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清冷、淡漠,如同冰泉滴落玉盘,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却又清晰地回荡在这座死寂殿堂的每一寸空间,直接敲打在林墨的神魂之上。
林墨猛地抬头,暗红色的左眼瞳孔急剧收缩。
穹顶之下,符文流转的光影中,那道女子虚影渐渐凝实。她并非实体,更像是一段被封存在此地的、古老记忆的显化,或者是一缕极其微弱、却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残留意念。
她身着古老的银白色长袍,样式繁复而奇异,衣袖宽大,衣摆逶迤,上面绣着不断明灭的、与殿堂墙壁上同源的淡银色符文。长发未束,如月华流瀑般披散,在无形的微风中轻轻拂动。面容依旧笼罩在一层朦胧的光晕之后,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
清澈得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潭之水,却又冰冷漠然到极致,仿佛看尽了沧海桑田、万物兴衰,早已没有任何情绪能在那双眼中泛起涟漪。她就那样静静地悬浮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墨,如同神祇俯视误入神殿的尘埃。
林墨浑身僵硬,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不是因为恐惧(虽然他确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而是因为体内那股刚刚达成脆弱平衡的混乱力量,在这女子虚影出现的刹那,竟然齐齐战栗起来!
噬灵蛊那融入血肉的原始吞噬本能,如同遇到了天敌的幼兽,蜷缩起来,传递出混杂着渴望、敬畏与极度不安的波动。左眼的暗红视野剧烈闪烁,试图解析那女子虚影,却只“看”到一片空濛濛的、仿佛吞噬一切探查的银色光晕。嵌入左手的龙脊碎片变得冰凉,传递出的不再是战意或龙威,而是一种近乎“臣服”的沉寂。就连体内那些畸形的道基碎片和异种能量,也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运转迟滞。
这女子……是什么存在?!残留的意念?守护灵?还是别的什么?
“掠夺者……你的身上,有‘罪’的味道。”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目光仿佛穿透了林墨的躯体,直视他灵魂深处那贪婪的空洞与混乱的本质,“也有……‘罚’的印记。很有趣的组合。”
她的视线微微偏移,落在了林墨身旁昏迷不醒的苏影身上,那漠然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
“‘月华’的继承者……竟被‘蚀心咒’侵蚀至此。灵界……已经衰微到这种地步了么?”她的低语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预料的事实。
林墨心脏狂跳。她认识苏影的力量?还知道“蚀心咒”?灵界?难道这女子虚影,真的来自上界?与苏影,甚至与噬灵蛊的源头有关?
他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压迫感中挣脱出一丝理智,嘶哑着开口,声音在这空旷殿堂中显得格外干涩:“你……是谁?这里……是哪里?那东西……”他目光瞥向中央悬浮的血玉脊骨,“又是什么?”
女子虚影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林墨身上,那冰冷的审视让他如坠冰窟。
“我是谁,并不重要。一缕苟延残喘的看守者罢了。”她的回答避重就轻,“此地,乃‘归寂之殿’,是埋葬‘罪’与‘罚’的遗忘之地,亦是……试炼之所。”
她的目光投向那截缓缓旋转的血玉脊骨,眼中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似是追忆,似是叹息,又似是深深的厌倦。
“至于它……你们可以称它为‘罪血脊’。”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让林墨心神剧震,“凝聚了某位犯下‘窃道’重罪的至高存在,被剥离、镇压于此的部分‘本源’与‘命格’。它既是无上瑰宝,亦是至恶诅咒。吸引着无数像你这样的掠夺者前来,最终……成为这座殿堂新的基石,或者,滋养它挣脱束缚的养料。”
罪血脊!窃道重罪!至高存在的本源!
每一个词都如同惊雷在林墨脑海炸响。这截脊骨蕴含的力量层次,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难怪噬灵蛊会如此疯狂渴望,这简直是它进化道路上最极致的“补品”!
但女子话中的警告也冰冷刺骨——来此的掠夺者,都成了基石或养料!
“我们……并非主动来此。”林墨艰难地辩解,同时试图运转力量,却发现依旧被那股无形的威压死死压制,“是被追杀,误入空间乱流……”
“因果纠缠,自有定数。”女子虚影打断了他,语气毫无波澜,“能踏入‘归寂之殿’,便是得到了‘门’的认可——或者,你们身上有与‘罪’、‘罚’、‘门’相关之物。你手中的龙族残骨,她身上的‘缚龙纹’与‘蚀心咒’,皆是钥匙。”
缚龙纹?是指苏影身上那些约束暗金细线的力量?蚀心咒就是她心口的漆黑诅咒?
这女子知道的远比表现出来的多!
