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片刮刀在灰黑色的藤皮上刮过,发出单调而持续的“沙沙”声,如同某种细密的计时。林墨坐在后院的小木墩上,将一根根“阴骨藤”的尖刺仔细剔除,理顺盘结的根须,再用粗麻线捆扎整齐。动作从最初的生涩,到逐渐熟练、稳定,仿佛这枯燥的劳作能暂时麻痹经脉的钝痛和内心的焦灼。
夕阳的余晖将院墙的影子拉长,投在他身上,带来些许暖意。整整一个下午,他处理完了大半筐阴骨藤,换取了一块下品灵石的承诺,以及手掌上几道被尖刺划出的、微不足道的血痕。
更重要的是,在这重复的劳动中,他的心神得以沉静,将黄姓老者透露的信息、茶摊听来的零碎风声、以及自身处境,一点点梳理、拼凑。
望月城的轮廓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了一些:明面上有城主府与玄天宗巡查使维持秩序;有“散修盟”这类半官方组织提供任务与有限庇护;有“丹鼎楼”、“回春堂”等明码标价的丹药铺;更有无数像他一样挣扎求存、混杂于凡俗与低阶修士之间的底层存在。
而水面之下,“灰市”、“暗巷”流通着禁忌与危险,“老槐树”下的黑市集会则是相对隐秘的私下交易点。至于疤脸汉子提到的“龙气”风声和玄天宗的隐秘搜寻,则是悬在所有异类头顶的利剑。
他需要尽快恢复一定行动力,需要获取疗伤丹药,需要灵石,更需要一个不那么惹眼的、能够暂时栖身并获取信息的身份或渠道。“老槐树”集会,是后晚的目标。但在此之前,他需要更多关于集会本身、以及近期望月城暗流的具体信息。
枯坐院内得不到这些。他需要再次走入那片喧嚣的市井,用耳朵去听,用眼睛去看。
将最后一扎阴骨藤放入墙角的竹筐,林墨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屑。体内依旧空乏,但简单的劳作并未加重伤势,反而让僵硬的身体略微活络。他重新缠紧左臂布条,系好遮掩面容的布带,推开院门。
暮色初临,主街上华灯渐次亮起,白日里忙于生计的人流并未减少,反而多了些结束劳作后出来闲逛、或寻觅生计的夜游者。叫卖声变成了夜市摊贩更卖力的吆喝,食物的香气更加浓郁诱人,也混杂着汗味、牲口味和淡淡的污水气息。
林墨没有走远,依旧来到了昨日那处街角的简陋茶摊。这里似乎成了某种固定的信息集散点,几张破桌子旁又坐了不少人,多是些气息驳杂、面目风霜的底层修士或市井老油子。
他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在角落的老位置坐下,垂着眼,仿佛在专心对付那碗浑浊的茶汤,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雷达,捕捉着四周飘来的每一句对话。
“……听说了吗?‘老槐树’那边,这次可能有好东西。”邻桌一个戴着破毡帽、鼻头发红的中年汉子压低声音对同伴道,“我二舅家的表侄在‘四海货栈’当差,说前几日有批货从北边‘寒鸦渡’过来,路上不太平,折了好几个护卫,但押送的东西好像有点意思,有部分流到了‘老槐树’几个老主顾手里。”
“寒鸦渡?那地方靠近‘界河’支流了吧?能有什么好东西流到咱们这儿来?”他的同伴是个缺了颗门牙的干瘦老头,嘬着牙花子道。
“嘿,这你就不懂了。”红鼻头汉子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说是……跟‘界域裂痕’那边漏过来的边角料有关!可能是些沾染了异界气息的矿石,或者……某种残破的符器碎片!”
界域裂痕!林墨心头猛地一跳!村老遗言、黑风寨屠村背后的隐秘、玄天宗可能的图谋……都与这个词紧密相连!他握着粗陶碗的手微微收紧,不动声色地继续倾听。
“扯吧你就!”干瘦老头显然不信,“‘界域裂痕’那是上界大能和大宗门才操心的事,漏出来的东西能流到‘老槐树’?早被玄天宗那些老爷们搜刮干净了!”
