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石屋只亮着一盏油灯。林墨盘膝坐在桌前,面前摊着一本薄册,封面上用粗黑的墨汁写着三个歪斜的大字:黑风拳。
册子很旧,纸张泛黄发脆,边缘有被虫蛀的痕迹。翻开第一页,没有前言,没有总纲,直接就是十二幅简陋的人形图。每幅图旁配着几行小字,字迹潦草得难以辨认,像是某个粗通文墨的匪徒在酒后随手记下的。
第一式:黑风扑面。图上的人影只有一个前冲的轮廓,配文是:“气沉脚,力发腰,拳出如风,直取面门。”没了。
第二式:鬼影缠身。人影画得像一团扭曲的烟雾,配文更简单:“步如鬼魅,身似游蛇,贴而不离,缠而不死。”
第三式:血煞贯骨。这式配了稍多的文字:“引血煞入拳,破皮穿肉,直透骨髓。慎用,每用一次,煞气蚀心三分。”
林墨一页页翻下去。后面九式分别是:腐骨爪、碎心肘、断肠踢、裂颅掌、剜眼指、抽筋手、剥皮式、剔骨法、最后是第十二式:绝命。
绝命式没有图,只有一行字:“以命搏命,十死无生。非绝境勿用。”
整本拳谱加起来不到五百字,配图粗糙得像孩童涂鸦,比《基础炼体术》还要简陋。但林墨能感觉到,这粗糙之下,藏着某种极其纯粹的东西——不是精妙的招式,不是深奥的道理,就是最原始、最直接的杀戮本能。
每一式都只攻不守,每一招都奔着要害,没有任何花哨的虚招,没有任何多余的技巧。黑风拳的核心只有两个字:杀人。
“这是寨主年轻时用的拳谱。”铁钩老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他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进来,手中提着一坛酒,“那时候黑风寨还没这么大,就是几十个流寇在山里抢食。寨主靠这套拳,杀了三十七个修士,抢了他们的功法,才慢慢建起现在的寨子。”
他将酒坛放在桌上,拍开泥封。酒气浓烈刺鼻,带着血腥味。
“寨主让我把这拳谱给你,还让我带句话。”铁钩老盯着林墨,“他说:‘练会前三式,够你在玄天宗外门保命。练会前六式,够你杀几个内门弟子。练会九式,金丹期下你可逃命。十二式全练会……’”
他顿了顿:“‘你就该死了。’”
林墨抬起头:“为什么?”
“因为绝命式,是真的绝命。”铁钩老倒了碗酒,一饮而尽,“那不是招式,是燃烧一切——精血、魂魄、修为、寿命——换来的最后一击。用过之后,就算不死,也废了。”
他抹了抹嘴:“寨主说,让你练这拳,不是要你拼命,是要你明白一件事:在黑风寨,所有功法、所有力量、所有一切,最终都是为了杀人或者被杀。没有第三条路。”
林墨沉默着翻到最后一页,看着那行“以命搏命,十死无生”。他能想象出创出这一式的人,当时是何等绝望,又是何等决绝。
“我还有多久时间?”他问。
“两天。”铁钩老说,“后天子时,我会送你去玄天宗外围。你必须在那之前,至少练会前三式。”
“两天……”林墨看着粗糙的拳谱,“足够了。”
铁钩老离开后,林墨没有立刻开始练拳。他先运转左眼的灵瞳,仔细“看”这本拳谱。
灵瞳之下,拳谱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血色纹路——那不是墨迹,是血迹。是创拳者在写下这些字时,手上沾的血渗入了纸张,经年累月后形成的印记。
更神奇的是,当林墨将心神沉入这些血纹时,脑海中竟浮现出模糊的影像:
一个赤膊的汉子在尸堆中练拳。没有章法,没有套路,就是最简单的冲、撞、抓、撕。他满身是伤,但眼神凶狠如狼,每一拳都带着必杀的决心。周围的尸体越来越多,他的拳也越来越快,越来越狠……
影像到此中断。但林墨能感觉到,那汉子练的,正是黑风拳的雏形。不是创造出来的,是杀出来的。
他合上拳谱,走到屋中央的空地。没有立刻按图练,而是闭上眼睛,回忆刚才看到的影像。那汉子的动作在脑海中重现——不是招式,是那种“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意。
林墨开始动了。
没有刻意模仿图谱上的姿势,只是凭着感觉,一拳挥出。很慢,很拙,但拳锋所过之处,空气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左眼的灵瞳自动运转。他能“看见”自己这一拳的轨迹——不是直线,是带着细微的弧度和震颤,像毒蛇扑击前的蓄势。肌肉的发力顺序、气血的流动路径、甚至拳锋带起的微弱气流,都在灵瞳下清晰可见。
第一遍,勉强有了雏形。
第二遍,开始调整细节。
第三遍,拳速加快。
当练到第十遍时,异变突生。
丹田中的暗金色光茧忽然一震。不是破茧,是分出了一丝极细的暗金色气流,顺着经脉流向右臂。气流所过之处,肌肉微微发烫,仿佛注入了某种原始的力量。
林墨下意识地挥出第十一拳——
“呼!”
拳风如刀,在石墙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不是靠蛮力,是靠那股暗金色气流带来的爆发。
他停下来,看着自己的拳头。皮肤下,暗金色的龙鳞纹路隐隐浮现,又在瞬间隐去。而左眼的瞳孔深处,那四道彩色纹路中的红色火纹,此刻微微发亮。
“这是……”林墨内视丹田。光茧依旧在缓慢脉动,但表面那四道彩色纹路中,红色的部分似乎亮了一分。
难道练拳能刺激灵根碎片的融合?