“看守者……前辈,”林墨换了个称呼,努力让自己显得恭敬,尽管左眼的刺痛和体内的躁动让他几乎无法保持冷静,“我们无意冒犯,更不敢觊觎‘罪血脊’。只求一条生路,离开此地。若能救治我这位同伴……”他看了一眼气息越来越微弱的苏影,“晚辈……愿付出代价。”
他必须试探。这女子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但似乎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和“可能”。苏影的状态不能再拖了。
女子虚影的目光在苏影苍白的脸上停留了数息,又看了看林墨紧握龙脊碎片、微微颤抖的左手,以及他左眼中挣扎的暗红。
“离开?‘归寂之殿’只进不出。除非……”她的话音微微一顿,“通过‘试炼’。”
“试炼?”林墨心头一紧。
“触碰‘罪血脊’。”女子虚影的语气依旧平淡,却让林墨全身血液几乎冻结,“承受其‘罪孽’冲击,若能保持灵智不灭,便可获得一丝‘罪血本源’,凭此可暂时操控殿堂部分禁制,打开一条通往外界的‘隙’。或者……”
她缓缓抬起一只近乎透明的手,指向昏迷的苏影。
“将她献祭给‘罪血脊’。以‘月华继承者’纯净的本源与灵魂为引,平息‘罪血’的部分躁动,亦可短暂开启通道。”
冰冷的选择,赤裸裸地摆在林墨面前。
要么自己去赌命,赌自己能抗住那所谓的“罪孽冲击”——听起来就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无生。
要么……牺牲苏影。
林墨的呼吸骤然停住。他看向苏影,她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眉头紧蹙,似乎在昏迷中依旧承受着诅咒侵蚀的痛苦。她救过他,尽管目的不明;她传授过他控制力量的粗浅法门;她此刻重伤濒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试图帮他……
牺牲她?
噬灵蛊的本能在咆哮,催促他选择后者——献祭这个神秘的、可能带来麻烦的女人,换取生存的机会!甚至,还能趁机夺取她身上可能残存的“月华本源”和那些暗金细线的秘密!
但残存的人性与理智却在尖叫:不能!一旦踏出这一步,他就真的彻底沦为被本能驱使的怪物,与玄天宗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清理者”有何区别?何况,苏影身上谜团重重,与灵界、与噬灵蛊源头可能都有牵连,活着或许更有价值……
“你的时间不多。”女子虚影的声音如同催命符,“她的生命在流逝,‘蚀心咒’即将彻底爆发。而外界的追猎者……似乎并未放弃。”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殿堂那浑然一体的灰色墙壁,某处符文忽然剧烈闪烁了几下,传来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和隐约的纯阳灵力冲击波动!
玄天宗的人还在外面!他们在试图强行破开这处空间!
内外交困,生死抉择。
林墨额角青筋暴起,左眼的暗红光芒疯狂闪烁,体内的脆弱平衡再次开始动荡。他死死咬着牙,目光在悬浮的“罪血脊”和昏迷的苏影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做出了决定。
他缓缓松开了紧握龙脊碎片的左手(鳞片摩擦发出细响),拖着沉重无比、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尖上的身躯,没有走向“罪血脊”,而是……踉跄着,走向了苏影。
在女子虚影那漠然却似乎带着一丝极淡讶异的注视下,林墨艰难地蹲下身,伸出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颤抖着,轻轻搭在了苏影冰冷的手腕上。
他抬起头,暗红色的左眼迎向穹顶下那虚幻的身影,声音嘶哑而坚定:
“告诉我……该怎么……碰那东西?”
他选择了第一条路。自己去赌命。
女子虚影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双万古寒潭般的眼眸中,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东西,融化了一瞬。
“如你所愿。”她轻轻抬手,一道微弱的银色流光,从她指尖飞出,没入了林墨的眉心。
“此乃‘守心诀’残篇,可护你神魂刹那清明。但‘罪孽’冲击源自本源,非术法可挡。能否撑过,看你自己的‘执念’与‘造化’。”
信息流入脑海,是一段极其简短晦涩的法诀。
林墨闭上眼,强行记下。然后,他松开苏影的手腕,再次站起,转身。
面向那截悬浮的、散发着无上诱惑与致命危机的——
“罪血脊”。
他覆盖鳞片的左手,重新握紧了冰凉的龙脊碎片,将其作为某种心理上的“支点”或“共鸣物”。然后,迈开脚步,朝着那氤氲的血色霞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每靠近一步,噬灵蛊的渴望就炽烈一分,左眼的刺痛就加剧一分,灵魂深处传来的莫名战栗就强烈一分。
殿堂寂静无声,只有他沉重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声。
穹顶下,白衣女子的虚影静静悬浮,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那模糊的面容之后,无人知晓她在想些什么。
十丈……五丈……三丈……
林墨停下了脚步,已经能清晰地感受到“罪血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灵魂都要冻结又燃烧的诡异威压。血色霞光如同活物般流淌,映照着他苍白而决绝的脸,映照着他左眼中跳动不息的暗红。
他缓缓地,抬起了覆盖着暗金鳞片的左手。
指尖,颤抖着,伸向那晶莹剔透的血玉脊骨。
碰到了。
刹那间——
“轰!!!”
无边无际、仿佛汇聚了宇宙间所有罪孽、痛苦、疯狂与绝望的猩红浪潮,顺着指尖,轰然冲入了他的身体,淹没了他的识海!
女子的身影、殿堂的景象、苏影的昏迷、玄天宗的威胁……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那纯粹的、毁灭性的猩红所吞噬。
试炼,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