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乱石区,是老鸦岭矿场倾倒废渣的延伸,却更加荒僻原始。巨大的灰黑色岩石如同被巨人随意丢弃的骨骸,杂乱地堆叠着,形成无数天然的缝隙与坑洞。稀疏扭曲的灌木和颜色暗沉的苔藓是这里唯一的生命迹象,空气中飘荡着尘埃和一种岩石风化后的干涩气味。
林墨在嶙峋怪石间穿行了小半个时辰,才找到一处相对理想的所在——一个半嵌入山体的天然石穴,入口被几块崩落的巨石巧妙遮挡,内部空间不大,但干燥背风,且远离常人的路径。他将这里选作临时的“锻造工坊”。
从铁老那里获取的“伪阴火”模拟法需要含阴属性矿物的石炭和特定草药。石炭在废料坡不难找,草药则有些麻烦。林墨凭着记忆和铁老含糊的描述,在附近岩缝和背阴处搜寻,勉强找到了几株叶子暗绿带紫、茎秆有毛刺、散发着微苦阴凉气味的“阴线草”,以及一小片颜色灰白、触手冰凉的“石霜苔”。品质低劣,但勉强可用。
“寒淬”用的“寒晶石粉末”和“尸苔汁液”则无处可寻。林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处从岩缝深处渗出的、终年不见阳光的阴冷水洼,水质冰寒刺骨,勉强算带点阴寒之气。又想起孙老头药膏中似乎有类似“沉阴石”的粉末成分,便从仅剩的一点药膏里刮下些粉末,溶于寒水中,搅成一种浑浊的、散发着淡淡药味和阴寒气的淬火液。
工具更是简陋。从废料坡捡来的一把不知原本用途、但还算趁手的短柄铁锤;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作为砧台;一个用破陶罐底部改造的、用来盛放淬火液的石臼。
材料,是他仅剩的几片地阴石虫甲壳碎片中,质地相对均匀、杂质最少的两片,以及那柄在斗兽场几乎报废、布满蓝痕的凡铁刀。
一切准备就绪,天色已近正午。远处矿场方向一片死寂,黑蛇帮的精锐应该已经深入地下。窝棚区被严密封锁,但后山这里,只有风声掠过石隙的呜咽。
林墨盘膝坐在石穴入口的阴影里,闭上眼睛,将铁老传授的知识要点,以及刚刚获取的基础符文认知,在脑海中反复梳理、推演。他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意念中模拟整个过程——如何引燃并控制那简陋的“伪阴火”,如何观察甲壳碎片在火中的变化,如何把握那转瞬即逝的“软化”临界点,锻打时发力的角度、节奏,淬火的时机、手法……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变数和风险。他没有经验,没有退路,只有一次机会。
深吸一口气,林墨睁开眼,眼神沉静而专注。他将收集来的、掺杂了少许阴属性矿石碎屑的石炭和阴线草、石霜苔的干燥碎末混合,堆成一个小堆,用火折子点燃。
火焰起初是正常的橘黄色,但随着那些特殊材料的燃烧,火焰的颜色渐渐变得暗红,偶尔窜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幽绿火苗,散发出的热量也带着一种阴森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寒意,而非通常火焰的灼热。这就是铁老所说的“伪阴火”,热度不高,却带着阴寒属性,勉强能模拟处理阴寒材料所需的环境。
林墨用两根较粗的铁条作为夹钳,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地阴石虫甲壳碎片置于火焰上方,保持一段距离,缓缓炙烤。他全神贯注,血瞳微微发热,紧紧盯着碎片表面的变化。
时间一点点过去。甲壳碎片在暗红带绿的火焰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更加幽暗的色泽。表面的天然纹路似乎变得更加清晰,隐隐有极其微弱的、与火焰同色的流光在纹路中缓缓游走。碎片本身开始散发出更明显的阴寒气息,但却不再刺骨,反而有种内敛的迹象。
“就是现在!”林墨心中低喝,根据铁老描述的“纹路颜色微变、气息收敛”的特征,判断碎片已达到“软化”临界。他迅速用夹钳将滚烫(触感却是一种怪异的阴烫)的碎片夹起,放到充当砧台的平整石块上。
左手持简陋铁钳固定碎片,右手抡起短柄铁锤。
“铛!”
