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冰冷黏腻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裤腿,如同无数细小的、带着腐败气息的毒虫,向着骨髓深处钻去。林墨瘫坐在洼地的角落里,背靠着不知是石头还是朽木的坚硬凸起,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胸腔内冰渣摩擦般的剧痛,喷出的白气在污浊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左臂的“混沌煞气”在罪血本源不计代价的“冻结”下,蔓延的趋势被强行遏制,但整条手臂已经彻底失去知觉,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黑色,几条暗色筋络如同死去的蚯蚓般凝固在皮下。右半边身体的麻木冰冷也愈发深重。
然而,最让他感到深入骨髓恐惧的,并非身体的剧痛与麻木,而是……视野的变化。
左眼的灼痛,在方才那场失败的偏方尝试后,达到了顶峰,随后如同烧尽的炭火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冰冷,以及随之而来的、令人心悸的模糊与褪色。
血瞳的视野,正在急剧衰退!
以往,即便在绝对黑暗中,血瞳也能为他提供清晰度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能“看”到能量流动的微弱轨迹,能穿透一定程度的障碍物(虽然模糊)。这是他在无数绝境中赖以生存的重要依仗。
但现在,当他竭力睁开左眼(右眼因半边脸麻木而有些不受控制),望向周围时,看到的景象让他心底发寒。
原本应该清晰勾勒出破屋轮廓、污水波纹、乃至空气中细微能量扰动的视野,此刻变得如同蒙上了数层沾满污垢的毛玻璃!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浑浊的、不断蠕动变化的灰暗色调之中,细节严重丢失,边界模糊不清。那间作为目标的破屋,在他眼中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边缘不断渗出色块污染的、大致是长方形的暗影。地上的污水不再是流动的液体,而是一片粘稠的、仿佛在缓缓呼吸的灰黑色平面。
更可怕的是对能量的感知。以往血瞳能“看”到的、空气中稀薄驳杂的灵气脉络,其他生物微弱的气血光晕,此刻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更加抽象、更加令人不安的“灰暗感”弥漫在视野所及的一切事物之上。就连他自身丹田内灰暗能量丝的流转,噬灵蛊的晦暗光点,此刻在血瞳的“内视”中也变得极其模糊、断续,仿佛信号不良的幻象!
视力在衰退,感知在钝化!血瞳正在失去它最重要的功能!
难道……是因为浊气的侵蚀?那场失败的偏方尝试,引动了更精纯的浊气,或者“混沌煞气”污染了血瞳的能量回路?还是说,频繁的异动、压制、反噬,终于让这枚本就因吞噬寨主金丹而强行异变的眼球,达到了某种承受极限,开始走向“坏死”或“退化”?
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林墨的心头。失去血瞳,不仅仅意味着失去一项强大的辅助能力,更可能意味着……失去对自身部分异变力量的感知与潜在控制!血瞳与噬灵蛊、罪血本源之间那模糊的联系,是福是祸尚未可知,但至少提供了一个观察与可能的干预窗口。如果这扇窗关闭了……
不!不能失去它!
林墨挣扎着,用还能勉强活动的左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强迫自己从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打击中清醒过来。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再次尝试集中精神,将全部意念投向那只正在“失明”的左眼。不是去“看”,而是去“感受”。
刺痛感几乎消失,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眼球内部被掏空的冰冷麻木。他能“感觉”到眼球本身的存在,感觉到它与眼眶、与神经、与大脑深处某个区域的连接,但这连接似乎变得异常“脆弱”和“迟滞”。以往那种意念一动、视野即变的灵敏响应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笨拙的、仿佛隔着厚重棉絮去操纵提线木偶的滞涩感。
他尝试催动一丝灰暗能量丝,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流向眼部经脉。能量丝流经相关区域时,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引发任何共鸣或强化,反而被那区域的冰冷麻木迅速“吞噬”或“冻结”,消失无踪。仿佛那里已经变成了一块无法传导能量、也无法反馈信息的“死地”。
他又尝试引动一丝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蕴,包裹住左眼。冰冷沉寂的意蕴笼罩下,左眼那种空洞的冰冷感似乎稍微被“安抚”了一丝,但视野的模糊与褪色没有丝毫改善,反而因为沉寂意蕴的覆盖,让那本就灰暗的视野显得更加“死寂”和“凝滞”。
无效!所有尝试都无效!血瞳的衰退,似乎是一种结构性的、更深层次的损伤或变化,并非简单的能量紊乱或暂时性功能障碍!
“该死……”林墨沙哑地咒骂出声,声音在寂静的洼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冷汗混着污水,从他额角滑落。
视线模糊,身体濒临崩溃,噬灵蛊与血瞳的联系变得更加诡异莫测……现在的他,别说与“鬼手”交易,就连走到那破屋门口,都可能因为看不清脚下的污水坑或暗处的障碍而摔倒,甚至可能触发某些未知的危险。
绝望的情绪,如同四周污水的寒意,再次试图将他吞没。
但这一次,那冰冷刺骨的绝望深处,却隐隐燃起了一点更加冰冷、也更加执拗的火焰。
不能放弃。放弃就是死。放弃就意味着之前的挣扎、算计、隐忍、承受的所有痛苦与屈辱,全都化为乌有。放弃就意味着玄天宗依然高高在上,村落亲人的血仇永无得报之日。
血瞳可以衰退,可以瞎掉,但人不能死,复仇的意志不能灭!
他咬着牙,用左手撑住地面,不顾右半身的剧痛和左臂的僵硬,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将自己从污水中“拔”了出来,倚靠着背后的凸起,勉强站直了身体。
视野依旧模糊浑浊。他眯起仅剩的、还算能正常视物的右眼(虽然也因整体状态而有些昏花),配合着大致的方向感和记忆,再次确认了一下那间破屋的方位一个在灰暗视野中扭曲变形的暗影。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再依赖正在衰退的血瞳视野探路。而是用左手,摸索着前进。
他先是用左脚(还算灵活)试探了一下前方污水的深度,然后慢慢将重心移过去。站稳后,再用左手向前伸出,指尖划过潮湿冰冷的空气,触碰到了旁边窝棚腐朽的木柱,以此为支点和参照,一步步向前挪动。
动作缓慢、笨拙、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污水没过脚踝,冰冷刺骨。模糊的视野中,周围的景物如同浸泡在墨汁中的噩梦剪影,不断扭曲晃动。右半身的麻木和左臂的僵硬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平衡,好几次都险险摔倒,全靠左手死死抓住沿途任何能抓住腐烂的木头、凸起的石块、甚至是一丛湿滑黏腻的不知名藤蔓。
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跋涉,在深渊边缘挪移。
但他没有停下。右眼死死盯着前方那个模糊的破屋暗影,左手和左脚机械而顽强地探索着前路。
血瞳的视力衰退,夺走了他一项利器,却也将他逼到了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状态。
此刻,支撑他的不再是超凡的感知或巧妙的力量运用,而是纯粹的、不肯熄灭的求生欲望与复仇执念。
污水的恶臭,腐烂物的触感,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与冰冷,模糊扭曲的视野……这一切都化作背景,只剩下前方那个目标,以及胸腔中那颗还在微弱、却不肯停止跳动的心脏。
距离,在艰难的挪移中,一点点缩短。
破屋那扇腐烂脱落的门洞,在模糊的视野中逐渐放大,如同一张沉默等待的、通往未知的漆黑巨口。
而林墨,正拖着这副濒临崩溃的躯壳,一步一步,挪向这张巨口。
血瞳或许正在死去。
但名为“林墨”的复仇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继续向前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