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那虚握的右手,并未真的凝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宝物或灵力。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姿态,任由周身那层晦涩深沉的“金丹”场域缓缓流转,仿佛在无声地宣示:我有资格站在这里,并且,我带来的东西,或者我想知道的东西,值得你们关注。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平静地落在铁面男子身上。对方那半张铁面具下的眼睛,锐利如鹰,此刻也毫不避让地回视着,眼神中混杂着审视、探究,以及一丝被“上位者”目光注视时本能的警惕与评估。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息。
最终,铁面男子率先有了动作。他并未上前,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透过铁面具传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这位道友,面生得很。初次来‘老槐树’?”
这是试探,也是规矩。陌生的高阶修士,总需要一点“介绍”或“表示”。
林墨缓缓放下虚握的右手,负于身后,声音平淡,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历经沧桑的沙哑与淡漠:“云游至此,听闻此地有些趣物,便来看看。”他避开了直接回答,却点明了自己“外来”和“目的明确”的身份,符合一个偶然路过、对本地黑市感兴趣的隐修形象。
“趣物?”铁面男子轻笑一声,笑声却没什么温度,“那要看道友指的是哪方面的‘趣’了。丹药、材料、消息、还是……别的什么?”
他将“消息”两个字咬得稍重,显然刚才林墨观察界河砂交易和血髓丹交易的目光,没有逃过他的注意。一个疑似金丹、气息古怪的陌生修士,对疗伤丹药和界域相关之物表现出兴趣,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探究的“消息”。
林墨心中了然。对方果然敏锐,且似乎在集会中扮演着某种“情报交换者”或“掮客”的角色。这正合他意。
他没有立刻回应关于“消息”的暗示,而是将话题引向对方刚刚展示的能力:“道友方才那面古镜,颇有玄妙,竟能辨明‘界河砂’真伪。不知……对辨识某些特殊的气息残留,或者追踪某些隐晦的‘标记’,是否也有奇效?”
他问得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既肯定了对方的能力(拉近距离),又将话题导向了“追踪”和“标记”这类敏感领域,为后续可能的打探铺路。
铁面男子铁面具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审视着林墨:“看来道友所求,并非寻常之物。古镜确有几分妙用,但也要看目标为何,以及……代价几何。”
“代价好说。”林墨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谈论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有些东西,光靠器物探查,恐怕难窥全豹。还需要……对本地风闻、近期动向,有足够了解的眼睛和耳朵。”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需要的不只是探查服务,还有情报。
铁面男子沉默了片刻。月光下,他的身影在破败的槐树影中显得格外冷硬。周围其他修士的交易仍在继续,但不少人的余光都关注着这边两位“高阶”修士的互动。黑袍主持者依旧静立阴影中,惨白面具仿佛永恒地朝向这个方向。
“风闻动向,每日皆有。”铁面男子缓缓道,“不知道友想听哪一方面的?帮派纷争?物价涨跌?还是……某些更‘上层’的风声?”他将“上层”二字说得意味深长。
林墨知道,对方在等他亮出真正的“筹码”或“意图”。空口白话,在这里换不来有价值的情报。
他略一沉吟,似乎下了某种决心,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实则控制得恰到好处,能让近处几个有心者隐约捕捉到关键词)道:“近日,城中可有关乎‘龙气’、‘异种血脉’,或‘界域裂痕异动’方面的……不同寻常的传闻?尤其是,与某些‘生面孔’,或行事诡秘的势力相关的。”
他故意将“龙气”、“异种血脉”、“界域裂痕”这几个敏感词混合在一起抛出,既显得自己目标明确、所知不少,又能从对方的反应和回答中,判断这些风声的真实性和传播范围。
果然,铁面男子听到这几个词,身体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瞬,眼中锐光更盛。就连远处黑袍主持者的身影,似乎都微微动了一下。
“道友问的,可都是些……烫手的话题。”铁面男子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警告,“沾上这些,麻烦不小。”
“麻烦,总是与机遇并存。”林墨不以为意,手指看似无意地拂过腰间(那里空无一物,但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仿佛拂过储物袋的意味),“老夫云游四方,见识过些风浪。些许麻烦,还不放在眼里。关键是,消息要真,要新。”
他再次强调了“真”和“新”,并暗示自己有能力支付报酬,也不惧风险。
铁面男子盯着他看了几息,似乎在权衡利弊,评估这个神秘陌生人的分量和意图。最终,他缓缓开口,声音如同耳语:“‘龙气’之说,近月确在暗地里流传,源头不明,但牵扯似乎不小。玄天宗巡查司近期动作异常,加强了对各处‘异常’灵力波动和‘身体异状者’的排查,尤其关注新入城且修为不明者。”他说着,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林墨缠裹的左臂和遮掩的面容。
林墨心中一凛,但面色如常。对方果然将风声和玄天宗的动向联系起来了,并且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这既是风险,也说明对方可能知道更多。
“至于‘异种血脉’……”铁面男子顿了顿,声音更轻,“这个词,在公开场合几乎听不到。但私底下,有几个专精‘血脉研究’或‘炼制血丹’的隐秘圈子,最近似乎有些躁动,好像在搜集某些特定的、罕见的‘血脉样本’或相关信息。来源同样不明,但出手颇为大方,且……不太讲究手段。”
林墨记下了“血脉研究”、“炼制血丹”、“隐秘圈子”这几个关键词。这或许与噬灵蛊的培育者有关?或者,是其他觊觎特殊血脉的势力?