第一锤落下,声音沉闷,带着一种奇特的韧性回响。林墨感觉到碎片在锤击下微微变形,但并未碎裂。他回忆着铁老所说的“顺脉而行”,锤击的落点尽量沿着那些天然纹路的走向,发力讲究短促的爆发与瞬间的收回,避免蛮力。
“铛!铛!铛!”
单调而有力的敲击声在寂静的石穴中回荡。汗水从林墨额角滑落,左臂的旧伤和左肩的新伤在用力时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眼神丝毫未动,全部心神都集中在手中的锤头与那片逐渐改变形状的甲壳上。
碎片在他的锤击下,如同被驯服的顽铁,缓缓延展、变薄。暗灰色的质地中,那些天然纹路被拉伸、变形,却并未断裂,反而像是被重新编织,形成了一种更加致密、更具流动感的网络。碎片最终被锻打成一片约莫两指宽、巴掌长、厚度不足半寸的弯曲薄片,形状近似刀锋。
整个过程比预想的顺利,但也几乎耗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全部体力和心神。那片薄片触手依旧冰冷,却多了一种奇异的“韧性”感。
来不及休息,林墨立刻将那块薄片浸入准备好的、浑浊阴寒的淬火液中。
“嗤——!”
一股浓郁的白气混杂着淡淡的药味和阴寒气息升腾而起!薄片在淬火液中剧烈震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表面的纹路光芒急速明灭数次,最终彻底内敛,颜色变得更深沉,呈现出一种暗哑的灰黑色,边缘则泛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光泽。
成了?林墨的心提了起来。他小心地将薄片取出,用布擦干。薄片入手,重量很轻,却异常坚硬。他用残骨刃的刀背轻轻敲击,发出清脆而短促的“叮”声,并无裂痕。又尝试弯曲,韧性极佳,远超普通铁片。
最关键的一步——与凡铁刀结合。
他将那柄布满蓝痕、刃口多处崩缺的凡铁刀放在砧台上,将刚刚锻打淬火好的甲壳薄片,对准刀身靠近刃口、受损最严重的一段。再次点燃“伪阴火”,将刀身和薄片需要结合的部位一同炙烤。
这一次,他更加谨慎。刀身是凡铁,承受不住长时间阴火炙烤。他必须精准控制火候和时间,在刀身微微发红软化、薄片也重新被烘烤到微热的最佳时机,将两者紧密贴合,然后迅速锻打结合!
汗水模糊了视线,手臂因长时间保持紧张而微微颤抖。林墨咬紧牙关,依靠着血瞳对温度变化的敏锐感知和《敛息术》带来的超常专注力,死死把控着那个稍纵即逝的时机。
“就是现在!”
夹钳猛地将微红的薄片压在刀身上,右手铁锤如同疾风暴雨般落下!这一次的锻打不再是塑形,而是“锻合”!锤击点密集而均匀,力道控制得更加精妙,既要让两者金属分子在高温高压下相互渗透咬合,又要避免将薄片打裂或将凡铁刀身打变形。
“叮叮当当……”密集的敲击声连成一片。
终于,在手臂几乎脱力前,林墨停了下来。刀身与薄片结合处,呈现出一种暗哑的、浑然一体的色泽,虽然还能看到细微的接缝,但用手触摸,已经感觉不到明显的凹凸。
最后的淬火!他毫不犹豫地将结合完成的刀身部位,浸入淬火液中。
更剧烈的白气升腾!刀身震颤,发出持续的嗡鸣!隐约间,似乎有一缕极其微弱的、灰黑色的气流从结合处被淬火液逼出,消散在空中。
良久,林墨将刀取出。
一柄造型丑陋、却散发着异样气息的刀呈现在眼前。刀身大部分依旧是凡铁的暗沉,布满蓝痕和锈迹。但在靠近刃口的一段,却多了一截约莫三寸长的、颜色暗哑灰黑、隐约能看到细密流动纹路的“贴片”。这贴片与刀身结合处并不完全平滑,有些粗糙,但整体坚固,毫无松动迹象。
林墨握住刀柄,挥动了几下。重量分布因贴片而略有改变,但影响不大。他尝试将一丝微弱的灰暗能量丝注入刀身。
能量丝流经凡铁部分时,滞涩不畅。但当流过那截甲壳贴片时,竟顺畅了许多!贴片微微发热,散发出的阴寒气息与能量丝中的沉寂意味隐隐共鸣,刀锋处似乎凭空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皮肤发紧的锋锐与阴冷感!
