仇敌宗门之人从眼前安然走过,忍受噬灵蛊与血瞳的疯狂反噬,忍受那啃噬心灵的屈辱与不甘。
电光石火间,林墨看到了那王师兄腰间悬挂的一枚青色玉佩,上面隐约有符文流转——那是玄天宗外门弟子执行重要任务时配备的、兼具通讯与一定防护功能的制式法器。一旦动手未能瞬杀所有人,或者触发了玉佩的警报……
他眼中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灭的炭火,虽未完全熄灭,却骤然被一层更加深沉、更加隐忍的寒冰所覆盖。
几乎是本能地,他将《残阳诀》的运转反向催动一丝,将一缕精纯的、属于自身灵力的气息,极其隐秘地引导向巨岩底部一处天然的石缝,那里残留着些许昨日一场小雨后的积水与湿土气息。
王师兄的探灵术白光在巨岩上停留片刻,最终被那丝刻意引导的、微弱但“自然”的湿土水灵之气所吸引,略一探查,并未发现更深层的异常,眉头微展。
“是石缝积水残留的些许灵气,驳杂微弱,无甚异常。”他收回目光,对另外三人道,“继续往前探查。”
四名玄天宗外门弟子,就这样保持着警戒队形,从距离林墨藏身巨岩不足十丈远的地方,缓缓走过,逐渐消失在河床另一头的乱石堆后。
直到他们的身影和气息彻底消失良久,林墨僵硬的身体才微微放松,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握残骨刃的手,指节发白。
他缓缓从巨岩后走出,右眼望向那四人消失的方向,眼底深处,最后一点波澜也归于绝对的沉寂,只剩下比万年玄冰更冷的寒意。
这一次,他忍下了。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更加庞大、更加需要耐心与筹谋的复仇计划。
玄天宗……外门弟子……
他记住了。
今日擦肩而过的每一个面孔,都将是他日后清算名单上的一个符号。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没入丘陵的阴影之中。
偶遇结束了。
但仇恨的种子,在压抑中,扎得更深,也酝酿着更加致命的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