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重新填满了斗兽场,比之前更加狂躁,仿佛要借着赌注的嘶吼、兵刃的碰撞和弥漫的血腥,冲刷掉刚才那短暂却令人窒息的压力。但林墨耳中,那些嘈杂的声音却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遥远。
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缓慢、却异常用力地搏动,如同擂鼓,每一下都震得他经脉隐隐作痛。掌心被指甲刺破的伤口传来清晰的刺痛,混合着左肩新伤的火辣,以及左臂阴毒侵蚀处的麻木,但这些肉体上的痛楚,此刻都显得微不足道。
真正的火,灼烧在灵魂深处。
玄天宗弟子那月白色的道袍、倨傲的眼神、冰冷的语气、以及那句“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如同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他的记忆里。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与多年前那场屠杀中,同样穿着月白道袍、眼神冷漠如同俯视蝼蚁的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恨意,如同沉寂已久的火山岩浆,在胸腔里疯狂奔涌、冲撞,寻找着任何一个可以喷发的裂隙。噬灵蛊在这股极端情绪的刺激下,彻底脱离了之前的蛰伏状态,在丹田内疯狂蠕动,传递出对杀戮、对鲜血、对吞噬一切的强烈渴望!它渴望着撕碎那月白色的身影,吞噬他们精纯的灵力,将他们加诸于己身的蔑视与痛苦,百倍奉还!
左眼的血瞳更是灼痛难当,视野边缘泛起一片不祥的暗红,仿佛随时会彻底失控,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血色。残骨刃在背鞘中发出低沉而兴奋的嗡鸣,刀身那截妖兽脊骨处微微发热,似乎也感应到了主人心中那毁灭一切的暴戾杀机。
杀!杀!杀!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疯狂咆哮,诱使他拔出残骨刃,不顾一切地冲出去,哪怕只是溅那李师兄一脸血,哪怕只是撕下一片月白色的道袍!
但理智,如同最坚韧、也最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着这头即将出笼的凶兽。
他不能!
那李师兄是筑基初期!另外两人是炼气后期!他们身边还有护卫!这里是望月城,是玄天宗影响力无孔不入的地方!别说报仇,他现在只要露出一丝异样,哪怕只是多看一眼,都可能被当场格杀,或者被擒下严刑拷问,暴露出噬灵蛊的秘密,死得比李铁还要凄惨万倍!
他现在的力量,连成为对方眼中“烂泥”的资格,都勉强!
“……不能……动……”林墨死死咬紧牙关,牙龈甚至渗出了血腥味。他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脸埋进膝间双臂构成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他用尽全部心神,疯狂运转《敛息术》,将沸腾的气血、躁动的灵力、噬灵蛊的饥渴、血瞳的异动,连同那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火,一层层、一丝丝地,强行压回体内深处,用罪血本源的沉寂意蕴重重包裹、冰封。
这过程比在矿洞深处与怪虫搏杀更加凶险,更加痛苦。每一次压制,都像是在用烧红的刀子剜自己的肉,切割自己的灵魂。他能感觉到经脉因为过度紧绷而发出**,丹田如同被无形的大手攥紧,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全身。
但他不能停。
时间在极致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斗兽场中又结束了两场暖场赛,鲜血再次染红砂土,看客们的喧嚣起起落落。没有人注意角落里这个蜷缩着、看似因伤势和疲惫而昏睡的落魄武修。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墨感觉那股几乎要冲破躯壳的暴戾杀意,终于被勉强压制到一个相对可控的程度时,他全身已经被冷汗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嘴唇干裂,脸色苍白得可怕,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冰冷刺骨的猩红。
他缓缓抬起头,动作僵硬。斗兽场内的光线似乎黯淡了一些,喧嚣也略有平息。刘管事早已不见踪影,大概是去处理玄天宗弟子留下的“吩咐”了。
林墨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左肩的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颤抖又裂开了一些,渗出新的血迹。但他此刻感觉不到多少疼痛,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冰冷。
怒火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更深、更暗的地方,如同地壳下缓缓流动的岩浆,表面冷凝成坚硬的岩石,内里却蕴含着足以毁灭一切的高温与力量。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装着五块下品灵石的小布袋,又看了一眼地上那柄几乎报废、布满蓝痕的凡铁刀。没有捡起刀,他转过身,步履有些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斗兽场的后门走去——那里通常人少,是武修们私下离开的通道。
后门外是一条更加肮脏狭窄的小巷,堆满了垃圾和污水。昏暗的天光从两侧高墙的缝隙漏下,勉强照亮前路。
林墨靠在一处稍微干燥些的墙角,深深吸了几口带着腐臭味的空气。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叶,带来些许清醒。
玄天宗的人出现了,目标明确,在追查“余孽”。黑蛇帮在找“暗金色骨头”,可能已经引起玄天宗的注意。而他自己,无论是“矿工王二”还是“武修墨石”,都处在风暴可能波及的边缘。
不能再回斗兽场了。“墨石”这个身份,今日之后必须舍弃。玄天宗弟子虽然没细查,但刘管事很可能会有记录,继续出现风险太大。
老鸦岭矿洞呢?“王二”的身份暂时还算安全,但玄天宗已经注意到那里,黑蛇帮的异常行动可能引来更深入的调查。孙老头和那对沉默兄弟,都可能是变数。
他需要尽快拿到孙老头承诺的“更多信息”,尤其是关于黑蛇帮真正图谋和矿洞深处秘密的部分。然后,必须尽快离开老鸦岭,寻找更安全的地方消化龙血草,尝试治疗伤势,稳固修为,并筹划下一步。
但离开矿洞前,丁字岔路深处,那片暗紫色地面下的“蠕动”,还有沉默兄弟的秘密,他必须设法弄清楚。这或许能让他掌握更多主动权,或者……找到快速提升实力的契机。
隐忍,是为了更好的爆发。但隐忍不等于停滞不前。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从怀里掏出孙老头给的、还剩一点的“黑石膏”和后来的药粉,处理了一下左肩崩裂的伤口。又取出一粒辟谷丹服下,勉强恢复一丝体力。
然后,他脱下沾染了血迹和尘土的灰色外衫,从行囊里(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包裹)取出一套更破旧、颜色也更暗沉的粗布衣服换上。用湿布(巷子里污水洼里的)简单擦去脸上的汗渍和易容的痕迹,重新调整了一下面部肌肉,让“王二”那平庸疲惫的特征重新显现。
做完这一切,他将残存的易容材料、凡铁刀的碎片、以及那套灰色外衫,用一块破布包好,塞进了巷子深处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
再次检查周身,确认没有留下“墨石”的明显痕迹后,林墨深吸一口气,挺直了些许因伤痛和疲惫而微佝的背,眼神重新变得麻木而空洞。
他走出小巷,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老鸦岭所在的城外荒野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孤零零地印在污浊的地面上。
斗兽场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但玄天宗弟子那刺眼的月白道袍和冰冷的话语,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的灵魂里。
隐忍中的怒火,在冰冷的表象下,正孕育着更加致命、也更加执着的复仇意志。
夜幕降临前,他必须赶回矿洞。
那里,还有未了的探查,和必须抓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