虽然远不如残骨刃那般的凶戾与吞噬特性,但这把经过简陋改造的“贴片刀”,在坚硬、锋锐,尤其是对阴寒能量的传导和增强上,绝对远超原本的凡铁刀!更重要的是,它没有残骨刃那可怕的反噬风险,可以更放心地使用。
成功了!尽管手法粗糙,结合不完美,效果也有限,但这确确实实是他凭借刚刚获得的知识和简陋条件,完成的一次“炼器”实践!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左臂的伤口因过度用力而再次崩裂渗血。但林墨心中却充满了一种久违的、混合着成就感与希望的微光。
他将“贴片刀”仔细用布缠好,收拾了石穴内的痕迹,将废弃的材料和灰烬深深掩埋。
当他走出石穴时,日头已经偏西。矿场方向依旧寂静,黑蛇帮的人还未返回。
他没有立刻回窝棚区,而是在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岩隙调息恢复。直到夜幕低垂,星斗初现,远处矿洞口才隐约传来喧哗和火光,夹杂着怒骂、惨嚎,以及一种压抑不住的恐慌情绪——黑蛇帮的精锐队伍,似乎损失惨重地回来了。
林墨冷眼旁观,心中无波。他悄然起身,准备绕路返回窝棚。然而,就在他经过一片靠近窝棚区边缘的乱石堆时,一阵压得极低的交谈声,随风飘入耳中。
是几个趁着夜色溜出来、躲在石头后面抽烟解闷的底层监工。他们声音里带着后怕和抱怨。
“……妈的,丁字洞深处那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地阴石虫多得跟潮水一样,兄弟折了五六个!”
“何止虫子!王头儿说,他们好像惊动了更深处的东西,那动静……地动山摇的,隔着老远都感觉心头发慌!”
“听说……好像真让他们找到点‘骨头’的边角料?但带出来的时候,又出了邪门事,拿骨头的那兄弟突然发狂,砍伤了旁边好几个人,最后自己七窍流血死了!”
“晦气!那玩意儿沾不得!听说刘管事已经派人连夜去望月城报信了,可能要求援,或者……找黑市里懂行的人来看看?”
“黑市?‘鬼手’那种怪物?还是‘四海商会’养的那些神秘供奉?不管谁来,这摊浑水咱们是越陷越深了……”
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了更琐碎的抱怨和对奖赏的期盼。
林墨隐在暗处,心中凛然。
黑蛇帮果然在丁字岔路深处有所“收获”,但代价惨重,且那“骨头”邪性十足。他们要求援,目标指向望月城的“黑市”和“四海商会”!
“鬼手”这个名字再次出现,与孙老头和铁老的信息相互印证。而“四海商会”这个庞然大物,似乎也对这类东西保持着关注。
望月城的黑市,神秘而危险,却是处置龙血草、获取高阶丹药、乃至了解更多关于龙骨碎片和玄天宗动向的可能渠道。之前只是模糊的概念,如今随着黑蛇帮的求援,变得更加具体和……迫近。
他必须尽快离开老鸦岭。而下一站的目标,似乎已经隐约浮现——那座隐藏在望月城光鲜表象之下,汇聚了贪婪、秘密与危险的黑暗市场。
夜色中,林墨最后看了一眼矿场方向那摇曳的火光和隐约的哀嚎,转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
他需要更多关于黑市的信息,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而怀中那柄刚刚诞生的、丑陋的“贴片刀”,在夜色下,微微泛着冷硬的灰黑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