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堂的黑石殿比尸房更显森严。殿高五丈,四壁刻满扭曲的符文,在幽绿的火把光芒下如活物般蠕动。林墨手持入门令牌走进时,已有十余人等在那里,都是通过考核的新晋成员,大多浑身浴血,眼中残留着未散的杀意。
殿前高台上坐着三人:四当家居中,左侧是个独眼老妪,右侧则是戴着青铜面具的白袍人——正是血炼场那位监考者。
“都到齐了。”四当家扫视下方,“恭喜你们,活下来了。但从今天起,你们的命才真正不属于自己。”
他抬手一挥,十数道黑光射出,精准地落在每人手中。林墨接住一看,是块巴掌大的黑铁牌,正面刻着狰狞的鬼首,背面只有两个字:“十命”。
“这是你们的身份牌,也是你们的催命符。”四当家声音平静,“三个月内,牌上必须沾满十条人命的血。可以是寨外修士,可以是敌对势力,甚至可以是……寨内不听话的杂役。但必须是亲手所杀,且每杀一人,需取其一缕残魂封入牌中。”
独眼老妪拄着蛇头杖站起,杖头那对绿宝石眼珠幽幽发光:“三个月期满,牌子不满十条魂的,自身魂魄会被抽入牌中,成为‘血魂砖’的一部分。这是寨规,也是‘十命之约’。”
人群中响起轻微的抽气声。有人忍不住问:“如果……如果杀不够十人?”
白袍人面具下传出中性的笑声:“那就用你认识的人凑。道侣、亲朋、甚至父母。在黑风寨,感情是最大的弱点,也是最好的材料。”
殿内死寂。林摩挲着冰冷的铁牌,指尖传来噬灵蛊细微的悸动——这牌子本身,就是件吸魂法器。
“现在,分配职司。”四当家翻开名册,“王虎,去巡逻队三组;李煞,去炼器坊看守;赵七,去血药田……”
轮到林墨时,四当家顿了顿:“林墨,你去‘暗影堂’报到,负责寨外侦察和猎杀。”
暗影堂。黑风寨的暗杀与情报部门,直属寨主管辖。这是个危险又重要的位置,意味着他将接触到寨子最核心的秘密,也意味着随时可能死在寨外。
“散了吧。”四当家挥挥手,“记住,三个月。活下来,你们才能真正成为黑风寨的刀。”
走出内务堂,午时的阳光刺眼。林墨眯起左眼,暗金色的瞳孔在强光下收缩成竖线,视野中所有人的头顶都飘着一缕气——灰黑的是恐惧,暗红的是杀意,淡青的是庆幸。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十命牌”。牌子冰冷沉重,仿佛已经吸饱了魂魄的重量。
第一个目标,该是谁?
“林师兄。”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林墨转头,看见个瘦弱少年站在不远处,约莫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但眼神里有种麻木的死寂——那是见过太多死亡的人才有的眼神。
“有事?”
“我……我叫陈小五。”少年咬着嘴唇,“被分到巡逻队。他们说……说如果我杀不够十人,就让我杀我娘。”
林墨沉默。少年继续说:“我娘在寨外三十里的陈家庄,我爹去年死在矿洞里,就剩她一个人。林师兄,你能……你能教我怎么杀人吗?我不敢,但我更不敢杀我娘。”
少年的眼睛红了,但没流泪。在黑风寨,眼泪是最廉价的东西。
林墨看着他,忽然想起遗弃之原上那些失去父母的孩子,想起自己。但他没有心软,只是淡淡道:“杀人和被杀,选一个。”
陈小五愣了愣,低下头:“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背影单薄得像随时会被风吹倒。林墨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摩挲着十命牌的边缘。第一个目标,或许已经有了。
但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先去了暗影堂报到。
暗影堂位于寨子最深处,是座不起眼的二层黑石楼。门口没有守卫,只有两尊石像鬼雕像,眼珠是用某种血色宝石镶嵌,在林墨靠近时缓缓转动,锁定他的身影。
“新人?”楼内传来嘶哑的声音。一个穿灰袍的老者从阴影中走出,脸上布满刀疤,左臂自肘部以下是一截精铁打造的钩爪。
“林墨,奉命报到。”
灰袍老者打量他片刻,从怀中取出卷轴展开:“林墨,炼气一层,四绝阴体,擅近身搏杀,有蛊虫异宝……嗯,四当家特别交代过。”他收起卷轴,“你可以叫我铁钩老。从今天起,你就是暗影堂外勤三组的成员。你的组长是‘影蛛’,三天后回来,这几天你先熟悉规矩。”
铁钩老递过来一本薄册和一块腰牌。册子是《暗影堂规》,腰牌正面刻着蛛网图案,背面是个“三”字。
“规矩很简单。”铁钩老说,“一、任务必须完成;二、不得泄露堂内机密;三、生死自负。违反任何一条,下场比魂飞魄散更惨。”
他顿了顿:“至于你的十命之约……暗影堂的成员最容易完成。外出侦察、猎杀敌对修士、甚至清除寨内叛徒,都是机会。但记住,杀够十人只是开始。在黑风寨,你的价值取决于你杀过多少人,杀过什么人。”
林墨收起册子和腰牌:“我现在可以接任务吗?”