“信不信由你。”红鼻头汉子有些悻悻,“反正风声是这么传的。而且,我听说,这次‘老槐树’可能不太平。”
“怎么?”
“玄天宗的巡查队,最近好像对那片旧坊区加强了巡视,尤其是初三、十三、二十三这几个日子前后。”红鼻头汉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保不齐是想钓鱼,或者清理一批不听话的泥鳅。后天晚上,去的人可得把招子放亮点。”
另一桌,几个看起来像是刚做完苦力、满身汗味的汉子正在抱怨。
“……‘码头帮’那群王八蛋,抽水又涨了!卸一船‘黑纹铁矿石’,原来抽一成,现在要抽一成半!还让不让人活了!”
“有啥办法?人家背后有‘青狼会’撑腰,城主府都睁只眼闭只眼。咱们这些卖力气的,只能忍着。”
“青狼会?哼,迟早被‘血刀门’收拾了!西市那边,最近血刀门的人嚣张得很,跟青狼会为了‘斗兽场’的抽成,明里暗里干了好几架了……”
这是望月城底层的地头蛇势力。码头帮、青狼会、血刀门……这些名字被林墨默默记下。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就有争斗,有争斗就有机会,也有风险。
“要我说,最近最古怪的,不是这些帮派。”一个一直闷头喝茶、脸上有疤的独眼汉子忽然开口,声音沙哑,“是城里来的生面孔,好像多了不少。昨天我在‘悦来客栈’后巷蹲活儿,看到好几拨人,穿着打扮不像本地修士,气息也藏得深,但感觉……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有人问。
独眼汉子独眼里闪过一丝警惕:“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在暗处转悠。而且,他们好像对‘龙血草’的消息特别感兴趣。”
龙血草!林墨心中再震!这正是导致遗弃之原村落被屠的根源!
“龙血草?那不是传说中的东西吗?咱们这儿能有?”红鼻头汉子插嘴。
“谁知道呢。”独眼汉子摇摇头,“但风声确实有。说是南边‘迷雾泽’深处,前阵子有异象,可能跟龙血草有关。这些生面孔,八成是冲着这个来的。玄天宗的人,好像也在暗中查。”
茶摊的气氛似乎因“龙血草”和“生面孔”而变得有些微妙。众人交谈的声音更低了,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疏离。
林墨慢慢喝完碗里最后一口苦涩的茶汁,将两枚铜板放在桌上,起身离开。
走出茶摊,融入渐浓的夜色和斑斓的灯火中,他的心头却如同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信息碎片更多了,但拼图却显得更加混乱和危险。
“老槐树”集会有可能出现的“界域裂痕边角料”,这或许是他接触那个层面秘密的契机,但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尤其玄天宗可能加强了监视。
底层帮派的争斗,预示着城内的不平静,也可能提供浑水摸鱼的机会,但更可能被卷入无谓的麻烦。
而“龙血草”风声再起,以及因此出现的、身份不明的“生面孔”,则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诡谲。玄天宗在找龙气、找异状者,也在找龙血草?这些“生面孔”是敌是友?是其他觊觎龙血草的势力,还是……与苏影、与噬灵蛊源头有关的势力?
每一个信息点,都像黑暗中的一盏孤灯,照亮一小片区域,却让周围的黑暗显得更加深邃未知。
他需要更具体、更可靠的情报来源。黄姓老者或许知道更多,但未必会轻易透露。后天晚上的“老槐树”集会,风险与机遇并存,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仅仅是隐藏自身,还要有足以交易或自保的“东西”。
或许……可以从那些地头蛇势力的争斗缝隙中,想想办法?或者,从“码头帮”抽水上涨引起的怨气里,嗅到一点机会?
林墨漫无目的地走在灯火阑珊的街道上,左眼的暗红在布带下微微闪烁,如同在黑暗中谨慎觅食的野兽之瞳。
前方,一家挂着“陈氏典当”招牌的小铺子,门缝里透出昏黄的光。一个穿着绸衫、却满脸愁苦的中年男子,正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形物件,在门口踌躇不前,几次抬手想敲门,又放下。
林墨的目光在那红布包裹上停留了一瞬。暗红视野中,那包裹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精纯凝练的庚金锐气,以及一点点……空间储物法器特有的、内敛的波动?
不是凡物。
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