“界域裂痕异动……”铁面男子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似乎在回忆或组织语言,“这个层面,距离我们太远。但近期,从北边‘寒鸦渡’、西边‘迷雾泽’方向过来的商队或冒险者,确实带回了一些零碎消息,说那些地方的‘界河’支流或边缘地带,空间不稳现象有所增加,偶尔会有一些来历不明、带着异界气息的‘碎屑’被抛出来。刚才的‘界河砂’,便是例子。但更具体、更核心的异动,恐怕只有那些大宗门,或者常年游走在界河附近的大商队才知晓。”
信息与茶摊听来的相互印证。界域裂痕确实不稳定,有东西流出。
“那么,‘生面孔’呢?”林墨追问,“除了玄天宗,最近可还有其他势力的人,在暗中活动?尤其是,对‘龙血草’表现出兴趣的?”
铁面男子深深看了林墨一眼:“道友对‘龙血草’也有兴趣?看来所图非小。”他顿了顿,“生面孔确实多了不少。打扮各异,来历难辨。有的在打探‘迷雾泽’深处的消息,有的在收购与‘龙族’相关的古籍、残片,还有的……似乎在暗中接触城里那几个有名的采药人或探险队头目。目的不明,但实力都不弱,且行踪诡秘。至于是否都与‘龙血草’有关,难说。但‘龙血草’的传闻,近来在高层圈子和某些古老记载中被频繁提及,确是不争的事实。”
他提供的消息,比茶摊更具体,指向性也更强。多个不明势力在活动,目标可能与龙族遗泽、龙血草相关。这与玄天宗的动作形成了微妙的呼应和可能的竞争关系。
“这些消息,价值不菲。”铁面男子结束了他的叙述,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直接,“不知道友,准备用什么来交换?”
林墨知道,该亮出一点“诚意”了。他不可能拿出真正的宝物,但必须让对方觉得物有所值。
他缓缓从怀中(实则是从袖中暗袋)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普通灰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这是他之前用剩下的“阴骨藤”最核心的一小段根髓,混合了一点刮下来的龙脊碎片表层最微末的粉尘(几乎不含力量,只残留一丝极淡的龙气与空间印记),以及一点点幻形散残渣,用《敛息术》模拟出的“沉寂”场域短暂“熏染”过,使其散发出一股极其微弱、却混杂着阴气、古老龙威、空间波动和深沉晦涩气息的怪异感觉。
他将灰布小包放在地上,并未打开,只是淡淡道:“此物,乃老夫早年在一处古战场遗迹边缘所得,气息特异,或与某些古老禁制、残存血脉印记有微弱共鸣。具体用途不明,但作为研究材料,或炼制某些特殊符箓、法器的引子,或许有些价值。换取你刚才的消息,以及……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铁面男子盯着地上的灰布包,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与谨慎。以他的见识和那面古镜的感应,他能察觉到那包里东西的气息确实古怪混杂,非比寻常,虽然能量微弱,但“质”很特别。
“日后若再有关于‘龙气’、‘异种血脉’、‘界域裂痕’或相关‘生面孔’势力的具体、可靠新消息,可设法告知老夫。地点……仍是此处,时间可另约。作为回报,老夫亦可提供一些……你或许感兴趣的、关于外界某些‘古遗迹’或‘偏门传承’的零星线索。”林墨抛出了一个长期交易的诱饵。他需要持续的信息来源,而一个疑似金丹、见识广博的隐修,能提供关于外界古遗迹的消息,对铁面男子这样的情报贩子来说,同样具有吸引力。
铁面男子显然心动了。他蹲下身,没有直接触碰灰布包,而是再次取出那面青铜古镜,对着小包照射、探查。镜面涟漪比探查界河砂时更加剧烈,显示出包内物品气息的复杂与奇异。
片刻后,他收起古镜,点了点头:“东西虽偏门,但确有些研究价值。消息换此物,勉强可算公平。至于长期交易……”他站起身,从怀中摸出一枚半个指甲盖大小、非金非木、刻着简单扭曲纹路的黑色符牌,扔给林墨,“若有新消息,我会在每月集会后,将此牌放在老槐树东南第三根凸起树根下。道友若看到,次日子时,可来此处等我。但丑话说在前头,消息真伪、价值,需另议。且,若道友身份或意图引来大麻烦……”他瞥了一眼黑袍主持者的方向,未尽之言,不言而喻。
“自然。”林墨接住符牌,入手冰凉,微微点头。交易达成。
铁面男子迅速收起地上的灰布小包,不再多言,转身便融入阴影,几个闪烁消失不见,行动干脆利落。
林墨也无意久留。他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初步建立了情报渠道,验证了风声,并大致摸清了集会的氛围和规则。
他朝黑袍主持者的方向微微颔首示意(尽管对方可能毫无反应),然后便也如同来时一样,从容不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缓缓离去。
他能感觉到,身后有几道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旧坊区错综复杂的巷道深处。
打探消息,需如履薄冰,谨慎为先。今日算是开了个好头。
但真正的危险与机遇,或许才刚刚随着那些“龙气”、“异种血脉”、“界域裂痕”和“生面孔”的风声,悄然临近。
而他怀中的那枚黑色符牌,以及铁面男子最后那句关于“大麻烦”的警告,都像冰冷的刺,时刻提醒着他——在这望月城,每一步,都可能踏在深渊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