“急什么?”铁钩老笑了,“先去把你的十命牌喂饱再说。连十个人都杀不了的废物,没资格接暗影堂的任务。”
离开暗影堂,林墨没有回杂役院——他现在是正式成员,有了自己的住处,是西区一间独立的石屋,虽然简陋,但总算不用再挤通铺。
石屋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木箱。墙上挂着盏油灯,灯油是暗红色的,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血腥味。
林墨坐在床上,取出十命牌。牌子在掌心微微发烫,噬灵蛊传来渴望的意念——它对魂魄的渴望,远超过对灵气的渴望。
第一个目标,他决定选陈小五。
不是心狠,而是理智。那少年太软弱,在黑风寨活不下去。与其让他痛苦挣扎,不如给他个痛快。而且杀寨内成员,比杀寨外人更安全——至少不用离开寨子,不会触犯巡逻队的规矩。
更重要的是,他要测试一件事:杀寨内的人,会不会引起注意?四当家口中的“寨内不听话的杂役”,这个定义有多宽泛?
夜色降临,林墨换了身黑衣,蒙上面巾,悄无声息地离开石屋。
巡逻队的驻地在中区东侧,是片简陋的营房。陈小五作为新人,应该住在最边缘的棚屋里。林墨在屋顶潜行,左眼的灵视在黑暗中格外清晰,能看见巡逻队换岗的间隙,看见营房里的呼吸轮廓。
找到陈小五时,少年正坐在床边,手里握着一把短刀,对着空气比划。他练得很认真,但动作笨拙,手腕发抖。
林墨从屋顶飘落,如一片落叶。
陈小五察觉动静,猛地转身,短刀横在胸前:“谁?!”
林墨没有回答,断念刀出鞘。刀光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幽蓝的弧线,直取咽喉。
少年本能地格挡。“铛”的一声,短刀脱手飞出,虎口崩裂。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扑上来抱向林墨的腰——这是最笨拙也最不要命的打法。
林墨侧身,刀柄重重砸在陈小五后颈。少年软软倒地,暂时昏厥。
他没有立刻下杀手。而是蹲下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滴暗金色的液体——那是龙鳞金碎片融化后的精华。液体滴在陈小五眉心,迅速渗入皮肤。
这是《血丹要术》中记载的秘法:以龙鳞金为媒介,可以在活人体内种下“血印”。血印会缓慢吞噬宿主精血和魂魄,最终凝结成一枚劣质血丹。过程需要七天,期间宿主会逐渐虚弱、痛苦,但不会立刻死去。
而杀人取魂,只需要一刀。
林墨收起瓶子,看着昏迷的少年。他可以选择现在杀,也可以选择七天后,等血印成熟再杀。前者简单,后者能得到一枚血丹。
最终,他收刀入鞘,转身离开。
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价值最大化。一枚血丹,比一缕残魂更有用。至于陈小五这七天的痛苦……在黑风寨,痛苦是最常见的情绪。
回到石屋时,已是子时。林墨将十命牌放在桌上,牌子表面浮现出淡淡的血光——它感应到了新鲜的血印,虽然还没有魂魄,但已经锁定了目标。
“第一个。”林墨喃喃自语。
窗外月光惨白,照在牌子上,鬼首的浮雕在光影中如活过来般狰狞。
而这样的牌子,还需要再吸九条魂。
三个月,十命。这就是黑风寨的欢迎仪式。
林墨盘膝坐下,开始修炼。噬灵蛊在丹田中缓缓蠕动,消化着今晚吸收到的微薄煞气。左眼的暗金光点又亮了几分,瞳孔深处的血色纹路更密了。
他知道,每杀一人,他就离人性更远一步。但在这座寨子里,人性本就是最致命的弱点。
他要活下去,要复仇,要撕开玄天宗伪善的面具,要揭开界域裂痕的秘密。
为此,他不介意变成恶鬼。
第二日清晨,林墨在营房外“偶遇”了陈小五。少年脸色苍白,眉心处有个极淡的暗金色印记,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林师兄……”陈小五声音虚弱,“我昨晚好像遇到袭击了,但醒来后发现什么都没少,就是头疼得厉害。”
“可能是太累了。”林墨平静地说,“多休息。”
“可是我的十命牌……”少年从怀中取出牌子,牌子表面已经有了一道淡淡的血痕,“它好像……标记了什么。”
林墨看了一眼:“那是你的第一个目标。去吧,完成你的任务。”
陈小五握紧牌子,眼中闪过恐惧、挣扎,最终化为麻木的决绝:“我明白了。”
他转身离去,脚步虚浮。林墨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知道这少年活不过七天。不是死在自己手里,就是死在别人手里。
而在黑风寨,这样的少年,每天都有。
远处传来钟声,那是召集暗影堂成员的信号。林墨转身,朝着黑石楼走去。
他还有九条命要取,还有无数秘密要探,还有漫长的复仇路要走。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