他继续练第二式:鬼影缠身。
这式侧重步法,要求身如鬼魅,难以捉摸。图谱上的步伐画得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规律。但林墨没有纠结于图,而是再次沉入那种“意”——在尸堆中闪转腾挪,躲避攻击的同时寻找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一次,丹田中的光茧分出了两丝气流:一丝暗金,一丝淡青。暗金的流入双腿,淡青的融入身法。
林墨的脚步开始变得诡异。看似向左,实则向右;看似后退,实则前冲。身影在狭小的石屋中拖出道道残影,甚至带起微弱的风声。
练到第二十遍时,他已经能在三步之内变换七个方向,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最省力、最难预测的位置。
左眼的青色木纹,也亮了一分。
第三式:血煞贯骨。
这式需要引血煞之气入拳。林墨现在身上没有血煞之气,噬灵蛊结茧后,连浊气都收敛了大半。但他有灵瞳,有那四道灵根纹路。
他尝试调动左眼的红色火纹。火纹微微一亮,分出一丝炽热的能量,顺着手臂涌入拳锋。
拳未出,拳锋周围的空气已经开始扭曲,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林墨对着墙壁挥出这一拳。
没有接触。拳锋在距离墙壁三寸处停下,但墙面上凭空出现了一个焦黑的拳印,深约半寸,边缘有熔化的痕迹。
“火灵根……”他收回拳头,看着那焦黑的印记。虽然不是血煞,但火灵根的破坏力似乎更直接、更暴烈。
而且,这一拳消耗极小。左眼的火纹只暗淡了少许,很快就恢复了。
林墨意识到,他可能找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不是按拳谱原样练,而是用灵根碎片的力量,去“模拟”甚至“强化”这些招式。
接下来的时间,他完全沉浸其中。
腐骨爪,用水灵根的阴柔寒意模拟,一爪抓出,石桌上留下五道冰霜指痕。
碎心肘,用土灵根的厚重沉稳加持,一肘撞在墙上,整面墙都震动了一下。
断肠踢、裂颅掌、剜眼指……一式式练下去,每一式都尝试用不同的灵根碎片去驱动,每一次都有新的感悟。
左眼的四色纹路交替闪亮,像是四颗星辰在缓慢旋转。
而当练到第九式“剔骨法”时,四色纹路第一次同时亮起。
青、红、黄、蓝四色光芒在左眼中流转,最终融合成一缕暗金色的光,顺着手臂涌入指尖。
林墨对着虚空一划。
没有声音,但指尖所过之处,空气被切开一道细不可见的裂缝,持续了三息才缓缓弥合。裂缝边缘,能看到细微的空间扭曲。
这一划,已经超出了“拳”的范畴,甚至超出了炼气期该有的能力。
林墨喘息着停下。浑身大汗淋漓,但眼中光芒明亮。他能感觉到,丹田中的光茧又震动了一下,表面四色纹路清晰了许多,茧的脉动也更有力了。
“还差三式……”他看着拳谱最后三页。
第十式:剥皮。要求以极快极巧的手法,在不伤血肉的情况下剥下敌人的皮。这一式需要精细到极致的控制力。
第十一式:剔骨。要求在战斗中精准剥离敌人的骨骼,同样需要恐怖的控制力。
第十二式:绝命。燃烧一切的最后一击。
林墨没有继续练。不是因为累,是因为他感到,以自己现在的境界,强练后三式会伤及根本。尤其是绝命式,那种“意”太过决绝,他现在还承受不起。
他收起拳谱,走到窗边。天已经蒙蒙亮,远处传来寨子苏醒的声音。
两天时间,他练会了前九式。虽然用的是取巧的方法,但实战威力应该不弱于原版。更重要的是,通过练拳,他对灵根碎片的掌控力大大增强,左眼的灵瞳也似乎更加敏锐了。
现在,他需要实战来检验。
而玄天宗外门,就是最好的试炼场。
林墨摸了摸怀中的影遁石和任务牌,又看了看桌上的黑风拳谱。
粗糙的拳谱,取巧的练法,危险的任務。
这就是他现在的路。
窗外,晨光刺破云层,照进石屋。林墨的左眼中,四色纹路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像是四颗等待着绽放的种子。
而在寨主府深处,寨主正看着一面水镜。镜中映出的,正是林墨练拳的景象。
“九式……”他喃喃自语,“两天,练会九式。虽然是走捷径,但这悟性……不愧是四绝阴体。”
他身后,影蛛从阴影中浮现:“还要让他去玄天宗吗?以他现在的情况,可能会提前刺激蛊虫破茧。”
“就是要刺激。”寨主转身,眼中闪过诡异的光,“平静的温床养不出凶兽。只有绝境,才能逼出真正的噬界蛊。而且……”
他看向窗外,看向玄天宗的方向。
“李长风也该付出代价了。杀了他最看重的侄子,只是利息。真正的账,等界门开启后,再慢慢算。”
影蛛躬身:“属下明白。”
“去吧。盯紧他,但不要干涉。我要看看,这把钥匙,到底能打开什么样的门。”
晨光中,黑风寨开始新一天的杀戮与掠夺。
而林墨,也即将踏上新的战场。
粗糙的拳谱已经翻完,但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