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屋的门洞,如同远古巨兽腐烂的喉腔,近在咫尺。门内一片绝对黑暗,比洼地本身的污浊夜色更加深沉,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与声响。林墨扶着门框边一块湿滑、长满苔藓的砖石,终于停止了挪动。左半边身体完全倚靠在门框上,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最后的几步,几乎耗尽了这具残躯里最后的气力。右半身如同被冰封的朽木,左臂的“混沌煞气”在罪血本源的持续压制下,暂时没有继续恶化,但那冰冷的僵硬感已蔓延至肩颈。视野完全依赖着右眼,而右眼也因整体气血衰败和心神透支而视野昏暗,看东西如同隔着一层布满油污的厚玻璃。
最致命的,是丹田。灰暗能量丝的流转,已经微弱到了几乎停滞的地步,如同即将干涸的溪流,只剩下几缕若有若无的冰凉气息在缓缓蠕动。噬灵蛊蜷缩在这片近乎死寂的能量场中,传递出的不再是清晰的饥饿或躁动,而是一种诡异的、如同陷入半沉睡般的“沉寂”,但这沉寂深处,却潜伏着更令林墨不安的、仿佛在积蓄着什么的不祥预感。
血瞳……左眼只剩下空洞的冰冷和彻底的黑暗,连模糊的光影都感知不到了。它与身体其他部分的联系,也微弱到了极点。
身体机能在全面衰退,力量在飞速流逝。别说交易,他现在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忽明忽灭,随时可能被这片污秽的黑暗彻底吞噬。
昏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这个认知如同最后的警钟,在他即将沉沦的神魂深处敲响。
不能……在这里倒下……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那早已刻入骨髓的复仇执念,如同溺水者最后抓向水面的手指,爆发出微不足道却不容忽视的力量。
调整……必须调整……
无法补充灵力,无法祛除浊气,无法修复伤势,甚至连清醒都难以维持……那就调整唯一还能勉强控制的——《残阳诀》的运转方式!
不能再按照完整的周天路线运转了。那需要相对顺畅的经脉和一定量的灵力驱动,他现在两者皆无。
将路线……简化!极端简化!
他强行凝聚起即将溃散的心神,用意念“抓住”丹田内那几乎停滞的、最后一缕相对“活跃”的灰暗能量丝。不是引导它去冲击阻塞的经脉,也不是试图炼化外界的驳杂灵气——那只会加速崩溃。
而是……让它原地旋转!
以丹田核心,那缕罪血本源沉寂意蕴所在之处为无形的“轴心”,让这缕微弱到极致的灰暗能量丝,围绕其缓缓地、顺时针地旋转!
不是周天循环,不是炼化吸收,仅仅是最简单、最原始的“运动”!
这个念头近乎荒诞。功法运转的本质是灵力在特定路线中流转,与天地、与自身产生共鸣,实现能量的转化、积累与运用。原地旋转,几乎毫无意义,消耗微乎其微,更谈不上任何修炼效果。
但林墨要的,不是修炼效果,甚至不是恢复灵力。
他要的,是维持存在!是保持联系!
让这缕属于《残阳诀》的能量丝保持“运动”状态,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旋转,就能维持功法在体内最基本的“活性”!就能维持他与自身这股核心力量之间,那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联系”!就能让这具濒临“能量死亡”的躯体,不至于彻底断绝最后一点灵力波动,变成一具真正的、冰冷的尸骸!
同时,这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旋转运动,或许……能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火星,让丹田不至于彻底陷入绝对死寂,让蛰伏的噬灵蛊和沉寂的罪血本源,不至于因为环境的彻底“冻结”而发生难以预料的、更坏的异变!
“转……起来……”林墨在心中无声地嘶吼,全部残存的意志都灌注于这个简单的指令。
那缕微弱如游丝的能量,起初毫无反应,仿佛已经凝固。在他的意念如同最纤细的针尖,一遍遍、不知疲倦地“拨动”之下,终于,极其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
不是流畅的旋转,而是一次生涩的、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偏移”!
够了!
林墨立刻抓住这丝“偏移”带来的、极其微弱的“动势”,用意念小心翼翼地维持、引导,让它沿着一个极小的圆弧,缓缓地、艰难地开始了第二下、第三下“偏移”……
旋转,形成了。速度慢得令人发指,范围小得可怜,消耗的能量也微乎其微。但它确实在“动”!
随着这微不可察的旋转开始,一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首先,是丹田内那近乎凝固的阴寒死寂感,似乎被撬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缝隙。虽然灵力没有增加,浊气没有减少,但那种“一切都已结束”的绝望凝固感,被这丝微弱的“动态”打破了一线。
其次,一直沉寂的噬灵蛊,似乎被这极其微弱的、持续的“动态”环境所“惊动”。它传递出的不再是纯粹的沉寂或积蓄的不祥,而是混杂了一丝极其淡薄的、仿佛被“唤醒”的“好奇”与“关注”。虽然没有任何具体的行动,但至少,它没有因为这环境的彻底死寂而滑向更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状态。
最重要的是,林墨自己的意识!随着丹田这缕能量丝开始旋转,他那如同陷入无边黑暗泥沼、正在不断下沉的神魂,仿佛抓住了一根细若蛛丝的“绳索”!虽然这根“绳索”无法将他拉出泥沼,却让他下沉的速度,极其微小地减缓了!意识溃散的进程,被强行拖住了一丝!
这微不足道的“减缓”,对于濒临彻底昏迷的他而言,不啻于天籁!
他勉强维持着这缕能量丝的旋转,将绝大部分剩余的注意力,从维持自身存在这个“宏大”而艰难的目标上,收回到一个更具体、更迫在眉睫的问题——如何在这扇门前,发出一点声响,引起屋内可能存在的“鬼手”的注意?
喊叫?他现在连呼吸都困难。敲门?左臂僵硬,右半身麻木,抬手都难。用脚踢?且不说能否踢出声音,万一触动了什么未知的禁制或陷阱……
他的目光(仅存的右眼)艰难地扫视着近在咫尺的门洞内部。黑暗依旧,但借着门外洼地反射的极其微弱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天光,他似乎看到门内地面不远处,有一个模糊的、似乎是金属材质的、边缘不规则的凸起物,半埋在尘土里。
那是什么?废弃的香炉?破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没时间细想了。他必须赌一把。
他用尽最后一点能调动的、集中在左腿的力量,身体微微向门内倾斜,同时抬起左脚,用脚尖,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踢向了门框内侧的地面——目标并非那个金属凸起,而是它旁边的空地,希望能发出一点声响,同时避免直接触碰未知物体。
“嗒。”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污水流动声掩盖的、石子滚动般的轻响。
在死寂的破屋和洼地中,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林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右眼死死盯着门内的黑暗,丹田内那缕能量丝的旋转也因这最后的动作和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加速了一丝。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不是视觉上的,而是一种感觉。仿佛那浓稠的黑暗本身,某个部分被那声轻响所扰动,微微“荡漾”开来。
紧接着,一个嘶哑、干涩、仿佛两块生锈铁片在摩擦的、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黑暗深处,直接响在了林墨的耳边,或者说……直接响在了他的意识里:
“滚进来。或者,死在门口。”
功法运转的极端调整,为他争取到了这最后一丝发出声响、引起注意的机会。
而门后的黑暗,已经做出了回应。
是生路,还是更快的死途?
林墨已经无法思考。他仅存的意识,全部用于维持丹田那缕能量丝的旋转,以及……用僵硬的身体,遵从那个声音的指令,向前倾倒,滚入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